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成蹊没吭声,但是这个反应等同于默认。
沈殷北无法置信的盯着他,他逃避似的撇开眼睛,没有勇气跟他对视。
而沈成辉这时却死死地看着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告诉朕……你究竟是谁?你绝对不会是二弟的义子,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知道这么多事情,也不会亲手揭穿自己的父亲,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沈成蹊抿着嘴还是没有说话,这是第一个敢不回答皇帝问话的人,可是此时已经没人在乎这个。
如今在场的所有人中,沈殷北是最震惊的一个,当时在沈成蹊告诉他要演一场戏引蛇出洞的时候,自己并没有乱想,只是配合着他在京城里散布闹鬼的谣言,还派人潜入死牢杀了很多死囚造出一副冤魂索命的假像。
这之后,才有了沈成蹊带着他的暗卫夜闯李府,逼着他交出罪证,也有了今晚扮鬼逼李永康在皇上面前说出真相……
一切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棋局,看似自己和他连手抓出真凶,实则背后掌控全局的只有沈成蹊。
既然他能设下天罗地网等着对手上当,恐怕早就知道父王就是杀人凶手,那么一切的源头只有一个:他到底是谁?
究竟是沈殷阙还是……沈成蹊?
“报!启禀皇上,端康王爷已到。”
正当气氛凝滞到冰点的时候,门外守卫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带他进来。”沈成辉长叹一口气,深深地看了沈成蹊一眼道:“你和殷北先躲到一边,不要出来,这件事情朕自有分寸。”
58、
当沈成景被皇帝宣到靖贤王府的时候,他已经猜到了一切,最初的震惊和恐惧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有平静。
望着眼前的断垣残壁,他知道自己只要跨进这个门,也许这辈子都出不来了,但是圣旨已经下了,谁也不能违抗,该来的报应说什么也逃不过,但是只要不到最后一刻自己都没有输,所以这最后一战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最后。
一步一步的走进前厅,他撩开朝服的下摆,恭恭敬敬的跪下:“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语调平淡没有一丝慌乱,久病不愈的疲态显在脸上,背也微微隆起,曾经的意气风发也因为妻儿的离散而消失殆尽,如今只剩下一把枯瘦的骨头。
沈成辉看了他一眼,明知道他犯下了滔天的罪行,却仍然感到揪心。
“成景,你知道朕今天为何要宣你来此处吗?”
“臣不知。”沈老二摇摇头,话说的无比认真。
沈成辉长叹一口气,知道他不会如此轻易地招供,更是感到寒心。
“李永康已经把什么都招了,你再抵死不认也没有用,告诉朕实话,六弟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成景失笑一声,“大哥,臣弟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永康跟臣也只是同朝为官的交情,他犯了什么事被您处置,臣弟也并不关心,但是把六弟的死因赖在臣身上是不是有些太荒唐了?”
“你料定朕没有拿你的证据是不是?”沈成辉的脸色沉了下来。
沈成景长叹一声,委屈道:“大哥,关于这件事的风言风语臣弟也不是一无所知,但是你我从小一起长大,难道也怀疑我不成?李永康是个自私自利的阴险小人,为了自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栽赃臣弟杀害六弟,口说无凭您也相信?六弟是我们的胞弟,我怎么可能害他?”
“好好好,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朕再问你一遍,六弟的死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沈成景无比坚定地抬起头,一脸的决绝,“六弟的死是全御药房的太医都检查过的,臣问心无愧。”
躲在暗处的沈成蹊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可脸上的表情却无比绝望。
这就是自己的二哥,死到临头还在狡辩,不仅没有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忏悔,反而一脸的坦荡。
他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问心无愧”这四个字的!?
站在他身旁的沈殷北轻轻的搂住他,心里也不比他好受多少,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六叔,哪一个都是血肉至亲,自己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偏偏还要在这里听父亲在这里谎话连篇,夸夸其谈,心也彻底冷了。
“大哥,你在发抖。”
“我没事,你不用这样。”沈成蹊推开他的手,努力忽略他那双灰色的眼睛挤出一丝笑容。
沈殷北没松手,看了他良久,双手掰过他的脸,在额头上深深地吻了一下,带着鼻音说:“大哥,你筹划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出去吧别躲在这里,去指证这个害死你的人,不用顾虑我。”
沈成蹊顿了一下,接着震惊的抬起头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叫害死我的人,你都知道了?”
沈殷北笑了笑,脸色却有些苍白,手指轻轻的抚摸他的脸,神色却是罕见的温柔,“我只不过是试探你,没想到一诈就诈出来了,果然我没有猜错,六叔,虽然我更习惯叫你大哥,但是你真的瞒得我好苦。”
沈成蹊惊呆了,他没想到沈殷北竟然会在此时此刻猜到他的身份,更没有做好被揭穿应该怎么应付的准备,此时像个傻子一样张着嘴,恨不得转身就跑。
“我……你……难道不害怕我是鬼?”
