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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未迟 上——by叶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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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巽看着那血肉翻飞、狰狞恐怖的伤口,情绪异常冷静。“不知道是谁么?”

“怎么可能落下把柄?”洛自省见他神色不变,笑道:“不正好么?你就缺了个借口。”

天巽抬起眼,望着他满不在乎的笑容,忽地也弯起眉:“是啊。”笑得如沐春风,他的手却紧紧捏住他的伤口,霎间血流满臂。

“既然内殿也说是机会,我便不客气了。”

洛自省吃痛,皱起眉。

血依然不停地滴下来,沾湿了天巽的衣袍。他看着洛自省越来越苍白的脸,放开了手:“来人!快找太医!”

洛自省没有再说话,一步一步挪回榻上,精疲力竭地闭上眼。

天巽看着他的血染红了身下的长榻,恍然有种烈火正在焚烧的错觉。连沾着他的血的手心,也被那灼热的火焰烫伤了。

第八章:封王大典

右臂仿佛被人片了血肉,尖锐的疼痛沿着筋脉四散,扰得他神思皆散,脑中满满的全是痛与嘲。

自有记忆起,他洛自省在徵韵横着行、竖着走也从未得人微词,哪曾在内城里晃荡着便遇刺?当然,也有与人不和的时候,也有维护四哥与人斗狠的时候,可是,那正是他威风八面、戏弄对手的时刻,谁人能伤他?

他洛五公子,何曾想到今时今日会狼狈至此?

果然,他和狐狸就是八字不合。不仅天天闷得慌,还被人拿住弱点搓圆捏扁,最后什么坏事都找上了门。

嘴唇边贴上了一抹冰凉,洛自省张开口,饮下甘霖。

“能起来么?”

耳畔传来细细的声响。

这模样还能见人么!洛自省很想怒回一句,但是喉咙却火烧火燎的,干涩得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殿下,内殿体内残余毒性堪堪发散,实在不宜起身。”

陌生人小心翼翼的回应似近似远。

“许太医,他这样,我怎能放心将他留在府内?”天巽的声音倒是渐渐清晰起来,在人前依旧温文尔雅。

“殿下,光天化日之下……”

“光天化日又如何?现下我府内还有多少人能信?”

“殿下莫担心,只要禀明陛下,多派些侍卫来,内殿一定不会有事。”

“呵。就连他自己也护不住自己,再多些人又有何用?江管事,六公子请来了么?”

“回禀殿下,六公子尚未回客栈。”

“不行,若没有六公子在侧,我决不能将他留在这里。”

这狐狸,不就是想拖着他去宫里,给众人看看他心疼愤慨、理智尽失么?他在场,自然也更能入戏。洛自省勉强睁开眼。

视野中所有的东西都似乎有些模糊,他瞪大双目,好不容易看清了灰蓝色的床帐。狐狸也总算舍得让出床了。软绵绵的,充满了略苦的药草气,倒是很容易入眠。

“你醒了!”带着几分痛惜与惊喜,天巽快步走到床边,绷紧的神色瞬间放松,温和一笑。

洛自省盯着他似乎毫不做作的表情看了半晌,听着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声,侧眼瞧了瞧太医和众多侍从。

天巽眉头微微一抬,在床边坐下来,随口道:“你们都出去。”

“殿下……”太医微惊,欲上前探看。

“大人,请。”江管事立时弓腰请他出去。

不多时,殿内的人便散得干干净净。

三皇子殿下脸上的笑容也随之褪去,完美端整的脸上,除了沉静,没有一丝温柔。他端过茶盏:“你想说什么?”

