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躲在拐角处，听着那个女生和周宵在说什么实习指导的事情，还有一门课程的作业，然后又说起来自己最近遇
到了些问题。
周宵的声音慢慢远了。
郑嘉松了一口气，隐隐地又有些失望，还有些对自己的不满。
“真没用。”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
周宵回去继续上课，走廊里又安静下来。
郑嘉看着远处的夜空，慢慢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他心底也明白了自己刚刚心虚什么，怕什么。他害怕周宵一见面就和他说，郑嘉你来干什么？现实中的
周宵，可不像他梦里那样，不说话，不反抗，能任由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周宵曾经说过，学法律的人，一定要相信语言是有力量的，而我们能否学成就看能否用自己的语言，无论口头还是
笔头，让事情朝着我们希望的方向进展。
周宵对于这一点，掌握得很好，所以能做一个很好的律师，做一个很好的老师。当然，讽刺或攻击对方的话，也驾
轻就熟。
而他……
他得承认，自己在这个上还真的只是周宵的学生。
他和周宵如果还想要再有机会的话，他就不能只是凭着头脑一时发热跑来和周宵说一句重新开始，他还得做点别的
什么。
郑嘉反思他和周宵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他得承认自己并没有特别在意过周宵。
重逢的那个场合，重逢后周宵一而再再而三地说的那些话，让他都下意识地想要离周宵远一些。
而周宵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周宵虽然办了离婚手续，却一句都没和他说过；周宵离开他，也是在离婚之后……
郑嘉想到这个，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忽略了周宵的变化，也忽略了周宵的想法。
如果他想要恢复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总该做点什么，比如先了解周宵的想法。怎么了解呢，郑嘉想到周宵身边亲近
的人。
有一个就是那个老薛，还有……应该就是姚鲁了。
去找姚鲁不大合适，那只能找老薛。
郑嘉从转角处走出来，站在教室后门口看着讲台上的周宵。
他看着自信沉稳的周宵，心里对之前那个问题也有了答案，为了周宵，也是为了他自己，在周宵面前承认自己的缺
点虽然还是尴尬，但这尴尬仍然值得。
老薛看了看周宵，周宵正坐在沙发上，腿翘在前面的茶几上看书。
“哎，我都说了一车的话了，你倒是应一声啊。”
“嗯。”周宵翻了一页，继续看手里的书。
周宵很了解老薛，他说了半天的话都不是重点，不装作无动于衷老薛不会把实话说出来。老薛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跑到他这说周宵你四年前已经折腾过一次了，这次还要这样过老人生活啊，不出去应酬，种菜，养花，喂猫。周宵
你今年是三十六不是六十三。
再说，你真的打算一棵树上吊死？
周宵当他是背景音，自顾自地看书，他从郑嘉的书里拿过来的《安徒生童话》。
老薛自己去倒了杯水，喝完水，用试探的口气问周宵，“周宵，你真的就没想过和别人试试？以后也都这样？”
周宵放下了书，“以后……不知道，现在不想。”
老薛走过去把他的腿拍掉，坐在茶几上看着周宵，犹豫地说，“我今天上午接到郑嘉的电话。”
看到周宵的眼神，老薛忙说了下去，“他只是说想找我问一些事情，关于你。可是，他没有来，我后来打电话给他
，他只说了一句他有事以后再联系我就把电话给挂了。”
周宵哦了一声，说知道了。
老薛一下子就急了，“周宵，要是换了是你，你是把郑嘉的事情放在第一位还是把别人的事情放在前面。你想对郑
嘉好，也得人家愿意啊。你……你怎么……怎么……”
“怎么还是一副狗脾气，一点长进没有是吗？”周宵替他把话说完。
老薛唉了一声，“周宵，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当时姚鲁对你比现在你对郑嘉可不算差吧，到最后你不还是和姚鲁
离了。”
周宵眉毛一皱，脸色也沉下来。
“牛不喝水强按头……算了算了，我闭嘴闭嘴行了吧。”
周宵沉默了半天，不知道是说给老薛听还是自言自语，“那我又能怎么办……”
老薛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了解周宵，周宵其实是个，怎么说呢，很“赤诚”的人。但有些时候，也的确有点不太管别人。毕竟，周宵也是
个很优秀很有能力的人，他做事情的时候，也压根没想到他的“赤诚”会让别人有种被动甚至被压制的感觉。
尤其是和他亲近的人，老薛自己吃过这苦头，姚鲁也因为周宵这个性子吃了不少苦。
或者，还有郑嘉？
算了，也不是他能管的事。
老薛临走的时候对周宵说，周宵你以前劝过我，说一叶障目这种错误大家都会犯。你把什么东西看得太紧要了，就
别的什么都看不到。但其实稍微往后退退，就会发现其实那只是一片叶子，不是一个世界。
周五晚上，周宵从律所出来。
