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又是一惊，然而马上觉得有些无奈，谢杭是私生子的事情，他乍一听是有些惊讶，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谢大少眼神稍微暗淡了些，似乎正在看着往日的那些回忆：“我以前一直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直到我母亲去世
以后，爸爸才将那个女人领进门来，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个弟弟，他那时候都已经十几岁了，我们见了面
，我既没法叫他弟弟，他也没法叫我一声哥哥，他的母亲也不是我的母亲……终究是身份下贱，见不得光的女人。
”
常安的心思已经完全被这段话吸引住了，闻言问道：“见不得光？”
谢大少一笑，神情中满是倨傲：“我的母亲，是陈家的大小姐，陈家是和谢家实力相当的家族，只有这样的联姻，
才符合谢家的身份。”
“可是谢杭的母亲，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女人而已，所以父亲这些年来一直把他养在外宅里，根本没人知道。”
“谢杭是个私生子，自然没有资格接手谢家的生意。可是从小衣食无忧，父母又对他诸多补偿。所以……”谢大少
垂下眼睛微笑，可是嘴角的弧度僵硬，“才把他养成现在这样的性子，他才能活的这么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着操
心。”
“无忧无虑？”常安倒是微笑了，“你都说了他是个私生子，亲生母亲不被尊重，自己也不受重视，如何能无忧无
虑？他被接进来之前一直没法和自己的父亲一起生活，没有父亲的孩子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你难道不知道？”
谢大少看着他，眼神微冷，身上的压力陡增，常安毫不畏惧地与那双狼一般凶狠的眼睛对视。
常安自己也是没有母亲的，到后来甚至可以说是孤身一人。从小到大，不知道为此受了多少苦楚。他想象一下谢杭
的处境，就感到一片愤怒。
最后还是谢大少先让了步，他的眼睛闪烁了几下，不爽地移开目光，一咂舌道：“没想到你还很维护他。”
常安还要说什么，谢大少却站起身来整整衣领：“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反正现在老爷子已经知道这小子的事情
了，不过还好他有点脑子，没有说是谁，便等着看他如何脱身吧。”说话的时候脸上一副轻松的表情，常安没看错
的话，还发现他眼中闪过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感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对谢大少说点什么的时候，却见一个同样穿着黑西服的年轻人走进来说道：“大哥，时间到
了。”
谢大少不耐烦地挥挥手道：“知道了。”然后便向着常安点点头：“那么我先走了。”说罢就当先走出房门，他身
后那个年轻人，恭敬地低下头，目不斜视。直到谢大少走到门口之后才跟上去，然后从外面把门轻轻关好。
常安还没回过神来，他尚自沉浸在这有如电影中的老大和小弟一般的排场中，未来得及消化掉。
他想到刚刚谢大少说的那些话，心里沉甸甸的。
这一天，谢杭果然没有来医院。
以后的几天里，他也没有再出现。
第十五章
连负责这个病房的小护士都能看出来，常安这几天沉默了许多。有人问他那个平时经常过来的年轻人怎么不见了，
常安只说是开学了，所以没时间，只是他的神情，却让人没有办法再去追问下去。
这一天他又去医生那里做检查，又是例行的触诊。虽然医生很高兴地对他说着什么，常安却一点也听不进去。
他心中空茫一片，只偶尔出现一下谢杭。即使冷淡如他也觉得，自己是很想，很想那个人了。
回病房之后便看到唐令携门晓桦来探望他。虽然常安觉得“携”这个字一定哪里不对头，但是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他
又说不出别的介词来。
他看到唐令便忍不住问道：“谢杭这几天有去上学吗？”
唐令笑呵呵地说：“怎么着，查岗啊？应该有去上吧，我昨天还在学校里碰见过他来着。”
常安心里陡然一沉，谢杭并没有被软禁，看起来也没有被限制对外交往，却没有再与他主动联系。
他心思有一瞬间的恍惚，但终究什么话都没说。
虽然没有办法好好招呼唐令他们，可是两个人却也没有什么意见。于是过了一个半小时候之后，常安终于忍无可忍
地问道：“……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你怎么能这么对学长说话啊常小哥……”唐令嘴里塞满了东西，含糊不清地说。
也难怪他这么说，唐令他们来了之后根本没有干什么正经探病应该做的事情，而是一直吃着常安床头柜上堆积的食
物，亏他们只提了一袋子价值不到十元钱的苹果，却把谢杭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进口水果扫荡一空。门晓桦则是一