这并不是愿意听人说话的口吻。洛自省很勉强地张了张口。

天巽帮他坐起来,将茶盏递过去。

难得他如此好心,洛自省也不客气地喝了水,润润嗓子。“十万两。”沙哑的声音,惜字如金。

天巽挑起半边眉,神色如常地将茶盏放到一旁。

洛自省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他带着浑身疼痛在众人面前示弱,自然需要补偿。区区十万两,对已经掏空了张家的三皇子殿下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接下来这一整天,却足可决定胜负。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倏地,天巽笑了。眉眼弯弯,眸子闪着银光,笑得灿烂无比。

洛自省这才注意到,他换了大祭的玄衣纁裳。内外四层,层层精致,蟒绣生动。玄衣纁裳上是九章纹,宽袍广袖,飘飘若仙。衣裳外是革带、蔽膝、绶带,串着乳色与青色的玉石配饰。头上戴着九旒冕冠,垂下金丝银绣带,服帖地落在发间。这一身,更衬得他玉树临风,也添了几分威严。

“好。”

待他应了,洛自省忽觉后悔。

这实在是个不错的机会。他能要挟这狐狸定个交易,既满足益明帝的期望,也实现自己平生所望。

不过,错过也是天意。此时此刻,他正处于弱势,不可能不吃这狐狸的亏,到时也郁闷难当。最好的时机,便是这狐狸不得不有求于他的时刻。以情势发展看来,这一刻并不远。做交易么,洛家人不会让步的。

但是──可恶!他从未想过,挪动身体竟如此痛苦!自己的身躯变得沉重无比,如同身负千钧巨石一般,连最细微的动作也需费尽浑身气力。

被逼着穿上繁复礼服的洛自省气喘吁吁地伸直双臂,任侍从打理。

“殿下,内殿实在不宜出行。他的身体,撑不过封王礼。”

紧张的太医一面擦着汗,一面写着方子。

天巽不语,拿过方子看了几眼。

“殿下三思!”

“许太医,我宁可他昏厥在眼前,也不能任他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可是……”

天巽神色沉重,声音却极温柔:“自省,可以么?”

洛自省尽量无视体内四处乱窜的灵力与内力,咬牙道:“也只有封王礼上最安全。无妨,不过五个时辰罢了。”

天巽闻言,笑了,上前将他搂起来便往外走。

洛自省顿时全身僵硬,只觉平生第二耻辱莫过于此。

“放……”

“十万两呢。”

耳边的轻语却堵住了他所有的火气。于是乎,表面上虚弱不堪,无力挣扎,内里火山爆发、熔浆飞流,只恨不得将这狐狸剥了皮,架在火上烤了。

三皇子殿下弯起唇角,依然文雅风流,眉眼间却生动了几分。

太医和江管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汗湿重衣,脊背却依然挺直。

天巽端坐在舆轿内,望着对面半阖着眼,脸色苍白的人。

他只是注视着他,看他身体一动不动,看他衣袖微微颤抖。

太医言,他所中之毒乃绝世奇毒。沾染了体肤,便深入血脉,运行五脏六腑。他虽有灵丹妙药在身,依然迟了一步,大伤元气,恐怕数月不能行动自如。

他原以为受了伤,他应当收敛了。然,洛五公子却还是洛五公子,张开眼便能转起那些花花心思。

不,也不同了。确实,安静了许多。

“三殿下,惊鸿内殿,请下轿。”

舆轿微微一摇,静坐了许久的人忽然睁开双目。

两双眼就这么对上,一双深沉暗敛,一双疲惫懒怠,意念却在激烈的冲突中。

洛自省怒瞠双目:方才便已经颜面尽失,难道还要在宫中和文武百官前丢脸么!

天巽浅浅一笑,张口欲言,眼眸一动,复又默然,只是将手伸过去。

两人对峙半晌,便听外头侍从又道:“三殿下,惊鸿内殿,请下轿。”

天巽神色不变,手依然伸着。

洛自省咬牙切齿,思来想去,目前自己也不是这狐狸的对手,只得软下来。

于是,落在一干侍从臣子眼中的,便是三皇子殿下深情款款扶着内殿下轿,笑颜上带着几分忧郁几分愤怒。而一贯潇洒的惊鸿内殿,竟脸色惨白,意外地沉默着。

谁都不曾见过天巽这种神情,不禁有些惊异。

宫里侍从察言观色惯了,忙要上前托住摇摇欲坠的洛自省。天巽轻扫一眼,皱起眉:“由我来。”

