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K市不那么燥热,甚至还有凉风吹来。原本想回公寓的林新忽然觉得这么好的夜晚自己一个人太浪费,于是调转车头,直奔常青别墅花园。
花园式别墅区又一点好处,这里的业主可以不出大门,只在家门口便可纳凉。林新一路开去,小心翼翼,搞不好这里就回蹿出什么名贵种狗,或是推着婴儿车的少妇。车子开到里面,越是开阔的地方,散步的人反倒少了起来。拐一个弯,林新在车上就听见有“呼呼赫赫”的声音。
停下车,林新一看,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傻。滕三的院子里,两个人正在推来搡去,正是滕三和徐明。林新顿时有些气闷,怎么把徐明住过来的事情给忘了?
看了看两人打得不亦乐乎,林新重新启动车子,想调头离开。
“怎么来了就走?”
林新抬头,只见徐明象个大马猴似的跑过来,脸上全是汗水,“我师傅看见你了!不告而来没啥,不告而走可就不对了啊!”
林新看着徐明发笑,“你这不古代不古代,现代不现代的,说的什么话?”
“嘿!这次集训里又一个酷爱古代文学的。”说着徐明挤挤眼睛,“听说过精通古代文学的特警吗?”
林新笑道,“看见你,就知道特警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徐明跟林新不熟,但什么都架不住徐明的自来熟儿,一个坐在车里,一个扶在车外,你来我往了好几句,最后滕三打了一声口哨,徐明拍拍车顶,做了个痛苦万状的表情,“看,我师傅闲着没事,就是把我当小狗遛的!快进来!”说着,徐明跑回去向师傅汇报。
林新坐在车里,遥遥看着滕三,见滕三也望着自己。天色黑暗,分辨不请他眼里是什么神情。林新忽然觉得,就这样互相看着也很好,哪怕是自己一厢情愿。过一会儿,林新还是下了车。
走到滕三近前,看着滕三随意地用毛巾擦汗,林新意识到自己仍是在现实当中,就觉得时才自己的“梦境”有些愚蠢。什么事情,都是自己臆想得美妙,对着正主,林新敢保证自己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完美。
“来了?”滕三的问话不需要回答,转身进屋,林新暗叹一声,也跟着进去。
徐明已经飞快地冲凉完毕,从一楼的浴室里跑出来,头发也不擦干,象一只大狗到处洒水。
滕三将手里的毛巾扔过去,“擦完头发擦擦地,擦完地出去扎马步!”
徐明一把将头上的毛巾扯下来,“师傅,你这毛巾干不干净啊!”
林新“扑哧”一声笑出来,一个内敛得要命,一个外露得要死,组合在一起,还真是绝配。绝配?林新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看看滕三又看看徐明,竭力忽略心中的“咯噔”一声。
好在两人都是一句话就各自分开,徐明咧着嘴,毫不掩饰自己对用过毛巾的嫌弃,两只手指捏着毛巾丢到浴室里,头发和地板都没擦,几步跑出去,继续扎马步。滕三对林新指了指冰箱,自己上楼沐浴去了。
林新想了想,忽然明白那是滕三要自己找喝的。
打开冰箱,林新一眼就看到上次自己抱怨没有的啤酒整整齐齐地码了一排,一水儿的标签冲外,是自己常喝的牌子。这真是一幅不错的画面,但是林新忽然没有喝啤酒的欲-望,关上冰箱,回身便看见端正放在操作台上的茶盘。
滕三换了背心下楼,看见林新专心泡茶的样子,不觉一愣。什么也没说,走过去坐在林新旁边,安静地看着他。等林新倒了一杯递给他,滕三才说话,“什么时候学的?”
林新一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陪客户吃饭喝茶,看得多了,就会了。”说着眨眨眼睛,“没办法,人聪明,什么都会。”
滕三忽然也笑,少见的笑容让林新一愣,“笑什么?”
