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王派、皇后派众臣皆纷纷出言,以示愤慨。
“诬陷?”洛自省又冷笑一声。
帝皇望了他一眼:“省儿可有疑议?”
“回禀父皇,儿臣并不以为高谏风会做出构陷之事。而且他弹劾众位大人的奏摺,与他此前向昭王殿下透露的讯息
并不一致。众位大人或许并未做那奏摺上之事,其他事情么,倒是句句属实。”
“惊鸿内殿此言也没有任何证据,红口白牙的,不足为信罢!”
“惊鸿内殿欲为高谏风脱罪之心,老臣可以理解。但也不至于颠倒是非!他呈上的摺子难道还有人换过不成!”
朝堂上一片激昂之声。
丞相沉下脸,道:“陛下,臣等清白与否,尽可随刑部、御史台、暗行御史调查。”
“现在调查,岂不是晚了些?月馀时日,足够抹去不少东西了。”洛自省恢复了轻慢之态,回首看了看,笑道:“
你说是不是?睿王殿下。”
虽同样处在群臣瞩目的中心,却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天离微微颔首,在或惊讶或平静的视线中出列:“启禀父皇,
儿臣月馀以来查得一些东西,正想请父皇过目。”
益明帝巡视着两人,道:“呈上来。”
天离走到玉阶前,亲手递上摺子。
益明帝展开流览了一遭,神色立变:“这些可属实?”
“父皇可遣暗行御史再行调查。儿臣与惊鸿内殿已派人保护了证人,这回再也无人能湮没证据了。”
本便神色不佳的皇帝立起来,脸上乌云密布:“好啊,看来爱卿们都瞒了朕不少事情。想要瞒天过海,便做得再干
净些!”
群臣不知那摺子里写了些什么,为帝皇的震怒所惧,立刻跪倒在地。
“世家累积数万年,出些败坏之事本也无可厚非。然而,为免遭弹劾,不惜泯灭证据,牵连了多少无辜!你们所言
,朕还能信几分!?都给朕滚出去!”
众臣大气也不敢出,有人仍一派难以置信之色,想是不明白为何天离与洛自省还能够寻得蛛丝马迹。
“没听见朕说的么?!都滚出去!”
本来似乎不会插手党派争斗的帝皇这突如其来的奇怪态度,令几乎所有人都心惊起来。他们又何尝以为能全部瞒过
皇帝的眼睛,但之前不论如何对昭王派、睿王派下手,皇帝都没有什么反应,便有人私下揣测,圣心归属已经确实
无疑。只要能彻底弄垮了昭王与睿王,天下之争便再无二议。谁曾料到,今时今日,皇帝却忽然暴怒,对未来继承
人的疑虑也可见一斑。分明已经确实的未来再度扑朔迷离起来,这场争斗似乎远未结束。
如此下去,难不成真要以战争来决胜负么?
正在众人忐忑却不敢出声之时,洛自省抬起首,低低道:“父皇息怒,儿臣还有要事启奏。”
益明帝激烈起伏的胸口渐渐平稳,勉强控制住怒色,道:“准。”
“儿臣与重霂先生已查得,诅咒昭王的主犯之一宋瑜琴并非宋氏亲女,而是有人与宋氏合谋,安插入宋家的细作。
”
“三千年间,此人自教馆抱走十馀名女婴,私下抚养训练为暗卫或死士。宋瑜琴便曾是百年之前教馆上报的死婴,
训练为死士之后,假借宋氏有女的名义进入宋家,嫁入三皇子府,伺机刺杀。重霂先生循线索而去,另抓获两名女
子。此二人曾在圣宫修行百年,后自行出宫练习邪术,并与叛逆勾结。正是她们在宫外采用禁术,以万人之性命诅
咒昭王。”
“能通过教馆假造死婴名册偷取女婴者,儿臣以为,除了——”洛自省冷看向大学士,“洪氏,别无他人。”
大学士抬起首,呼道:“陛下明鉴,老臣绝不接受此等诬陷之罪!”
洛自省再度俯身,行礼道:“那么,恕儿臣不孝不敬。除了洪氏,还有谁能一手通天,从教馆偷取女婴?”
益明帝沉沉地注视着他,他也不躲不闪地回视着,没有丝毫惧意。
如果帝皇不能决定用什么罪名废后,那么他们就送上一个合适的罪名罢。狐狸顾虑得是,若没有足够的逼迫,帝皇
又怎能舍下多年的执念与信念?胜者为王,确实是皇室争斗的必然结局。但是,真实与是非,也必须迫使帝皇承认
。既然他已经做出抉择,就应该持续地走下去。再如何疑心,再如何不确定,作为一言九鼎的皇帝,他也不能回首
。
“朕与国师即刻亲审此案!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洪氏圈禁府内,皇后在寝宫好生休养,除朕之外,任何人皆不得
探望!”
“圣上息怒!老臣冤枉!”
“圣上!皇后陛下正值伤子之痛,不该受此对待!”
“圣上!”
