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警察脸都白了。他们此前的经验都告诉他们,只要枪出了枪套,事情基本上就镇下来了。面对枪,尤其是警察的枪,哪怕是亡命之徒也得掂量三分。
可是眼前这个情况……
几个警察胆寒了。
包括枪被扭曲的那个警察在内,四个警察都掏出了枪指着梁欢,却是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叶静华正待出声,梁欢却又突然变了态度,温声道:“当然,几位手里的警察证,我还是相信的。虽然现在造假的多了,但是警察证,相信还没有几个人胆敢造假,不是吗?”
几个警察被梁欢前后反复的态度还有刚才那一手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只是傻傻的点着头。
“所以,几位手持警察证的人民警察们,请进吧。”除非迫不得已,就算在强大的个人,也不会想对政府对抗的。不过——
“这位小姐,你的警察证呢?”梁欢的手拦住了想要一起进入的叶静华。
“这个,叶小姐是和我们一起来的。”之前的警察呐呐的开口解释,“毕竟她也算是这个案子的利害关系人。”
“那,证件呢?”梁欢的口气似乎再正经不过了。不过正是这种口气,才是最讨人厌的。
吴筠已经没有耐心听那两人的掐架了,上次在这幢房子里已经听过一次,梁欢凭着他强大的逻辑和诡异的语言完胜叶静华。这一次,就算是叶静华搬来了警察压阵,最多也不过是延长一下他们吵架的时间罢了。
不过这正是吴筠最期盼的。时间越长越好,不然他怎么逃?
轻轻拔下手背上的针管,吴筠在床边抽屉里翻出一卷纱布——为了放血后准备的,现在正好方便了他——随手往手背上卷了几圈,然后用牙齿咬断,在手心里打了个结,然后拉开房门,外边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估计是终于达成一致,准备和解上来拿他开刀了。
吴筠轻轻拉上房门,然后钻进窗户开在后边的客房,踏上窗台,听得楼梯间里脚步声慢慢上来,吸了口气,对准窗下的一丛草跳了下去。
“噗——”
一声闷响,草丛很好的吸收了音波,声音不是很大。
吴筠眼前金星直跳,一颗一颗的煞是迷人。尽管如此,吴筠却还是在一片星光中摸到了房子东侧面那没有窗户的山墙之下。
吴筠心头还挂念着昏倒之前看到的那一束若隐若现的光丝。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一束光丝和梁欢院子中那个白色鹅卵石嵌成的图形有关。
院子里的那个鹅卵石图形,吴筠在进门的那天就曾经见过,之后偶尔打开窗户看风景的时候也看过无数次,也就是三个个环环相套的大小同心圆圈,以及圆心中引出的三条外延伸的射线而已。而三条向外延伸的射线中,却除了正对着大门的那一条外,其他的两条都没有走出最外边的那个大圆。
之前没注意,也只以为是某种装饰用的图案,毕竟喜欢在自家院子里地上用鹅卵石嵌图案的人不是没有,外边的大公园里也有很多用鹅卵石嵌出各种图形装饰的,所以他也一直没怎么在意。
但是现在想起来,那分明就是某种聚集周边环境灵力然后将之朝某个方向引发出去的阵势。联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一缕细细光线,吴筠说什么也要把这个破坏了再说。
至少,就算不是,能给梁欢添些麻烦总是好的。
楼上的检查已经进行到了他所居住的房间。吴筠听得叶静华含枪夹棒的说话声,估计差不多火候了,于是大大方方的走出来,蹲下身开始抠那嵌在地上的鹅卵石。
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一个人就这么单枪匹马冲出重围然后如何如何大杀四方。那不是他这等良民的梦想。而且,他也没有那个实力。至少,凭他目前的体力和他会得不多的咒语,走出这个栅栏都是问题。