滕三看了看林新,“笑有人自称聪明。”
林新一蹙眉,想反驳,可觉得两个大人为了这点事情费口舌不值当。轻轻喝了口茶,又觉得自己的确不怎么聪明。聪明人能不知道怎么接近喜欢的人吗?有象他这么笨的吗?看人家孟繁华,没怎么样呢,床都上了。还是律师精明,不管怎样,先睡了再说。
“想什么呢?”滕三忽然发问。
“孟繁华。”林新一不留神,说了实话,接着尴尬地一笑,“他和秦旭的事情,我迟早都会知道的。”
提起孟繁华,滕三一脑门子的郁闷。不是不想他找个伴儿,可是秦旭?从各个方面看,都不是个好对象。出身黑道、家世复杂,人又不是好惹的主。孟繁华既然已经确定了自己光明正大的律师职业,又何苦再趟混水?
见滕三沉默良久,林新问,“你不高兴我说你的兄弟?”
“不是。”滕三摇头,“秦旭不是一个好对象。”
林新撇撇嘴,“你不是他,没办法判断秦旭是否合适。喜欢谁,好不好,都是十分自我的感受,别人无法替代,也不能理解。”
滕三转头看向林新,“你很少这么感性。”
林新一口将杯中茶喝尽,自嘲地说,“我也是个人。”
滕三将林新手中的茶杯拿走,“别用喝酒的心情喝茶。”说着,站起身来,将茶盘端走。接着又从餐厅出来,“喝点什么?”
林新一看,滕三拿着两只酒杯,“我这里还真有些烈酒。”
林新目光闪烁,“喝了酒,我就开不了车了。”
滕三面无表情,“喝了就住这儿。”
林新看了看滕三,“好。”
林新没有发表意见,滕三倒了两杯伏尔加拿过来,里面放着冰块,虽然叮当作响,但还是粗糙的手法,两杯酒都满满的。
林新笑出来,“你当是在喝水?”滕三轻哼一声,用喝一口酒的实际行动作答。
喝上了酒,人自然就会放松起来,好像也不需要多说话,身边有这个人坐着就好。林新嘴角带着笑,仔细看着滕三的家,好像这是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能看出来布置的随意,也能在细节看到主人的喜好和用心。
半杯酒下去,林新忽然想起了徐明。转头看向门旁的落地窗,一个身影仍稳稳地扎在院子里。
林新笑了,“怪不得整个前院都有人在遛弯,唯独你这里没人敢来。别说你们两个天天打上几架,就算徐明这尊门神站在院子里,黑灯瞎火的也会吓坏小孩子。”
“我在的时候没有人,徐明还是很受欢迎的。”
“什么?”林新疑问地看向滕三。
滕三好像想倒了什么,居然失笑,“才几天,十里八村儿的都知道我这有个活雷锋。今天,他起码帮人家老头老太太拎了5个西瓜。”
看着滕三,林新愣了。他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话时的表情,居然有些亲切,有些温和。滕三眼睛看的是自己,但说的确是徐明。林新心中一酸,徐明……顿时话就接不上了,只好一口一口地喝酒。
一杯光了,滕三自动为林新蓄上。林新本身就是开俱乐部、夜总会的,别的没有,酒量是有,但今晚有些奇怪,喝了两杯,林新就开始觉得头沉。也许是因为心情,林新想,喝闷酒,总是越喝越闷。
等徐明自动自觉结束训练,林新也觉得自己该走了。
“不打扰了,我打车回去。”林新放下酒杯,起身有些猛了,刚站起来,身子便是一晃。一只结实的手臂立即扶住,“还走什么?我这里很安全。”
林新“呵呵”笑着,眼睛发亮,“你这里当然安全,谁敢来跟滕三叫板?”
