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默然,良久方道:“我只是想救你。”
“我知道,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所以我心甘情愿背负那些怨恨。”天巽轻声道,“娘不必再多想。父皇废后
,便再没有人能为难你了。”
“可为娘什么都不能帮你……”德妃说着,情不自禁流下泪来。
“娘留下了我的性命,便是足够了。天家难有真情。娘真心待我、爱我,我也敬爱娘。除此之外,我们母子之间,
不需要牵扯更多无谓之物。”
“巽儿,你希望我回宫?”
“娘觉得我府中比宫里舒服,留在这里便是。至于父皇,我做儿子的,如何能置喙父母之间的事?”
“当然是这里舒服。”德妃破涕为笑,“我要留在你这,哪里都不去。”她似想到什么,又道:“省儿是好孩子。
若是他,即使一直待在宫里,也不会变罢。”说着,竟有几分怅然。
天巽听了,忍不住便勾起唇:“他是永远都不会变了。只是,恐怕他也不愿意留在宫中。”
“那也是你们二人的事。为娘亦不能置喙。”
“是。”
用完早膳之后,天巽又陪着德妃在花园中走了走。临近午时,他打发江管事送了些酒菜去军营,但等了好一会,也
不见这忠心耿耿的老管事回来传话。于是,下午,他久违地来到书房,出现在密室之中。
密室里正低声议事的陈珞、云旗惊了一跳,忙不迭起身要过来扶他。
天巽挑眉,嘴角边的微笑多了几分意味不明:“我没有体弱到需要你们相扶的程度罢。”
两人立刻缩回了手,眯眼笑起来。
“天离让人传话结盟之事,你们知道了罢。”
“是。”
“如何?”
陈珞想了想,道:“如今与此前局势不同,必须如此。”
云旗笑道:“虽是被逼无奈,却也终于示好了。总比以一敌三来得好。”
天巽端坐下来,似笑非笑道:“你们先前都想着与他结盟罢,如今总算遂愿了。”
“天地良心,这也都是为了主上着想。”云旗道,略作沉吟,又加上一句,“睿王殿下与江湖关系紧密,收集消息
、刺杀都很是了得。这样的敌手,磨起来也很费事。”
“迟早也要磨下去,你们都仔细想点法子。”天巽摆了摆手,又问,“绯最近如何?”
“娘娘出宫之后,她在辰无宫也不安全,便回秦府了。”陈珞道。一提起此事,他脸上便又是气恼无比。
“秦府?”天巽微皱了皱眉,“她的身子如何?”
“看起来虽是恢复得不错,但至少还得调养数个月。而且……怎么也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怎么不留她在你的侯爷府中住一段时日?”
“我留不住。”
既然留不住,只能由她去了。天巽一叹:“让她静养一段罢。想来秦勉也不会慢待了她。”
听得这名字,陈珞更是怒发冲冠:“往后第一桩要了结的,便是秦家。”
天巽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闭口不言的云旗:“秦家的存亡,你决定不了。”
陈珞不必思量也知道他的意思,闷声道:“谏风舅父还放不下?您就由得他放过秦放?”
“换了是别人,我懒得理会。但,谏风表哥这几百年,也就看上这么一个人。”天巽叹道。他比谁都更想对秦放下
手。他不仅射伤、陷害了洛自省,而且,身为朋友的背叛更严重地刺伤了他。如此双重的伤害,即使他有他的顾虑
,这些却都是落在实处的过错。高谏风事后一语不发,维持沉默,也正是因为此故。
但冷静下来之后,天巽却不得不顾及高谏风的面子与感受。毕竟,至少洛自省现下还是活蹦乱跳,秦放在天牢里则
不知受了多少罪。而且,下手的时候,他多少也留了些情,不至于伤人到底。
陈珞哼了一声:“那秦老儿的死,他们不会计较?”
“秦老将军的死,与我们有关么?”天巽挑起眉,双目银芒大盛。
陈珞默然。云旗没有参战,不知实情,更是沉默。
见他态度有些软了,天巽又道:“说起来,谏风表哥与秦放现在算是同命鸳鸯了。”
“他受得住么?”
“苦头自然要吃一点。不过,于他而言,也是难得的良机罢。”
“刑部是我们的人?”云旗讶异地问。
陈珞也有些惊讶。自从田骋表明身份之后,他们都没时间与他细细交流,也便不知和王旧部都有哪些人。刑部尚书
若真从属和王,天巽便是将秦放的性命捏在手心中了。虽然他不至于狂怒至此,但于高谏风而言,进去盯着也安心
些。
而且,不论如何,秦放都不可能在刑部过得舒服。皇后对析王的仇恨,大半都得先在他身上发泄了。
如此一想,他已经付出了代价,便也舒畅了许多。
天巽笑了笑,接着道:“谏风表哥自然不会过多刁难。秦放么,皇后盯着呢。”皇后若还想动用咒毒,国师断然不
会再坐视不理。在这风口浪尖之上将自己断送掉,恐怕也不合她的心意。
“殿下的意思是,要将秦家拉过来?”云旗道。
天巽望了望陈珞,道:“秦勉正是动摇的时候,他若有心,秦放也不会再拘泥。娶了绯之后,析王与秦家本来也渐
渐疏远了。加上这一回,他如果真心爱惜绯,便知道析王是绝不会放过绯的。端看他如何选择了。”
“此事,要告诉姊姊么?”