一路上，他都在想他是不是真的拿着一片叶子当成了一个世界。这次和郑嘉分开，他得承认心底是存了以退为进的
意思。他希望让郑嘉在没有任何压力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他在一旁“献殷勤”的影响下，好好想想他们的关系。
如果郑嘉对他并非真的像表现出来那样的避之不及，或者说如果郑嘉对于他们曾经的那一段还有留恋，或者……像
他不太敢想的那样对他还有爱恋的话，他想郑嘉总会来找他的。而如果真的像郑嘉说的那样，对以后的规划就是找
个女孩子结婚，他觉得就那么分开总还不至于太难看，太难过。
可这都快要两个月了，郑嘉却从来没联系过他。
他有一次晚上上课的时候，几乎以为看到了郑嘉在教室外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还是他所熟悉的渴望和恋慕。
周宵叹了口气。
车子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手握了又握最后还是把方向盘往右打。往前又开了不到十分钟，周宵把车停下进去了那
家很久没去过的酒吧。
第38章
郑嘉坐在医生对面，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听着医生说的话，心抽得越来越紧。
“医生，我妈妈……”
“看了你提供的资料以及根据我们的检验结果，我们也倾向于认为你母亲胃部的肿瘤为恶性的可能性较大。”医生
可能见多了这样的场面，脸上的神色很平静。
“要确诊的话，最好是开刀。但你母亲的身体状况，如果手术的话风险也比较大。你最好和你的家人商量之后再做
决定。”
郑嘉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起身和医生说谢谢。
他离开医院，沿着路慢慢地走。
那天早上他打算去找老薛的时候，在路上接到医院的电话让他尽快去医院。到了医院，主治医生和他说明了为什么
突然间叫他去医院。
大夫说，如果只是胰腺炎，引流管那里应该不会一直都往外流东西。
他们又看了彩超图像，又做了几项郑嘉也没记住名字的检查，然后说也许胃部那里一个阴影图像很有可能是肿瘤，
恶性。
郑嘉当时脑子轰一下就成了一片空白。
回过神来，他声音发抖地问医生可能性有多大。
医生后来说了什么他都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医生最后说这个结论只是可能性，不是定论。
郑嘉在网上查了很多信息，然后带着妈妈的病例资料去找了第二家医院。就是今天这家医院，据说是肿瘤方面的权
威。
郑嘉漫无目的地沿着大街往前走，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只觉得心口那里有一个东西顶在那儿。
几乎让他想伸手进去把它拔掉。
太阳很快落下去，街灯一盏一盏亮起来。
郑嘉坐在路边的石凳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车，看着刚刚走过去的一对手牵手的情侣，还有一对父母中间牵着一
个似乎刚刚会走路的孩子。
郑嘉看着他们慢慢走过去，忽然间觉得很疲惫，也很难受。
周宵进了酒吧，里头一如以前一样幽静。
他坐在靠墙角的位置，打量着酒吧里的人。可能还太早，才七八点钟，人不多。
那些年轻的男孩子真是不怕冷，11月的天了一个个还是穿的露胸露胳膊的。有几个看到周宵，眉眼间明显多出了别
的意思。靠过来的时候，周宵却摇了摇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震耳欲聋的鼓点传来，而后灯光一明一暗，一首很激进的舞曲瞬间充斥了整个酒吧。
周宵一愣，看到不少人从座位上、吧台前离开，摇晃着去了舞池。周宵转头，看到后面的舞台上一个聚光灯骤然打
开，酒吧又安静下来，而后一个升降台慢慢从舞台上升起。
那些人开始吹口哨，有些人开始叫。很快，一个穿着紧身衣裤化着浓妆的男孩子攀着一根钢管一起上来了。
刚刚的舞曲再度响起，快速的节奏，敲得人心里都扑通扑通的鼓点，那个男孩子扭着柔软的腰肢在上面跳舞。
周宵皱了皱眉，以前这个酒吧没有这些。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决定离开。
不知道什么时候多起来的人，让他出门的时候遇到了点麻烦，还差点被一个一看就知道是干什么的男孩子缠住。
出了那个喧嚣起来的酒吧，周宵回头看看忍不住嘲笑了自己一下。看了看不远处的钟楼，原来已经十点了。
经过一旁的小巷去拿车时，周宵看到有几个人拉拉扯扯地进了小巷。
“一个出来卖的，装他妈什么装？”
“我不是……你们……”后面的话不知道是被什么堵住了，只剩下一阵呜呜嗯嗯的含混叫声。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和路过的其他人一样。
很快，周宵又走回来。他往巷子里拐的时候，看到垃圾桶旁一个断了的凳子腿，顺势捡起来藏在衣服下。
那几个人被周宵用凳子腿抽走的时候，周宵自己脸上也挨了一下，衣服也被扯开了一道口子。他拉着那个似乎有点
喝醉的男孩子走了出来，然后问他能不能自己回家。
那个男孩子先说了谢谢。
周宵看他似乎还清醒，就说了声自己小心，转身就走了。