当下,侍从退后数步,慌忙请罪。离他们足有两三丈远的群臣也感觉到,这位性子温和纯善的殿下此刻的心情极差。

“殿下,内殿这是……”闻讯而来的德妃身旁的梁正司神情不定,低声问。

天巽恍若未闻,只遥遥看一眼御道尽头,心疼地擦去洛自省脸上滚落的冷汗。“此处到祭台,约费时一刻。”

洛自省实在受不住他专注的视线,侧过首,声音嘶哑地回道:“不妨事,封王典要开始了罢,殿下──”

“你这样能走得过去么?”天巽打断了他的话,眉拧得更紧。

梁正司见状,忙道:“内殿身体不适,殿下容小人禀告圣上罢。不然,恐怕内殿会受不住。”

洛自省看了看他,低声道:“不过跪几个时辰罢了,没什么。”

天巽朝梁正司使了个眼色,看他离去之后方道:“你别逞强。”

“我有自知之明。”这出苦肉计还要演到何时?狐狸是太入戏了么?举手投足都和往常有细微的不同,连带那表情,仿佛真的似的。

天巽看出他的不耐,故作不忍状,轻叹道:“好,就这么一会,你……先受着。”四周密布无数窥探的视线,有幸灾乐祸,有惊讶,也有疑惑,更有冷漠。这正是他想要的。看到他们鹣鲽情深、远异平常,所有人都在猜度。猜度原因,猜度过程,猜度结果。那么,就如他们所愿罢。

沉吟了一会,细心地扶着“爱妻”的三皇子殿下压低了声音,却并没有刻意回避正竖起耳朵的众人:“你受的,我迟早要讨回来!”

一时间,群臣神色各异。

洛自省瞄了瞄那些神情奇怪的臣子,心道今日之后,他和狐狸之间便不得不牢牢捆在一起了。早知如此,他应该多要个十万两才是。

懊悔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便认清了现实,气力忽然一收,压在天巽身上:“走罢。”

天巽不以为意,顺势揽住他,举步欲行。

洛自省身体一僵,立刻挣扎着挺直脊背,满面凛然之色:“我能走。”

“可……”天巽好不怜惜地凝视着他。

洛自省只觉得寒毛直竖,皱眉道:“这可是你的封王典,我怎能被人小瞧了去!”

天巽眼中闪过几分笑意,意外地放开了手,微微颔首:“小心。”

正宫门文熙门前,两列礼官正跪坐静候。

来得早些的天离侧首望过来,微笑着致意。

天巽维持着笑容点了点头,洛自省虚汗泠泠,虽然感觉到他的惊讶,却没有功夫理会他。

时辰渐近,礼官们逐次起身,呈上手中端着的器物。

天巽与天离各执了玉笏,垂目等待。洛自省也接过玉璧,立在天巽身后。

巳时正,钟鼓齐鸣,号角远扬。沈郁肃穆的乐声,在广阔且庄重的宫殿中回荡着。

三皇子与四皇子身体微微一动,步步优雅,走入宫门内。洛自省紧紧攥着怀中的玉璧,下意识地跟着前头的人影起步。

耳边虽有礼官的提醒,他却半个字也听不进去。眼里只看得见天巽身侧飞起的红绿相间的绶结与乳白色的玉环玉佩玉珩,耳中也只有玉环玉佩相撞的清脆声响。

路,确实很长。

御道仿佛没有尽头。

周围很寂静,玉的声响却很清晰。

洛自省不知自己现下正是什么模样。他已没有余裕在乎洛五公子的形象与面子。他只能尽量与天巽保持着距离,步伐缓慢,动静如一。

终于,他觉得天巽好像停了下来,于是也住了步子。

一瞬间,寂静便被打破了,他听见悠扬的钟声,与火焰燃烧的声音。意识出乎意料的轻盈,仿佛能随意地选择想听的声音,想看的人与事。而身体,却愈来愈沉重。

天巽也始终注意着背后的动静,只觉得洛自省的喘息声越来越沉重。虽说他的本意便是让所有人,尤其是父皇注意到他的不适,但封王礼不能中断。即使洛自省当场昏过去,也只能待大典结束,方能救治。因此,他希望他能撑过这五个时辰。

“礼!”

