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恩道的事情了如指掌。他们约好夜里在东风饭店碰面,伯卿点明了有要事求他帮忙。
说起那位美工,他叫邱见新,戏剧学校美工专业的毕业生,与林恩道同届,一道进歌舞剧院,当然很是相熟。文化
革命一开始,他已经是歌舞剧院的办公室主任,一贯左右逢源,天生是为官场准备的材料。在松涛他们被关押的辰
光,他却已悄然进入了文化局的革命领导班子。他不是梅枫那种演员出身,树大招风,要么红透天,要么黑下地。
在领导班子里他不在主导,却贯穿始终,令魏伯卿刮目相看。他们一直在利用对方在官场的控制力,为自己,也为
朋友成就了许多,松涛成为书店的经理也是其中之一。邱见新从不问魏伯卿与刘松涛的关系,以他的洞察力还看不
出其中端倪?到底是松涛不甘寂寞,还是伯卿怜香惜玉,反正都一样,要让松涛恢复新生,还不是小事一桩。
想起陈年往事,邱见新哑然失笑。人真是个奇怪复杂的动物,可以为所迷恋的付注一生,也可以为所唾弃的穷劲竭
力,这就是人生追求?
其实,邱见新和魏伯卿倒是真正的同类。他们知道人的本性和本能,一个人要活得轻松自在,只有顺从命运的安排
,尊重人的本性。那些与命运抗争的勇士最后得到了什么,而那些恶人,他们把自己的所为也是当作伟大理想的。
邱见新离了三次婚,第一次婚姻是因为那个娇滴滴的歌剧演员移情别恋,院领导竭力阻止,并一再地帮助那个小女
人悬崖勒马,并要她想清楚由此承担的所有后果,还要处分那个第三者,一个演杨白劳的男低音。邱见新说不要,
就让他们去,我何必留一个讨厌我的女人,大家目瞪口呆,然后又出主意要他多留些财产作为对那个女人的惩罚,
邱见新又说不要,人不要相互压迫,否则太庸俗太悲哀。非要让她守着一个她不爱的人,我是不是太缺德。大家被
他说得面面相觑,似乎听出了指桑骂槐的味道,大家一边散开,一边骂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第二次婚姻是一个担任钢琴伴奏的老处女,人是绝对的标致美丽,而且好脾气好修养,让邱见新胸闷的是性冷淡,
有时几个星期甚至个把月不让他近身,让他苦恼不已。当他提出离婚的时候,女人放下恪守的矜持苦苦哀求,最后
在失望中以放弃所有财产来要求邱见新保守他们离婚的因由。邱见新面对这样可怜的女人满怀同情,他不仅答应她
,而且把房子和大部分的财物都留给了她,令那女人至今感激不尽。
第三次婚姻,是一个落难的归侨之女,父母被关押在安徽的劳改农场,因受不了非人的折磨而自杀了,她也因此失
去了继续扮演喜儿的权利。那女人虽然终日孤苦伶仃,但那容貌和身材却是少有的娇好,让邱见新日不甘味,夜不
能寐。在当时,以他这样很有培养前途的年轻干部,要与绝对有问题的人结婚,必须通过审查批准。当他冲破重重
阻力与她结婚后,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和爱情的甜蜜。没想到,文革一结束,她远在美国的姨妈姨
丈、伯伯婶婶就通过各种渠道寻到了她,她第一次见到前来探访的姨妈哭得不省人事。姨妈出面跟邱见新摊牌,他
们必须带她和只有三岁的儿子去美国,中国实在是个人间地狱,他们甚至让邱见新要价,只要他们能够支付。邱见
新第一次感到自己受了侮辱,他拍案而起,愤怒地告诉他们,你们可以带她和孩子走,也可以离婚,那都是为了她
的幸福,但不要以为用金钱可以买到一切。他再一次放弃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更放弃了自己真正所爱的女人和
孩子。这是对他的人生打击最大的,从此以后,他完全没有了结婚的意图,只是与觉得可爱的女人做做朋友,并不
一定强求雨水之欢。在如此经历以后,对情感和友谊变得麻木起来,既不过分投入,也不会特意逃避。
