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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渡——by巫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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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街巷,李珝终于看到了敬宣形容过的宅子,李珝上前,推开半掩的木门,看到的是空荡的院子,不见人影,没

有声息。

李珝并不慌乱,因为郁之很可能已经死了,也有可能活著离开了长安,但既然进来了,就到处看看吧。

一间间房间的寻找,都空荡无人,最后是在靠近后院的一间房间里,李珝看到了一个躺在榻上的身影,那是个人,

盖著被子,一动不动。

李珝走上前去,第一眼他没认出是郁之,因为实在是瘦得皮包骨,和李珝记忆中的郁之有差距,但随后,李珝还是

辨认出了。那一刻,李珝并没有感到心疼或是哀痛,他很平静,他茫然地伸手去摸郁之的脸,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找到他了,他还是再见到他了,即使郁之已经死了。

李珝见过很多死人,各种死法都有,其中不乏饿死的,李珝一直很麻木,他必须麻木。

但此时看到饿死的郁之,李珝还是恍惚如同在梦里。

郁之,会冷吗?会觉得孤独吗?

李珝将郁之从榻上抱起,郁之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干瘦的手臂,李珝抱著郁之,却感受不到郁之的重量,太轻了

。李珝将郁之轻轻抱离木榻,也就在此时,李珝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轻轻动了下,这一发现,让李珝惊愕,他急忙

将郁之放回床上,大声的喊郁之的名字。

李珝一声声的呼喊,他搂著郁之的手,像抖筛子般颤抖。

不敢奢望郁之还活著,所以李珝以为郁之死时,心里很平静。李珝年幼时也曾有过奢望,他甚至也曾一次次的恳求

神明,但当他明白无论他多在乎,多执著,他终究要被剥夺,要失去,他挽回不了什么,而这世上也从没有神明。

“郁之,郁之,你醒醒!”

一再的呼唤,一声比一声急切,李珝几乎要失去理智。先前没有的恐惧,都在此时迸发了,人果然不能有奢望,一

旦拥有了,只会遭受更大的痛苦与绝望。

从来都是如此,我一直都知道,从来都是如此!

“郁之,你醒醒!我来了,我来长安了,你不是一直希望我陪你回长安吗?我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李珝在疯狂嘶号著,双眼充血,他的模样显得狰狞,只因那么多年过去了,李珝再次感到了深切的绝望与无处发泄

的愤懑。

爹,娘,兄长,妹妹,那些曾经模糊的脸,此时又出现在了李珝的眼前,原来他一直都记得他们最后的模样,他从

未忘记,从未忘记的还有那时候的绝望与愤慨。

在李珝的叫喊下,郁之的眼皮缓缓睁开了,在昏昏沉沉中,郁之隐隐听到李珝在唤他,只是此时的郁之分不清梦与

真实。自从兄长离开后,郁之就一直神智不清,陷入长时间的昏厥。长期的饥饿,再加上深切地绝望与悲恸,郁之

早已半死不活,或说如果李珝晚那么一天前来,看到的必然是郁之的尸体。

“李……珝……”

郁之启唇,他念出李珝的名字,他的声音很细微,像蚊声,他的眼睛黑黑的,幽幽的,深不见底。

“是我。”李珝笑了,笑里带泪。

此时,李珝再说不出任何话,只是将郁之紧紧抱入怀里,他从未这么欣喜过。

虽然郁之醒来了,但他挨饿太久了,命危在旦夕。好在李珝对饥饿很熟悉,也清楚饿得快死的人,大都吃不下东西

,太虚弱了无力咀嚼吞咽,何况肠胃也已损坏。

为了让郁之吃下东西,李珝喂郁之吃粥,一口口的喂,一小碗要分好几次喂下,这需要极大的耐心。

郁之醒著时候,李珝抱著他,温暖他的身体,郁之睡去时,李珝便睁著眼睛,彻夜不眠。李珝见过很多快死的人,

前一刻好好的,还能说话能露出微笑,后一刻却没了,他心里已经有了恐惧,恐惧郁之死去,所以他必须看护著郁

之,一刻不离。

李珝就这样不眠不休照顾了郁之六天,每一次郁之醒来,李珝都会露出微笑,紧揪的心得以宽松。

在这六日里,郁之的意识仍不大清楚,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昏迷,除了他第一次睁开眼睛喊过李珝的名字外,他再没

