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平静的表情,无形之中也安抚着天艮与田骋。
天离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二皇兄赶紧去罢。”
两人在愈来愈烈的风雪中,目送三人回行。
待到他们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风雪中,二人方在侍从的引导下,步入附近的殿阁中。
“不想去看看么?”天离忽然道。
天巽抖落身上的雪,回道:“还是不去得好。皇后陛下并不乐见你我在自在附近出现。”
“就因此么?”天离似笑非笑地接道,“三哥仁善,这种事情,不会放在眼中罢。”
“你以为呢?”
“今晚频儿和陈绯留宿,自在发病,都不是巧合罢。皇兄之事,你只是旁观而已么?”
“你想说什么?”天巽依然云淡风轻,只是双目之中泻出些许疑惑来。
“你很清楚我的意思。”天离眯起双眼,颇有几分不快之意,“也罢,届时受苦受困的也是你,我再乐见不过。但
,二皇兄的安危,不能就此放置不管。”
“我觉得,大皇兄不至于如此。”天巽作微微了悟状,淡淡地道,“他溺爱频儿已久,频儿又是正室嫡子,于情于
理,都不可能。”
天离低低地笑起来,神色中多了几分嘲讽:“他能做出什么事,三皇兄不是亲身体会过么?你并非信他,而是不想
卷入此事,便由得二皇兄陷入危险中罢。我与你都欠了他许多,料不到你竟能狠心地眼睁睁看着他陷入险境而不自
知。‘仁善’的三皇兄,真该让二皇兄仔细看看你此时的模样才好。”
天巽仿佛丝毫不在意他的讽刺,依旧面不改色:“我绝不会介入此事,不能如了大皇兄的意。不过,倒是想不到你
竟如此重情重义。早些出手罢,你若一夜覆灭,我亦是十分乐见的。”
天离神色渐沈,转身推开殿门,却慢慢地顿住了脚步。
天巽冷冷地望着他,脸上浮现出几分嘲意。
此时,和王府寝宫内却充满着哀伤。
“能够为殿下与内殿效力,微臣(臣妾)荣幸之至。”
一男一女跪倒在天艮与玉荣内殿身前,低声道。
玉荣内殿抿紧红唇,泪流满面,天艮的双眼也早已微微红了:“我与荣儿,实在对不起两位。”
“殿下千万别自责。若不是殿下,微臣二人早已没有活路。能够替两位而死,是微臣二人毕生之愿。只求两位与世
子殿下能够早日脱险。”
“内殿、殿下与世子殿下若能平安,臣妾也死而无憾。”
两人都面带微笑,隐有几分凛然之意,看得玉荣内殿更是泪落如雨,天艮悲叹一声,长久无言。
洛自悟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身侧正肆无忌惮捏着小自在的脸的洛自省:“我忽觉有些不祥之感,你小心一些。”
“怎么连你也信不过我?”洛自省挑起眉,抱怨道。
“连?”洛自悟轻轻重复着,忽而一笑,“还有谁提醒过你?”
“还不是那只狐狸,三番四次、不厌其烦,说什么万一之时,顾自己便是。居然如此蔑视大爷我!哼,送自在出去
之后,我非得好好嘲弄他一番不可。”
洛自悟看着自家哥哥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禁有些怜悯起天巽来:“五哥,这并非信任与否的问题罢。只是,在殿下
看来,你比自在重要而已。”
洛自省颔首道:“这我明白,我与他也已是生死之交了罢。只不过,还是觉得他并未全心信任我的能力。”
洛自悟叹了口气,他都已经说得如此明白,为何某人依然还懵懵懂懂?“五哥,你真觉得,自己只能钟情于女子么
?”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洛自省一怔:“你怎么忽然……这是自然。女子身段柔媚,轻言细语之间情意绵绵,不知有多
动人。男子无趣又没意思,装作柔媚更令人不忍卒视,我怎么可能看得上?”
“五哥真没有看男子也看得出神的时候?”
“什么!怎么可能!”哈哈大笑两声,洛自省忽然想起天巽来,不知怎地,竟有几分心虚。
“以我看来,昭王殿下待你,绝非挚友兄弟。”洛自悟察觉到他眼中一掠而过的疑惑,唇角微勾,又道。
“不是?”洛自省收了笑容,细细思索了一番,“怎会不是?”
“你自己想罢。若让你来选,恐怕昭王殿下与玉生烟姑娘之间,你定会选择殿下无疑。”洛自悟轻悠悠地,再度一
击。
“这是当然。”洛自省毫不犹豫地肯定,望着弟弟了然的神色,又忽觉有些着恼,“这种时候了,你怎么没头没脑
地说这些!”
