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百里羽觋若是一剑劈了落花生，倒也一了百了，如今这种慢性折磨，反而激发了他想要活下去的本能。要找父亲，还要报仇。
终于，又是一日，面前的门终于再次打开。
少年费力的抬起眼皮，看着那喝得烂醉的一国之君，犹如一摸游魂般荡了进来。那人将拷链打开，揪起脱力而滑下的花生，然后一跃，带着他飞向花非花的寝宫娴淑殿。
这里一切如故，连丧纱都没有布置，晶莹剔透的琉璃灯，精巧华丽的象牙雕，富丽堂皇的水纱衾……筋疲力尽的少年怔怔的看着一切，直到皇帝将他一把掼出。
花生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组织里分配的厢房庭院时的惊喜，虽然完全比不得眼下的奢华富贵，但是那时的心性，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而曾经为自己奔波劳累，带自己游览京城，喂自己喝粥吃药的百里羽觋，怕是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是，如果你是公子百里，你便欠我一个解释；如果你是皇帝李煜，你便欠我一个救命之恩。我现在不说，不代表并无此事。
就当花生以为自己快要不行的时候，那喝得烂醉的一国之君，犹如一摸游魂般荡了进来。
那人将拷链打开，揪起脱力而滑下的花生，然后一跃，带着他飞向花非花的寝宫娴淑殿。
这里一切如故，连丧纱都没有布置，晶莹剔透的琉璃灯，精巧华丽的象牙雕，富丽堂皇的水纱衾……筋疲力尽的少年怔怔的看着一切，直到皇帝将他一把掼出。
落花生重重落地，还来不及以气护身，只觉得自己的脊柱便像要断了一般。才勉强撑起身子来，李煜上前又是一掌正中他胸口，喘咳一声，花生呕出一口血。
因为淤血和虚弱而有些发颤的双手紧扣在地上，少年连去擦嘴角滴下的血的力气都没有，只得咬着牙，安静的盯着李煜。
那个身高八尺的男人突然就泪流满面，声音低沉哀切。这是花生长这么大，第一次见男人在面前哭泣，那真是一幅奇异的画面。
重伤濒死的少年却几乎又要笑出来了，可是咧开嘴，涌出的不是笑声，而是咸腥的液体。
花生用尽全身力气，爬向跪在地上的李煜，用冰凉僵硬的手指去接从他脸上滑落的液体。滚烫得就像能灼伤自己一样。
再抬起头盯着他的双眼，那是一双美丽而伤心的眼睛，左眼竟有两个瞳仁。当日不知百里羽觋用了什么手段，竟能改颜换面到如斯地步，连瞳孔也可以遮掩！
伸手抚上皇帝的脸颊，花生清晰而柔软的开口：“不要难过，我就是花非花，我没有死，只是受了伤。重光，你明白么？”
良久，皇帝点点头。花生立刻虚脱般的软下去，还好，从伍邀兰那里学来的催眠术见效了。
神智终于再次回到身体中，少年发现自己已是绫罗裹身，金玉环佩，卧于柔软奢华的贵妃榻中。而身后，昏眠的李煜正用他的双臂紧紧地匝绕着他，还将头埋进他的颈窝。
慢慢地缓过神来，深受折磨的花生这才觉得自己浑身散架般的疼痛，而身后的怀抱是那样的熟悉，让少年一时失了神，决定用睡眠来修养片刻。不料刚刚阖眼，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女人的呵斥声，还有太监唯唯诺诺的答话。
落花生立刻清醒了——这不就是古装宫斗么？终于有幸要见识了。
来人估计是个比较受宠或是家中极有权势的妃子，声音高昂，仿佛打了鸡血，她根本不管皇宫里的种种规矩，一路推开太监，就向着两人休息的卧榻直直奔来。言语间很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大抵就是在说，当初非要让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女子入了后宫，如今果然出了大事，皇帝不知又发的什么疯，立刻又宠幸其他宫人。
