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念苏急忙踩下刹车。只是他这一路心急如焚，再加路况清冷，已经是不知提高多少车速。路面上的冰
雪将融未融，正式最容易打滑的时候。方念苏发觉一切不受控制，眼看就要撞上。
右侧只是几株落叶梧桐，方念苏有很久没碰方向盘，驾驶员的本能却仍是在的。他刚要习惯性地往右打
方向盘，忽然瞥到一旁半昏迷着的同夜色混杂在一起的林方圆。
电光火石间他做出决定。车轮飞快地向左边打转。等到一阵天翻地覆，周围刺耳的岩石同车身摩擦的声
音终于消去，方念苏听到怀里昏昏沉沉的林方圆也被这样的大动静惊醒，努力抬起头来问自己：“念苏
，是出什么事了？”
方念苏这才察觉出疼来，尽力做出轻松口吻：“这么多年没碰它，果然和我闹别扭了。”
林方圆的昏沉大脑一时无法直接翻译出正确信息，他呆呆再问一遍：“什么？”
林方圆的整颗脑袋都烧地滚热，方念苏勉强低头吻一吻他的额，说：“乖。现在打开门，爬出去。”
车头已经在碰撞翻转中变形，安全气囊也是及时跳出，方念苏刚好被卡在一个刁钻角度。他奋力伸长手
去够林方圆那边的门，还好那扇车门很容易就推开：“来。”
林方圆呆呆傻傻，按着他的话语开始行动。方念苏尽量抬高自己压在林方圆上面的身体，好让他顺利爬
出。
林方圆爬到一半忽然清明起来。他连滚带爬地掉出车外。整个车子正仰面翻倒在一个满是积雪的斜坡上
，车头变形地不成样子，林方圆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忽然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一件什么事。
他扑在刚刚掉下来的车门上，毫无技巧地死劲往外拉方念苏的一双手：“念苏，快，快！”
他明明烧地这样厉害，手上的力气在这一刻却不曾少一分。方念苏觉得自己的两只手都要脱臼，他出声
安抚：“方圆，你拉地我很痛。”
方念苏觉得有点昏沉，他的身体不愿多做动作，眼皮子只剩沉重，和林方圆说：“你没事罢……我过一
会儿就出来。”
林方圆果然放轻力气，可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念苏，你快出来。”
他将两只手支撑在车门上，咬紧牙，看架势又是想爬进来好将方念苏拖走。
方念苏吃力地睁眼看到这一幕，只有赶忙说“我就出来”。他先是慢慢抬出自己右脚，然后是左脚，有
些卡住的腰腹收缩，外加用力，才沿着林方圆出来的路线，七零八落地爬出来。
林方圆在外边接住他。他把他的手环在自己的肩上，憋足一口气奋力地支撑过十几米，才理会方念苏的
抗议，将他在地上放好。
方念苏靠在一棵梧桐树下，左右打量他的方圆完好无损，才蓄积起一些精力，打趣说：“出来就好了，
还拖着我跑那么远。是想带我私奔？”
林方圆的气喘不匀，方念苏抬手摸摸他的头发，很慢地说：“好好。你喜欢的话，我们就选个好日子，
一起私奔好了。”
林方圆自己都热地难受，他说地上气不接下气：“等下……车……就爆炸……了。”
方念苏的胸口痛地厉害，仍是忍不住为这一句笑出声来：“……真是小朋友，翻个车子哪有这么容易会
爆炸？……果然是电视剧看多了吧。”
这块地方的路灯一直坏地断断续续，唯有静静月色同一点星光洒下淡淡清辉。林方圆的烧地睁不开的眼
睛渐渐适应这昏暗光线。他的手上有粘稠液体，他虽然迷迷糊糊，可也知道这是什么。他自己完好无缺
，活蹦乱跳，是因为他整个地，被方念苏在车祸发生的那一瞬间抱在了怀里。
就着这寡淡的夜色，林方圆可以看到方念苏的灰色大衣上有大块的，有着湿漉感的污渍。他跪下来，把
自己颤抖的，温度略高的手伸到方念苏的里衣去。
方念苏睁开眼，抬眼看一看伸手在自己衣襟里轻轻触摸的林方圆。他还有力气开玩笑：“……你别占我
便宜。”
林方圆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他把手收回来，才算松下一口气：“还好，肋骨没有事。”
肋骨没有断裂，内脏就不会有大问题。表皮的血肉休养时间长些，再喂些营养汤食，总能慢慢长回来。
方念苏在清冷的月色下更显得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我也觉得自己没问题。”
林方圆把他扶一个更舒适点的姿势：“你先躺着，我去叫些人来。”
他摇摇晃晃地又要站起来，方念苏一把抓住他热烘烘的手：“不用了。”
林方圆疑惑地看着他。方念苏奇怪自己居然能在这样昏暗的背景下将林方圆的每一个神情都看地清清楚
楚：“喏，你看这两边也有三两民居。方才这么大的动静，已经有几户开灯探出头来。”
果然像方念苏所说那样。不远处的几户住宅亮起灯光，林方圆甚至可以看见有男主人拿着电话，朝着这