“不必。让她好好调养,不必多想。若有事,我会让自省通知她。”
“是。”
三人说完了正事,陈珞便先走了。剩下一个倒地便睡,一个则久违地磨墨写字。
洛自省回来所见的,便是一个睡得昏天黑地,一个翩翩下笔如神。
他本来也真不愿回来见这张狐狸脸,但心中一直放不下。思来想去,忆及之前曾决心随他去,便又给自己找了个合
适的借口,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
天巽抬首见是他,笑道:“总算回来了。”
他正等着他?洛自省脸上一热,幸得灯火晦暗,没人看得清楚:“我想起玉姑娘今夜可能要来……”
天巽的笑容微微一滞,复又笑得温煦之极。就算这只是他随意拿出的一个借口,他也觉得很不舒服。当然,他的情
绪素来不易外显,也无意与一个女人计较。“是么?”
这两个字,莫名地让洛自省有些寒毛直竖:“晚膳的时间到了罢。”
天巽搁下笔,颔首。
夜里,玉生烟果然来了。随她同来的,还有睿王殿下。
洛自省没料到正主儿居然来得如此迅速,惊异得很。倒是天巽,仿佛已有所料,神色半点不变。
天离朝洛自省点头行礼,便入了寝殿。
兄弟俩对坐无言。
许久,天离方虚情假意道:“三皇兄可好些了?”
“劳你挂记。”天巽轻轻笑道,“暂时怕是死不了。”
天离神色未变,平淡地道:“不知该庆幸还是可惜。”
他们已经有些习惯如此针锋相对,一时间也不好继续下去。两双眼互瞪,弄得气氛更加险恶。
洛自省从未经历过如此复杂难解的兄弟“情谊”,爱莫能助。
寝殿中一时更冷了,都僵着不再言语。
眼看今晚便要白白浪费,洛自省注意到熟悉的气息接近,喜形于色地迎上去:“小六。”
来者正是洛六公子,虚踏数步,便纵入殿内,
瞧着这两兄弟的阵势,洛自悟暗暗无奈。不防洛自省苦着脸的模样落入他眼中,他也只能试上一试了。“殿下,宋
瑜琴的身份已经查明。”
“噢?”天巽双眸微缩,露出冷意。
“过几日我也该上朝了。”洛自省接道,自然而然地望向天离,“记得听小六提过,你手里有些东西?”
天离颔了颔首:“现在便用?”
“总有一些能用的。你属下传消息的本事我可好奇得很。”洛自省道,在洛自悟的启发下,三两句便替天巽决定妥
当,“一同出击,才是结盟的诚意罢。”
“这是当然。”天离道,望了眼天巽。
天巽只注视着毫不拘束的洛自省,忽然低笑起来。惊鸿内殿真是愈来愈有“贤内助”的自觉了。而且,他自己毫无
意识,他则觉得理所应当。
第三十四章:首度出击
仲春之时,昭王殿下的病况有了起色,惊鸿内殿终于出现在朝堂之上。
自从年前他卷入和王一事软禁宫中,诸臣便再未见过他。这个年关也因他的缘故,过得动荡不安。皇帝完全没有过
节的心思,宫中异常安静不说,皇后卧病在床,心结难平,更没有半点辞旧迎新的喜气。更不知有多少朝臣,连新
年也不得安生,或充军或被贬,凄凄惨惨。
惊鸿内殿和亲昊光之后,昊光皇室似乎就再未有过一次合心合意的新春节庆了。第一年是他被刺;第二年是睿王被
刺;第三年又是和王一家被刺。第四年会轮到谁?诸如此类似真非真的言论,在朝廷中渐渐传开,颇得某些人的心
意。
洛自省瞥了一眼正以奇怪的目光望着他的一些臣子,任凭他们窃窃私语,也没有理会。
他大概猜得出这些人正想些什么,因为这样的传言早已进了昭王府密室。他犹记得天巽笑得一张苍白的脸都生了血
色,勾起嘴唇道:“这难不成是意欲逼我休妻?可真是釜底抽薪。啧啧,我若没了惊鸿内殿还怎么活?”当时他听
了,险些没管住自己的拳头。
那是狐狸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放肆。其时没得到他的教训,他便再没有顾忌。听起来像玩笑的言语,也不止说过一
两回。陈珞、云旗、高维慎等听见,也皆是一笑,不会接着调侃。但他却不知为何,总是会立即怒火熊熊,当场便
拉下脸色。说不定那只狐狸就为了逗弄他,所以才随口胡说八道,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其他人对于他的变化毫
不在意,难不成只有他才想着上位者必须时时刻刻维持形象么?