话说皇帝的天下，人家想睡谁就睡谁，想干嘛就干嘛，怎么轮得着一个后宫嫔分多嘴，气焰还如此嚣张？落花生这会儿，不仅在心里，对那未曾谋面的娘娘，多了几分厌恶。
脚步声眼见着就打跟前来了，花生还不想过早暴露了身份，于是索性一把扯开两人的衣襟，将脸藏在李煜胸口，装作是与皇帝缠绵的妃子。
这种事情说出去一定丢死人，花生一边自我厌恶着，一边偷眼打量着站在水纱帐外的那位妃子。
是个美人。不管以古代还是现代的标准来看，作为一个男人，落花生觉得此女除去脾气不讲，都算是个上品。皮肤白而水嫩，小脸大眼，瘦腰丰乳，只可惜眉间戾气太重，看着有些妒妇的意味。
不过也难怪，人家一个大美女，心甘情愿服侍李煜，李煜还不承情，三宫六院，还弄个江湖来的花非花。真是，不知足啊，啧啧，花生心里酸溜溜的叹了口气，只可惜，从来都有这样的美女为自己吃醋。
不过这样的念头，就在下一瞬间被打消。
那妃子异常彪悍，看见有人侍寝亦不躲不避，直直地站在床边就开了口：“皇上！臣妾听说您前几日痛哭不止，闭门不出，臣妾在外面跪了半宿您都不肯见！怎么如今立刻又找上了这个不知是谁的贱婢，还在娴淑殿里……！”
贱婢……这他娘的也太难听了吧。美人你何苦动气，小爷是个男人啊。
花生很想这么解释，不过他没这个机会了。
李重光或是百里羽觋，悠悠转醒。“非花……莫离开。”
“呃……恩，我就在这里。” 花生低声应道，无奈的任由他确认存在般的拥抱。
良久，皇帝抬眼，眼神惊异。
少年一惊，难道……是穿帮了不成？眼下自己身无内力，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他慌神时，李煜开口了。
道，“非花……你，你的身材怎么与以前不大一样了？”
这……难道你要人家如此回答：胸部是饿成了飞机场，胎儿影响身材所以流产了，而喉咙上这玩意……是骨质增生不成？
半天不得头绪，少年只得按住他的双手，不惜一切来使美人计。“重光，”他后肉麻兮兮的开口，“难道我没有以前的身材你就不爱我了么？”
自己只是个普通的杀手，连基本的仁义之心都已丧失，只要能活下去，扮作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李煜仿佛全然没看见床头的妃嫔，眼里只有少年一人，“朕怎会变心！不过，非花，你瘦了好多……还是这样瑰姿艳逸，反而更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了。”
花生心里小小的一阵悲鸣，从前没只以为百里是个文雅风流公子，没想到有这么儒雅这么风流，简直要酸掉小爷的大槽牙……
那妃子久站原地，见皇上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不禁气急败坏，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李煜拥着怀中散发桃木清香的美人，抢先下了命令，“明妃，你先退下。”
“臣妾……知道了。”被叫做明妃的女子恨恨地咬了咬牙，但碍于身份，也不能如民间泼妇一般扑上去撕打，只好离去了，到最后，连自己的情敌长什么样儿也没有看清楚。
花生舒了口气，全身乏力地靠在皇帝胸前，心里盘算着往后的日子估计不好过，要尽快想法设法离开这里，出去要把所有的事情掉查个水落石出。然后他转念又想起，这催眠术时间长了，承受者便会精神涣散。愈是决定尽快抽身，在催眠解开之前以最自然的方式消失，万万不能引起全国搜捕，以绝后患。