礼官高唱道。

天巽默默地在青铜鼎前跪下来。他感觉到,洛自省也跟着他跪了下来。

至少目下,他应该没事。洛家人,性子烈,自傲自尊,也不愿意示弱罢。

闵衍高举玉杖,瞬间礼乐戛然而止,群臣静谧无声。

“天神在上!昊光之主册封三子天巽、四子天离为王!望赐名赐福!”

语毕,台上台下,以帝后为首,所有人均面容肃穆地跪下,向着东方叩首。

闵衍从青铜鼎跳跃的火焰中取出两颗拳头大的白玉珠,给了天巽与天离:“两位殿下,请。”

两位皇子接过来,手中泛起淡淡的灵力光芒。灵光愈来愈浓烈,最终化为实体,如蚕丝般缠住玉珠,将其紧紧地包裹起来。

闵衍退到一旁,别有意味地望了洛自省一眼。

洛自省跪得笔直,虽然他的眼中一切都有些模糊,但也察觉了他意蕴非常的视线。

“惊鸿内殿这是怎么了?”耳边忽然响起他细细的声音,恐怕正是传音入密。

在这种仪式中,国师不是应该全神贯注祈福么?怎么还有兴致关心他?洛自省没气力回应,半阖着眼睛,当作没听见。

“啧啧,毒性这么重,居然不好好躺着休息。三皇子殿下不是很疼爱内殿么?怎么舍得呢?”

狐狸这下糟了。最初便营造出的“琴瑟合鸣”的假象,已经被这国师看穿了。毕竟是装的,在这年纪成迷的精怪面前,自然是漏洞百出。谁教他什么计策不用,偏偏就想着要显示自己“重情重义”?

“师父,这应当是苦肉计罢。不然,谁能忍痛跪上五个时辰?”

“以洛五公子的性子,决计不会自伤的。”

他洛自省,堂堂洛五公子,会用自伤这种不入流的招数么?洛自省脸一沈,忍不住侧眼瞧了那俩师徒一眼。

“嘻嘻,师父高明。那么,这便是将计就计罢。”

“其实,为师比较好奇的是,为何洛五公子愿意以如此虚弱的模样示人?”

“师父,我也很不解。不是听闻洛五公子自视甚高么?”

两位,既然是以传音入密说给他听,就别字字挖苦调侃!你们这是故意的罢!洛自省咬牙切齿,精神意外地稍稍好了一些。

他当然不会承认,这两人的本意是让他转移注意力,忽略痛苦。他们分明是在刺伤他的自尊,给他加诸更多精神上的苦痛!

“师父,依我看,这三皇子殿下,可不是什么仁爱之人。”

“只要不是圣人,都有私心。”

“师父还是觉得此人很良善?”

“这……为师便很难断言了。看一人的本性,不是一两件事就能确定的。”

“噢?”

“至少目下,我清楚他并未做过有损阴德之事。”

“以师父所言,所有争位争得头破血流的皇族,都耗了不少阳寿?”

“皇族命长,只要不血流成河,耗数百年也无所谓。徒儿你不是也曾害己害人么?”

“师父,我这不是已经向善了么?……那助纣为虐者,也会损阳寿?”

“那要看他做了什么。呵呵,一切都是天命。”

你们尽管讽刺,尽管有意无意地嘲弄罢。洛自省心中一叹。他不是四哥,不会在乎阳寿,只要自己活得自在便可。而身在皇族,即使不愿,也必须去做一些有违道义伦常的事。连他都很明白的事,为何已经见过数万年皇室争斗的国师大人,还会觉着不满?抑或,他们只是想探探他的意思?想知道他与四哥是否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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