脚下轻浮、精神松弛,滕三知道林新确实有些醉。便二话不说,擎着林新的胳膊,带他往搂上走。林新边走边笑,等到了客房,他又不做声了。
滕三进浴室沾湿了毛巾出来,见林新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扶住他的后脑,温热的毛巾就往他脸上招呼,擦过了额头、眉眼,翻个面,帮他连脖颈都擦了擦。
“中央空调,夜里会有点凉,记得盖被。”滕三说。
林新笑着点头,自己倒在床上,丝毫没有听话盖被的意思。
滕三干脆自己动手,抱着林新,将薄被从他身底拉开,双臂用力,连人带被往床中间挪。
林新只觉得自己被滕三的气息包围,手臂、肩膀乃至脸颊、嘴唇都近在眼前,眯了眯眼睛,林新有些迷茫,迷茫中又有些渴望,渴望将满肚子的话掏出来,不关滕三是接住也好,踩一脚也好,那也是个痛快。
“滕三?”林新语音糯濡。
“嗯?”滕三答应着,为他整理被子动作顿了顿。
滕三,我喜欢你,怎么办?我喜欢你。林新看着滕三的脸,迷蒙地想着。
见他又不说话,滕三低头俯身看了看林新,林新不自觉地垂下眼帘,心跳加速,这么近,都能感到滕三的气息在自己鼻尖、脸上。
忽然,温暖的气息又迅速后退,滕三站直了身子,关了床头灯,转身离开。
林新看着滕三离开房间,关上门,觉得自己疯了。刚才,居然以为滕三垂头俯身会想吻自己。
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林新头晕目眩,但神智清晰。想着这个晚上,心里竟然有些绝望。一晚上,两人坐了几个小时,居然说话的个数自己都能数出来。
林新忽然后悔自己过来。过来,还住在这儿,干什么呢?人家并没有期待。而自己除了看看真人,过过干瘾,有什么用?
林新深深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17.滕三的心思
不知为什么,滕三一夜没有睡好,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断在敲打着自己的神经。天蒙蒙亮的时候,滕三终于起身下床,轻轻摸到林新住的客房,想看一眼林新是否一切都好。
谁知滕三手指一触房门,门便轻轻开了,根本没关。再看床上,薄被被整齐地铺在床上,一切痕迹都被抹平不见,林新已经不见踪影。滕三进去,到窗前向外望,林新的车子也没了。这下到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自己睡不踏实,敏感的神经受到了身边人异动的挑战。
时间还早,回到房间,滕三倒在床上想接着睡,却发现自己早已清醒无比、耳聪目明,甚至连隔壁徐明的呼噜声都能隐约听见。这样一比,倒是比出林新的安静来。
这倒是奇怪的感觉,都是兄弟,兄弟和兄弟也不一样。
孟繁华,从小一起长大过命的交情,互相尊重,并不疏远,但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孟繁华那个人,太善于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一切情感和思想,甚至多少有些自恋。亲近可以,但不能唐突地触摸他的底线。所以,当他在滕宁和滕五之间兜兜转转,自己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看着。他也知道你在看着,在需要的时候,他就会伸出手。
滕宁,半路的兄弟,更象是亲人。亲人就是那种明知道你不愉快,该说的话还要说;明知道你身心疲惫,该依赖的时候还会依赖;明知道你随时可以为他上到山下火海,该自己扛的还是要自己扛。打不散,吵不乱的关系。还象个老妈子似的唠唠叨叨,将滕三自以为的底线一降再降。
接下来,可能就是林新,莫名其妙的缘分,还不是兄弟就已经过了几次的命。搞到现在,就像黑夜中晕开的灯光,靠在近前,还知道边界,离得稍微远一些,就看不请边缘在哪里。让人不想离得太近,又不愿离得太远。滕三皱皱眉,决定跳过不想。
至于徐明,哼,一只大马猴,智商比情商高。滕三不觉感叹世事难料,老天总会找一个折磨人的,刚送走了一个滕宁,又来了一个徐明,还比滕宁更加执着地拉着天上的滕三进入人间,搞得他底线依然在降,连带着心思也细腻起来。比如,昨晚从一开始他就觉得林新心情不好,却又不知从何入手。