只是不知道，从伍邀兰那里现学现卖的催眠术能持续多久？
第十七章：男妃.假名
“非花，你在想什么？”李煜轻柔的抚过“爱妃花非花”的后背，声音出奇的温柔。
花生立刻从沉思中醒过神来，赶忙摇头，“没什么，只是……从今往后可否只让我一人清净居住？这寝宫只许陛下进来，这次被行刺，我怕还有下次……”
“好，爱妃愿意如何就如何。”他宠溺的笑笑，执起少年那白皙的指尖贴在自己唇上，温暖且柔软。
这话使花生终于安心下来，腹中便倍感饥饿。“重光，我饿了，你让人送些膳食到屋外吧，我什么人也不想见到。”
李煜闻言便起身去唤宫人，脾气好的没话说，可见那个花非花曾经有多么受宠。
这几日的折腾，竟也教他的背影憔悴了许多，但身为刺客的少年终是面无表情地看他全力亲为的为自己安排打理，奔走下令。
仿佛有人在指点他：你是杀手，就该不择手段铁石心肠。悲花感月的事情，无聊之时倒是可以打发时间，生死至关，就应视而不见见而不思思而不感。
从此李煜便移驾过来同休同寝，花生非常崩溃的力劝多次，才总算打消了他把御书房也搬过来的欠虑行为。
作为一个内力流失，身受重伤的杀手来说，眼下的情况其实再好不过了。安逸，安全。
只除了一件事——就是这深宫里的味道。四年前的事情，无殇至今难忘。那是他的第一次单独的任务，也是学艺期间的唯一一次，地点就是这里，南唐皇宫。
花非花的死讯虽未正式宣布，但总有人知道此事，始终不妥。眼下不应该引起更大的关注，招致怀疑。于是落花生心念一转间，在脑海里想到了一个计划。
入夜，李煜“如往常一般”拥着花贵妃入眠。
虽说都是纯爷们也没什么不妥，但是两个大男人面对面搂在一块睡着实别扭，更何况面前这男人曾经以百里羽觋的样子对自己告白过。
花生奋力挣开那人怀抱，转了身背对着他躺好。幸而好脾气的皇帝也不太在意，更没什么抱怨，只是伸了手臂搂住他，在耳边轻轻开口，“非花，你不知道……朕以为要失去你了，朕有多么害怕……非花……”
少年蓦地转过身去，一下子鼻尖对鼻尖，于是他在黑暗中尴尬半晌，决定用李煜对花非花的情意赌了一把。“重光，你能不能别再唤我非花……我现在不喜欢这个名字，太不吉利，听起来又不美。”
李煜一怔，随即又无所谓的笑了笑，声音依然温和，“那好啊，爱妃要朕叫你什么呢？”
“朱颜，这个好！”花生煞有介事的说，“听起来就华丽丽的，最适合我贵妃的身份！皇上要记住，以后可就没有非花了，若是叫错，我可不应啊。”
他又笑了，清清淡淡的，语音中却充满了宠溺，“好好，朱颜，随你高兴，只要你好好留在朕身边，哪怕叫李煜也无妨。”
目的达到了，花生也就松了一口气，拍拍皇帝的胳膊，尔后转过身，疲惫的睡去。
这李重光的确是温文公子，两人一夜无事，安眠至晨。
身为杀手的花生一向浅眠，自然先行醒来。时已五月，天气渐热，他便走去寝宫之侧的碧池边梳洗。
四周的虞美人开得格外妖艳，很有宫廷的浮华颓靡之风，但是确实很美。这“朱颜贵妃”边洗边看，连李煜多次唤他都未曾留意。
“朱颜，”他说，玄紫色的衣襟在微风中随花飘动，“朱颜，难道你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还是叫你花——”
“不，朱颜也不好，听起来不富贵，我现在要叫秦笙歌。”怕他旧事重提，少年立刻又编了个名字打发他。
李煜俯下身子，在刚刚梳洗毕的美人眉心轻轻一啄，“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任性呢……笙歌，今日带你去御花园赏花可好？之前你念叨了好久，现在总算修整好了，也正巧是花季。”
少年在心中冷哼，笙歌这样又俗又粉脂气的名字，只不过随口诌来，以混乱李煜心智的。自己要让他逐渐忘却“花非花”这个存在，然后模糊他的心意，最后不知爱人是谁，彼时，就能从容离去。
