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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刃传上——by梁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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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子说那庄园的一隅打扫得甚是干净,总不会是燕少侠一人居住吧?”

燕轻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在下确与慕容兄在那里住过,松林一战,我与慕容兄都带了伤,须得好好休养。司马公子与诸位大侠不是也将息了一两月么?不过在下却不明白,诸位又是如何找到浮月山庄去的?”

司马彻寒低头笑道:“老夫别的不敢自夸,唯独这探知消息一事,红叶山庄养的小子们倒还有些手段。燕少侠与魔刀受伤之后,自然要寻个地方躲避,在城镇之中未免打眼,老夫便叫小子们多走偏僻荒村,果然有所斩获。浮月山庄也曾经名震中原,虽繁华不在,问些老人还是知道的。那山庄中不是仅一老猎户么,突然多买了吃食、衣物,又买香烛纸钱祭祖,还四处求购琴弦,岂不是怪事?”

燕轻裘虽厌恶他自傲的模样,然而却不能不佩服他安插眼线安得深:“司马庄主既然探得如此清楚,怎会不知慕容的下落?实不相瞒,我在山庄中偶然小疾,昏睡了一两日,慕容去了何处确实不知?”

司马彻寒笑道:“莫非他预先知道犬子率各位侠士前往,竟丢下病中的好友独自逃走?”

燕轻裘冷哼一声:“司马庄主,如此刻意离间岂不是自贬身份?”

司马彻寒道:“燕少侠不必着恼,老夫也是猜一猜罢了。老夫有一事不明,为何少侠与慕容会去浮月山庄?莫非早就知道那里可以藏身?”

燕轻裘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二十年前往事——那些围攻浮月山庄的正道门派中,就有司马氏,之前他们原本是想将长女嫁于柳蕴芝,两家差一点就是姻亲。如今司马彻寒问起浮月山庄,莫非想到与当年之事?

心中有了如此计较,燕轻裘便多了些谨慎。只听他回答道:“这又有何奇怪?司马庄主也说了,我与慕容要找个偏僻的所在。浮月山庄久寂无人,正好栖身,不过多给那猎户一些银钱而已。”

司马彻寒忽然长声大笑:“燕少侠提防心果然重,然而那猎户别人不知,我却晓得。他乃是柳家老仆,若是无关之人,要进去可是千难万难。”

燕轻裘心中一沉,突然背后发寒:莫非这铁骨剑深夜来此,竟是因为猜到了慕容哀的真正身份么?

第二十三章:佳客救难疾如仙

魔刀纵横江湖十余载,剑下亡魂无数,人人都只道魔教左使乖僻凶残,却哪里又能将他与昔日的白道豪侠大族想做一处?然而司马彻寒却与别人不同,他与柳家本来有旧,又走跳江湖数十载,心思玲珑胜过司马笑何止数倍?且二十年前的那桩公案尚有疑点,焉知他舌头底下没藏几分真情?他既深夜来此,就是要避开众人,且不问慕容下落,却开口便道浮月山庄,可见心中所虑必有其他。

燕轻裘想到此节,心中计较:如今已到此间,不如试探一二,瞒过慕容的身世,或许还能套出司马彻寒所知的旧闻。

这般主意打定,燕轻裘便微微一笑,道:“司马庄主对浮月山庄自然了解,然而在下久居南方,从未涉足栾城一带,无意间要找个僻静之地,便误打误撞地过去了。那老者衰颓贫寒,性情冷冽,却还是良善之人,我等落魄,哀求一阵,他便允了。”

司马彻寒见他回答得不尽不实,也不强逼,只笑道:“我瞧燕少侠进去,怕不是一个人吧?那日慕容虽伤了犬子与众位大侠,但必定也受伤不轻,你二人同时逃脱,又怎会半途分别?”

燕轻裘爽快回道:“这个自然。慕容兄与我同时在庄内养伤,只不过后来他自行离开,我却留在庄内罢了。我照实说了,却无人肯信。”

司马彻寒笑道:“若燕少侠所说为实,慕容哀逃走也就罢了,为何犬子去时,连那老仆的踪迹也不曾见到?”

“老人家要维持生计,时常上山狩猎。”

“犬子也曾令人四处搜寻,为何还是没有踪影?”

