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有一盏灯就好了!
李彦看向四周,除了黑就是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突然间非常非常地渴望一盏灯,是的,一盏灯,他需要一盏灯,他只要一盏灯,有了灯,他就可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哪怕是一盏油灯,一只蜡烛,不,哪怕是一只莹火虫也好……只要有一丁点光亮,一丁点光亮就好……李彦有些绝望的想。
如同是在回应他心底的呼唤,前方,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丝亮光,很小很微弱的一丝亮光。
李彦瞪着黑暗中的那一线光亮,几乎忘了呼吸,难道,是上帝听到了他的声音?
……
等到李彦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在向着那丝光亮奔去。李彦觉得他一定是到了幻想国度,那么遥远的距离,却在片刻之间奔到,光丝很快变大,变成一个光点,又由光点变成了一只烛火,烛火在一只手掌上跳动,照亮了持火者身周的一小块天地。
李彦猛地刹住脚,疑惑地看着那个持火人。
持火人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容隐在烛光后面,只有一个淡淡的轮廓,不,不只是他的面容,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的,仿佛是几笔简单的线条包裹起来的一团雾气。
这团雾气却让李彦感到很熟悉很亲切,仿佛是一个非常重要非常亲密的兄弟和战友,他们同生共死,祸福与共……鬼差神使,李彦突然间想到了小七,那个一直存在于他的脑子之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小七──这个人,是他吗?
李彦很不确定地试探着开口:“小七?”
椅子上的雾气没有动静,半晌,就在李彦的神经绷到了极致的时候,烛光后面传过来一声轻笑:“是我。”
李彦长出一口气,笑了。
他都没有想到,刚才他会那么紧张,生怕这个人不是小七,而在确定之后,又会这么高兴。
但是随着这声轻笑,烛光熄灭,随同烛光一起消失的,还有雾气一样的小七。
四周重新陷入黑暗,只有小七的声音仍然回荡在黑暗之中:抱歉,给你开了个玩笑……你听我说,等会儿他们问你的话,你一定要如实回答。但是有两点必须记牢:第一,你的功夫来自一本叫作《清心诀》的秘籍;第二,《清心诀》是你在龙盘山上迷路的时候偶然发现的,是在一间猎人小屋里面,你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这两点,一定不能说错……接下去就看你一个人的了,我不能现身,他们马上就要来了,你快回去……
李彦只觉得被一股大力猛推了一把,然后,四周的黑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这一次,李彦知道自己是真的昏迷过去了。
李彦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出现在他眼里的是一双清澈明亮却让人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单纯善良的眼睛。
“你是谁?”眼睛的主人问。
李彦眨眨眼睛,他想起来了,他在逃跑,看到了一个穿白衣服的男人,然后他就看到了小七……哦,不对,是小七的影子……也不对,那个应该是发生在他的脑子里边,最后的记忆应该是那个白衣男人,后来呢?……对了,他怎么跑房子里来了?难道是被人救了……或者,是被……绑架了?!
李彦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眼睛,没有回答,他被自己有可能遭遇绑架这个事实给震憾住了。
眼睛的主人退后了半尺,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周海平。”李彦总算回神,眼睛眨都不带眨一下地撒了谎。
“周海平?男,家住T市,21岁?”眼睛的主人嗤笑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
李彦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而不仅仅是他的眼睛。这人二十多岁年纪,外貌英俊,身材修长,一身白衣白裤剪裁别致,该贴身的地方贴身,该宽松的地方宽松,既合体又飘逸,为他凭添出几分潇洒不羁,确实是个玉树临风般的出色人物。
可看在李彦眼里却只觉得失望,失望之极,简直要大呼上当:这就是那个白衣人吗?那个谪仙一样的出尘人物?……天,他哪里出尘了?从头到脚就一俗物,故弄玄虚地穿了一身白衣白裤而已……居然以为他是谪仙,居然给一身衣服骗了……哎,真的是距离产生美,恒古不变的真理啊!
白衣男子自然是不知道李彦的这些心理活动的,他只觉得眼前这小子呆呆愣愣的,有点好玩儿。一念至此立即联想到扮猪吃老虎,心神一沉,继续追问:“我怎么听说周海平正在T市上大三,刚跟女朋友分手,今天中午才在学校吃了小炒……周先生,对此你有何解释?”
李彦现在终于完全彻底百分之百地……恢复过来了,干咳一声,他从沙发上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回答:“同名同姓吧?”
“同名同姓还同用一个身份证?”白衣男人变魔术一样地变出一张身份证,他摇了摇指间的塑料薄片,似笑非笑,“周海平去年丢了一个钱包,钱包里面有他的身份证,是这一张吗?”
李彦大呼倒霉,这人是谁,怎么连这种事情都查得出来?正要胡说八道蒙混过关,又想起了小七的话,犹豫了一下,没有作声。
白衣人又道:“我现在好好问你话,你不回答也可以,那样的话,我就只好把你交给警方了,由他们来问。”
李彦当即象只被人摸了屁股的伪老虎,炸毛了:“你是谁?凭什么抓我?我没偷没抢,凭什么送我去警察局?”