花生不留痕迹的退了一步，点点头。在山中惯住的他与花木最为亲近，眼下既然有一大园子的芳花来欣赏，又被软囚禁在这无趣的深宫中，没人会说不。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就我们两人啊。”
那人笑着应了，眉眼全是爱意。
南唐宫殿不愧是皇家园林，皇帝又都是风雅之人，比那三宝殿组织里又不知豪华了几等，连花木品种也是多如繁星，美轮美奂。
花生一时兴起，直直奔向一棵开得最茂盛的栀子下，手脚并用的爬将上去，高高地俯观百花。李煜静静立于树下，眼神从花生身上渐渐飘向大片的花田，他那滚有金边的玄紫外袍上，便稀稀疏疏的落着了白色的花瓣。
这一瞬间，四周宁静得让他忽然回忆起在山中修行时，攸云师姐带自己偷偷跑到后山休息的情景，心里在似有似无的宁静中又带了些辛酸。
这个时候，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独自笑了起来。
花生被吸引了注意力，当然忍不住就要问其原因。
李重光仰头看着他，笑道，“朕本想有感而发，作首词来着，却突然间想起爱妃你的杰作。”
“什么杰作？”
“爱妃你忘了，从前他们为难你，说你不通诗词难登大雅之堂，你便信口吟来一首大梨诗——
一二三四五六七，
八九十个好大梨。
三人来分不着急，
杀死一个笑嘻嘻。”
这——这都是些啥啊！杀气也太重了些……而且也太没有素养了吧……不过不知为什么，花生突然有几分喜欢这个草寇一般的传奇女子，只可惜，她已经命丧己手了。
心里暗暗感慨，花生性子却是向来不服输的，总觉得被面前这人小看了可不行，于是脖子一梗，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今日可不是花非花，我是笙歌！诗词歌赋说不上精通，怎么着描述一下景物，表达一下情感还是可以的。”
李重光笑意加深，目光熠熠，“那就请笙歌爱妃来表达一下吧——朕为你开个醉花阴的上阙可好？
“花开花飞花满园，风起风弥天。
香风秀袖舞，粉瓣跹跹，莫赞洛神仙。”
看来世人所传不假，当朝皇帝果然是个文采非凡的风流人物。花生心里暗赞，自然更是斗志满满，张口便来：
“浮华眼底收三千，忙杀看花人。
枝花暗黯落，春风翩翩，抚红留香嫣。”
才华横溢的皇帝看着一脸期待夸奖的妃子，笑意更浓，“爱妃的诗词功力突然飞涨了啊。”
暗自后悔自己的多嘴，少年仍旧兀自嘴硬，“我既是笙歌，又如何会有从前？都说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皇上，你再次深究，我即刻消失！”
大概是一下触到李煜的伤痛，还未等花生再下重言，已被一瞬间凌至眼前的帝王抱下树梢。那人发狠般的拥着他的肩头，半响才坚决道，“朕若再失去你，五日内必亡！”
怔忡间少年仍好奇道“为何是五日？”
“这五日朕寻你等你，祈求失而复得的奇迹……”李煜复又温柔起来，“所以，倘若有危急之事，也请一定记得五日之内回到朕身边。”
落花生不愿许诺无法兑现的事情，于是看似无意的将目光转开，敷衍道，“唔，皇上——你看那些虞美人，我想要一束。”
李煜的眼中稍纵即逝的闪过一抹哀伤，他默默地拂过怀中爱人的脸庞，随即走入花海之中。只留得花生站在原地轻轻浅浅的笑了，能遣得动九五之尊，他大概是这世上架子最大的杀手了。
从前的百里羽觋，现在的李重光白日伏案料理国事，假皇妃笙歌不便露面，就在旁边的屋子休息养神，若不然接口在侧花园散步，暗自分析皇宫的构造，寻找最佳逃离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