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想做的事，跟预言书无关！」
「你……」
拉杰尔还待说什么，书本却在瞬间往上飙高，像是有根隐形钓线钩住了书，将之用力弹拉上去。
德德恨恨往上看，没见到任何异样，然后突然脸色大变，失去了血色，就像感应到了非常糟糕的情况来临。
我也一样，兽类对危险预知的本能告诉我，有种无形的力场充塞入了这间匿飞书室，那是大而无涯、让人遇上就只
能匍匐求饶、没第二种选择的大能。
视界在瞬间改换，数以千百万计的书不见了、书架不见了、云墙不见了，天地一片黑，黑暗之中，却又有点点的星
星闪烁，闪烁蓝、白与红的恒星们以我们为中心围绕着。
脚下空旷，就像我们正悬浮在银河系里，远方，初生的高温恒星散出萤亮的光，往外延伸扩散，照亮整片星云，让
轮廓壮观又清晰，更可喜的是，蓝白色烟雾萦绕的地球就在另一面的黑幕里闪耀。
我第一个想法是：我被瞬间移动到了外太空。
动动鼻子，仍旧可以呼吸，我推翻第一个想法，这里不是外太空，或许，在天界的国度里，有谁正玩着幻象的老把
戏。
看见德德就在上方，这让我不那么紧张，不管现在遇到的是何种情况，只要兄弟同心，其利一定能断金。
德德很快收敛表情，他左手上举，往后弓下，再举起时，银灿如晨星的星殛弓已经握在手中，接着右手拉紧弓弦，
曙殇箭如虚空中的一抹光线，现身。
他先往正上方射出，赫亮箭矢如锋之芒，锐利的杀气凛冽，霹雳声随箭齐发；动作不停，德德随手搭箭射出，星焰
不断闪烁，此起彼落，我数了数，他总共射出八箭，朝八方。
「你还不现身？」德德冷哼，也不知道是对谁说话。
一朵星云在他前方成型，星云里头是一大片的发光丝状体，浓艳的绿光与红光交错，中间有参差不同的色调，这是
一面活着的、活络的星云，在这新星云里有两道圆形的凹陷处，一个光亮的型体冒出来。
那是一个威壮的人型，比我高大好几倍，因为全身发着光的缘故，看不出他的衣着及长相，可以确定的是，他威仪
太过抢眼，让人想仰视看、都像是会亵渎了他的圣气。
「你终究还是来了，闷不吭声绝不是你的作风。」白光人说。
一听声音我就认出他是谁了，那就是天神，德德的父亲，也就是说，天界主人亲自来抓小偷了。
「你也知道我不懂放弃两字如何写，何不把话说明白？」德德手中的箭簇指着对方：「我不过是求个明白罢了，别
以为用命运两字就能敷衍我。」
「我儿，宇宙浩瀚无垠，从型成之初就决定了各颗星星运行的方向。话虽如此，若星星的角度出现了偏差，我以监
督者的角色推星星一把，确保所有事物都照正确的轨道运行，又有何不可？」
「……刚才那篇预言提到我手中这武器，对，我现在才想起来，你不分青红皂白赶我离开天界的时间，正好是我炼
制完成星殛弓、曙殇箭的时刻……喔，原来、原来那时候，你就把我对号入座了……」
「所以，必须牺牲你。」天神说。
「我最讨厌牺牲这项美德。」德德说，手指松开，曙殇箭如星之矢，夹带雷霆万钧之势，射向天神。
天神不避让，刺眼的光芒之中，我看见他手中握根金色长武器，类似古式长枪，轻轻一档格，德德那威力强大的曙
殇箭就被拨了开去。
「曙殇箭不该是这等威力，路西弗，别以为隐藏实力会让我对你掉以轻心。」天神说。
「我需要时间养精蓄锐，毕竟要面对的，是万、能、的、天、神！」加重了后头几个字，德德一脸的不屑、不齿。
天神这下不罗嗦了，先发难，手中金枪凛凛寒光亮，只轻挥，闪电雷霆，如发疯的女巫怒张手爪，朝德德攫抓而来
。
德德眼瞳里火炬飘摇，他舔舔唇，矮身闪过天神击来的电霆，自己一发曙光赫赫轰出，随即补进一发、再一发、六