沈殷北哭笑不得,伸手搂住他说:“不管你是人是鬼,只要现在还在我面前就足够了。去吧,等事情全部解决之后再回来,记得你可是欠我一个解释。”
说着还没等沈成蹊反应过来,就直接把他推了出去。
看着沈成蹊的背影,沈殷北转身走了出去。
他已经没有勇气面对沈成景的下场,也不愿意违背良心阻拦沈成蹊,只能自己悄悄地退场,六叔,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这是父王欠你的,也是我欠你的……
沈成蹊不知所措的立在当场,不敢相信沈殷北知道自己身份之后竟然会这么平静,他以为身份揭穿的那一刻,就是彼此彻底决裂的时候,可现在想来却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沈殷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从始至终都是我在利用你,现在又要置你父王于死地,这样你怎么还能如此冷静的放我走?
六神无主之际,沈成景已经看到了他身影,吃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成辉随即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不是让你退下吗,你父王的事情朕自有主张,难道你要抗旨?”
沈成蹊收回之前被沈殷北打乱的心思,定了定心神,慢慢的走了过去,“陛下,臣不是要抗旨,而是要拿些端康王爷不愿意示人的东西给您瞧瞧。”
“放肆!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陛下在此,你竟然敢胡言乱语!陛下,您快把他赶走,这孩子他疯了,您千万别听他一派胡言。”
沈成景此时已经没了刚才的淡定,此时他已经没有心思去关心沈成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怕他拿自己隐瞒他身份的事,借机报复告自己个欺君之罪。
沈成辉听他说完却不为所动,反而对沈成蹊招招手说:“朕真的很疑惑你手里到底握了多少底牌,如今又要拿出什么东西?”
“陛下,您别听他胡说!他真的只是臣的义子,如今只是吃里扒外狼子野心,要独吞臣的家产!陛下您不要中计!”沈成景还没等沈成蹊开口,就赶快跳出来澄清。
沈成蹊冷笑一声,“端康王爷,我还什么都没说您紧张什么?难道是欲盖弥彰?”
“沈殷阙!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可是你父王,你竟然……竟然这么跟我说话!?”
沈成景一见到他已经失去了长性,急的冷汗直流,要不是皇帝在场恨不得上前掐死这个小畜生,早知道就不该一时心软留他一命,否则也不会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
“沈殷阙?你说他姓沈?”沈成辉皱着眉头,脸色越来越青,“他一个义子怎么会冠上皇家姓氏,沈成景你给朕交代清楚,这孩子到底是谁!?”
站在一旁看好戏的沈成蹊实在忍不住,轻笑一声说:“陛下,您难道现在还没看出来吗?臣不是他的义子,而是亲生儿子,那个当年一出生就被抛弃的沈殷阙。当年他嫌弃臣脸上有疤就欺瞒先皇,把臣囚禁在王府中不见天日,若不是寿宴那天臣偷跑出来碰上陛下您,他迫不得已编出义子的谎话,臣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出王府半步!”
沈成景面如死灰的闭上了眼睛,沈成辉震惊的半天没有回过身来,整个人晃了晃,差点站不住。
“这个真相就是你要拿出来给朕看的东西?”
沈成蹊上前扶住他,脸上仍旧带着笑,“当然不是,臣究竟是谁其实都是小事,而端康王爷与罪臣李永康相互勾结,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最后还害死六王爷的事情才是大事。”
沈成景跪在地上此时已经浑身颤抖,他看着沈成蹊那张笑眯眯的脸,第一次觉得心惊胆寒。
即使自己从小对他冷言冷语,他想借机报复,可让自己一败涂地,他这个世子又有什么好处?
“陛下,臣已经说了,这些都是污蔑!臣没有害二弟,更跟李永康毫无关系!这个孩子已经疯了,恨不得臣死,陛下您不能相信他。”
“闭嘴!沈成景你怎么有脸说这种话?你要证据是吗?好,我给你证据!”
沈成蹊最受不得他这副自私至极,即使自己走投无路也要怨到别人身上的模样,伸手从袖口里掏出一本泛黄的账簿交给沈成辉说:“陛下,这本就是他与李永康一众结党营私的名单和贪污的款项,端康王府后院密林中有一条地下暗道,直通密室,那里是他们的聚集地,还有很多这样的证据臣还没来得及拿出来,陛下若是不信可以现在派人去查。”
沈成辉之前还苦于只有李永康的口供不足以定沈成景的罪,如今一看这些也彻底的打消了疑虑,这本名单上记载的清清楚楚,让他不信都不行。
把名单扔到沈成景面前,他气的脸都青了,“口口声声说你与李永康毫无瓜葛,现在又该如何解释?二弟,你自己抽自己嘴巴,朕都替你脸红!”
“臣……臣是跟李永康相熟,但是但是……这个与六弟的死也没有关系啊!”