白衣男子看着李彦,尤如在看一只被关入笼子却仍然很不乖地挥舞着爪子想要抓人的小猫,眉头挑起,俊朗的眉目间笑意流转,很是风流倜傥……罗莉们见了可能会尖叫,看在其手下败将李彦眼里就两个字:装B,欠扁!
“偷身份证不叫偷吗?再说了,如果是你抓住了我,你尽管提问。抱歉,现在被抓的是你,规矩就该由我来定,而我的规矩就是:我问你答。”男人离开窗子,坐到李彦对面的沙发上,架起腿,端了桌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面色一沉,“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谁,为什么到桐城来?”
李彦郁闷异常,直想反问桐城是你家的后花园吗,为什么我就不能来?他真的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招惹上这些人,他就打打小牌骗点小钱,怎么就惹上了这尊大神?
最郁闷的是,他还不能表现得太厉害,一切都要尽量符合一个中学生的反应。所以,他必须象一个虚张声势的幼稚少年一样,开始叫嚣:“我有人权,你们不能抓我,你们……你们……这是私设公堂,是违法行为……”本来这番话是应该跳起来义正严辞讲出口的,无奈他现在全身无力跳不起来,结果越叫越小声,气焰越来来弱,终于不吭声了。
男子一言不发,只静静地坐着,
李彦闷了一阵,他抬起头看向男人:“我不懂,你们为什么就盯着我不放呢?”
白衣人仍然一言不发,只是眼神中多了种无形的压力。
大人物李彦见过不少,但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感,竟是连他都顶得吃力。
貌似承受不住,李彦象个正常少年一样,一边流着汗一边弱弱地小声提条件:“我告诉你实话,你不要把我交给警察。”
“可以。”
“我叫林九溪,周海平的身份证是我偷的,哦,不是我偷的,也不是偷的……哎,我是说不是从他身上偷的,我是从一个小偷手上偷的……就是小偷偷了他的,我又偷了小偷的。”李彦答得颠三倒四,好不容易才解释清楚。
“为什么用周海平的身份来桐城?”
“我……”李彦再次确证,“你们不会把我交给警察吧?”
“不会。”
李彦又磨蹭了一阵,终于期期艾艾地说了实话:“我……我在老家打了架,也不是打架,是别人打我,结果反被我打伤了,其中有个是公安局长的侄子,警察来抓我,我就跑了。”
白衣人笑了笑,他对这些东西完全不在意:“你功力不错,是哪个门派的?”
“门派?”现在还有武林门派这种东西吗?
“你的师承是谁?”男人换了一种问法。
李彦立即想起了小七的话。听小七的意思,其它东西都可以发挥,唯独龙盘山和清心诀这两块不能瞎说……这个混小子,也不解释一下就消失了,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李彦也知道自己身上的功夫来历古怪解释不清,只好搬了一通鬼话出来。
“没有人教我,我是从书上学来的。”
“书上学来的?”白衣男子一愣神,显然没有料到是这个答案。
“对啊,是从一本秘籍上学的。去年十月份我们学校到龙盘山秋游,我迷路了,走了七八个小时都没有看到人,一直到半夜才看到一间小屋,嗯,我觉得应该是那种猎人用的小屋,好不容易找过去又没人。我没有办法,又怕遇到野兽,就在里面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饿得很,想找点东西吃,结果找到了一书老书……”
李彦尽情发挥想象力,荒山小屋,武林秘籍,中了头彩的单纯少年……老实说,连李彦自己都觉得是一派胡言乱语,白衣男子却听得十分认真,露出越来越惊讶的样子。
11.桐城越家
白衣男子离开后,李彦躺到床上,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年轻人是谁?他身后拥有怎样的一个势力?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怎么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为什么抓住自己不放?到底有何目的?……
最古怪的是这些人对他的态度,肯定不是座上客,但也不是悲惨的阶下囚。没人虐待他,晚饭的时候甚至打电话进来让他点菜,一荤一素一汤外加一个果盘,帮佣摆好餐桌还说了声“您慢用”……他李彦,不,是他林九溪,何德何能,竟然在遭遇绑架之后还可以享受如此待遇?不是李彦自贱,而是林九溪一个无钱无势无背景的底层人物,就算会两招三角猫的功夫,至多就是看家护院的料,他们如此对他,是不是太把他当回事儿了?
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李彦有种不小心捅破了天的感觉,却无能为力。显然小七隐瞒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这个该死的小七,一直在玩失踪……小七你就装死吧,有本事你就当一辈子哑巴!
按照李彦的推测,这些人肯定要调查林九溪的背景,没个一两天下不来。所以晚上十点钟白衣男子敲开他房门的时候,李彦很有点吃惊:不到四个小时就调查清楚了?这效率,也太恐怖了吧?!