发前后射出，但因为他动作太快，看来像是同时设出的六箭，齐往天神心窝而去。
星芒在天神身边霍霍如雨落，热氲的雨燥烧滂沱，却对他造成不了影响，他看来凛冽永恒，骤起金光霹雳，与曙殇
银芒鼓荡交会，震撼着附近所有的星系。
我躲在一旁馀悸满满，该是冷清的宇宙却燠热无比，我被困在酷暑的围墙里，却还是勉力观战，因为姜是老得辣，
天神能当天神，一定有他厉害的一面在，我真怕德德吃亏。
「路西弗，你是我引以自豪的儿子，要不是你将成为毁灭秩序的反叛者，你将永远坐在我的右边，与我同享最上者
的光荣……」
德德眼中蓦地发出凛凛寒光：「我会反叛？切，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你不放逐我，我会成为你唯一的敌对者？我终
于明白，你跟人间所有愚昧的帝王一般，一旦坐上王位，就开始畏惧失去！」
天神看来恼羞成怒了，身周金光更加浩荡，空隆隆迸发，啸风骤雨似的攻击让德德抵挡的狼狈，雪白翅膀染上了焦
黑的烙印。
德德在虚空之中迅速翻转了几圈，躲过天神的攻击，一扭身，箭枝连珠似的射，星殛弓在急速高热的灼发，竟有了
焰魇似的硝烟。
就算是德德的武器威力比以往都来得石破天惊，可是看天神的样子依旧老神在在，虽然惊讶，却也只是少许惊讶，
回击的轻松自在，彷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从刚才开始，德德对他的攻击都被化解，相反的，天神只要一出手，都
会逼得德德左支右绌，谁占上风一目了然。
「拉杰尔，书中所言，晨星之子有撼天灭地、粉碎所有秩序之能，目前看来并非如此啊……」天神有些疑难了，问
。
鬼脸拉杰尔拖着书，从附近星系的后头现身回答：「神，你千万别忘了，路西弗就算威能不及你，对人类依旧有致
命的诱惑力，让信奉神的虔诚信徒前仆后继，转而陷入满足肉欲的地狱国度啊。」
「这么说来，天界与人界依旧会毁在他手上？」天神问。
「是，为了维持秩序，避免远古的混沌状态重现，必须斩草除根。」拉杰尔说。
「嗯││」天神发出很深很长的一声叹息。
拉杰尔还要说下去，曙殇箭朝他爆冲而去，眼看就要射中书本，却被天神的金光后来居上追赶，枪芒箭芒在空旷的
宇宙里爆开，如恒星因自身温度太高而自燃。
「他是宇宙命运与书的中介者，不能杀他。」天神说：「你才是忧患，路西弗，我不能跟你耗下去了，你若不死，
我一天不能安稳。」
「杀得了我，你就杀！」德德看来也是豁出去了，发狠说。
天神终于移动，离开他凭依的星云，朝德德过来，包裹的白色金光爆涨，我苟且偷安躲在这里，竟也能察觉到他的
每一移动都传来压力，到我身体的每节筋骨里，四肢百骸全都轧轧价响，很痛。
德德紧张了，全面戒备，蓄积能量在箭簇之上，想来个一击就中。
天神反守为攻，不再被动的任德德攻击，金雷如蛇，以最准最快的火力摧轰而去，德德发箭直攻，金雷却熔毁箭，
直冲而来，速度之快让德德再也闪避不及，危急间以翅膀挡住，一瞬间，他呼痛的低嚎声钻入我耳朵里。
不该会这样！我全身紧张起来，不该会这样！我的心脏呼应着他的痛楚，同样恸绝不能自已。
对了！他还无法与天神匹敌，因为，目前的他只是德德，不是撒旦、不是路西弗。
他不完全。
想通了这点，我忙往上呼叫：「德德，你的心！」
取回他的心，他将魔力完整，配合上多年来的休养生息，他会比以往更强大。
他的脸隐在翅膀之后，听到我喊，露出一只眼睛来。我们虽然不是真正的双胞胎，心有灵犀这一点也是时灵时不灵
，可是这一刻，我相信，他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刻，虽然，我害怕着这一刻。