边方向同电话中说着什么。
“不用多久救护车就会来了。”方念苏失血有些多，好在冬日衣着厚重，温度又低，还没有到无法控制
的地步，“你就先坐在一旁，陪陪我吧。”
林方圆便就着刚才牵手的姿势，乖乖地坐在方念苏的边上。他的护理知识只有那么一点，不敢将方念苏
随意翻动。方念苏的一双手冰冰凉，尤其在自己这样温热的对比下，更显得冰冷地可怕。
方念苏看他神色严峻，知道他是在担心，捏捏他的手心：“同我说说话啊。”
林方圆这才醒悟过来。方念苏万一昏迷过去，这样冰天雪地，就算救护人员第一时间赶来，也好要好一
番折腾。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方念苏的上半身，躺在自己的腿上，又脱下自己的外套，把方念苏整个地裹起来：“
……你想说些什么？我听着。”
林方圆的行为好像母鸡护崽。方念苏有点想笑，可终于没笑出来：“你冷不冷？”
林方圆轻轻地抱住方念苏：“这样就不冷了。”
方念苏渐渐弯起嘴角。他把脸朝林方圆的怀里埋一埋，林方圆就听到他朝着自己的肚子在闷声说：“方
圆，你是喜欢我的吧？”
方念苏原本是打算在过了很久以后，久到自己确信林方圆是真的喜欢上自己后，再多此一举地，提问一
下的。
可是此时此刻，他忍不住把这个问题抛出来。
他知道是自己先喜欢上这个小家伙的。骗着进了自己的屋子，骗着让他慢慢习惯自己，骗着做了自己的
心上人。他有时总疑心林方圆到底是真的有一点点喜欢自己，还是习惯了，还是纯粹因为好脾气，不忍
心拒绝。
林方圆的身体仍是腾腾的热度。这是一个对于普通人来说足够惊险刺激的夜晚，他满身是汗，全身脱力
，然而神智却逐渐回复清明。
他看着半个脸都埋在自己怀里的不敢睁开眼的方念苏，露出来的一边的长长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他还
没见过这样胆小鸵鸟的方念苏。他的心也跟着一起微微地颤。
他俯下身，学着方念苏对他做过的样子，在那等待的颤抖的长睫毛吻一吻：
“……我喜欢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的傍晚时分，方念苏在病房里悠悠醒来。
前一晚方念苏觉得等待许久，久到忐忑不安。忽然听到林方圆的答案，真是欣喜若狂。他有些不敢相信
，撑起身看着林方圆：“方圆……”
林方圆静静看着他，方念苏只觉这一刻是永恒。他让自己脊背再挺直一些，好与林方圆平视。只是刚想
开口，救护车万年不变的鸣叫声便由远而近，刺拉拉地宣布自己已经得救的事实。
他记得林方圆也是一道被送上担架。因为失血，神经放松下来后很快就陷入昏睡，之后的情景便毫无影
像。
方念苏醒来后便觉得自己全身疼痛，他尝试着抬起脑袋，最后还是“哎呦”一声，以落回枕头宣告失败
。
旁边一双大手将他扶起一些，又贴心地在头颈处垫上一个小枕头：“终于肯醒了？”
语气里带三分揶揄，余下的七分倒是真关心。
方念苏惊讶地叫出声来：“大哥？！”
这双手和声音的主人正是方念安。他把刚看完的财经早报放到一边，从送来不久的保温杯里舀出一碗粥
来，一面仍是不忘损自己的弟弟：“听你的语气，仿佛对我出现在这里很不乐意？”
“怎么会？”方念苏急急对自家小气大哥表忠心，“只是很久没见大哥，忽然看到，就忍不住激动了。
”
方念安为了方氏集团东奔西走。方念苏能有二十多年潇洒生涯，全赖有这样一个全能大哥。说不敬爱感
激，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不可能。
方念安拍一拍他的脑袋，以示他的所想，自己统统明白。方念苏“嘶”地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脑门上还
缠着厚厚绷带。方念安这才把手放下来：“知道痛了？以后就要记得当心。”
方念苏做小伏低，乖乖点头。方念安一口一口地将米粥吹凉了，姿势熟练地用勺子送入他的口中。
待到方念苏听话吃完，方念安把空空如也的碗往旁边一放，开口道：“好了。是想说什么？”
方念安从小就对自家弟弟充满怜爱。每每看到方念苏在外边上蹦下蹿完毕，总希冀自己能第一时间递上
一包糖果，以便方念苏及时恢复体力。渐渐长大后他的目标转换到饭碗，只是方念苏再不是小时候那个
能够被自己轻易按住的小小淘气鬼。
方念安的多年夙愿在这一刻得以实现。方念苏居然会因为有所求任由自己一口口喂完，方念安预感公司
股票明天将会大有涨幅。
方念苏在这一碗粥的时间一直在思考如何开口。既然方念安主动提出，他也便毫不客气：“那个，大哥
，你知道和我一起送过来的那个年轻人的情况吗？就是穿着白羽绒服的，娃娃脸，皮肤挺白，……”
说不客气，到底还是扭捏的。这全看涉及对象是哪一位。
“林方圆？”方念安看他一眼，“你喜欢的那个？”
