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唇角一抿，垂下眼睑掩去肃杀之意：“萧景夜……”
“此人是摄政王的心腹，一年前摄政王派他下江南，回来后向圣上您举荐，封他为皇城守将之首。”
“是他……与南郡王来往频繁的那个人？”
“是的。属下觉得，摄政王表面上派他下江南平定民乱，实则想借此拉拢南郡王。”
皇上的左手无意识地抚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南郡王不是不管朝政了吗？”
“可是，南郡王毕竟是江南一带的藩王，势力不容小觑，倘若他与摄政王联手，到时恐怕……”
徐冰地还未说完，就被皇上的一记冷眼吓得匍匐在地：“属下多嘴，请皇上恕罪。”
皇上沉吟片刻，缓缓道：“你派人去江南走一趟，看看南郡王那边有何动向。还有……暗中查一查莫无闻的背景，朕想知道他的全部。”
徐冰地忙道：“是！”
“还有……”
徐冰地跪着没有动。
皇上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今天之事，倘若泄露一字半句，朕绝饶不了你。”
徐冰地浑身一颤，叩首道：“皇上放心。”
“下去吧！”
“是。”
徐冰地迅速退了出来，脸色有点白。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半年前被皇上秘密处死的同是带刀侍卫的关明浩，因为与摄政王暗中往来而被秘密施以绞刑。当时只有他和皇上在场，是他亲自动手杀死自己多年的好兄弟。他永远也忘不了皇上当时的表情，阴鸷的，凶狠的，孤傲而冰冷。那时他才真正的意识到，皇上再也不是那个需要他们陪着玩耍的少年了，他早在不知不觉中成长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徐冰地忽然有点伤感，那个在他陪伴下成长的少年天子……是不是早已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皇甫瓒静静地坐着，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神情疲惫而无力，口中喃喃道：“莫无闻，你千万不要令朕失望……”
有人轻轻推开门，皇上立马惊醒：“谁？！”
来人急忙道：“皇上，是老奴。”
皇上冷冷地看着端着杯参茶站在面前的郭公公，半晌才道：“郭公公，你入宫几年了？”
郭公公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躬身回道：“回皇上，老奴自三岁入宫，如今已有六十几年了。”
“听说你当年是太祖爷爷的近侍？”
郭公公微微笑道：“回圣上，老奴当年的确是伺候明宗皇帝的，后来明宗皇帝驾崩，老奴便奉命伺候皇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孝宗皇帝。一直到现在，有幸伺候圣上您，圣上为何忽然问起这些旧事？”
皇上的声音听不出波动：“郭公公服侍三代君王，可谓劳苦功高啊！”
“此是老奴三生之幸。”
“说得好，那如果朕要你去服侍先帝……你可愿意？”
郭公公一怔，随即面如土色，跪倒在地：“皇上？！”
皇上轻笑出声：“郭公公何必如此惊慌？既然郭公公到现在还挂念先帝，那朕就成全你。”
“皇上，老奴只是……只是……”
皇上依然面带微笑道：“郭仁！你果真忠心耿耿啊！先皇仙逝多年，你却依然听命于他老人家的遗孀。忠臣不事二主，不如，朕送你去先皇身边伺候，你说可好啊？”
郭公公这回听明白了，先皇的遗孀，不正是皇太后吗？
“皇上息怒！老奴……老奴也是没办法啊！太后她……她……”
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郭公公，冷笑道：“你以为朕不知道太后让你监视朕的一举一动吗？哼，你们真以为可以瞒住朕？一个一个，都想着怎么利用朕，怎么让朕乖乖听话？笑话！真当朕还是两年前的黄毛小儿吗？！郭仁，朕念在你尽心伺候多年的份上，这次先放过你。你最好想想清楚，你的主子到底是谁！？”
郭公公已经吓得腿软了，匍匐在地死命磕头道：“是是是！谢皇上开恩！谢皇上开恩！”
“起来吧！”
“谢……谢皇上。”郭公公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腿抖得厉害，挣扎了几次才勉强站稳。
皇上背对着他，状若不经心道：“听说母后最近要办赏花大会？”
郭公公不敢再有隐瞒，急忙道：“回皇上，确有此事。”
“你可知道受邀者名单？”
“这个……恐怕只有庆公公知道。”
皇上默不作声。
郭公公急忙道：“不过老奴听说，这次太后似乎还请了莫侍卫和风总捕头。”
皇上猛地转过身来，眼中寒芒尽露：“你说什么？！母后请了无闻？”