燕轻裘冷笑一声:“司马公子如此排场,一出手便让浮月山庄化为灰烬,但凡有些见识的,自然会逃之夭夭。”

司马彻寒听他讥讽,也不动怒,淡淡地道:“可惜,老夫本想,若寻回那老仆,必当以重金赔罪。不过听说那老仆脾气执拗,寻常人连好脸色也不给,却不知他对燕少侠又如何?”

“我以礼待他,他又怎会刁难我?”

司马彻寒微微一笑:“是么……那对慕容哀又如何?”

燕轻裘心底提防,面上却不露声色,照样答道:“慕容兄又非凶神恶煞,不过暂住几日而已,又有甚好计较的。”

“燕少侠就没有起疑么?为何你与慕容哀相伴数月,他却在浮月山庄弃你而去?”

燕轻裘心头暗骂“老狐狸”,口头却说道:“我也心头疑虑,那浮月山庄是否真有古怪?二十年前柳家灭门,莫非竟是冤魂不散?司马庄主当年与柳家交好,想来是旧情仍在才如此关怀。”

司马彻寒见他将包袱塞了回来,脸色终于变了一变,随即又恢复如常——司马彻寒也知燕轻裘非寻常武夫,巧言糊弄是讨不了便宜的,索性也祭出饵食,引他真话。

只见司马彻寒凝神道:“二十年前的浮月山庄当真是气势不凡,柳氏兄弟在江湖上颇有名声,柳继柳老先生的穿云剑法更是名震中原。常言道‘富不过三代’,学武之家要传承也甚为不易,柳家却恰恰相反,第四代柳蕴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初试啼声就一鸣惊人。老夫惜才,便欲结亲,是以与柳家多有来往。平心而论,柳家子弟皆是人中龙凤,本因成为武林栋梁,却踏错一步,落得绝户。可见安身立命之本,乃守住道义,纵使艺高声隆,也不可与魔教纠缠不清,否则定会身败名裂,白白让人唏嘘。”

燕轻裘听出他弦外之音,只笑一笑:“司马庄主说的,莫不是那魔教掌令使投奔柳家之事?”

“不错!中原武林与魔教百年恩怨,自然不许魔教妖人落足,柳家人身为白道大豪,却待那魔教掌令使为座上客,自然有违正理。诸门派为主持公道,这才同去浮月山庄。可惜柳继父子执迷不悟,不但拒绝我等劝说,还动了武。”

“柳家为何不交出那掌令使?司马庄主当年就不曾问过?”

“柳芸起家于关外,原本不是武林中人,因而误学了魔教功夫,后来并不曾为祸,也就罢了。但这恶因种下了,却报在几十年后。那掌令使便是当年柳芸拜师之同门,因遭魔教内部驱除,才辗转来到中原。”

“这么说来,柳家也算报恩,为何不容呢?”

司马彻寒叹道:“燕少侠磊落,当然如此判断。然而魔教一贯狡诈,那妖人孤身来到中原,谁人可证明他所言不虚?若他暗中动作,又该如何防备?我等当年对柳家不敬,实则为中原武林着想。可惜柳家只顾小义,舍却大义,闹出一番动静!”

“那么柳家众人之死,果然不是白道所为?”

司马彻寒正色道:“我等只要他们交人,哪里会下如此狠手。当年柳家一夜灭门,我等驻守于一里开外,丝毫风声也没有听到,只第二日去了浮月山庄,才见满地尸首。依老夫所见,凶手必是魔教之人无疑。”

“此话怎讲?”

司马彻寒捻须道:“灭门之夜前一日,我与少林、武当及南宫家老爷子一道去浮月山庄再行劝解,观那柳继神色,似有悔意。原本以为此事旦夕可结,不料却……后来查庄内尸首,柳家主人皆是死于拳掌,胸骨尽碎;而仆下脸色发黑,多是中毒。满园尸首中,独不见那高鼻深目的魔教妖人,不是他下手,又是哪个?”

燕轻裘听到“胸骨尽碎”一节,突然想到那日与慕容开棺验尸,查到“绿衣侯”宁梦山之死状,又忽地忆起前日那黑衣人所叮嘱之事——莫将查验所得告知旁人。

这三个连环一套,跨了二十余年,难道竟有牵连?