从一开始,邱见新就知道了林恩道和刘松涛的事情,梅枫寄给院长和副院长的照片也是他处理的。当时他还沉浸在
第一次婚姻的甜蜜里,也觉得这是一种文艺界的堕落,但要把人迫害到如此惨烈的地步,是他没有料想到的,他甚
至想出面制止,但那个时候大家惟恐避之不及,谁愿意去惹这种麻烦。他只是静静地旁观,尽可能地帮一把,让林
恩道回老家也是他的建议,离开风暴源,也许是躲避的最好策略。其实,这也是他没有被泯灭的宽容在作祟。文革
中,个人私欲和暴力的恶性膨胀,轻而易举地摧毁了人类几千年的道德建设,也摧毁了儒家中庸宽容的处世信条,
中国由此而变得黑暗混囤,在真、善、美被污染撕毁的同时,恶就像野草一样疯长。邱见新是个例外,而魏伯卿则
是另一个例外。
在魏伯卿第一次为刘松涛来求情时,邱见新就隐约感到了什么,只是这种事情很难界定。随着阅历的增加和了解的
深入,邱见新逐渐对人性的东西感觉清晰起来,从林恩道和刘松涛身上,也感觉到了另一种爱的力量。当以后许多
次受魏伯卿委托替刘松涛办事,从魏伯卿说起刘松涛时那种喜悦难抑的神态,邱见新看懂了一切。确实,魏伯卿从
来没有过婚姻,而没有过婚姻,或者仅有过一次婚姻,不是生理问题,多数就是同性爱者。邱见新偶尔地暗示过魏
伯卿,要他注意点,不要得意忘形。魏伯卿只是嘿嘿地笑,并不回答什么,他是个老江湖了,用得着你一个毛头小
伙子提醒?
毛头小伙子?邱见新心里暗笑。自从他调到干部处,什么事情没经历,什么人没见过,任何骇人听闻的故事在他面
前只不过小事一桩,更何况这是个名人扎堆的地方,古怪奇特的隐私都会在他的案头堆积,有多少人的历史把柄捏
在他的手里啊!甚至他的顶头上司都要让他几分。笑归笑,不过对魏伯卿他还是非常的佩服,更深一层的是,魏伯
卿手里有许多举足轻重的关系,这可是邱见新人际关系里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环。
刘松涛没有直接提过想要重新出来,不过我看得出。魏伯卿喝着酒,笑眯着眼睛,语气慢条斯理。那种性满足后健
康滋润的面色,使他心中的隐秘昭然若揭。
哦,那你是瞎起劲。哎,上次在友谊宾馆碰头的那两个唱越剧的,那能啊,她们还约我们吃饭呢。邱见新往椅背上
一靠,双臂抱在胸前,悠然自得地看着魏伯卿。他想,你对女人没兴趣,我就跟你谈女人。
去,不要叉开话题。我不要听你谈那些女人。魏伯卿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顿。
哈哈哈,怎么,不想帮我?我也开始老了,一个人怕对付不了两个呀。哦,没兴趣啊,那么,有个沪剧小生打了好
几只电话给我,想出台都想疯了,你看,约不约?邱见新晓得魏伯卿为刘松涛着急,越这样,他就越要吊他的胃口
,他晓得魏伯卿不会生气,这样更显示出他们紧密的交情。
好好,约吧,我拿他吃了连骨头也不吐。魏伯卿这才看出邱见新在寻他的开心。他钩起手指敲着桌面说,我跟你讲
正经的,我想让他在生日之前上台,只有几个月的准备时间,要抓紧的。
我答应你啦?哪里有这么便当的。舞剧嗳,要一大帮人的。他荒了这么长时间,又撑不起一个独舞晚会。要么……
邱见新沉吟起来,魏伯卿知道他又在起坏心眼,所以也不着急,看见几个标致健壮的男孩子嘻嘻哈哈地进来,他下
意识地转过面孔。
嗨嗨,看什么东西。邱见新用筷子敲打魏伯卿的手臂。那么多年轻力壮的你能应付吗?
哧佬,不要寻老阿哥开心,我没兴趣跟你开玩笑。魏伯卿转回面孔。
我讲啊,能寻到林恩道吗,他们应该一道上台,那才叫轰动,只怕是审查通不过。邱见新摆明了要挑魏伯卿上火,
而魏伯卿却意外地好脾气。
跟我少提那个人,你到底准备怎么样?魏伯卿依旧和颜悦色地看着邱见新。
邱见新从提包里摸出张纸片推到魏伯卿面前,这个人是我们处长的亲戚,想进国际饭店,你办不办?