说任何话。

在迷糊中,郁之恐怕也没有真正意识到李珝在他身边,他并不孤独,他也不需要孤独而绝望的死去。

第六天,郁之终于又唤了李珝的名字,并且在唤完这名字后,脸上爬满了泪水。

也是那时候,郁之清醒了。

在后来,很多年后,李珝和郁之都常会想:或许冥冥之中有神明,真的能听到他们的恳求。因为他们足以死上好几

回,却一直活了下来,也因为他们数次的分离,却还是一再的相逢。

(上部完)

第十章

冬日,食物和柴碳都十分缺少,这是个难过的冬日,长安城内没剩几户人家留住,大多出城去寻找活路。

寒冷的清晨,连日的积雪将街道都覆盖成白色,街上不见人影,死寂得像无人之所。

徐家宅子里,李珝用手掰下一扇木门,他踩著积雪,拖著扇木门至院子,将腰间插的砍刀拔出,劈砍木门,以便做

柴火。

进长安前,李珝便尽可能多的带上粮食,托在马背上。一路上,他也不怕人抢,打斗的话,鲜少有人能打赢他,要

抢他东西,还是颇有难度。

这些谷物,到现在剩得也不多,需要去购买,只是在这灾年,买斗米比什么都难,这已经不是几两金的问题了。

李珝将木门化整为零,收拢怀里,抱进厨房添火。

灶上锅在冒烟,煮著半锅粥,粥烧好,李珝将锅提上,拿了碗筷,进郁之住的房间。

郁之清醒后,仍虚弱得无法下榻,他原本命悬一线,硬是被李珝给救活,现在这样子,至少也要五六个月才能康复

郁之清醒后,李珝曾问郁之为什么没出城找食物,李珝赶到长安城时,长安已经解围两天。当时,郁之没有说什么

,只是躺李珝怀里,默默流泪。

敏之走后,郁之没有哭过,因为他也没打算活下去,经历这么多磨难,已是厌世。所以即使敏之走前叮嘱郁之要出

城找食物,郁之也没有离开过家宅。郁之本想静静死去,只是他不知道他还死不了,因为李珝来了。

仿佛是从阴间里被李珝拽回来,见到李珝,郁之麻木了太久的心又苏醒了,痛苦而悲恸,其实这也才是活著的感受

,死亡从来恍惚无觉,没有喜悦与哀痛。

刚醒来那会,郁之并不知道自己能再活几天,他瘦得没了人型,虚弱得无法抬手,甚至难以吞咽食物。

李珝很有耐心,他将食物嚼碎,嘴对嘴的喂郁之,一点点地喂,李珝那时看郁之的眼神,让郁之害怕去直视。

恐怕也是从那时开始,郁之不想死,他想活下去,他害怕李珝眼里的执著与坚毅,他从没见过李珝露出这样的眼神

有了活下去的念头,郁之的身体也就渐渐地好转。

此时,李珝进入寝室,看到郁之坐在床上,手里揣著一件衣服,模样呆滞。那件衣服,是李珝的外衣,想来李珝是

怕郁之冷,脱下自己的外衣包住郁之的耳朵和脖子。

“醒了?”李珝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搬动木案。

郁之听到李珝的声音,这才抬头看李珝,将手里的衣服递给李珝,低声说:“天冷,你穿上。”

