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混着酒留下来，头皮被酒瓶上锋利的玻璃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酒精渗进去，疼的头皮发麻。
021.
摸了摸头上的伤疤，姜旭就着炉子的热乎气开始挑拣明天要用的山里红，如今能指这手艺吃饭还得多谢苏正宇呢。想当年，因为发现苏正宇一到冬天就特爱吃糖葫芦，自己才偷偷找人问了做法，本想着找机会露一小手让他惊喜一下，却成了糊口的技能。
当年，峰哥把他送到医院之后塞给他一笔钱，说是对方给的，但是以后不能在地面儿上的任何酒吧看见他。虽然说得委婉，但意思很直白，你最好人间蒸发。
也是为这个，姜旭没再联系苏正宇，既然是惹不得的主儿，那就把小宇再撇干净点儿，万一人不死心，自己跟小宇联系之后再出事儿还有谁能保？
一是因为这想法，二是当时姜旭也真没心力在管别的，从医院出来退了之前租的房子，远远的找了个地下室，然后出去打工。可因为他头上的疤和在医院被剃成的光头，理货、促销这类工作根本过不了面试关，电话销售员不看脸吧，他还过不了自己良心那一关。
这么一拖，手里的积蓄就越来越少，在外头晃悠着找工作的时候，路过一个剧院，本来是随便一扫，却因为海报定住挪不开步了。
戏是龙凤呈祥，所以海报上最大的画面肯定是演刘备的角儿，但姜旭却一眼就盯上了很不起眼的一个空当里的乔玄，往下一扫演员表，乔玄——马派老生苏正宇。想都没想就奔了售票窗口，这个小剧院是吃旅游团的，别看都是青年演员，但票价还真不含糊，包厢300起，散座最便宜的160。
姜旭把身上的钱凑了凑，勉强够一张最便宜的散座。演出晚上才开始，可他身上只剩回家的车票钱了，只能找个旮旯窝到检票放人。进门被检票的保安盘问了半天，跟防踢场子的流氓似的，姜旭面儿上哼哼哈哈的应着，心想，我要有踢场子的本事倒还不愁吃了呢。
不过坐到位子上姜旭也挺后悔的，自己这算干嘛地呢？看一眼能怎么着？等他出来连叫声好都不知道该找什么节骨眼儿，就算随大流，自己敢叫吗？更不用说这一百六十块钱，够吃俩礼拜呢。
跟苏正宇在一起的时候，多少被普及了些，至少这出戏里苏正宇演的乔玄那段最出彩姜旭是知道的，所以他一直巴巴的等着到了甘露寺乔玄那段“劝千岁杀字休出口”的西皮原版转流水。姜旭不懂京剧，但他觉得苏正宇这段唱得好听，至少他觉得好听，他也觉得苏正宇的扮相好看，就算挂着髯口那也好看。
最后演员出来谢幕，姜旭却悄悄地退出了园子，行了，看这一场，自己也别再惦记了，小宇现在挺好，以后会更好。别说现在自己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儿，就是当初吃喝不愁的时候，心里也一直觉得配不上他，归根究底不是一路人，自己的圈子和他的圈子是完全不一样的。那时候当断未断惹出了事儿，这次怎么也不能重蹈覆辙，以后他只需要知道苏正宇过得不错就行了。
022.