麦子如果不落地死亡，怎能再结出更多麦子？如果我的死亡，能延续德德跟其他家人的永恒生命，何乐而不为？
我并非天生就是悲天悯人、愿意为他人牺牲的人；我怕死、怕痛、想混吃混喝，等老了再死去，不过就是奇怪，我
想成就德德的心愿，胜于成就我自己的心愿。
或许是因为我曾经当过他的魔宠两千年，奴气重才会如此，这也没关系。
跟他对望，我指指自己的心，用嘴型比着：这里。
他在发愣。
天，德德，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快点！
陡然间我身后有奇怪的物体靠近，本能告诉我有危险，我侧身一转，胸口处随即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剧痛。
德德还在前头，不可能是他动了手，那么剧痛怎么来的？
我咬牙低头看，胸口处有一截剑伸出，金黄色的剑尖看来眼熟，让我一下就认出这剑是属于谁的。
米迦勒。
第九章：我不要世界末日啊！
在异物从背后刺入的一瞬间，我只感觉身体有些异样，一秒钟之后，剧痛像一块麦芽糖，在置入滚烫的身体里后瞬
间消融，痛楚的爪子延伸向四肢，我整个人都痉挛起来。
低头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看见金黄色的剑身从自己的身体穿出，想是剑身太过锋利，透过我的胸腔之时，依旧
凛凛、不沾一丝血肉。
我认出这把剑，属于大天使米迦勒，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很久以前，我亲眼见到这把剑穿过德德的胸口。
华美璀璨、可归类为极致艺术品的瑰丽好剑，却总是往杀戮的美学靠拢，也不知是好、是不好。
身后，米迦勒那种特有的温柔声音涌向天。属于天使的声音，不管话语的内容如何，听来总是如和谐的乐章，令人
心旷神怡。
「父亲，现在的路西弗不足为惧，因为他的心脏还在这只小魔宠身上，如果不彻底毁了这心，怕事情总有变数，宇
宙齿轮会照原定的方向走。」
天神第一次把注意力朝向了我。
「毁了那颗心。」他说，简洁俐落。
我冷静下来，忍着痛楚，仔细判定身体目前的状况。
身为魔兽，我依靠本能就可以检知体内从五脏六腑到每个毛细孔的状况。虽说是撕心裂肺般的痛，实际上裂的只有
肺，心脏，仍在跳动着。
活络跳动着，安然无恙，就在我察觉到后头有细微的风动时，避难本能让我侧了身，本该被刺入的心脏逃过一难，
这是命运站在德德那一边的证明。
也就是说，我从一开始就站对边了。
后头，热氲如暗绒贴上背脊，米迦勒要发功熔毁这颗心脏，哼，想都别想！
我立即往前弹出，摆掉黄金剑刃的钉钩，背后有凉凉的东西留下，应该是伤口的血液终于渗了出来。
往德德的方向跳跃，看见自己的手臂也变化了，变得结实粗壮毛茸茸，指甲成了钩型爪，手掌则有了厚厚的肉垫，
这是猫科动物特有的爪掌。
我变回了曼帝可拉，这表示，我又有了极强的平衡及跳跃能力，就算在身体剧痛的情况下，跳跃的距离依然不容小
觑。
看见身上都是伤的德德也往我飞来，我笑了，狼狈的两人根本就是苦情兄弟花嘛！他却没笑，眉往额间高高皱起，
微微八字型的倒眉拢聚，让他看来反倒像哭了一样。
快跳到他身边的时候，发现他的脸又重现怒气，没接住我，反而往旁边一让，我正想骂他干嘛跳开，我会掉下去的
，却听见铿锵一响，背后有灼灼的热感，才知道，他挡掉了米迦勒再次朝我心口刺来的一剑。
好吧，我错怪他了。
我真的没力气了。
他绕回来抱住我，低声说：「笨蛋。」
嗷嗷！我失去了说话能力，快点，德德，这心脏没事，还新鲜热呼，快拿去！