至于这个栅栏,如果吴筠没猜错的,梁欢只有在需要人通过的时候才会允许人通过,平常的时候估计是连普通生命体都不准过的。至少,在这山上这么久,晨起的时候也没少听见鸟叫,但是他从来就没见过什么鸟儿虫儿的进入这个院子范围。
所以,凭他的实力,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让那几个警察带自己出去。
现在,就看叶静华心大不大了。
地上的石头嵌的并不怎么严实,毕竟下边只是泥土地。而如果真是法阵的话,只要破坏了一个石头就可以了。
吴筠保险起见,一连抠了好几个时候,然后才用手拢到一起,装进口袋。
刚刚把石头装进口袋,忽然感觉脑后风动,吴筠想也没想的往地上一滚,一连滚了好几下,一直到了栅栏前才狼狈止住。
“吴筠!”窗帘唰的拉开,叶静华惊喜的脸露了出来,那感动得颤抖的声线,温柔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吴筠被那声音吓得身子一僵,于是,竟然就此错过了难得的一个逃跑机会。
叶静华不愧是练过的,只见前一秒钟她还捧着脸在窗前一脸感动,就听得几声“蹬蹬蹬”后,下一秒她就已经出现在了堂屋前。
人家那四个训练过的人民警察反倒落在了她的后边。
叶静华跑到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吴筠面前,一把抱住吴筠,头埋进吴筠的肩窝,看似无比甜蜜,然而吐在吴筠耳边的却是七个冷冰冰的字:“不想死就跟我走!”
吴筠无力的勾唇,干脆的放任自己无力的身体靠在对方身上,“好。”
很高兴,一拍两合。
92.金蚕的感应
终于走出那道栅栏,吴筠在一瞬间的狂喜过后,马上就是溢满心田的恐惧。
今天的梁欢太不对劲了。
刚进门的阻拦还好说,后来轻易的退让,由着叶静华随便说两句就让她带着他出门,这也太不符合他这几天表现出来的行事风格了。
虽然相处才几天,但是,梁欢几乎固定到点上的一日三餐还有几乎精确到秒的每日一次放血行为足够他了解梁欢是个怎么样固执的人。而且,作为一个明明已经死了四十多年的、可以说死得不能再透了的老鬼,他还要挣扎着起来就只为了报仇,这人的决心和恒心也足够人了解了。
这样的一个人,连生死的距离都不放在眼内,会因为叶静华那个远在京城的近乎背景板的爷爷而忍气吞声?
越想越不对劲,吴筠冷眼看着几个警察拍着胸膛大声舒气感叹的样子,还有旁边叶静华满脸的得意形状,吴筠收回了一离开别墅视线范围就跑的想法。如果他猜想不错的话,梁欢后招马上就要来临。现在跑无异于把火力全部引到自己身上,只会便宜了叶静华,还不如等到他们两两相争的时候,再伺机逃跑。
有了这个想法,吴筠便把原本压在叶静华身上的重量慢慢移了回来,全身心的开始戒备着不知准备何时出现的梁欢。
叶静华感觉到吴筠的变化,扣住吴筠左手腕的手又紧了几分,口里也轻柔的提醒:“吴筠,这乡下路不好走,你脚下小心一些。”
吴筠忍住从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嘶声道:“我手上出血了。”
叶静华低头一看,果然,吴筠左手腕上缠着的纱布已经开始浸出淡淡的红色。轻哧一声,叶静华到底还是稍微放松了一点,不过也是因为快要到了。
已经看到停在河那边的黑色轿车了。
太阳已经落山了,河面上已经升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雾,随着水流飘飘荡荡,看着有几分凄清的感觉。
河边有两个年纪不大孩子正从上往下的赶鸭子,一边走一边捡起脚下的石头往这边扔,想把鸭子吓过去。而鸭子们显然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石头威胁了,而且两个孩子也力气不够大,根本就不足以把石头投到它们身边吓到它们,于是鸭子们丝毫不为所动的拨着红红的脚掌顺着水流往下,没有一点儿过去的意思。
这时候两个孩子看到了河这边的叶静华一行人,个子相对较高的那个孩子便扬起嗓子喊道:“河那边的,帮忙撵下鸭子!把鸭子撵过来!”