跟随白衣男子走进一个小院,但见院子里亮着一盏盏庭院灯,在如墨的夜色中勾画出一个漂亮庭园的轮廓。
从回廊进到房里,白衣男子敲敲里间的门,得到许可后推门而入。李彦坐在外间等候,四下里看了看,这一看,就看直了眼睛──外间只放了几组座椅沙发,显然是给客人等门用的,李彦是识货的人,不提墙上的古画是真是假,单只清一色的紫檀家具就让他砸舌不已……都说桐城富得流油,他总算是见识到了!
几分钟后白衣男子打开里间的门,示意他进去,见识过外间的考究,李彦早有心理准备,没想到还是给惊到了。
他眼前的这个房间很大,足足有五十平米,跟外间一样,一色的紫檀家具,不是传统的明清式样,椅子上全都加了坐垫靠背,中式的古典中掺入了西式的舒适,主人应该是个既有品味又懂享受的人……这些都算不得意料之外,真正让李彦吃惊的,是房里的氛围和温度。
厚重的丝绒帘幔低垂着,没有一丝风,书桌旁边甚至燃着一个火炉……仲春时节,就算桐城地处山区,这两天又正值寒流来袭,升火炉也太奇怪了吧?更奇怪的是这个房间给人的感觉,很暖和却不闷热,没有风,空气中却有丝丝清凉的气息流过……
“抱歉,我身体不好,害你们跟着受罪。”火炉旁边的软榻上斜倚着一个男人,看见李彦毫不掩饰的吃惊模样,开口解释。
李彦这才把注意力放到房主身上,当即生出种说不出话的感觉──从身架上看,这人应该很高,但他的存在感却非常淡薄,因为他全身都裹在一件黑色的裘皮披风之中,只有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露在外面。在兜帽的遮掩下,这张脸非常小,下巴很尖,脸色被黑色的狐裘映衬得苍白不堪,嘴唇是一片惨白中的两抹青色……这样的一张脸,已经不能用美丑老幼来形容了。
男人说完话轻轻咳嗽两声,倾身从披风里伸出手,试图去取桌上的茶杯。
李彦看见他伸出指节突出跟脸色一样惨白的右手,心不自禁地抽了一下,冒出一个“他是人还是鬼”的疑问──是的,这个人,身上的人气非常稀少,好似下一刻就要断气一样。
旁边的白衣男子见他伸手立即奔了过去,单膝着地,端起茶杯送到男人手上,低低地问:“父亲您身体不舒服我们改天吧?”眼里的关切连隔了老远的李彦都心生感触。
男子对儿子摆摆手,示意李彦走近一些,李彦下意识地放轻脚步,生怕一不个小心就把榻上这个弱不经风的病秧子吹跑了。
他刚迈开步子,突听“咚”的一声,大门被大力推开,有人挟着风冲进房里,嘴里大叫:“那个把清心诀当成武功来练的傻小子呢?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冲进来的是个白胡子老爷爷,胡子看样子是真的,但是不是老爷爷却很不好讲──这位“老爷爷”面色红润脸上连根绉纹都找不到,剃掉白胡子的话,天晓得他是大爷大叔还是大哥?
房间里三个人同时转头看他,各人反应不一。李彦是惊奇,白衣男子则是一脸想怒又不敢怒的样子,飞快走过去关上房门。
软榻上的病弱男人,却是一脸的无可奈何:“五叔,您老不要每次进来都砸门啊,我这门可经不起你砸。”
白胡子根本没听男人说话,他已经兴高采烈地奔到李彦面前,李彦觉得他看自己的眼光就象自家儿子看到了新奇玩具一样。
白胡子围着他转圈,连声道:“快说快说,你那个清心诀是怎么回事?从头讲,从头讲……”
一声轻咳打断了白胡子的好兴致,榻上男人提高声音:“五叔,我们这边还有正事,您是不是稍微等一下?”
白胡子仿佛这才想起他不是房主,眼珠子转了两转,回转身对病秧子道:“十三啊,我不打扰你的正事,我旁听,成不?”
男人笑了笑,白胡子立即找了张椅子规规矩矩坐好。
另外一边,白衣男关上房门回到软榻旁边,握了握他爹的手指,大概是觉得体温太低,走到一边弄了个暖手炉,递给他爹,他爹也没说什么,接过手炉淡淡笑了笑。
这时候,李彦已经在距病男三米外站得笔直,开始讲他的故事了。
他第一眼觉得这个男人除了病就是弱,完全没有存在感,不过短短的几分钟,他对这个男人的看法已经彻底改观──此人有病不假,弄不好不只有病,还病得很重,但这个人病而不弱,他身体里藏着一股气势,当他的眼神变得专注的时候,这股气势就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完全掩住了他的病弱身躯,白胡子听话坐好就是先例……李彦是个识时务的人,这个男人明显惹不起,反正他现在只是一个中学生,就当被老师罚站了,鸡蛋碰石头那种事,就不要去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