在沸腾起来的议政殿内,洛自省与天离慢慢立起来,行礼道:“父皇圣明。”
益明帝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便移驾离开了。
……
当夜,昭王府密室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东角落里低声谈论的陈珞与云旗止了声音,齐齐地转过首;西角落里摆了一地酒樽,两手都各拿一个酒坛的洛自省
与洛自悟瞥了一眼,继续品尝美酒。
天巽搁下笔,望着跟在田骋身后不动声色的人,露出惯有的微笑:“这,不是赵大人么?”
刑部尚书赵青为,原为皇后和王一派中坚人物,昊光十大名门豪族之一赵氏的族长,约有千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十
分年轻。赵氏一族深受天艮信赖,先前天艮调查几次刺杀事件便是得了赵青为的全力支持。天巽首度以信物支配天
艮的臣属时,他的反应最为平淡默然,却也仅止于此。田骋会在这种时期带他前来此处,连天巽也略有些意外。
天巽并非多疑之人,却也绝不轻信。他从不认为天艮的旧部会轻易地接受他,所以对那些大臣也没什么要求。顽固
一些的保持沉默便可,愿意支持他的也不需要赴汤蹈火,只要在皇后一派商议之时不愠不火地说上一两句话便足矣
。但由于秦放与高谏风先后被打入天牢,需要赵青为做的事情便稍多了些。令他很满意的是,赵青为尽心尽力地完
成了他的嘱咐。不过,即使如此,他也并不在意他是否已经完全接受他成为他们的新主。毕竟,过犹不及,他若表
现得急切了,倒可能招人反感。而且,他目前也完全不需要增加亲信。
然而,不需要归不需要,多了能交付信赖的人总是好事。
赵青为并未对密室中完全没有半点紧张气息的众人表示惊讶或者好奇,甚至表情也没什么波动,躬身行礼道:“参
见主上。”
他的行为举止如此平常,仿佛早已熟悉了这群人,这位主子。
天巽笑道:“不必多礼。”说罢,望向田骋。
田骋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随意地端起地上的酒樽,对着洛自省与洛自悟一笑:“我近日都未上朝,未能亲眼得见今
天早朝中发生的事。中午被急招回家中,陪着商议了几个时辰。送赵大人时,他忽然便请我带他来见殿下。我也想
知道朝上惊鸿内殿究竟做了什么,弄得连我那告病在家的父亲也一意孤行地要来昭王府探访。”
“他们商议了几个时辰,难不成你竟一点没听进去么?”天巽勾起唇。
“听是听了,但总不比本人说得好罢。”
“我也只是听珞提起来。自省,我很意外你竟到现在还不说说早朝之事。”陈珞的评价是,除了不变的纨!公子模
样,完全游刃有余。根本瞧不出他是将门出身,又或许他早已在洛二公子与洛四公子的耳濡目染之下了。既是如此
,以某人的性格,怎会不寻得机会夸耀一番?
洛自省仰首饮尽坛中好酒,斜向他们:“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不都知道了么?”
“啊,那我可真是罪过。想说的人与想听的人都让我一时口快给得罪了。”陈珞满脸诚挚歉意,眼中却带着笑,“
原谅我罢。我也是愈发对洛五刮目相看,这才忍不住了。”
这家伙怎么和陈绯一样,越来越会扭曲人的意思了。真不愧是姐弟。“你该不会以为我头脑很简单罢。”
“自然不是。但我觉得你不擅长这些勾心斗角,也按捺不住脾气。”
“确实不擅长,也确实险些忍不住了。”洛自省点头,抱着酒坛闻了闻酒香。
洛自悟微微一笑,道:“旭阳侯不知他回来踹飞了几扇门,才有此言。而且,这些人的反应,早有人告诉过他了。
”
众人的目光立时射向书案旁。
“知己知彼而已。早朝时自省让所有人都大为意外了罢。虽然回来后着实闹腾了些。”天巽笑道,似乎对一道道停
在他身上的视线毫无所觉,“就让他们惊疑去罢。”
“舅父却一点都不惊讶。”陈珞道。
云旗也颔首和道:“太过平淡,令我等大惊小怪之辈颇觉失落。”
“这是自然。我相信他。”天巽一脸理所当然。
诸人无不露出了然的神色,洛自省哼了一声,举起酒坛子继续狂饮。
“殿下,内殿。微臣的确为内殿早朝时的以一敌众所折服。”赵青为沈声道,“但最重要的是,微臣非常想见一见
真正的昭王殿下。”
天巽似笑非笑地望向他。
“微臣相信和王殿下的眼光。不过,恕微臣唐突,在今日之前,微臣从未有过全心侍奉殿下的心思。但,经过早晨
朝堂上的论战,微臣倏然想知道,如此出众的惊鸿内殿背后的人会是何等模样。绝非以前所见的纯善温和,也应不
是析王那般野心勃勃,亦非睿王那般坚忍沉默。所以微臣难掩急切,只想着早一刻也好,要见到想侍奉的主子,才
匆匆请田小侯爷引见。殿下多年韬光养晦,是微臣有眼无珠了。”
“赵卿能有此心,我很欣喜。”天巽淡淡地笑道,一如既往地在柔和之中藏了些许机锋,“不过,恐怕要教爱卿失
望了。”
赵青为俯身又行礼道:“请殿下相信微臣。微臣自知和王殿下心不在高处,而殿下既有雄心又有谋略手段,正是微
臣想侍奉之人。微臣自当誓死效忠殿下。”
“赵大人为何如此突然?之前对他一点都不好奇么?”洛自省出声道。他倒是很好奇,狐狸还未出面呢,就有人寻
上门来投靠。倘若他露了真面目,又会有多少人被他吸引而来?
