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王那边暂时没什么动静罢。”洛自省认真道,“皇后陛下看得这么紧,又在宫里,应该不会有事。”
“我也觉得母后是太过小心了。”天艮沉吟道,“但大皇兄目前态度很是暧昧,没多久便会送来一些补品。敏仪内
殿还准备了些孩子的用具,我也都收下了。”
天巽微微笑了笑:“说到这个,我找着件白玉玛瑙长生锁,曾在圣宫供奉千年,驱毒辟邪,给侄儿带着护身罢。”
“这可是难得的宝贝,你有心了。”天艮欣然接下了。
“以皇后陛下的态度,至少半年之内是动不得了。”洛自省又道。
“此时要动也难。不止皇后陛下,析王殿下也盯着呢。”田骋接道。
天艮点了点头:“巽不是有对策了么?”
天巽低声道:“我们已请得洛四公子和重霂先生相助,送二哥二嫂去溪豫,百名精锐暗地里随行保护。溪豫齐王殿
下手段了得,四公子与他交情极好,可以为二哥引见。这些,洛四公子也都答应了。有他们相护,二哥二嫂便能在
溪豫彻底隐藏行踪。这之后,二哥再作打算。”
“你考虑得很周到。”天艮温和地道,“能结识齐王殿下,也是我素来的想望。不过,依你之见,我们该何时动身
?”
“待侄儿出世,便随时做好准备。嫂嫂在宫中将养些日子,二哥想法子将她与孩子都接回来。之后,寻个空隙,自
省与自悟会护送你们从南面走山路,与洛四公子、重霂先生会合。”
“南面?秦家军营附近么?的确,走险境反而安全。如此,大皇兄的军营便不能有任何异动,追击的人也能少一些
。巽,你真是愈来愈思虑周详了。自省,也烦劳你、自悟和洛四公子了。”
洛自省笑得爽快之极:“我早想与殿下您结交,苦无机会,而今正是好时候。”
天艮不由得也笑起来:“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客气,与巽一同唤我二哥便是。”
“好!二哥。”
“呵呵,自省可真是直率。”
天巽与田骋笑而不语。
笑了一阵,对酌了一阵,天艮忽然道:“不过,巽,我不需要后路。”
天巽脸色微沈下来,放下酒樽,皱起眉:“二哥……”
天艮打断了他,神情自若,语气平常:“我必死不可。若不如此,即使到天涯海角,大哥也不会放过我们,母后也
将一直抱着不实的野心与幻想。那时候,又有何安宁与自在可言?所以,我必须死,断了他们的念头。”
天巽凝视着他,低声道:“已经决意了么?即使,再也不能踏上昊光一步?”
天艮弯起嘴角:“只要你能掌握这国土,我自然便能回来。”
洛自省料不到天艮竟可绝情断念,行事激烈至此,望了望田骋,却见他丝毫不惊讶,显是早已知道内情。到时候,
想必也得由他来面对皇后与天歆的悲哀与怒火了罢。
天巽默然,良久,方道:“好,我会让二哥在昊光彻底消失。”
天艮微微笑起来,眼中透出几分宽慰,从怀里取出一块纹饰古朴、流光溢彩的白玉璧:“这是我号令亲信的信物,
见物如见人,多数人都会听从于你──就算是那些老顽固,也至少不会与你作对。要彻底收服他们,就得看你自己
的手段了。”
天巽淡淡地道:“二哥,我不需要你的回报。”
“这不是回报。我很清楚,你答应帮我,便从未想过这些。大概,你们都觉得我太过心软,是被母后左右的傀儡罢
。大抵也如此。不过,母后固然势力庞杂,但只有我才是他们要奉忠之人。所以,这些年来,我也暗里收伏了一些
人,能与母后的亲信分庭抗礼。我之前做的许多事,也都是借由他们的力量。他们手中掌握的势力与秘密,对你有
极大的助益。”
天巽摇了摇首:“二哥──”
“而且,我给你这个,是有条件的。”略停了停,天艮轻声道,“第一,放离一回。一回就好。你欠了他,这样便
两清了。往后他若再偏执下去,你便随意罢。第二,放母后一回。也算看在我与父皇的份上。我若‘死’了,她想
必也得到了惩罚,由她去罢。第三,速战速决,别将这件祸事再拖下去。”
天巽听了,神情渐渐变了又变,好一阵,方苦笑道:“二哥,若说我不想要,却是虚伪了。”
“那便答应我,拿着罢。这不是什么回报,只是我给弟弟的心意而已。”天艮将玉璧放在他手中,恳切道,“我心
软,做不得帝皇,何况又要走了,要这些人有何益?但我相信,你能够成为一位名留青史的皇帝。所以,巽,早些
让我能再度回到这里罢。”
天巽动容,回握住他的手:“是,二哥。”
“骋,往后你就帮衬着他罢。巽的为人处事,你也很清楚。”
田骋沉默着,忽然立起来,躬身行了大礼,双膝直直地跪在地上。
洛自省、天艮一怔,天巽垂下眸。
“骋,怎么?你反对么?”