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径自握着个苹果坐在边上发呆，从进门到现在，说的话不超过三句。
“你们到底有什么正事没，要没事我还想看书呢……”常安不耐烦地说。
“瞧你说的，没事我们就不能来看你……你好狠的心……”唐令一边啃着手里的水果，一边捏着嗓子说道。那尖细
的声音刺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常安被刺激得顺手抓住一个苹果朝他扔过去，却被唐令一个反手接住了，擦一擦就又咬了一口。常安见状唇边却出
现了一丝微笑，自从他瘫在床上之后，那些朋友同学乃至亲人们见了他，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而今看到这两
个家伙照往常那样丝毫不客气地打扰他，心里竟隐隐有一丝快意。
唐令啃完了手里最后一口苹果，看着如同老朽一般行将就木的门晓桦，哼哼唧唧地说道：“桦子这家伙的女朋友，
刚刚回来找他复合来了。”
见常安挑起了一边眉毛，唐令摇头晃脑地说：“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话说不知何年何月何地，有一
窈窕佳人，与那对门光屁股的小男孩从小便眉来眼去……”说得门晓桦肩膀一颤，抬头看向这边，眼中居然浅浅一
层泪光。
依着常安以前的性格，他肯定会不耐烦地说道：“你怎么又哭了啊，有点出息行不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
的他却只是叹了口气，语气尽量温柔地问道：“到底怎么了？”
唐令被他一瞪，立刻说道：“你知道，她和个有钱人搞在一起了，不过那个老头明显有心无力，满足不了那女的，
所以人又跑回来找桦子了，希望让桦子做小白脸呢。”说罢斜眼瞥着门晓桦。
门晓桦听着唐令这丝毫不客气地叙述，红着眼睛说：“你胡说什么！她才不是这样的人！她是……她……”然而颠
来倒去也说不出究竟是怎样。
唐令冷笑：“是，她是纯情的很来着，她纯情地请你回去上她。我告诉你门晓桦，今天要不是看在她是个女人的份
上。我早就揍她一顿了，妈的她把哥们看成什么了？”说罢还愤愤地呸了一口。
门晓桦只红着眼睛不吭声，唐令见状心里一慌：“我说你不会真的想跟她复合吧？”
见对方没有回答，唐令猛地站起来：“门晓桦！你今天给个准话！到底想怎么样！那种贱女人有什么好的？只有你
这种贱了吧唧的还上赶着去找那种破鞋。我……”
他没能把话说完。
因为门晓桦听了气得直扑上来，俩人立刻滚作一团。
常安苦恼地扶住额头，这两个人明明都是他的学长，但是现在不仅在他的面前已经把学长该有的风范全都丢尽了，
而且还往着越来越幼稚的方向大步前进。
更让人难以忍耐的是，自己没法上去阻止他们，常安知道自己出声阻止他们也没用，干脆袖手旁观。
眼见两个人已经扭打在地上，撞到了摆在中间的桌子脚，上面放着的花瓶“乒”一声掉下来碎在地上，瓶子里的水
洒了一地。常安开始有些不淡定了，那花瓶可是谢杭弄来的啊，里面的花也是他插进去的。可是眼看两人都红着眼
睛互相撕打，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因为手脚施展不开，干脆连掐和咬的都用上了。常安冷眼瞧着，总算是看不下
去了。他也不多说，只伸手按床头的铃。不多时就有几个保安和着护士前来。
唐令已经被揍了好几拳，鼻子滴滴答答地流着血，他恶狠狠地吼道：“妈的门晓桦你知不知道好歹！我是为你好，
你他妈居然为了这个女人打老子？”
门晓桦一声不吭，他被好几个人按住了，可还是狠狠挣扎想要去踢唐令。
两个人愤恨地互相对视，常安左看看，右看看，冷静地说道：“你们今天来就是来让我这个残废看你们打架的？”
这样一说，两个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门晓桦讷讷地开口：“常安……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看他们都冷静下来了，常安就示意那些人先出去。可是一个保安却磨磨蹭蹭都不肯走，常安诧异地看着他，那人扭
扭捏捏地说道：“谢少说了一定要注意您的安全……这两个人待在这里，恐怕……”说罢还鬼鬼祟祟地看了那两个
鼻青脸肿的人一眼。
常安脸都黑了，唐令却“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下刚才的紧张气氛一下子烟消云散。
终究常安还是挥挥手赶那人出去。然后面对着平静下来的两个人，下巴一抬：“坐下，站着干嘛？”
然后他转向门晓桦，语气温和地说道：“你该说说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吧？”
门晓桦只像个闷嘴葫芦一样不出声。
常安缓缓地说道：“你问问自己，是否还爱她？愿不愿意和她共度一生？若你还爱她，就应该弄明白她的想法，然
后你要想清楚是否能接受；若你不爱她的话，那就不能因为旧情而去同情她，还委屈自己……”他说着说着，越发
觉得话语好像堵在喉咙里，没法说出来，可是为了门晓桦，还得硬着头皮开解，自己其实是笨嘴拙舌的人，跟谢杭
比起来差远了，确实不适合这种角色啊。
门晓桦默然不语，唐令若有所思，但是两人俱都是若有所动的样子，常安心下明白他们恐怕已经想清楚了，便不再