办,总归要办的。魏伯卿看都不看地把纸片放进西装的口袋。
那我也只能办罗,什么理由呢?要讲他们倒这个霉还是梅枫起的头,解铃还是系铃人。我再去查一查,我好像看到
过梅枫的申诉材料。邱见新沉吟着说,皱紧了眉头。
梅枫明摆着是林彪的余党,松涛的事情当然是他诬告喽。魏伯卿有点心急,要速战速决啊!
那只能这样了。邱见新似乎总算下定了决心,他转而一想又说,那林恩道也应该同时解决,否则说不通啊,我台面
上总要过得去。我知道,你是怕刘松涛过不了林恩道这一关,你自己想想好,不要弄个鸡飞蛋打。
即使这样也要办,我有什么好想的,纯粹是帮朋友的忙,你不要老想到别的地方去。魏伯卿嘴里这样说,心里确实
有些打鼓的。
不过,感情的东西很难说,难得你一片好心,他刘松涛不至于拎不清。
那当然……魏伯卿心虚地应和……
就这样,又有几个人的命运被他们安排好了。
刘松涛一回到家,看见锐新还在自己房间里画素描,心里很是欣喜,就把刚从店里带回来的几本新的素描人像集拿
了进去。锐新见了果真爱不释手,稚气地踮着脚在松涛的面颊上亲了一下,说,谢谢爸爸。松涛万分满足地撸撸锐
新的头,这小孩子真是乖巧,不能不叫人怜爱,做爸爸的感觉真是不错呢。
松涛放好提包,换下外套,一边卷袖子一边往厨房跑。厨房里传出呲喇呲喇的起油锅的声音,飘来一阵葱香和鱼肉
香。
你回来啦。伯卿袖子卷得老高,腰里系着围身,正满头大汗地煎一条鱼。
松涛很高兴地走到伯卿的身后,在他的屁股上拍打了几下,要我帮什么忙,老爸。然后又在他的耳垂上亲了一记。
快好了,你去铺台子。伯卿朝厨房门口张望了一下,迅疾地在松涛的唇上亲了亲。松涛唔了一声,在伯卿的腰间拧
了一把说,别让锐新看见。伯卿嘻嘻笑着说,我小心的呢。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想回舞剧院吗?
什么?回舞剧院?松涛瞪大吃惊的眼睛。
是啊,想吗?我已经帮你联系了。伯卿说着,把煎好的鱼盛进盘子里。
我……松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担心,我和林老师的那些事情……你知道,我不想面对那些……松涛骤然变
得沉默下来。
你不要担心,伯卿停下手,预料的还是没错,他定了定神,说,那都是梅枫杜撰诬告的,那些照片也早都毁了。以
现在这个形势,谁会怀疑一个受迫害的舞蹈家,我会帮你摆平的。伯卿在围身上擦着手,眼睛里既有让松涛高兴的
希冀,也有害怕他重新想念林恩道的失落。
哦,那还有……松涛话到嘴边,停顿了一下又咽了回去。
你是说林恩道?伯卿还是一贯的直截了当。
松涛有些尴尬,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些怯怯地说,因为是我,你才帮忙是吗?
你也想帮林恩道吗?我不会这么小气的,就是你真的想因为他而离开我,我也会帮你们的,只要你觉得开心,我为
你做什么都愿意。伯卿情难自禁地把双手搭在松涛的肩头,真想拥抱他啊,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只是轻轻地拍了拍
,松涛却失控地顺势倒进他的怀中,你放心,我不会的,都这么许多年了,你也这把年纪了,我一定要照顾好你。
林老师那里我们只是尽些情谊,在你也是举手之劳,他是我害的,我不能只顾自己。
我晓得,但并不是你害了小林,而是梅枫害了你们。不要瞎想了,我会尽可能想办法的,即使小林想回上海也不难
啊!伯卿拍拍松涛的肩膀,努力装出一副笑的面孔。快去铺台子,锐新要喊肚子饿了。
松涛在伯卿的唇上亲了一下,低声说,我知道了,我会掌握分寸的。然后放开伯卿,退后一步,凝神看了他一会儿
,转身去了餐厅。
伯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问自己,是否赌注压得太大了?