滕三仰卧在床上叹了口气,5年前,打死他也想不到,如今会过这样的生活。平静、简单、可依赖。没有打打杀杀的场合,也不会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滕宁投奔了宋清鸿,孟繁华招惹上了秦旭,手下的小弟也都年纪大了,学会踏踏实实地生活了,还真是世事难料。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最是厌烦,滕三又起身下楼,想干脆把晨练提前,却在打开门的一瞬间愣住了,林新正坐在门口。
听见门声,林新也转头,视线和滕三撞了个正着。滕三往院外看,发现车子挨着院墙停着,原来是挪了地方,也怪不得自己没看见。
早上4点看见滕三出来,对林新来说更是意外。结结巴巴地笑着说,“那个,走得急,手机掉了。”
“等了多久?不会打电话?”滕三问。
林新笑道,“不是怕影响你们休息嘛!出来了才发现进不去。”
滕三瞄了瞄自家房子,一眼扫过去至少有十几处踏脚的地方,就这点难度,林新上不去?但也没有多说,拉着林新进屋。虽然是夏日,太阳没出来的时候就是凉。
“在卧室。”林新指了指搂上。
滕三跟着林新上楼,看着林新在整理好的床上摸摸,掏出了压在枕头下面的手机,又默不作声地下楼。
林新直接要走,滕三鬼使神差地拉住,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吃了早饭再走。”
“不了,我还有事。”林新直觉地反驳。
“凌晨4点谁能有事!”滕三撂开手,转身已经进了厨房。
林新站在客厅,听着厨房传来的声响,深深地觉得自己别扭。昨晚再晕也知道隔壁住的就是滕三,恍惚间又好像回到了清鸿帮别墅的时候,只要回房,就必然能看见滕三在客厅坐着。那时候没那么多的心思,活得爽快,现在心思多了,反倒坠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自己偷偷开门走了,哪知车子开了出去,又发现手机落在了滕三家。回来绕着房子转了几圈,忽然懒得上房,愣愣地坐在滕三家门口等,就好像是自己的心,不知道应该如何破门而入,只能在那扇门外等。正苦情着呢,忽然看到滕三。
不一会儿,滕三出来,端着两个盘子,上面是煎蛋和培根,最为惊悚的是滕三居然系着围裙。
如果不是滕三毫不在意地将围裙脱下扔在一边,林新几乎以为自己彻夜未眠出现了幻觉。
“吃吧!”滕三不满地看着林新依然站着,招呼他坐下,自己坐在林新对面,算是陪着林新早饭。
热腾腾的新鲜食物是治疗宿醉的良药。林新一坐下,就顾不上自己感春悲秋的小心情了,和滕三对面无言地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完了,用纸巾擦擦嘴,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心情也没有那么灰暗。
“没想到你还有这手儿!”林新吃完起身,打了个呵欠,身子暖了,只觉得困,“谢了,我走了。”
滕三没再挽留,林新开着车“轰隆隆”地走了。
在清晨已经光亮,但没有行人的街道上,林新忽然笑了,自己为难自己,何必呢?自己可不会演什么苦情戏。宋老大说得还真没错,自己在这儿感慨万千的,说不定滕三不但不明白,还会觉得自己有毛病。靠!行就行,不行拉倒!去找滕三,跟他说,自己就喜欢他那个调调,行不行!不行?那就还是兄弟!
想着,林新不自觉地刹车调头,几十秒之后,他又咬牙切齿地把车子调头回来。真是宿醉加上熬夜加上全身蒸腾的困意,还真是脑子坏掉了!
林新气哼哼地开车回到自己的公寓,迅速上楼开门,直奔卧室,衣服一脱,直接扎到柔软的被子里,天大的事情醒了再说!
即使用最低标准来衡量,滕三也绝对不是个入得厨房的人。不知道哪来的兴致给林新坐了一顿早饭,等徐明起床,美好的兴致已经连渣都不剩了。
“师傅!你和林新吃过早饭了?”徐明看着水槽里两只还残留着蛋黄液的盘子,忽然嚎叫,“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