留他们了。挥挥手说：“行了行了，快走吧，有空再来看我。”
他送走了他们，躺在病床上，手却无意识摸向了自己的腿——仍旧，没有感觉。
他心中突地升起一丝迷惘，他和谢杭的关系，现在到底算什么呢？以后，又将走向何方？
这几天里，谢杭没有出现在医院，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仿佛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了一般。
而他这几天里，一直犹豫着是否要给他打电话。
也许他是故意的呢？常安猛地想起来这个可能性，他想起来谢杭曾经说过，这个圈子里的人没有什么真心，看对眼
了，上床就是了。下了床，大家也没什么好纠缠的。
常安不相信，谢杭是这么想的。可是他忍不住去怀疑，现在谢杭已经和他常安上过床了，他满足了自己的心愿，是
不是便这样撒开手了？
他的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控制自己不往下去想。只是耐不住，那种寂寞又阴暗的心情。
好在他还有心情自嘲：其实怎么看，吃亏的都不是自己，谢杭又出钱，又献身的，对谁来说，都足够了。
他想着以后怎样的事情，对谢杭来说，也许是笑话一般的事情吧。
第十六章
他只一直握着手机，到了最后，这个电话也没有拨出去。
请来的护工很尽职，谢杭虽然不在了，可是平日里复建按摩、清洗擦身的事情都由他来做，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只是常安在不大熟悉的人面前袒身露体，心里还是不大自在。联想一下谢杭平日里表现出来的的嫉妒心，他不由地
苦笑一下。
那护工将他推进浴室，先打开花洒试了试水温，问道：“常先生，你看这个温度可以吗？”
常安刚要点头，却见到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探了探水温，然后有个声音传来：“不行，这样太热了。”
常安的心情顿时变复杂了，他抬起头，果然是谢杭站在门口，看起来就跟没事人一样，像往日那样微笑。
那一瞬间常安突然体会到了怨妇（= =）的心情。
你丫这几天都干嘛去了？怎么都没音讯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你！还笑！还笑！你以为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真
的没事了？
常安对自己脑袋里突然蹦出来的这段文字大汗，却见谢杭已经走进浴室里，小小的屋子进了两个人一个轮椅，显得
很拥挤。谢杭对那个护工挥挥手说：“你出去吧，我来给他洗。”
护工道一声：“好的。”然后就走了。
谢杭熟门熟路地挽起袖子，将水温调低些，就来解常安的衣服扣子。
常安垂下眼帘，浴室在蒸腾的热气中显得有些氤氲。四周温度慢慢升高，他的皮肤似乎被蒸汽熏得有些泛红。
天地良心，谢杭本来没想干啥的，可见此情状，却忍不住在常安的胸口多摸了两把。见常安也没啥反对的模样，就
凑过去讪笑道：“那个……我们是出去？还是就在这里……”说罢手暧昧地往下滑。
常安抬起眼睛，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刚才那一瞬间的暧昧似乎根本就没出现过：“出去干嘛，洗澡，给我好好洗
。”
这话听着倒是没啥，可是常安的语气像凝结了千年寒冰一样，冻得谢杭啥火都被熄灭了。他可怜巴巴地撇撇嘴，老
老实实地给常安脱衣服。
兴许是被打消了积极性，谢杭接下来的表现很淡定，眼睛都不乱瞟，一副正人君子得不行的样子。常安舒服地趟在
热水中放松全身，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这几天……怎么没来？”
谢杭正在擦洗的手微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回答：“没啥。我家人叫我回去住了几天。”然后忍不住咧开嘴说
道：“你生气了？想我了？”凑过来在常安的唇上轻轻一啄。
“是不是他们发现了什么？”
谢杭看着常安的脸，他的神色很平静。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嗯，我等一会儿再跟你详细说。”
然后谢杭默默地撩水擦洗，常安也一眼不发。浴室中只回荡着哗哗的流水声，显得空荡荡的。
朦胧的蒸汽中，气氛却有些冷却下来，很多话、很多事都说不出口，什么都看不明白。
等到一切都打理好了常安也穿好了病服的时候，谢杭将他推出浴室，放到床上。然后坐到床头。两个人相顾无言了
几分钟，还是常安咳嗽一声打破沉寂：“那个……昨天你哥哥来了。”
谢杭说：“哦。”表情有些呆呆的，“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也……也不是。”常安觉得自己简直犯傻，自己干嘛在他面前提起来这件事啊，难道要说你哥哥来就告诉了我你
是私生子？
他看着谢杭，觉得自己越来越婆婆妈妈了。以前他有什么想说的话，绝不会像今天这样，患得患失，一个字什么都
说不出口，心口里像堵着块大石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