“先放著,我不觉得冷。”李珝将木案安放在床上,再将锅里的粥舀了两碗端上木案。

郁之手扶床,轻移动身体,挪位置给李珝,李珝上床后,郁之还慢吞吞拉扯被子去盖李珝。

这样的冬日,没有碳火,实在很冷。

李珝伸手去摸郁之的手脸,并不暖和,即使郁之一直盖著被子。要不是李珝时常陪郁之躺床上,用体温温暖郁之,

郁之即使有吃的,可没碳火也不可能渡过这个冬日。

“要去找下木碳才行。”李珝念叨。

“李珝,别再出去了,我不冷。”郁之握住李珝的手,不愿意李珝外出。郁之知道外头到处都是群吃人肉吃疯了的

饿狗在游荡,何况天又阴又冷。

“好,不去,你快吃吧,等会就凉了。”李珝拿勺子,轻扣郁之那碗粥。

郁之喝粥,一小口一小口,李珝喝粥就粗鲁很多,几口就见碗底,又去舀了一碗。郁之吃得少,李珝吃得多,郁之

能吃饱,李珝喝两三碗稀粥根本不饱。

“李珝,院子里,我哥曾埋下了一箱器物,有几件器物能值点钱,雪停了,你就把它们挖出来,拿外头去换点米。

郁之这两天脑子清醒很多,也想起了他哥埋过些贵重物品。

当时家里的金银大多变换了食物,后来粮食也买不到了,敏之这才将这些器物掩埋,希望日后家人返回能挖出来,

用于生活。敏之自己选择赴死,心里想来还是十分挂念活著的亲人。

“再说,还有食物,够吃几天了。”李珝回得很平静,他似乎并不特别欣喜,想来对李珝而言,他即使没有分文,

也能弄到吃的。

“李珝,你吃这点东西,能饱吗?”郁之靠著李珝,搂著李珝的手臂,他不忍心李珝三餐不饱,自己挨点饿,反倒

不要紧。

“又不用打仗,这些口粮就够了。”李珝将锅碗收拾,搬下木案。李珝这人经常大吃大喝,没食物的时候又很耐饿

,饱一顿饥一顿,对他倒是无碍。

“我出去找些柴火,不会走远,就家门口。”李珝将外衣套了,准备外出,他知道郁之担心他,便唬郁之自己不会

走远。

“家里没人住的房间,门窗都可以拆下当柴火,天这么冷,你别出去。”郁之了解李珝,他担心李珝不是去找柴火

这么简单,他拉住李珝的袖子不放。

虽然郁之身体好多了,但仍旧没力气,他扯李珝袖子,李珝只需出点小力,就能拉开,但李珝没有,他坐回床上,

搂住郁之,低声说:“没有碳火,过不了冬,我去找下,天黑前肯定回来。”

郁之抱著李珝,低喃:“李珝,我不需要碳火,你留下来,哪也别去好吗。”

李珝这才点了点头,他知道郁之害怕孤独,更害怕自己外出有什么不测。

也不奇怪郁之不安,天阴沉沉,正午时,飘起了鹅毛大雪,屋内黑漆得像深夜。

为了省下灯油,并没有将油灯点亮,在黑暗中,李珝搂抱郁之,裹紧被子,两人相互取暖。

两人都没有睡去,低声交谈,李珝问郁之家人的事,郁之一一说了,说至兄长敏之,郁之忍不住失声痛哭。

李珝一直觉得清醒后的郁之太静寂了,现在郁之会痛哭,他反倒安心了,虽然感受到郁之的哀痛心里不忍。郁之很

重感情,显然也是因为他兄长要留在长安,郁之当初才陪兄长留下。

郁之痛哭后,人也倦了,缩李珝怀里,李珝紧抱郁之,亲吻郁之的脖子与脸颊。要是往日,这样的举止,郁之一定

会觉得不安,但此时,他心里很平静,李珝的亲昵安抚著他的心。

“你病好后,我们一起去南方。”李珝在郁之耳边低喃,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郁之的头发。

“找处深山老林,开垦一片良田,就在那里耕种,闲空的时候还可以打打猎。”李珝在描述一种类似于隐士的是安

逸生活,没有战乱,没有太多需要顾虑的事情。

“李珝,你真的不回北方了吗?”郁之不大敢相信,这些话从李珝口中说出,因为李珝说的是两人一起。

以往,郁之总认为李珝难免有些嫌弃自己的无用,因此,郁之也不敢怎么要求李珝和自己在一起,郁之知道自己只

会拖累李珝。

“北方乞活军将很难生存,日后恐怕不得不屈从于胡人,以谋求家眷有处容身之所。”