孩子用的是本地方言,听不懂的几个人继续往前走。
那边孩子急了,又是跳起来又是比划的把话再喊了一遍。几人这才领会了他的意思。走在前边的那个警察蹲下身,在路上捡了几块碎石,按照那孩子的手势,估摸着鸭子的位置,隔着河坎上茂盛的水草杂树扔了下去。
几只白鸭子嘎嘎大叫着从河这边冲了出来,扇着翅膀的拼命向河中心游去,一边还回头警惕的看了那警察几眼。
几个警察被那鸭子的憨态逗得哈哈大笑,就连叶静华也忍不住抿着嘴笑了一下。
异变就在这个时候发生!
没有任何预兆的,头顶上突然一道黑影闪过,几个人下意识的抬头上望,一阵白色烟尘落下,竟然是石灰!
而且还是生石灰!
纷纷扬扬的石灰粉飘飘洒洒,如同这江南冬日偶见的沙雪,在吴筠所见的范围内,美不可言。然而河面上响起的噼啪的爆鸣声却提醒了这“沙雪”的可恶。
吴筠一路都极力保持着警惕,尤其是他还亲身经历过几天梁欢的调教,所以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格外警惕。此刻一感觉到头上风动,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反手握住叶静华的手,然后一扯,两个人双双贴到了山壁之上。因为头顶有足够茂盛的杂树矮竹挡住,所以两人有幸看到了那漫天石灰粉飘落的壮观景象。
还有那个盘旋着扔下装石灰的袋子的黑色鹞子。
几个警察都不慎中了招,走在最前边的帮忙扔石头赶鸭子的那个,因为站得比较靠外,痛疼难忍之下,已经掉进了河里。吴筠这里虽然看不到,但是可以听到下边传来的大喊“救命”的声音,极是痛苦。
剩余的三个警察也没能幸免,好在有了前车之鉴,他们总算是没有也不敢乱动,只是摸出了枪,“砰砰砰——”连着朝天开了数枪,惊起路边山壁上鸟雀无数,却又被天上盘旋的大鸟赶了下来。
好在几个人也知道这么乱放枪不是话,在放了几下空枪后,几个人就摸出手机,开始报警,或者联系这边的熟人。
还有一个则摸了过来,确定叶静华的安全,“叶小姐,你还好吗?”
叶静华一直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我,我在这里!我还好!”回答的同时,右手神经质的紧紧扣住吴筠的手腕,本来已经停止渗透了的血迹又开始慢慢在纱布上蔓延开来。
“叶小姐,我的手要断了!”吴筠忍无可忍的提醒,早知道就不拉她那一把了。
“……”叶静华哆嗦着嘴唇转过头来,这才注意到吴筠手腕上又红了的纱布,飞快的松开了手转过头去,然后一声低不可闻的“谢谢”才传进吴筠耳里。
吴筠呆了一下,看着叶静华那微微有些发红的耳根,摸摸自己痛得几乎断掉的手腕,得到这天之娇娇女的一声谢谢的代价也太大了吧。
不过,估计这应该是这位小姐第一次向他们这种“平民百姓”道谢吧。
天上的黑色老鹞子又一次冲了下来,目标是三个警察。
不过这次吴筠没有兴趣去管了。眼看着老鹞子抓住了一个警察衣领想把他扔下河却被那警察反手抓住了,吴筠心说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转身就往山上林木深处跑。
听着身后传来的惨叫声,吴筠头也不回。
凭着和吴筠之间的主仆契约,金蚕这些日子一直在努力感应着吴筠的位置。
然而,离开了柳林,他靠着那主仆之间的感应到了阳平之后,就再也没能感应到吴筠的气息了。
一般这种情况出现在订了主仆契约的蛊物身上,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蛊物依附的主人死了。
然而,一种奇异的感觉却告诉他,吴筠还活着。
所以金蚕这些日子一直不信邪的在阳平游荡,希望能遇到吴筠。
只是,出于蛊物的本能,他下意识的避开了那个让他感觉危险的山崖。
他也曾经怀疑过吴筠有没有可能在那里,也曾经让小龙去看过,但是小龙去了回来也只说没有发现情况。金蚕看他脸色,仔细追问了一下,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也就放过了。