准备工作做好，天也黑了，姜旭收拾收拾出去买了半张烙饼，回来炒了个白菜丝，就是晚饭了。吃完饭歇了会儿，拧开收音机揣兜儿里，一边儿听着广播，一边儿给山里红去核。本来听听收音机是为了给枯燥的工作添点儿彩，可今儿偏偏就听到了某京剧院青年团最近的演出预告，打头阵的剧目还就是《龙凤呈祥》。姜旭都想乐了，自己跟这出戏还真有缘，不过他还没乐出来，后面采访几个主要演员的时候，他就听到了苏正宇的声音。
下意识的在裤子上蹭了蹭手，把收音机的声音拧大。听完这段采访，姜旭关了收音机，起身点了颗烟走到院子里，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虽然外头冷，但冷点儿人清醒。
出事儿到现在，快三年了，起初到处打工，后来以为风头过了，找过小酒吧去应聘，却都是干不了几天就被辞，才意识到，不离开这个地方，想干回调酒这一行的机会太渺茫了。走，其实比留简单的多，可每次这想法都几乎本能的被压下去，宁可从头开始摸索着卖糖葫芦。
掐掉烟，姜旭深深吸了口冷空气进肺里，也许，这次真的应该下决心走了，三十好几，连个安稳的窝儿都没有，有什么脸面对苏正宇？如果俩人缘分没断，出去拼个一年两年的，回来也能挺着胸还小宇一个跟当年差不多的姜大哥。
另一边的苏正宇，还不知道自己的持久战计划就要出纰漏了，除了忙演出，开始在网上查当年姜旭工作的酒吧，他不信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当初姜旭不让他回去，他就乖乖的等，等到觉得不对劲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再回酒吧找人还被保安一顿数落。虽然没人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保安那句“赶紧走，你不能让姜旭白遭罪！”却是让他一直心里不安生。
现在一查，还真查出点儿东西，拉拉杂杂联系起来，苏正宇也大概还原出当年是个什么情况了。他庆幸是碰到姜旭之后才查到这些的，如果当初就看到那些“那个人被废了”“应该让他人间蒸发了吧”之类的文字，会发了疯去找吧，但找不到之后呢，还能坚持到今天吗？
这种感觉让苏正宇很不安，他给陶然打了电话，知道姜旭每天下午还是照常去凤鸣门口后，决定把持久战换成闪电战，夜长梦多，该拿下的还是先拿下再说。
为这个，苏正宇请了假，正好第一周演出之后，曲目轮转上都是别人能替他的几出配角戏，所以没费什么劲也就批了。
苏正宇直奔凤鸣，但在路口突然改变了主意，没出现在姜旭面前，而是猫在一边偷偷看着，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姜旭三轮车上的糖葫芦数量有了明显的下降，品种也不那么全了，只有最基本的山楂，山药。
清仓？反正没有做大做强的意思。
没多大工夫，姜旭今天的糖葫芦就卖完了，但他没马上走，而是跟凤鸣的保安聊了会儿才瞪着三轮离开，小保安的脸上有点儿依依不舍。
苏正宇皱起眉头，越发觉得不对了，赶紧拦了辆车，“师傅，麻烦您跟着前头那三轮儿。”
出租车司机对这个要求的动机表示了怀疑，但侧头看了看，“是你呀？”
本来苏正宇的注意力都在前头姜旭的背影上，这会儿一看司机，“小高师傅？”
高闯，自打跟卫虎在凤鸣看过演出之后，就时不时的跑过来拉活儿，怎么那么巧，还就碰上熟人了。
发动车子，“这要不是你，我还真犹豫到底跟不跟。”高闯拉活儿遇上过危险分子，对于不符合常理的要求都多加着小心呢。
苏正宇赶紧解释：“我一朋友，他老躲着我，我才……”
高闯比了个打住的手势，“我信得过你，就甭跟我解释了。”
一路跟着姜旭到了个小胡同口，高闯这车是进不去了，好在三轮车进了胡同没多远也停下，人进了院门。
苏正宇赶紧掏钱道谢，下车小跑着跟过去。
023.