见沈老二还在狡辩,沈成蹊已经彻底的死心,指望他有一丝悔改已经是不可能。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拿出赵万友临死前的那份手记和那晚扮成杀手逼李永康交出的罪证,通通摆在他面前说:“前些天赵太医刚被人杀害,你以为这样就会万无一失,却没想到他会留下手记指证你们吧?还有这份,李永康亲手写的,那些帮你作伪证的太医院大夫最近要不就是离宫,要不就是离奇死亡,我根据李永康提供的线索找到其中一个幸存者,你要不要现在见一见?”
沈成辉拿起这些东西仔细看了看,手指控制不住哆嗦了起来,抬手给了沈成景一个耳光,“朕一直说服自己不要相信,但是这么多认证物证摆在眼前,你叫朕如何不信?沈成景,老六待你不薄啊,你为何要对他下如此毒手!?”
沈成景跪在地上低着头,半天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皇兄,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我最恨你事事偏袒老六,不管对错全都宠着捧着,父王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为什么同样是儿子却要受到这么不公平的待遇!?”
沈成辉倒退一步,不敢置信的开口:“你……承认害死了六弟?!”
“不错,他是我杀的,那些要他命的月兰草也是我亲手放进药里,让赵太医端给他的。”沈成景突然抬起头,眼里闪过疯狂的神色,“他早就该死了!自以为是天之骄子,从不把你我放在眼里,我只是为你除去祸患,否则这天下早晚被他夺取!”
“住口!”沈成辉怒斥一声,抬脚把他踹倒在地,“六弟是我从小看大,他是什么性格我比清楚,他闲云野鹤根本无心政事,又何谈谋权篡位?”
“所以你就放心把兵权交给他?同样是弟弟,我与你才是母后的亲儿,他只是个宠妃生的外人,你宁愿相信他也不相信我?”
沈成景也不管什么礼仪尊卑,反正已经死到临头也彻底豁了出去,不怕死的抬起头叫嚣着,双眼一片血红,仿佛一只贪心不足餍兽。
“够了沈成景,说到底你就是想要这江山是吗?什么兵权、偏心,全是因为你嫉妒!呵,你可以害六弟,是不是以后连朕也一并杀了!?”
沈成景嗤笑一声,“皇兄,帝位是能者居上,六弟死了兵权就是我的,你妇人之仁又不辨是非,也不是皇帝的料子!若我今天不是被这孽子所害,究竟鹿死谁手还不好说呢!”
沈成蹊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走上前来扯住他的衣领说:“沈成景,别再为你的自私自利找借口了,先皇早就觉察到你心存祸心,早晚要危害天下不得不防,必要的时候可以杀之,是皇上心软没有遵遗诏,还封你做了王爷,如今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这话说完的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过了良久,沈成景脸色惨白的看着他:“你胡说八道什么!父王不会这么对我的,不会的!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沈成辉震惊的看了沈成蹊一眼,手指都激动地有些颤抖,他上前一步想说写什么,沈成蹊却笑着摇了摇头。
“陛下,当年的先皇的话还犹记在耳,您该是下决断的时候了。”
“朕……”沈成辉的眼睛看着他激动地有些发红,仿佛下一秒就要留下眼泪来,当年先皇临终前的事情只有自己与六弟知道,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会不会是六弟?
沈成景已经无力管沈成蹊的身份,此时只想保住自己这条命,他跪在地上死死的抱住沈成辉的腿,老泪纵横试图让他心软:“皇兄你不能对我动手,我是你亲弟弟啊!我死了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你的亲人!”
皇上深深地看了沈成蹊一眼,他笑的云淡风轻好像根本就无所谓,但是此刻他心里明白对方等自己给他一个答案,一个公道的答案。
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开口:“来人啊,把端康王爷拖下去押入死牢,待明日早朝宣判。”
沈成景的哭喊求饶声近在耳边,但是沈成蹊已经听不见了,他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侍卫拖走,心里却没有任何仇恨得报的快感。
二哥称呼也许这个辈子不会再用,兄弟相杀的戏码演到最后不过是两败俱伤。
空荡荡的王府前厅只剩下两个人,原本背对着他的沈成辉回过头来的一刹那,他看到了他满面的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一代帝王。
沈成蹊努力眨了眨泛酸的眼睛,挤出一丝笑容,“陛下,时辰不早了,臣要告退了。”
沈成辉走过来像小时候那样抬手抚摸着他的眼睛,手指却不似当年少年郎,沟壑纵横的纹路让两人都微微一颤。
“以前朕怎么就没发现,你的眼睛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一滴眼泪落下,顺着皇帝的手缝溢了出来,沈成蹊张了张嘴声音却已经嘶哑了,“臣……不懂陛下的意思”
沈成辉苦笑,眼里却泛起了柔光,“小时候你受了什么委屈,都跑到朕这里哭,非要朕拿着桂花糕哄着才肯露个笑脸,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愿不愿意随朕回去吃一碗桂花糕?”
沈成蹊忍不住呜咽起来,咬着牙摇了摇头,“多谢陛下了,但是时辰真的不早了,陛下该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