燕轻裘背后冷汗涔涔,眼神游离不定,司马彻寒看在眼里,心底得意,又道:“燕少侠年幼成名,又是读书人,哪里晓得魔教妖人的伎俩。当年柳家灭门便是前车之鉴,燕少侠切莫重蹈覆辙。”

燕轻裘思量片刻,低声道:“司马庄主之意,乃是那魔教掌令使唯恐自己教柳家交与中原武林,索性杀人逃走?”

“便是如此。”

燕轻裘又道:“司马庄主与诸位前辈要在收尸之时为何又要四处翻找,莫不是要找什么要紧事物,比如……《穿云剑谱》!”

司马彻寒脸色一沉,霍地起身,道:“燕少侠这是何意?难道说我等当年趁火打劫么?”

燕轻裘既然下此猛药,也就不惧他气势:“此乃山庄老仆亲眼所见,穿云剑法当年也算江湖绝学,柳家既灭,那剑法自然也没了后继之人。司马庄主醉心武艺,不忍心绝学失传,也是常理。”

司马彻寒面上稍缓,坐下道:“老夫年轻气盛,的确对穿云剑法甚为心醉,故不希望因柳家绝户而失传,可惜还是未曾找到。”

燕轻裘想到姜峰告知他原本就没有什么剑谱,心中不由得冷笑。

却听司马彻寒又道:“然而燕少侠又有所不知,当日我与各门派长老寻找穿云剑谱,却并不单单为它是一门绝学的缘故。柳芸全身武功来自关外魔教,柳继又承他传授才创出了穿云剑法。魔教武艺诡谲阴狠,而最艰深之功夫只魔教教主才可习练。中原武林多次与众魔头过招,都吃了大亏。好容易有人得了魔教真传,虽深浅尚不知,但已威力惊人,若能从中窥得一二,则于中原武林大有裨益。”

燕轻裘心中一阵恶寒,只觉得手脚发凉,忍不住低声道:“这么说来,希求这剑谱的人只怕还不少!”

司马彻寒低声道:“燕少侠必然猜想或许中原武林中有人起了贪念,私自诛杀柳家众人,然而请再细想——穿云剑法在江湖上名声大震,魔教焉能不知?他们莫非甘愿将独门绝技流入中原?那魔教掌令使明面上说是来投奔,暗地里到底为何谁人知晓?如今柳家绝嗣,剑谱也不知下落,难保不是当年那妖人盗走了。”

燕轻裘听罢,心中一动,问道:“司马庄主所以追问浮月山庄,莫非还是为穿云剑谱?”

“正是……”司马彻寒点头道,“慕容哀一入中原便是腥风血雨,他只说冤枉,却又不提为何来此。老夫不知他如何告知燕少侠,但恐暗中所图者,乃是这本剑谱才是!”

燕轻裘心头疑惑——姜峰直言相告,柳继将剑法口口相传,并无剑谱留下,为何司马等皆咬定有呢?若慕容哀是柳家传人,即便没有学成剑法,口诀也是晓得的,又怎会去浮月山庄再寻剑谱,况且……

燕轻裘想到另一节,又开口道:“若慕容果真为剑谱而来,为什么却在今日?柳家灭门已经二十年,其间关外并未有任何动作……”

“抑或是有些动作而你我不知。”司马彻寒冷笑道,“那魔教掌令使失踪之后,虽再无消息,这二十年来也没有穿云剑法现身江湖,但老夫始终不曾安卧。如今慕容哀现身,倒是印证了老夫一直以来的担忧,这二十年前的祸端如何结果,如今全在燕少侠一念之间了。”

燕轻裘一时无话,半晌才道:“司马庄主将在下看得也忒重了,慕容与我虽然交好,却还不至于为我舍身,若要从我这里找到他,恐不能够。”

司马彻寒笑道:“能不能够现下说得也早了……燕少侠若是有心,不妨再细细想想。若能有所思忖,也不枉老夫深夜走这一遭。”