几道响雷打过来，天神知道不能让德德拿回他的魔力，开始一连串猛攻，德德干脆放任身体往下坠落，坠落到看似
无边无际的宇宙深渊里，雷霆一直没停过。
急速的坠落之中，听到德德说：「……我没办法了……」
嗷呜嗷呜，别说废话，我眼前发黑，快撑不住了！
让我结束胸口这大浪翻滚的苦痛！
德德立刻止住坠势，在闪电闪烁的空隙里，动作快，先是伸直手指如利刀，一下子刺穿自己心窝进去，这过程想必
相当痛苦，跟现在的我一样，可是他也只微微皱眉，哼都没哼一声。
他从体内掏出一颗类似红宝石似的东西，那是贤者之石，原来代替心脏的功能，放在德德体内，上回我看见它时，
石头表面还有活跃的光芒流转，如今光芒暗淡，想来它的使用期限真的到了。
就算米迦勒没伤了我，这心还回去的时间也到了，看着黯淡的贤者之石，我想，有它陪着一起到尽头，也不错。
不耽搁，德德的手抚上我，同样正对心脏的位置，手指切入转了几下，扯出心脏，我低头看，看见心脏在离开身体
的时候，还持续跳动了几下，有血顺着捧心的手滴湿我的身体。
心脏上方也有几滴水打下，下雨了？雷声轰轰，宇宙里原来除了会打雷、也会下雨。
原来不是。
我看见心脏送入德德的体内，那是它原来的家，这应该也是我这辈子看见的最后影像。
我错了，如果「手动自助式心脏移植手术」（注十五）是我此生应该看见的最后影像，那么，身边站着的贞子鬼娃
又代表什么？
我没死？惊愕之馀想问她问题，发现自己还是不能说话，因为维持着兽形的模样。
贞子鬼娃彷佛知道我的疑问，摇摇头，指指躺在德德怀里的那只怪兽尸体，又指指我。
我都懵了，看着那只长相难看、像狮子一样的怪兽，心中只有两个字的评语。
真丑。
真的很丑，这怪兽头部如人，背上有翅翼，背脊上一排弯曲倒钩，尾巴尾端则拖着可怕的尖刺；此刻的它闭着眼睛
，胸腔被开了个恐怖的大洞，胸骨整个碎裂了，血从里头汩汩流出，看了心惊胆颤。
我一看就认出来，它是曼帝可拉，恐怖的吃人怪兽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对，曼帝可拉不就是我吗？
它在德德怀里，而我在这里，这么说来，我是││
鬼！
「笨爸爸，我说过凶爸爸也会哭，没骗你吧？」鬼娃说。
我望着德德，心里其实有点儿得意，我是全宇宙唯一得到魔王眼泪犒赏的那一个。
「对了，笨爸爸，我要干活了，你先跟我到焰嚣石里，免得宇宙广大，你漂流着漂流着就迷路了。」鬼娃说完，牵
起我的手，咻一声就跟她往星殛弓上头那颗粉橘色的宝石里头钻
也不知道是怎么钻进去一颗石头里的，不过，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注十六），那么宝石里装我一个灵魂，应
该也不是大问题。
一晃眼我就置身在宽广的橘色水晶海底，外头的光线打进来，却因折射的原因，让里头的世界明灭不定；我前头还
有一片三百六十度的玻璃帷幕观景窗，可以毫无障碍的观察外头。
因为镶嵌在星殛弓上，星殛弓则在德德身旁，所以，我可以看清楚德德的动态，他站起来，我的尸体则漂在他的脚
下。
重新拿回心脏的他很不一样了，变很大，不再是我看惯的那种十七、八岁少年模样，而是更加成熟、宛如青年人的
睿知沉稳，力量满溢的程度连身体都装不下，光芒直接成了他的战衣。
我身边的贞子鬼娃也变了，穿蓬蓬蕾丝花边裙小女孩的她一下子长大，有胸部有臀部，长及膝的裙子这时只到大腿
的一半，萝莉三秒钟变御姐，比泡面还快。
「凶爸爸完全了。」她甜甜笑着对我说。
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