进了院子，那真是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倒是不用担心被发现了，可这院子里的房子也太简陋了吧？姜旭的屋子挺靠里，左拐右绕的，看他停住，苏正宇也赶紧躲进别人家煤棚的阴影里。
看见姜旭进屋、开灯，目测是一件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子，里头看不见什么家具，大概就一张床，一个简易衣柜，一个写字台，写字台上还有个小电视。
苏正宇往前挪动了挪动，还没找好下一个隐蔽地点，姜旭又转身出来了，吓得他立马转身对着个破自行车捅咕，强压着心跳用余光瞟了一眼，发现姜旭压根儿没往他这边看。
做了几次深呼吸之后，胆子也壮了，干脆大大方方的看姜旭往屋里搬蜂窝煤，捅开炉子，生上火。
就看姜旭一个人跟屋里忙活，好容易把火引上来，在炉子上放了个不锈钢饭盒热着，开始收拾东西。
刚开始苏正宇是心疼，这也太凑合了吧？但看着看着就不对了，到家收拾屋子用不用把穿的用的都往箱子里倒腾啊？怎么还把简易衣柜拆了？
不对，这是要走人！
随着脑子里反应过来，人已经冲到姜旭屋门口。苏正宇也不敲门，就立在门口当门神，而且周身散发着杀气。
姜旭一直背冲屋门，等手头东西收拾的差不多炉子上的饭也热了，起来准备去屋外当厨房的小棚子里随便炒个菜，正对上黑着脸戳在门口的苏正宇。
看的出来姜旭是真给下了一跳，半天都没想起来给苏正宇开门。
“开门！”苏正宇拍着门上玻璃吼了一嗓子。
姜旭这才反应过来，虽然没想到苏正宇能追到这儿来，也没想过走之前被堵了门，但总得让人进来啊，这会儿再装傻说不认识就没劲了。
苏正宇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把门反锁了，然后一把拉上窗帘，姜旭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苏正宇就逼近了两步，逼得姜旭膝窝贴着床沿，只能上身往后仰。
苏正宇干脆帮姜旭一把，把人推倒，然后毫不客气的跨上去压在身下，“又想跑是吧？你有意思吗？”
“……小宇，我……”
“你还知道我叫什么啊？你不不认识我吗？”苏正宇一想姜旭又想不声不响玩儿消失，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按着姜旭肩膀的手也就失了分寸。
姜旭皱了皱眉头，却没说什么，这距离，比偷偷摸摸在最后一排看台上的他可真着多了。
苏正宇本身是火往上冒，可一对上姜旭的眼睛之后，他只做了一件事，低头亲上去。
开始还是礼貌有度的，但因为感受到姜旭稍稍的挣了一下，苏正宇立马改成掠夺性的吻，逼着姜旭张开嘴，缠着他舌头不放。
姜旭没想到，三年的时间让小宇变得这么有攻击性，但既然决定了要先混出个样子，就不能不现在推开他。
苏正宇倒也把人松开了，只是依旧没有放人起来的意思，“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吧？这三年为什么不出现？”
“哪儿那么多为什么？你也看见了我现在什么样。”
“我明白了。”苏正宇点了点头，按着姜旭肩膀的手松开了，“你恨我，恨我让你变成这样对吧？”说完苦笑着看姜旭，“那你也应该给我个机会让我说声对不起啊。”
024.
姜旭傻眼了，这是怎么个逻辑关系？
“你就那么不想看见我？”因为姜旭没反应，苏正宇咬着嘴唇，红了眼眶。
“谁不想看见你了？谁恨你了？我现在这样你非找我干嘛啊？”姜旭把要起身的人给拉回来，紧紧抱住，妈的，什么这个那个的都玩儿蛋去！这人还是抱在自己怀里最踏实！
苏正宇趴姜旭肩膀上偷偷咧开嘴，那话就是想激姜旭一下，还真管用。
姜旭自然是没看见，所以他轻轻拍着苏正宇后背，“傻小子……”
“对，我就傻，所以你欺负傻子就是犯罪。”苏正宇说着恶狠狠的咬了姜旭脖子一口。
姜旭捂着脖子一激灵，刻苏正宇显然不解气，张嘴准备咬第二口。
“我好几天没洗澡了！”姜旭俩手捂住脖子往后缩。
苏正宇没绷住乐了，但立马收住死命瞪着姜旭，“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