说罢,又嘱他好好将息,便提了灯笼,出门离去。

天上银钩西沉,燕轻裘闭目仰躺在榻上,半宿不能安睡。

他不知方才那场谈话之中,司马彻寒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却不能不心存疑问。司马一口咬定“穿云剑谱”存在,而峰伯却说柳家并无剑谱。燕轻裘若信峰伯所说,却又想到司马彻寒乃是老江湖,自然不会轻易说些无端之话,必从剑法中看出了些苗头,才推测剑谱中所录种种;若司马彻寒所说不虚,想来峰伯一介老仆,也未必真知道主人家的是否有剑谱,前番言语便难保没有疏漏。这件事须得亲口问到慕容哀才可得解。

燕轻裘转念又一想:若慕容哀知道剑谱,可曾习练?若有习练,那他为何使的是啜血剑法?莫非是特意隐瞒身份?那个剑法又从何而来?若他也未得传授剑法便亡命奔逃,则口口相传的说法必为事实,柳家绝学当真消亡了。

但是峰伯在浮月山庄二十年,当真只是为旧主人留守,而不是有什么交代的?柳继一生心血,当真不怕因口传身授而有所误导,竟不记录?

燕轻裘想不透层层谜题,只觉得眉心发胀,头痛得紧。

他一面按揉,一面又想到杀死中原诸多侠士的阴狠功夫“棉里针”,听司马彻寒所说,或许柳家父子也是教这功夫所害,然而若几个时辰内断骨,则练此功者还未到高深。二十年过去,若凶手还在,想必已臻化境,要做下那些连环血案,绝不费力。这样一来,倒可解释杀人者为何会与慕容哀搭界……但是前日那黑衣人为何阻止他将实情说露?

燕轻裘翻了个身,又觉着这个推想委实大胆了,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二十年前杀了人,二十年后又嫁祸给苦主。

他这头正在苦笑,却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猫叫,那声气嘶哑难听,竟好似吃鱼时卡了骨头一般。

他心中一惊,只觉得这声音着实耳熟,连忙起身来,接着月光朝窟窿窗户望去——只见一头白毛颤颤地在那窗口摇了两摇,随即隐没下去。

猫叫声又响了几响,随即便见一个东西忽地从窟窿窗外滚了进来,直砸在窗下的一张铁岸上,笔架墨砚呼啦啦散了一地。

那东西本如一个蜷身抱膝的孩童,哪知到落地后突然喀喇喀喇一阵响,腿脚伸出,双臂张开,竟一下伸长了几倍,变作了一个矮小的老者。

燕轻裘哭笑不得,坐在榻上叹了口气。

那老者顿顿双足,嘿嘿一笑,随即又突然怒道:“混小子,你倒舒服!即见老夫,怎不迎接,莫说尊老,便是待客也够失礼了。”

燕轻裘冷冷一哼:“梁上君子才翻窗而入,我不打你已是好的了。正门又不曾锁,谁要你自找麻烦。”

老者一呆,冲去门边一看,果真没有插上门闩,顿时哼哼唧唧无话可说。转过来便涎着脸道:“好孩儿,原来是我没有仔细查看。”

燕轻裘又叹口气,道:“师傅,你怎会来此?”

原来老者便是燕轻裘的师尊,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怪侠——米酒仙。

第二十四章:暗里突变不意料

说到米酒仙,也算不世出的奇人——纵横江湖四十余载,无人知他来处,无人晓他年纪,更无人探得他师承。至于功夫,则只说“深不可测”。他心性恰似顽童,整日在江湖游历,缺钱时便跑去当地武林大家处切磋武艺,指点一二,哄得人家高兴,供应酒食。偶尔也与市井之徒开赌,赢些钱便跑,又逍遥一段时日,放浪形骸,顽劣不羁。

这样一个散仙,如何又与朝廷命官的幺子成为师徒,如今还将这徒弟视为掌心肉?

那也是十数年前米酒仙自己惹下的祸事。

燕轻裘之父丁忧时,于一个大雪夜温了酒在屋内抄写经书,为母祈福。恰逢米酒仙路过,他手头发紧,腹内却馋虫大动,大剌剌地去讨酒吃。燕父虽是读书人,胆子却甚大,与米酒仙对饮几巡,见他非凡人,便下了几个字谜令他猜。米酒仙耳热,发豪言打下一个赌:若猜出来则吃燕父一个月白食,若猜不出,就允他一事。燕父两榜出身,耍文弄字乃是看家本领,如此这般,米酒仙便稀里糊涂将自己余下六年都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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