郭公公吓得又跪了下去，诚惶诚恐道：“奴才，奴才也是听庆公公无意间提起的。至于太后是何用意，奴才并不清楚。”
皇上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眼，沉吟半晌，缓缓道：“此事先不要声张，朕倒要看看，朕的母后到底想对朕身边的人做什么？”
郭公公一颤，偷偷抬起头，却被皇上年轻英俊的容颜上那从未见过的阴冷表情吓得又缩了回去，呐呐不敢言。
翌日。
皇上见莫默几次欲言又止，知道他是为赏花大会的事，也不说破，只一味批阅奏折。莫默忍了几次，终是没忍住：“皇上，我有话说。”
皇上唇角微扬，但在抬头间已恢复茫然之色，略带疑惑地看着面色不豫的某人：“嗯？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莫默干咳一声，环顾了下四周，小声道：“这里人太多。”
皇上愉悦地笑道：“你可以让闲杂人都退下。”
莫默看了面无表情的喜乐一眼，勉强地扯出一抹笑来，客客气气道：“喜乐公公辛苦了，不如你先带大伙下去喝杯茶怎么样啊？”
喜乐嘴角一抽，没有动。
皇上喷笑出声，乐得前俯后仰。
莫默怒目瞪他，他才强压下笑意，侧头对众人道：“都退下，守着门口。”
“是，奴才告退。”
……
皇上看着眼前犹疑不定的人，温和地笑问：“怎么了？现在就剩你我二人，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莫默站在龙案前，双手撑着案面，居高临下地看着皇甫瓒，一本正经地问：“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有多少老婆？”
皇上意外地看着他：“老婆？”
“就是妃嫔啊贵人啊什么什么的！”
皇上盯着莫默有点慌乱的眼睛，眸中渐渐染上愉快的色泽，琥珀的眼瞳淡得仿佛透明，“你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你想……”
“你你你别乱想！我就是随便问问！不说算了！”
皇上急忙将人拉回来，好笑道：“朕又没有说不告诉你。”
莫默看着他脸上促狭的笑容，恼羞成怒道：“你到底说不说！？”
皇上低头把玩他的手，莫默的手长得很漂亮，十指纤纤，修长而晶莹，握在手里柔软而温暖。皇上心中不免奇怪：为何他身上的肌肤与他面上的肌肤相差这么多？感觉好像并非出自同一个人？
“皇甫瓒！！”莫默用力将手抽回，脸上冒着热气。
皇上回过神来，抬起头支着下巴看他：“这个啊……可能李松儿会比较清楚。”
莫默气极：“你连你有多少女人都不清楚！？”
皇上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上身前倾靠近气急败坏的某人，在他耳边低声笑道：“朕可以把这个……当做是你在吃醋吗？”
莫默的脑袋一轰，急忙向后退开几步，不自在地揉着发烫的耳朵，瞪着笑眯眯的皇上色厉内荏道：“谁谁谁有空吃你的闲醋！？我只是……我只是为那些可怜的女人不值！”
皇上耸耸肩道：“她们多是太后所选，与朕无关。”
莫默看着平静的他，不免担忧道：“太后是不是逼你逼得紧了？毕竟这关系皇家血脉……”
皇上挑眉笑道：“你若是真关心朕，就想法子帮朕生一个啊！”
“你……”莫默刚要炸毛，转念一想，脸色顿时和缓下来，笑得眉眼都是月牙形，“皇上是想我找别人生一个，好过继给你吗？”
“你敢！？”
莫默笑得得瑟，皇甫瓒绕过龙案大步走到他面前，作势要打人。莫默仰着脸凑过去，“来啊，你打啊你打啊！”
皇甫瓒又好气又好笑，低下头朝着他凑过来的脸蛋亲了一口。
莫默捂着被亲的左脸惊跳起来：“皇甫瓒你……”
皇甫瓒背着手，把脸往他面前凑：“朕不介意让你亲回来。”
“去去去！”莫默一巴掌将他的大脑袋推开，“谁稀罕！”
皇甫瓒笑着点了点他发红的脸颊，轻声道：“不生气了？”
莫默斜眼瞪他一眼，小声嘀咕：“谁生气了……”
皇上摸摸他的脑袋，苦笑道：“别人都艳羡皇帝有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可又有谁知道朕其实不过想和心上人厮守一生呢？”
莫默看着他暗淡的神色，原本压在胸口的郁结之气顿时散了一半。
“说吧！你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个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莫默哼了一声道：“你的母后邀请我参加你的相亲宴，就是那个什么赏花大会！”
皇上故作惊讶道：“啊？为何？你又不是女眷……难道母后已经知道我想将你娶进宫的事了？”
“娶进宫？！”莫默气得跳脚道：“你想的美！要也是你嫁出宫！”