“正是此时此刻,我才会说。放心,往后你便是想问,我也不会再多言了。”洛自悟道,眼角余光见玉荣内殿、天
艮与田骋过来了,回过身行礼。
“六公子不必多礼。”天艮忙将他扶起来,“我二人还得仰仗公子之力。”
“我定会将两位送到安全之地。”
“有劳六公子了。”
“惊鸿内殿。”玉荣内殿哽咽着,想了想,央道,“请千万,千万要护住这孩子的性命。受多严重的伤也不打紧,
只要他能活下来,我……我便死可瞑目了。”
洛自省敛去一切轻狂之色,郑重地颔首:“嫂嫂放心,一日之后,便能再会了。”
“荣儿!”天艮轻喝一声,语中充满着不悦与沉重,“倘若这孩子会失去性命,也是天命所致。自省,你自己小心
便是。”
“殿下!不!”玉荣内殿目露绝望,哭倒在地,哀切之极。
“二哥。”洛自省苦笑,“相信我罢。”
天艮望了他半晌,将自在放入他怀里,轻声道:“我信你。但我更不想让巽伤心。”
虽然他说得字字清楚,洛自省却倏然觉得,自己并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好了,荣儿,时候不早了。”田骋抚了抚妹妹的长发,道,“去罢。”
“此处便交给你们了。”天艮颔首,将玉荣内殿揽入怀中,低声宽慰了几句。
半个时辰之后,天艮再度送客。
“自在已经不要紧了么?”天巽关切地问。
“六公子的奇药效力很足,太医也已经开了药方,应当无碍了。”天艮明显地松了口气,“你们安心罢。”
端坐在马车上的天离静静地望着田骋与侍从上马,忽然道:“田将军,还是去军营一趟,多挑些侍卫过来为好。”
田骋仿佛从他的话中察觉到什么,拱手应道:“多谢睿王殿下提点,我正要前去。”
天离微微一笑,侧过身,略颔了颔首:“二皇兄,告辞了。”
“二皇兄,过两日我们再来。”天巽也笑道,踏上马车。洛自悟躬身作礼,也随之上马。
天艮立在门边,神色安然地望着他们远去了。
和王府的大门缓缓地合上,寝殿与各处的灯火依次熄了。整座府邸如往常一般宁静,却因风雪的缘故,多了几分寒
意。
狭窄的暗室之内,“和王”拉下易容面具,露出田骋凝重的面孔:“诸位,尔等身为殿下的暗卫,今夜必为殿下、
内殿与世子决一死战。”
“是!将军,臣等当万死不辞!”数十名暗卫精神抖擞地应道。
洛自省小心地将孩子绑在身前,略作调整:“我也准备好了。”
“好。”暗室中摇晃的灯光也倏然灭了。
许久之后,黑暗之中,渗入了浓重的血腥味。
……
血的汪洋之中,洛自省立在染红的屏风上,环视四周。小小的床上,身首异处的婴孩神情平和,仿佛依旧在睡梦之
中。而长榻上的“玉荣内殿”面容上满是惊恐,身子被齐腰斩断。“和王”倒在榻旁,手伸向妻儿,背上血肉模糊
。
这并非干脆利落的暗杀,而是怀着深重怨恨的屠戮。以寻常人情而言,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兄弟之间能怀着如此深
重的仇怨。即便是一向被皇后视为死敌的天震,天艮也曾多次手下留情才是,他却并没有领情感恩的胸怀。为了那
个位置,何须做到如此地步?天巽与天离虽然同样垂涎权力,品性作为却不知比他好了多少!
连血缘都丝毫不珍惜之人,怎能珍惜国土与百姓?高下立分,胜败已定。
就在长榻与小床附近,倒卧着经过激烈拼杀的暗卫与刺客的尸首,死状异常惨烈,使洛自省不禁想起方才暗室之中
,他们誓言旦旦的情形。分明知道保护的不是主子,但为了造成假象,他们人人都尽力而战,其忠诚之心实在令人
钦佩。
洛自省目光沈下来,静郁穆然。
窗外的兵刃交加之声与惨叫声依旧不断,这间屋内,却静得只能听见血滴的声音。
“内殿。”田骋越窗而入,静立在他身侧,注视着地上交错的尸首,低声道,“时候到了。”
“公主与频儿并未回去?”
“是。公主殿下应当是被下了药,忽然身子不适,只能卧床休息。虽然殿下早已安排暗卫与侍卫前去保护,但若是
身边人有变,恐怕避之不及。”
“我去瞧瞧。”虽然相信陈绯的应变能力,但洛自省依然有些放不下心。就算为了让狐狸和陈珞安心一些,他也该
去瞧上一眼才是:“田将军,北面成功突围了么?”
“已经有二十人出去了,向北营报信。但尾随了上百刺客,是否能到北营尚未可知。”
“不论如何,北营应当也已经派人来了罢。析王至少会派五六百人前去阻击。如此,这一战,他损失的精锐也颇为
可观。只是可惜了这些义士。”
“义士?”田骋微微勾起嘴唇,手中亮起细小的火光,“我替他们多谢内殿夸赞了。”
洛自省看着他手中的火焰倏地腾起,瞬间便点燃了整座屋子。火光映着他的脸庞,光影交错:“此次析王派出何人
指挥?”
“暂时未曾发现。不过,若有异变,他必会出现。”
“异变么?有劳将军了。”洛自省拍了拍怀中沉睡的孩子的小脑袋,脚尖轻轻借力,飞出窗外。火光之下,他的身
形格外清晰,映在双方所有人的视线中。
“还有人!”