赵青为略有些尴尬,道:“之前也好奇。但殿下不露锋芒,教人难以寻思。而今朝之事,足见殿下的反击之利。先
扭转了陛下的意思,又联合了睿王,同时对析王与皇后发难,引得他们慌乱之后,再更进一步逼迫陛下废后。国师
介入,今上退无可退,皇后也已无退路。人皆以为此乃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实却是步步筹措、借刀杀人。
”
在朝中浸淫数百年的人物果然眼力出众,天巽浅浅一笑。
“若非臣的身份特殊,恐怕也会以为这只是惊鸿内殿最终孤注一掷。但殿下的势力远非面上的那些,等的也只是皇
后最终反扑析王,坐山观虎斗罢了。”
“我只胜在惊鸿内殿太过出众,吸引了众人目光而已。”天巽亦真亦假地回道。
洛自省一个酒坛扔过去,半怒半笑道:“将我拉出去做了挡箭牌,还敢认得如此爽快!”
天巽动也不动,任凭酒坛砸在他身后的石壁上,碎了一地,接道:“我是在炫耀。谁有我这般好姻缘?得了你,我
之幸。”
“这是自然。算你运气好。”洛自省装作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得意道,“那群人今日才看清大爷的能力,活该惊
吓住。”
天巽忍俊不禁,接着他的话道:“可不是,你没听骋说,皇后那一派的人都又慌又怒了么?骋,田侯爷真要过来?
”
田骋道:“劝了一下午,他半句也听不进去。家父性子直率又固执,认准了便拉不回来了。”
赵青为也道:“看田侯爷的意思,是想闯一闯昭王府这龙潭虎穴,与惊鸿内殿好好叙一叙。”
洛自省眼睛一亮,难掩雀跃之色:“家里老爹时常提起侯爷,我慕名已久,也恨不得见见真人,好好比划比划。”
田骋失笑道:“内殿就饶了他罢。病情刚有些起色,心里也郁结难平。”说着,他双目一黯,“荣儿的事情,眼下
也只能瞒着他。”
洛自省忙道:“我只是说说而已。一向敬重这位长辈,就算只是说说话也是好的。小六,你呢?”
洛自悟笑道:“若得空的话,自然也想见一见。”
田骋忍不住道:“那么,改日两位替我引见洛家诸位如何?”
兄弟俩相互望了望,一齐笑道:“这是当然。”
等他们三人叙完情谊,天巽方继续道:“以田侯爷的性子,明日或许就来了。而且,恐怕还有人也会过来。”
陈珞道:“可是歆姨?”
天巽颔首:“二皇姐绝不会坐视父皇废后。她前两天也刚来探过母亲与我。”
洛自省对这位馨芸公主天歆素来有些好感,但牵扯到皇后,她的反应也不好说了。“馨芸公主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狐狸,或许你可以坦白一些。”
“且看罢。二皇姐确实性子好,但与我也还有些隔阂。何况这次废后之事是我推动的,她的想法尚不可测。”
“歆姨确实很孝顺。就算她疼弟弟、外甥,也总比不过血缘。”
“明日若她真直接问起来,我会将我的理由告诉她。至于她听过后会如何做,便不在我了。”
田骋出言道:“今日下午,许驸马也在。”天歆的驸马是兵部尚书之子,许氏亦为昊光十大世族之一,家世源远。
由于天歆的公主身份,驸马并未入朝任文职,反倒在禁卫军中任了督军。此次和王一家遇刺之事,禁卫军未尽职责
,死伤数千,牵连甚众,他便又担了副将之职。以他在禁卫军中的地位,恐怕不难替皇后传递消息。
“驸马可有什么异状?”天巽问。
田骋想了想:“他说会想办法觐见圣上,探望皇后。后来便提早回去安慰公主了。”
“他能进去也好。”天巽道,轻轻一笑,“这个时候,皇后陛下最想做的,并不是报复我们。”皇后很清楚他的病
况,应该已经满足了。在没有时间赶尽杀绝的紧要关头,她断然不会留得析王坐收渔利。
洛自省直觉并不想看到他这个笑容,接道:“陈珞,长公主有何应对?”
陈珞应道:“她昨日去了秦府中小住,也没听说有什么反应。我父亲只叫我看着便是。”陈家亦是昊光十大世族之
一,族长是陈珞的曾祖父,乃天子之师,封太保之衔,虽无实权却很得益明帝尊重。族中也有御史大夫、学士、谏
议大夫等。一族虽然不比得丞相、大学士、六部尚书等高官,却颇得不少文臣清流敬仰,势力也错综复杂。陈驸马
亦未入文职,但却帮助天潋控制着陈家的一应关系,也是天潋的重要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