皇上一愣，眸中突然精光大盛，他一把拉住莫默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与朕一起了？”
这回轮到莫默愕然了：“啊？我……我不是那意思……”
“你敢反悔朕就砍了风追月的脑袋！”
莫默：“……”
皇甫瓒满意地将呆住的某人往怀里带，低着头亲吻他的发鬓，语带道：“要不，我们现在就验证看看到底该谁娶谁？谁嫁谁？好不好？”
莫默一个激灵挣脱出来：“呀！别闹！说正经的！”
“朕很正经啊！”
你正经？你正经个屁！整一个流氓！
莫默深呼吸口气，道：“你觉得太后为什么要请我去参加那个什么赏花大会啊？会不会是想介绍个美女给我啊？”
皇甫瓒瞪眼道：“你很期待？”
莫默翻了个白眼道：“我只是想不通，我只不过是个御前带刀侍卫，太后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朕。”
“嗯？”莫默不解地看他。
皇上收起玩笑的神色，略带担忧道：“朕为你打造行宫的事太后一直耿耿于怀，这次请你赴会，恐怕来者不善。无闻，要不，你就别去了……”
“怕什么！？”莫默拍拍胸膛道：“这种事情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放心吧！小爷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了！”
皇上摸摸他的脸，笑得有点伤感，垂下的眼帘挡去眼中的犹疑。
莫默将他的手拿下来，眨巴着眼问：“你怎么了？”
“无闻……”
“嗯？”
“你可曾欺骗过朕？”
“？？！！”
莫默心中骇然，怔怔地看着语出惊人的皇甫瓒，难道说……他易容的事已经暴露了？！
皇甫瓒低垂着眼帘，并没有看见莫默刹那复杂的神色，他似乎也没有期待莫默的回答，而是径自道：“如果连你都欺骗朕，朕该怎么办……”
“……”
皇甫瓒抬眼见莫默呆头呆脑的样子，好笑地拍拍他的脸：“莫贵妃，快回魂！”
莫默惊醒，心慌意乱地拍开他的手：“去！”
皇甫瓒也不在意，笑了笑转身走回龙案前。
莫默定了定心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皇上，我还有一事要跟你商量。”
皇甫瓒重新坐下来，闻言抬起头，一扫刚才的阴郁，云淡风轻地笑道：“好啊，你说。”
“是关于萧景夜的事。皇上还记得他吗？摄政王府中的第一护卫。”
皇上显然没料到莫默会在这时忽然提起他，愣了一下道：“朕记得。”
“是这样的……”
莫默便将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如实告诉皇上，包括丁凯其实是卧底的事，包括他与萧景夜在天香楼商量一事。说完后却见皇上只是盯着他不说话，不由脊背发寒道：“干……干什么这样看我？”
皇上却慢慢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无闻……”
莫默不解地看他：“嗯？”
“朕想抱你了。”
“……”
莫默红着脸气呼呼地摔门而去：“流氓！”
皇甫瓒低下头闷声笑着，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虽然想要信任他，可是昨日听闻他私会萧景夜的事后，他还是不免担心，担心他也像别人一样，表面上假装对他好，私底下却和别人联手对付他，想置他于死地……
还好，还好他不是……第三十六章：赏花大会
八月初八是个赏花的好日子，皇宫迎来了许许多多的官太太官小姐，各色各样的软轿聚集在皇宫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岫心殿的人检验请帖。一眼望去，色彩斑斓，好不热闹。
微风吹过，宫门外的大树枝桠轻轻摇曳，抖落一地的星星点点。
树下那一蓝一白的两道身影，宁静如画，似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你说，我们穿的会不会太寒酸了？”莫默整了整自己剪裁得体的水蓝装下摆，又伸手摸了摸追月身上的白色锦衣，撅嘴道：“你身上这套衣服质量好些……”
风追月用“鸣煌刀”轻敲了下他的头，道：“你身上这衣料可是皇上赏赐的苏杭贡品！”
莫默摸了摸被敲的地方，不满的嘀咕道：“我一直怀疑它是山寨版的伪名牌……”
“……”
“摄政王妃到一一”
莫默和风追月一致地扭头望向官道，一顶淡的八抬大轿在一群仆从的簇拥下，以众星捧月的姿态缓缓而来。原本堵在宫门口的各顶软轿立刻向两边退开，众官太太小姐纷纷下轿行礼。
莫默看得直咂舌：“哇！这阵势多像皇后出巡啊！”
风追月抱刀倚树，懒洋洋地开口：“这就是仇麟的原配夫人了。”
“怎么仇麟还娶了很多二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