“不,殿下所做的决定,微臣不会有任何异议。”
“那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又称什么臣下、主上?”
田骋伏在地上,沈声道:“殿下向来待臣赤诚,微臣却欺瞒殿下多年,不忠不义,实在愧对殿下,所以要向殿下请
罪。”
天艮微惊,垂首看了看他,又望了望抿着嘴唇、双目之中流露出几分歉意的天巽。洛自省也大惊,只觉得好似又是
狐狸做出来的好事。他还是低估了这只狐狸收伏人心的能力么?
“我明白了。”很快便恢复平常的天艮长叹一声,“你是否有罪,我一时也辨不清楚。不过,要让荣儿知道了,定
会忿怒非常罢。”说到此,他声音中多了几分笑意:“在我想清楚之前,骋,你说说,你平生所愿是什么?”
田骋抬起首,低低道:“微臣平生两愿。一则殿下可以逍遥度日、自由自在,二则昭王殿下君临天下。”
“不愧是我的挚友,这分明就是我此生之愿。你不仅了解我所想,还一直在实现我所愿,何罪之有?”
“殿下……”
“起来罢。”
田骋怔了怔,复又起身坐下了,只是神色之间依然带着几分自责。
洛自省旁观了这一段,越发觉得天艮为人心胸开阔,待人处事也高明之极,不仅狐狸,连他自己也落了下乘,不由
得万分佩服。不过,这种性子,也确实做不得帝皇。但做帝皇有什么好?倒不如成为游侠,仗剑遍游天下,那才是
真正惬意舒畅!
“如此我便能彻底放心了。”
“二哥,我──”天巽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表达是好。他从未经历过这种时刻,想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唯恐
这人伤了心,却又觉得每一个字都是伤害,根本无法避免。
天艮浅笑着摇首道:“巽,骋主动选择你,是你太过出色的缘故,这并非什么过错。何况,骋下定决心,必定还在
你小的时候罢。”
田骋略颔首。
“你将要做的,都是我不忍心做的。骋若能助你一臂之力,我再高兴不过了。”
天巽默然。
“不过,巽,你可得仔细想想,除那个位置之外,你还想要什么。它与其说是福祉,倒不如说是祸端。人一生,不
会因为有了它,便能幸福。”
“是。”
他,已经找到了。
是夜。
昭王府书房暗室。
天巽环视一周,淡淡地道:“除了绯,人都齐了。”
高谏风、陈珞、高维慎、云旗的目光都落在端坐在他后头的田骋身上,显是有些疑惑。
“奔?”云旗试探着问。
田骋点头:“长久以来向各位隐瞒了身份,实在对不住。”
“果然是你?!”
“殿下,何时……”陈珞惊讶之极,又看向洛自省。
洛自省以传音入密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详细还得问他们自己。”
高谏风拊掌大笑:“殿下,我真是料想不到,你只是与田骋多见了几回面,就将他收伏了么?”
“是他下的决定,这也算是收伏么?”天巽挑眉回道。
“这可是最高境界。”高维慎叹道,“当年,我亦是如此。”
洛自悟依旧不语,仿佛似有预料,密语自家五哥:“既然在天离处有维慎,和王殿下处自然也会有人。不过,我却
想不到,竟是和王派的支柱人物。如今长乐公主殿下去了析王一派,恐怕便不会那么容易了。”
“确实如此。狐狸这是什么时候布下的网?还是无心插柳之故?无论如何,我都对他刮目相看了……”
天巽瞥了这两兄弟一眼,缓声道:“今日,二哥将他所有的势力、财物都交给我了。往后即使局势生变,也会有应
对的余力。现在,你们便相互了解一下各自负责的事情与手中的势力罢。”
众人闻言,无不正色。
“高谏风,高氏一族人脉、物资,户部上下之力。正继续扩大人脉。”
“陈珞,正在分化收复长公主人脉、物力、势力,离可用之日不远──至少也不会有阻碍。”
“高维慎,亲兵一万,必要之时可调动右将军高氏军五万众。时刻关注睿王一派动向。”
“洛自悟,亲兵五万,在兵部专职鸿威军粮草调动事宜。”
“云旗,江湖大小庄园百座,精锐暗访者五百,暂时代管公主殿下底下的一百人与经营的酒楼食坊。正在调查析王
、皇后、睿王三派与江湖、献辰以及逆贼的联系。”
“洛自省,鸿威军五十万,新近归入我方的大小官员数十人。目前在持续练兵,并考查这些官员的背景与能力。”
“田骋,田氏军二十万,和王殿下亲兵一万,精锐侍卫百人。可动用和王殿下的人脉、物力、势力。观察、掌握皇