吃过晚饭,松涛在琴房里陪锐新弹钢琴。听着叮叮咚咚悦耳的琴声,伯卿无聊地翻阅着报纸,忽然,一篇文章的内
容吸引了他的注意。题目是《论现代舞的古典继承》,里面特别提到了那个男子双人舞《海燕》,那些舞蹈术语他
看不太懂,但对两位创作者兼舞者的赞赏有加却是看得明白。伯卿不免有些激动,他们真是呼之欲出吗?他心烦意
乱地折叠起报纸扔在一边,看着地毯上的花纹发呆。
伯卿,你怎么了?不知什么时候,松涛过来叫他。
锐新睡了?伯卿惊醒过来,下意识地朝松涛笑笑。
你一个人在发什么呆啊?松涛在伯卿的傍边坐下,顺手取了一支香烟点上。
没什么,天也晚了,洗洗睡吧。伯卿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等我抽完烟,我们一起洗吧。松涛搂住伯卿的肩膀靠着他。
我撑不住要悃了,还是我洗了先睡。说着他自顾自站起来,径直走向卫生间。松涛觉得不对,在烟灰缸里拧灭香烟
,起身跟了过去。
伯卿打开热水笼头,卫生间里立刻蒸汽弥漫,伯卿背对着松涛脱衣服。松涛隐约地感到了什么,也默默地跟着解开
自己的衣服。
浴缸里的热水逐渐升高,伯卿一脚跨了进去,松涛也紧随其后。伯卿似乎毫无察觉地在莲蓬头下面冲着头发,松涛
迟疑了片刻,从背后抱住伯卿的身体。伯卿回过头来对着松涛的面孔,看见松涛已是满脸的泪水。伯卿回转身用手
擦擦松涛的脸,也禁不住眼里发酸。他们自然地拥抱起来,无语地亲吻着在浴缸里打着转。松涛缓缓地亲着伯卿的
喉结、胸脯、小腹,蹲下身体,只一口就吮住了伯卿的坚挺。伯卿克制地呜咽起来,本能地按住松涛的头顶,身体
慢慢地前后抽插,直到喷发完松涛还是吞咽着不松口。伯卿拉起松涛,抱紧他,纵情地淋在热水中,时间仿佛永久
地停顿……
被窝里他们还在紧紧地拥抱,不要任何语言,只是静静地体味着对方细致的柔情。松涛慢慢爬上伯卿的后背,轻轻
地掰开伯卿的双臀,丝丝入扣地把自己的搏动送进伯卿的身体。伯卿紧紧地抱着枕头,在松涛强劲的撞击下感到自
己仿佛漂浮起来……
我不会离开你的。松涛低声说。
我不要你保证。伯卿含混地回答。
你要相信我。松涛抓住伯卿厚实的肩膊,牙齿咬着他的耳朵。
我只想让你开心,你能陪我这些年,我已经非常感激了。伯卿收敛地喘息着,反手抚摸着松涛腻滑的圆臀。
如果你担心我会离开,那我情愿不回歌舞剧院。松涛更紧地咬着伯卿的耳朵。
我真不该要你的,我刚刚想了半天,我们真对不起小林,他在老家一个人孤苦伶仃,而我们却……隐约的可以听见
伯卿的低泣,松涛的心都要碎了,他突然凶猛地插进伯卿的身体,用力地扭动抽插起来。伯卿啊啊地叫着,反手抓
紧松涛的臀部,感觉自己就要昏厥……
一切都在伯卿的安排下进展着,松涛只是平静地接受,似乎这样才能避免发生冲突。一天晚上,他们洗完澡准备休
息,松涛拿出一封信递给伯卿,伯卿展开一看,是林恩道写来的。
伯卿哥、松涛弟上:
我接到歌舞剧院给我平反的函,同时也收到让我回上海的通知,我想了好多天,很感谢你们的一片苦心,原谅我不
能遂你们的心愿。
我已经给院里去了信,请他们把我的关系转到广州歌舞剧院。我不是害怕面对我以前的同事们,而是不想打破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