刚走出没两步，听到背后那个男孩子似乎确认似的叫他，“周……先生？”
周宵转回头。
那个男孩子朝他走过来，然后似乎终于看清楚了面前的周宵，手抓住裤子两边，腼腆不安地微微低着头，“周先生
，谢谢你。”
周宵想了好一会儿，“陈维？”
郑嘉当时在那家酒店的同事，后来周宵在另一家酒吧遇到过。
陈维没想到周宵还记得他的名字，“周先生你记性真好。”
周宵笑了笑。
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到陈维说，“周先生你能不能借给我点钱，我的钱包……我打车回去，明天就还你。”
周宵转头，想了想然后问他住哪里。
陈维说了个地址，周宵说离我住的不远，顺路送你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陈维看到他的衣服还有他脸上那块淤青，说真对不起。
周宵说没事，然后随意问了句刚是怎么回事。
陈维沉默了一会儿。
周宵正要说不说没关系的时候，陈维慢慢地说，“我喜欢一个人，他说他虽然喜欢我，但我是男的他没办法。我想
攒钱，然后去做手术……遇到一个对的人那么难，我想尽力。
很简单的几句话，周宵听了却觉得心里被硌了一下。
“我是不是特别傻？”
周宵转头看到陈维清澈的眼神。
“不傻。”周宵说。
陈维笑了笑。
周宵看到他的笑容，心里一动，“一起去喝酒怎么样。”
“好！”
到了周宵住的地方时，两个人从小区超市里扛了两箱啤酒一些零食上去。
郑嘉下了末班车，站在路边发呆。
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过了天桥到了路的另一边，准备往学校的后门走。
后门那里是学校单身教室公寓的地方。
周宵以前住在那儿。
他们当时刚谈恋爱的时候，周宵带着他满校园的逛时告诉过他自己曾经在六号楼五零一住过。
他上次去查周宵的课表时，看到了周宵在学院留的联系地址又是那里。
前门到后门有一站路的距离，郑嘉走了快要二十分钟才到了那里。
站在楼下，看着上面的灯光，想到周宵就在那里，郑嘉心里似乎安定了下来。
他在楼下站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上去。
上了楼，到了周宵房间门口，看到门虚掩着，钥匙还挂在门上，里头似乎很安静。
郑嘉心底有些忐忑，先伸手拔了钥匙然后推开了门。
手里的钥匙哗地掉在地上。
沙发上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听到门边的声音时一起转头看了过来。
第39章
郑嘉在门口愣愣地站着，周宵也在发愣。
还是陈维先反应过来，他用力一推周宵，自己也有点狼狈地坐起来，“郑嘉……”
郑嘉似乎忽然被惊醒，转身往外走，急匆匆地下楼。胸膛里，心跳快得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
周宵起身往外追，到了楼梯口，他又站住了。
听着深夜安静的楼梯上郑嘉又急又乱的脚步声，周宵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拖着步子回去了。
陈维正准备走，看到他这么快回来，有点惊讶，“你怎么没去追郑嘉？”
周宵不知道说什么。
他坐在沙发上，双手用力揉了揉脸，然后长出了一口气，“追上他说什么？”
他和陈维两个人刚刚喝着酒聊天，聊着聊着他发现陈维这个男孩子其实很有趣。
两个人不知道是谁起头讲起了笑话，陈维讲了自己最得意的森林小白兔三部曲。周宵听他讲了最后那个笑话的答案
，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想到那句“因为它愿意”，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陈维的头。
陈维慢慢靠在他身上，周宵看了看他没有推开。
两个人不知道谁先主动的。
吻在一起的时候，周宵也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太久没有疏解，只觉到一阵又一阵的燥热。陈维解开他的扣子，
他也脱了陈维的上衣，压着陈维倒在沙发上时，周宵心底有感觉这样不对，但却没有停止。
而后，就听到门口的响动，转过头，就看到郑嘉站在门口。
郑嘉幽深浓黑的眼睛看着他，让周宵一阵发愣。
陈维看着周宵，张了张嘴，半天说了声“对不起。”
周宵回过神来，对他温和地笑了笑，“不怪你。”这事这么寸，怪谁也怪不到陈维头上。
“周哥，你和郑嘉……是怎么了？”
周宵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和郑嘉怎么了呢，其实他也想知道。
“我也不知道。”周宵想着他和郑嘉这么多年，可除了那不到一年的甜蜜，剩下的似乎真是一团乱。
“看来人家说当局者迷真是有道理。”
周宵说了声可能吧。
陈维看周宵的样子，觉得自己如果现在就走似乎也不大好。他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又问周宵他和郑嘉怎么认识的。
周宵的脸上一下子就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