姜旭叹口气，但依旧避重就轻，“当时我不能回酒吧了。”
苏正宇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下文，“把手拿开！”
“啊？”姜旭愣呵呵的放开手，眼瞅着苏正宇龇着牙又要扑过来才反应过来，“小宇！”
“你最好痛痛快快一气儿说完。”苏正宇警告。
“当时的情况真的超出我的预料了，我后来到别的酒吧找工作，不是不能录用就是莫名被开，才知道确实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姜旭，”苏正宇打断了姜旭毫无重点的叙述，“干脆还是我问你答吧，你头上的伤是不是那时候留下的？”
“……是。”
“为什么玩儿消失？”
姜旭知道这回是糊弄不过去了，“开始我是不想让你看见我脑袋上缠绷带的样子，后来从医院出来峰哥让我赶紧搬家，我就想好歹先安顿下来，也怕找你害你被人盯上，再后来找工作就不顺利，到处打工的时候看见你演出的海报了……”姜旭顿了顿，看了一眼苏正宇，“我就想干脆趁这个机会断了吧，要不早晚都是耽误你，你本来跟我们这圈子就没关系，要没我……”
“我过完二十岁生日就跟家里出柜了。”苏正宇截下姜旭的话，淡淡的扔了这么一句。
“你出柜也……你说什么？”姜旭抓着苏正宇肩膀，瞪着眼睛，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清楚了。
苏正宇没重复，而是问了姜旭一个不着边儿的问题，“你听过一句话吗？不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
看着前言不搭后语，但姜旭觉得自己明白苏正宇的意思，只是：“那你也太鲁了吧？这事儿能冲动吗？”
苏正宇摇头苦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一只会惹祸的愣头青？可我再愣也不会在这事儿上只凭冲动就跟家里摊牌啊。”
“那你……”
“我想了一礼拜，觉得我是天生的，既然得让我爸妈断了抱孙子的念头，那还是早比晚好。”“你爸妈什么反应？”姜旭觉得手心冒汗，在酒吧那会儿也没少听说圈儿里谁谁跟家里摊牌了，可哪个能顺顺利利的？不是两败俱伤就是最后妥协去结婚生孩子，害人害己。
“反正现在拿我没辙也就算默许了。”苏正宇轻描淡写，当初的过程现在还说来干嘛呢？
姜旭没再问，他搂过苏正宇，“给我一年时间，到时候我堂堂正正跟你一起回家见伯父伯母。”
“那这一年你干嘛去？”苏正宇扫了一眼几乎收拾空了的屋子和床头立着的行李箱，“我今儿要没堵着你，一年后你还打算出现吗？”想到这种可能性，苏正宇火儿又顶上来了。
“打算，不过没有今天，就不知道一年后你还要不要我了。”
“你少倒打一耙！也甭等一年了，明儿就跟我回家吧。”苏正宇俩手一圈，摆明了是不放心。
“我现在这样你父母能放心吗？”
“你现在这样怎么了？卖糖葫芦见不得人啊？我还告诉你，卖糖葫芦我放心，酒吧那么乱的地方你也别惦记了。”苏正宇虽然知道不让姜旭上外头闯闯埋没了他的手艺，可能出一次事儿就保不准还有第二次。
“要说，卖糖葫芦倒是也不错，问题是这最多秋冬两季，天热了怎么办？更别说还得天天盯着城管来抄。”
姜旭说的也确实是问题，但苏正宇眼下更大的问题是肚子咕噜咕噜乱叫了，所以一骨碌蹦下床，拉起姜旭，“先跟我吃饭去。”
025.
苏正宇拉起姜旭就往外走，“这附近有吃饭的地方吗？”
姜旭想了想，“应该有吧。”
“你天天就这么凑合？”
“一人么，随便吃点儿就行了。”
苏正宇没接这话茬儿，出了胡同就开始找饭馆儿，姜旭跟着，但跟着跟着就觉得不对了，拉住苏正宇，“小宇，”然后指指旁边的小馆子，“哪家不能吃啊，你找什么那？”
“你就跟着我走吧。”
拐了个弯儿，找着目标了，不大的门脸儿上书四个大字：铜锅涮肉。
进门找了个靠边的两人桌，要了个清汤锅底，两盘羊肉两盘肥牛，一份粉丝，一份百叶，一份豆腐，一份大白菜，两份麻酱小料。这过程是苏正宇全权敲定的，没用姜旭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