“他怀里有个孩子!”
“快!护住他!让他先行!”
“不!绝不能让他跑了!”
激烈的交战厮杀中,数名黑衣人自四面八方扑出,刀光剑影如无形之网,牢牢将他笼住。
洛自省早已浑身灌满劲风,虚指飞弹,直击敌人要穴。只听得数声闷响,光影乍歇,黑衣人均瞠大双目,死死地盯
住他,倒了下去。
下一刻,暗处飞箭与暗器又至,他优雅地一个旋转,灰色的衣裾飘飞而起,如同平日锦衣华服一般优美潇洒,却增
了九分杀机。随着他身形轻盈地纵上屋檐,所有暗器飞箭原封不动地折了回去,瞬间,隐藏在角落的敌人无声地倒
栽而下。
顺手从附近的尸首上卸下弓与箭筒,洛自省再度飞掠而出。
他身轻如燕,几个纵跃之间便越过花园,甩下众多刺客与侍卫。
“追!”
“是!”
“别让他们过去!”
“得令!”
此时的和王府已如同人间炼狱,火光熊熊,惨呼、求救、号哭声阵阵,此起彼伏,处处横陈着令人不忍卒睹的尸首
。
洛自省目不斜视,径直地往陈绯与天频下榻的院落而去。
堪堪落在墙头,追兵便至,他纵身而起,随手折柳,抖动似长鞭,劲力非常,飞舞如蛇,轻灵如带,送收之间便是
兵器削断、头颅横折。只数个回合,追兵头阵便分崩离析,一贯冷血无情,不知恐怖为何物的刺客眼中渐渐显现出
些许惧怕。
第二批追兵立刻占据好地形,弓箭齐备,摆好架势。
洛自省不以为意地丢开柳枝,拉弓引箭。在对方的箭尚未来得及射出之前,他的箭迅疾如电光,很快将第二阵营击
溃。
随后赶至的刺客迟疑着,架起弩机。
“怕死是不能做刺客的。”洛自省嗤笑一声,转身便要往院中跃去。
数十张弩机齐发,弩箭交织,直冲他背后的要穴而去。
然而,本该成为标靶的人却忽地拔地而起,空中轻踏数步,竟借着弩箭之力高高飞起,气指轻弹,又是血流遍地。
或许从未听闻和王暗卫中居然有如此人物,稍后赶至的刺客一时间有些许慌乱,与前来相护的侍卫再度战作一团。
“莫慌。”
一个平和的声音倏然插了进来。
洛自省一怔,略微分神望过去。
便见一个身着青衣、乌巾敷面的男子昂然立在天频和陈绯寝殿之间的雅亭顶上,腰悬长剑,手执一张寻常的弓,视
线淡然地扫过他。
“他的生死不论,杀了他怀里的婴孩便是。”
“是!”
刺客顿时大振,一部分继续与侍卫拼杀,余下的迅速训练有素地摆好了阵型,如延绵不断的潮水般猛地朝洛自省胸
腹前刺来。他们再无惧怕,相互之间配合得当,而且专挑婴孩下手,刀剑、暗器、弩箭、毒物,无所不用其极。顾
及到孩子,洛自省不久便再无余裕,只能以内力为壁,左右避让,身体在空中不断翻舞,不让一丝一缕剑风扫到怀
中的稚儿。
青衣男子眼神渐渐变了,喝道:“这婴孩定不能放过!”
神态、声音都一点不像,但为何,他却想起那个提起花草便眼睛发亮的男子?刹那之间,洛自省心神略有些纷乱。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人,必定就是秦放。不管他伪装成何种声音、形态、样貌、气质,他的感觉都是不会变的。
因为,他曾真正地将他当成挚友,诚心诚意地了解他,与他交往。所以,如今他懊恼、失望。
他早知秦放必然出众,因为被他视作友人之人,绝非凡品。但他却料不到,析王竟会将如此重要之事交给他,而他
居然会接受,并且如此尽心尽力。
难道,身为臣子,不能抉择主人么?即使知道主人并非良善之辈,即使知道主人绝无问鼎之资,也要全心全意侍奉
么?为他生,为他死,为他作恶,为他滥杀无辜,为他背叛朋友──或许,他们也未必是朋友罢!
就在这犹豫之间,刀剑再度封住了他的行动。
洛自省避让过杀着,空手接白刃,折断刀剑之后,借势而起,清啸一声,扑入天频寝殿内。迅速巡睃一周,却只见
暗卫与刺客的尸首。而且,这些暗卫也多数是和王府的暗卫。
“有刺客闯入世子殿下的寝殿内!快保护世子殿下!”
可恶,被反咬了一口!
“抓刺客!”
心念一转,洛自省未加停歇,便又掠入雅亭之内。才想越过去,直奔陈绯寝殿,青衣男子却俯冲而下,拔剑袭来。
他急急闪避,与青衣人缠斗起来。
不论他身姿有多灵敏,青衣人也丝毫不乱,紧贴住他不放,招招取孩子的性命,不多时两人便过了上百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