想到此,洛自省回过神来。正当辰时鼓起,他不紧不慢地走在武官前列,步入议政殿内。他身后不远处,亦是圈禁
以来首度上朝的睿王天离望着他的背影,亦优雅地缓步前行。
“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
坐于九龙御座上的益明帝威严依旧,神色之间略显沉重。
或许是他这几个月来思虑太多,总是如此,众臣并未太顾忌,依然仗着他们以为的理由咄咄逼人。
不多时,便有人出列进言道:“陛下,高谏风一案须早日定夺。”
帝皇的目光移向刑部尚书:“查得如何?”
刑部尚书躬身行礼,道:“库银短少是实,但微臣无能,尚未查得银子的去向。”
“赵大人,已经过了月馀,竟还未有进展?”丞相不轻不重地接道。
刑部尚书抿了抿唇:“下官必会继续追查。”
“陛下,御史台也未能查得这批银两的下落。”御史大夫出列禀道,“高谏风矢口否认,在他身上也寻不着线索。
”
益明帝皱起眉来。
便听一声轻笑,群臣循声望去,惊鸿内殿扬起眉,一如既往的散漫轻狂。他的不庄肃惹恼了几位老臣,当下便怒目
盻之。
“惊鸿内殿是为何意?”
“朝堂之上,岂能如此轻慢?”
“惊鸿内殿莫非是看不起老臣等?”
“诸位息怒。”听起来没有半点诚意的安抚,让老臣们更是火冒三丈。洛自省也不管他们是何神情,自顾自地向帝
皇行了礼,道:“父皇,儿臣只觉得很有意思。一个多月了,刑部与御史台倾尽全力也查不出任何东西。仅仅依据
一人的举报和户部的账目,便定了户部侍郎高谏风之罪么?”
益明帝微微眯起眼睛,默然不语。
“惊鸿内殿的意思,是有人诬陷了高谏风?”
“若不是诬陷,那百万两银子呢?无影无踪了么?高谏风府邸中可搜得了证据?他近几年可有肆意挥霍?”
“这可得问问惊鸿内殿与昭王殿下了。”
洛自省眼神一动,望向那位贸然的白胡子老臣。他好像记得,此人是学士阁中出了名的顽固古板之辈。也只有这种
自以为清风两袖、忠君爱国便什么也不怕的老顽固,才会受不得如此之浅的挑衅与激将。
“这位的意思,莫非是说——我与殿下指使高谏风挪用库银?”
“挪用之事,也只是在这两年而已。”
老学士的指责更加尖锐。
洛自省点了点头,道:“噢,原来不关殿下的事,是我自作主张了?”他笑哼一声,环视周遭。除了这浑自不知已
被推出来挡剑的老学士,其馀诸臣皆是神色各异地维持着沉默。天离亦垂目不言,没有插口的意思;陈珞也面无表
情,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赵大人,御史台李大人,昭王府这两年的用度账目应该也都查过了罢。除了殿下与我的年俸,父皇的恩宠赏赐,
还有别的么?”冷冷一笑,洛自省又瞥向析王,道:“昭王府可不似某些地方,养了成千上万的无用之辈,所以捉
襟见肘,想尽了法子。”
“惊鸿内殿如此断言,便是想着刑部、御史台与暗行御史都查不出来罢!”又有一位老臣忍不住站了出来。
若不是听天巽提过,这几个老臣是三朝元老,性子耿直、顽如铁石,连益明帝平日也让他们三分,洛自省真想扫尽
了他们的颜面,早早地赶他们回去养老。顽固并不是错,他家老爹生性便是如此。但不能明辨是非,轻易就被蒙骗
,便是已经老昏头了,不可再用。偏偏皇帝为了表明自己敬老,总将这些老家伙留在朝中。以狐狸虚伪的性子,恐
怕也还得养着他们。
“若是查不出来,便是诬陷了。”惊鸿内殿收了笑容与轻慢,凝起脸,道,“两位大人诬陷我与昭王,居心何在?
莫非正是借着他人加害于高谏风,进以陷害昭王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望父皇明鉴!”
两个老臣显然没料到惊鸿内殿竟如此狡猾善辩,一时词穷,感觉到帝皇不悦的视线,立刻拜倒:“陛下明鉴。臣等
一时情急,妄加揣测,罪该万死。”
“爱卿想解决此案之心是好,但也不可随意猜度中伤。”益明帝道,话中的责怪之意十分明显。“刑部、御史台、
暗行御史继续搜查,如若没有切实证据,弹劾高谏风私动库银一事,朕会追究下去。”
“臣等遵旨。”
“陛下。”丞相又行礼道,“此事且先不论。高谏风上下结党,伪造事实栽赃陷害臣等却是实。单论此条,亦该流
放充军!”
“是啊,陛下。臣等律内素来谨慎,不想他却伪造诬陷,若不早日惩处,臣等清誉何在!”大学士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