不过金蚕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他感应到了吴筠,就在那山崖附近的山沟里。
三天的时间已经足够金蚕这个不用脚走路的家伙逛遍阳平的大部分地点。
所以,几乎没费什么功夫,金蚕就出现在了河边的山上。
顾不上那临空而下的阴冷刺骨的压力,金蚕一眼就看到了河坎上那委顿在地的无头身体,还有那飘飘悠悠的拖着一长串肠肝肚肺的丝罗瓶。
临空的老鹞轻蔑的扫了一眼金蚕所在的方向,然后猛然掠翅低低飞过山路,一把衔住那丝罗瓶头上的长发,不顾那显然是女人的丝罗瓶嘴里发出的长长尖叫,陡然向上飞起,然后将嘴里衔着的丝罗瓶对着那山壁狠狠摔下。
丝罗瓶狠狠撞在山壁上,慢慢往下落,在山壁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却在即将一落到底的时候又飞了起来。
这种行为显然极大的挑衅了老鹞的尊严。老鹞翅膀一扇,又飞了下来。
“这就是那个巫师!”盘在金蚕脖子上小龙突然扬起头咬住金蚕的耳朵,“那个和席芮作对的那个巫师!快去找吴筠!”
金蚕再瞄了一眼那个再度夹住丝罗瓶的头发高飞的老鹞,顾不得那个丝罗瓶的吸引,感应到吴筠的地点,立刻瞬移。
93.凤鸟
吴筠在林木间跌跌撞撞的跑着,顾不得旁边杂树灌木矮草刮在身上的疼痛,也顾不得辨别方向,只管对着草木深处跑。
所有的思绪已经冻结,吴筠唯一的意识就是跑,离开这里,找一个草木足够茂盛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不能让梁欢发现。
脸,手背,还有其他露在外边的皮肤都已经被刮出许多细细小小的血痕,吴筠眼睛已经只能看见一团团胡乱飞舞的金星了,但是他还是不敢停下来,依旧本能的往低洼处跑。
“吴筠——”一个身影陡然出现在前方。
吴筠想也没想的,毫不犹豫的投出手中捏了许久的法诀,两条剧毒的银环蛇陡然窜出,对着那人影就冲了过去。
吴筠手上指诀飞快捏起,正准备再来一个拦路咒术,才刚起了个式,就被那人冲了过来抱住了,“吴筠,你担心死我了!”
“金蚕?”
被抱着许久,吴筠才反应过来,愣愣的问。
金蚕现在已经和吴筠差不多高了,把头埋进吴筠肩窝里一阵好蹭,“吴筠,我找你了好久。”
小龙盘旋着在吴筠头顶落下,“我也是!”
吴筠咧开嘴,却只有“呼呼”的哈气声:“没关系,现在找到了。”
金蚕把吴筠的脑袋扳向自己,“吴筠你要是累了我们可以休息一下。”
吴筠摇头,“不累,我还不累!我们得赶紧走。”
“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不觉得太迟了吗?”梁欢的声音突然从上边传了下来,带着一种餍足后的闲适。
在梁欢声音响起的那瞬间,软趴趴的盘在吴筠头上的小龙立刻竖起头来,低低的发出威胁的吼声。
梁欢神情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但是很快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慵懒闲适的模样,怀抱双臂靠在一边的小树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吴筠,然后偶尔分一眼给自从自己出现就脸色变白的金蚕。
金蚕从后边拉住吴筠,低声道:“我们走。”然后就准备发动缩地成寸法术。
然而,法术失败了。
梁欢居高临下的看着金蚕的小动作,只是冷笑着,也不出手阻止,直到法术即将发动,梁欢陡然放出浑身强大法力,然后快意的看着那个准备带着吴筠逃走的小虫子在自己的法力震慑下恢复成它原本的虫态,一只尺来长的金色蚕虫。
昂着头高傲的看着下方,梁欢故意漫不经心的伸出手指,虚虚一拈,立时就将那慌慌张张的在地上扭来扭去的小虫子从地上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