后一派形势,监视析王势力。”
天巽笑了,胸有成竹,带着睥睨天下的气概与威势。
众人皆一怔,不约而同地俯身叩首。
五个月之后,在酷寒飞雪的冬日,和王玉荣内殿生产,一举得子。今上与皇后大悦,连开筵席,向诸位王爷、公主
、大臣广征小世子的名字。最终,昭王殿下和惊鸿内殿的建议得到青睐,上赐和王世子名为“乐”,小名“自在”
。
第二十四章:激变顿生
清晨,薄雾如纱,朦朦胧胧,飘渺的雾气间点缀着红梅、白梅,若隐若现,意境别致、隽永非常,微风轻拂,亦是
清香宜人。
已经许久未曾仔细欣赏这番美景了,连在辰无宫内,他也能没有丝毫杂念,心澄如镜,实在是久违了。抑或可说,
实在十分难得罢。天巽立在廊边,远望着庭院中的梅树林,嘴角边浮起若有若无的笑容,神色异常柔和。
“巽儿。”德妃静静地望了他一阵,方轻轻唤出声。
“娘。”天巽回过首,缓步走到她身侧,顺手便提过侍从手中的暖笼。远远近近的侍官侍从立即行礼,悄悄地退下
了。
“我已经有多久不曾好好看你了?”德妃绝美的脸上掩不住哀伤,双眸中蕴满泪水,慢慢抬起手,轻轻抚着他的脸
:“巽儿,你受苦了。”
“娘才是,终于……皇后娘娘可以放心了。”天巽轻轻一叹,“娘,往后不论发生什么事,只管想着自己的安危便
是。为了我,您做得太多了。”
“为了你,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闻言,德妃啜泣起来,泪珠零落,梨花带雨,越发动人,语中却充满了坚定与
些微冷酷,“只是随在她身边而已,无妨。倒是巽儿,你很高兴么?”
天巽轻柔地替她拭去泪水:“二皇兄有了孩子,我当然很高兴。”
“你还是念着他的照拂。确实,若没有艮儿,你如今便……但,此事于你本身,却实在是大不利。”顿了顿,德妃
略作思索,带了几分犹豫,道,“而且,我听说,自你大婚之后,你便再也未去过内院……”
天巽脸色微微一变,眼中升起薄愠,声音无形中也多了一分不悦:“娘,这是孩儿的私事。”
德妃微怔,凝视着他:“你,不想要侍妾么?”
“是。迟早,我会放走她们。”
“你也不想要子嗣?”
“娘,我原本便没有任何想法。是否有子嗣,我不在意。”
“可是,省儿来之后,你就打定主意了是么?”德妃声音渐渐冷下来,咬了咬粉唇,“而且,你最近与你皇姐起了
龃龉?因为你宁可信任自省,也不信她的缘故?”
居然已经挑拨起来了?可真是有闲情逸致。天巽拧起眉,低声道:“娘不信自省?”
“至少,比起外人,我更相信自己的女儿。”
“对我而言,他不是外人。”
德妃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忽然气力尽失般软倒下来。
“娘!”天巽大惊,急忙扶住她,“来人!”
“不。”德妃轻声打断了他,“将娘扶进去躺一会儿便是。”
殿内温暖了许多,中央的香炉轻烟升起,嫋嫋缭绕,幽香阵阵。
德妃躺在软榻上,绝世容姿中多了几分憔悴,令人不禁心生怜惜。天巽跪坐在榻边,轻轻握住她的柔荑。
“巽儿。”
“我在,娘。”
“一直以来,我觉得我不配为你的娘亲。”
“娘,您错了。世上再也没有比娘待我更好的人。”
“不,为娘时常想着,娘或许并不了解你。你每日温柔地笑着,宽厚仁慈,平平常常,娘看了既喜悦又欣慰。但是
,娘也时不时会想起,你幼时面无表情,连看也不看娘一眼的样子。或许,你心里还藏了很多事情,不会让娘──
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罢。就像你小时候,不论受了什么辱骂嘲弄,不论有多痛苦,总是一言不发。”
天巽默然。
德妃轻轻一笑:“不过,娘却知道,你待省儿,是前所未有的真心。”
天巽抬起眼,墨瞳之中闪着些许银光。
“巽儿,你的情意,早已到了掩饰不住的地步。”
“娘……”
“所以你相信他,会将身家性命都交给他。可是,巽儿,你并未得到他。娘从省儿眼中,看不出对你的半点情意。
”
天巽眼眸微动,却没有接话。
“所以娘无法完全相信他。巽儿,你能为他做到何等地步?”
“我不确定,娘。但我绝不能忍受任何人伤他。”
“即使是我?即使是你皇姐?”
“即使是娘,即使是皇姐,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