李珝对北方局势看得很透彻,也是因此他一直希望郁之离开北方,当然,他也没想到长安竟只能维持那么短暂的平

静生活,并且中原的战乱会使得郁之险些将命都丢了。

“李珝,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是吗?”郁之曾奢望过能和李珝一直在一起,他心里对李珝有著深切的情感,以至李珝

在他身边,他就会有活下去的渴望。

“不会,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李珝说至此,他温热的唇便覆上郁之的双唇,郁之也回吻李珝,搂住李珝的头。

黑暗中,两人于亲吻时都没做多想,这是种自然而然的行径。

或许,人在遭遇了死亡与深切绝望之后,便已不再去在乎这世间的法度与礼教束缚了。

死亡尚且不可怕,失去一切也曾失去过,这苟活的人生,还有什么需要去忌讳,去压抑呢?

生如朝露,命如蜉蝣。

******

几天后,雪停了,李珝将徐家院子里埋的那箱器物给挖了出来,倒是有几件银器可以拿去换几斗米。

清晨,李珝将东西携带上,告诉郁之他天黑前就会回来,不要担心,更不要出户外。

此时郁之已经能下床,但仍是虚弱,下地走动时,李珝不搀他的话,他走不了几步就得歇下。

李珝走前将饭烧好,将家门关好,一再的叮嘱郁之。

其实此时李珝不便离开郁之,因为郁之还很需要人照顾,但是家里已经没有粮食了,不离开郁之出去不行。

李珝走后,郁之躺在床上等待,从清晨等至饷午,再从饷午等至黄昏,李珝没有回来。郁之自清早吃了点东西,便

不觉得饿,他只觉得忧心,总怕李珝遇到什么不测。

毕竟这世道乱得不像样,歹徒四起,人为了生存,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李珝身上无论是带了银器还是带了粮食,都

很显眼。

天黑后,郁之等不及了,爬下床,慢吞吞地走向院子,天黑,脚又无力,一不小心就给摔了一跤,很疼,但郁之顾

不得疼,爬起,又继续往前挪,他扶著墙,缓缓走至门口坐下。

冬夜,天冷,郁之守在门内,几乎冻僵了。

郁之之所以会这么担心,在于李珝绝对是言出必行,他说天黑前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如果没有,必然是出了什么

事了。

一再的失去亲人,郁之很恐慌。

也就在郁之试图站起身,开门出去时,门外传来了叩门声,郁之惊喜地开了门,但站在门外的并不是李珝。

这一刺激,再加上又冷又倦,郁之人顿时软在了地上,站门外的人急忙上前,一把搀住郁之,嘴里念著:“郁之,

你没事吧?你哥呢?敏之呢?”

这位夜晚的来访者并不是陌生人,但郁之此时虚弱得不想说话,被这人搀进房间,盖上被子,郁之才缓过来,看著

坐床边的年轻男子,声音低弱地说:“王郎,你们不是出城去了。”

王茂握住郁之的手,他眼圈红了,见到郁之瘦得皮包骨的模样,感到难过。

“是啊,这次我回来是要到家里拿点东西,正好走到你家门口,看到有灯火,就叩了下门,想知道你们兄弟俩还在

不在。郁之,你哥呢?”说至此,王茂四处张望,他进屋后就没见到敏之,因此心生疑惑。

王茂一家在七月前就离开了长安,走得也匆忙,想必不少东西埋在了自家院子里,这才回来。王茂爹与郁之的爹交

情一直很好,王茂与敏之关系也不错。

“和晋帝一起被抓走了。”郁之茫然地回答。

王茂愣住了,也就那么一会儿,逃难在外头,就已听说长安饥荒何等的严重,好多人都饿死了,只是敏之没饿死,

反倒是尽了职守。

“郁之,饿了吗?我带了饼。”王茂揩了下眼角,急忙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饼,塞给郁之。

郁之摇了摇头,他现在不饿,他心里很难受,吃不下东西,他哥不在了,李珝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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