方念苏吃下的粥一点都还没消化，他只觉得自己食道同胃里的内容都要一道喷出。他一下子呛住，咳地
停不下来。
方念安略略带笑：“我毕竟是你大哥。你哪一天结婚了，我不希望自己是接到电话才知道。还好，你这
次眼光不错……他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
像有个开关似的，方念苏的咳嗽声瞬间止住。方念安如同知道那些咳嗽不过是为了掩饰尴尬和害羞，他
和小时候发现方念苏所作的恶作剧时那般，对自己弟弟轻轻眨一下眼。
方念苏这才真正脸红起来。他不光是因为被说中心事而羞涩。他一直是以为，方念安会毫无保留地支持
自己所做的一切决定。
他到这一刻才真正明白，自己的这个以为，原来竟是事实。
因为这个脸红，方念安悄悄地出了病房，林方圆又静静地走了进来，他都没有发觉出来。
直到林方圆的手放到他的额上，探一探他是不是撞傻了，方念苏才回过神来：“方圆……”
林方圆的情形比他要好地多。除了穿着蓝白病人服外，并没有太多病人特征。反观自己，却是被绷带紧
紧包围，好像从金字塔中刚刚逃出。
林方圆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将他放在被上的一双手紧紧握住。
方念苏也同样看着他，轻轻回握过去。
良久，方念苏才开口说：“我爱你。”
林方圆有点愣住。渐渐明白过来，刚刚退烧初愈的苍白脸上禁不住腾腾地又热上了。
方念苏拿手碰一碰他的红面皮，接着说下去：“昨天还没来地及说，今天补上。好不好？”
林方圆呆呆看着他。眼眶渐渐发红。他别过头去，方念苏看到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和上次一样地说一个
“好。”
方念苏到底不是铁人。昨天的那辆座驾已经报废地差不多，还好坡度并不算太陡峭，自己才没有一起报
废过去。虽然伤的只是皮肉未到筋骨，但到底是痛的。
但是这些痛是最好的勋章，他愿意忍着痛死皮赖脸地要坐起来去掰过林方圆的身子：“喂，你每次应声
都不要这么简洁好不好……”
他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他看到林方圆脸上的大颗眼泪。
林方圆昨天被方念苏推着出车后，半昏不醒的脑袋才是渐渐恢复神智。他死命拖走方念苏的那一刻是真
以为车会爆炸。当时他什么念头都没有，他想到“方念苏如果死了”，这句话以后大脑里是一片空白，
再不能想下去。
他年幼孤苦，稍懂人事，全部心思便挂在了周文端身上。怕他冷，怕他热，远远为他哭，为他笑，从未
得到过奢望中的回报。
到如今忽然有人愿意舍命为他。
他也奇怪自己昨日竟能镇定到最后，到如今一下子哭出来，才知道自己是害怕的。
倘若方念苏死了。
……那自己也死了吧。
他同方念苏在一起的日子，离他们遇见的最初那一天并不很远。方念苏没有为他做过太多事情。方念苏
把他救出了酒吧，方念苏拿中秋节骗了他，方念苏又在街边救了第二次，方念苏煮了锅难吃的面条，方
念苏做了自己的房东，方念苏怕黑牵了自己的手，方念苏养了条和他一样脾性的小狗，方念苏的小朋友
叫自己“方圆哥哥”，方念苏总是在家陪着自己，方念苏愿意听自己唠唠叨叨，方念苏总是缠着自己唠
唠叨叨，方念苏每天都在期待开饭时间，方念苏每次都抢着洗碗，方念苏扔掉了霍欢的玫瑰花，方念苏
说方圆你做我男朋友吧，方念苏在可能会死的时候把自己抱地死紧。
仅此而已。
他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方念苏记挂的地方。
或许是方念苏有点笨吧。
有点笨的方念苏轻轻扯一扯他的面皮：“又哭又笑的，你不羞啊？”
林方圆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咧开嘴，是一个笑着的表情。脸上又还挂着泪，他来不及
去擦，就赶忙地做出一个严厉的样子，同方念苏转移话题：“疼地厉害吧？以后要慢慢开车。”
方念苏一点点地挪回原处，林方圆赶紧过去搭一把手。
方念苏躺好了，就抬手去擦那两道泪痕，嬉皮笑脸起来：“知道了……和大哥说，我真会牢牢记得。”
林方圆方才说的话的确是方念安所教。他们哥俩心有灵犀，没有亲人的林方圆真是羡慕。
方念苏晃晃他的手：“在想什么？”
林方圆摇摇头：“没什么。”
方念苏便也不说什么，只笑眯眯地看着他。林方圆被这样专注而深情的凝视看地发毛起来，他的脸皮本
来就薄，刚降下温的面皮又慢慢地爬上了热度。
方念苏招招手，让他再靠过去一些。林方圆便红着脸，听话地乖乖过去。
方念苏差不多全身上下都被包裹地严严实实，唯有两只手还算灵活。他用这唯二灵活的手圈住靠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