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看上去，也并不是如何壮硕耐寒的身型。
这个门口其实是整个小区里绿化做的最好的了，如果是夏天过来的话，紫藤长地正好，藤蔓弯曲缠绵地
绕了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成串的花朵们静静地垂下来，香气也是淡淡的。
方念苏不知道在看着什么。那些飘着香味的有着美丽颜色的植物在这个萧瑟的季节里都渐渐干枯萎顿成
了病态。方念苏虽然有些偏瘦，然而身姿的确是挺拔的，在这个缺乏生机的背景里，这样高而瘦削背影
镀着夕阳的金灿的余晖，有一种恍惚不真切的美感。
方念苏似是背后长了眼，前一刻还在专心致志地眺望天边的那一轮落日，仿佛猜到林方圆下一秒就要到
自己身后来轻轻叹口气，一下子地转过身来，像对着阴谋未得逞的小孩子所以自己也咬一样恶作剧式的
略略偏着头，道：“来了？”
他的这双眼在逆光中也看的出是含笑。林方圆以前便知道方念苏是这样漂亮的一个人物，然而就着如此
的温温脉脉的日光背景，自己还是忍不住呆了一呆。许久后他看一本书，里面提到一句“春风拂面”，
他便电影回放一样地，想起逆光里那双含笑的眼。
林方圆住在十一楼。和方念苏的楼层比起来，算是很不高了。只是这些天电梯都是坏着，又没有几天就
要统统卷席子走人了，剩下的住户们均有理智，没有一个要去物业公司讨没趣。
林方圆和其他人一样，也就是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里才晓得原来自家门口的感应灯灵敏度不够，夜
夜都需拼着脚痛狠命跺上三跺已是大大仁慈。下雨天半夜里当然是不必说了，这样好的冬日的黄昏，整
个楼道就像是特意做出三十年代老电影效果的片场，幽暗，昏沉，让人摇摇欲坠。
它其实是个安全通道。台阶很窄，旋转的角度有点奇特，林方圆想方念苏大约是不曾走过这样昏暗怪异
，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糟糕的楼梯了吧。
说实话，这个楼道中堆积了太多的灰尘颗粒，真有心去研究的话，一些纸片碎屑也都安安稳稳地铺陈着
。即便是荣升为了唯一的出入口，它仍然是散发着长年闭塞的略略陈腐的气息。
他配合方念苏的步伐走在旁边，碰到墙边的浮灰抑或踩空一个台阶，都不是太好玩的事。林方圆心里也
有些知道对方要比自己大些，其实就算是换成韩在在这里，也不一定会需要这样的看护。
方念苏忽然说：“这是顶帽子吗？”
他的尾音带着好奇，有点儿上提，像是为了避免会太突兀，声音并不很响，林方圆也是恰恰听清而已。
林方圆弯下腰去看让方念苏停步的拐角的一小块图案。他不确定这到底是一块污渍，还是一顶方念苏所
谓的黑色的帽子。他近视不是很深，但在光线如此不佳的情景下，连身边伸手可及的方念苏都是面目模
糊。
他看了一会儿，犹豫起来：“……好像是帽子，又有点像大象。”
方念苏一同蹲在他边上，墙角上浮了一层厚厚的灰，那个图形只有巴掌大小，他随手抹了一把，细节处
的纹理才慢慢显现出来。
他凑上去：“……果然还是比较像大象……啊，有只小眼睛。”
林方圆困惑地盯着那只黑色的小眼睛大象又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起来：“……这层是开幼儿园的。
”
幼儿园的苹果招牌还大大地挂在楼面上，虽然在一个月前就换了新地址。最开始装潢的时候打算门框上
都装个动物园的图，到底是不安全，通往楼道口这边的门一直是锁着。清洁工虽然难得来清理一次楼道
，一样为满墙的涂鸦头大不已。
这只小小的大象大约是当时的漏网之鱼。
方念苏又看了看这个酷似黑礼帽的那只大象，评价了一句：“画的不错。”
林方圆站起来：“是还……”
他的“不错”并没有说出口。他蹲的时间不比方念苏更长，甚至还没超过一分钟，突然的站立仍然让他
小小眩晕了一下。
在这样狭小的高低错落的空间中，这个小小的眩晕足以让人一个脚步不稳，跌滚下楼。
方念苏眼疾手快，林方圆只是轻微的晃动，他已经在这样的昏色调中牢牢握住了他的一只手：“怎么，
没事吧？”
林方圆慢慢深呼吸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有点低血糖。”
方念苏点了点头。林方圆的手有些微的凉。方念苏虽然不是个火炉，相比之下也是暖和太多了。更何况
林方圆把自己裹地像个球，方念苏真有点怕他稍微一个倾斜，就咕噜地从自己边上滚下来了。
他贴过去一点，把原本要放开的手又握紧了些。
看林方圆略带诧异地看过来，他摆出一个恳切的期待的神情：“这里挺黑的，我有点怕。”
这个理由十分冠冕堂皇。方念苏一点也不害羞。
他忽然叹起气来：“糟糕。”
长长地，自言自语地，又接着轻轻叹了口气：“……真糟糕。”
在这样的幽暗中，这声叹息也像灰尘一样，漂浮着慢慢地慢慢地钻进耳朵里。
林方圆没由来地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在慢慢战栗：“怎么？”
方念苏这个始作俑者却只是神秘地对着他笑了一笑，凝视着他在一片幽暗中更加墨黑而温润的眼：“…
…以后同你说。”
林方圆长这么大，也很少看到成年男性手拉手一块走，更勿说这样牵着手爬楼梯了。
在这一刻他有点想去看方念苏的神情。然而方念苏正安安分分老老实实一声不响地跟在他的稍后方。
这个昏暗的让人视力模糊的回响着单调的脚步声的空间里，唯一能感知地是手心微微沁出的汗。有点凉
，又有点潮热。
第十五章
方念苏在门开的那一瞬就被扑倒了。
小巴虽然狗腿，林方圆养了这么些时日，也没有受过这么隆重的待遇。当下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就
要帮方念苏把弹跳力甚好一下子就准确无误地扑进方念苏怀里的小巴给扒拉下来。
方念苏却是一脸欣喜，把小巴脑门上的那一戳毛揉来揉去，一边揉还一边嘿嘿笑：“土豆原来跑这来了
啊……”
小巴汪汪两声，热情洋溢地舔了方念苏一脸的口水。
林方圆赶忙地扎进包裹里去掏毛巾，方念苏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似地，配合着那一脸亮晶晶的口水，笑
的惨不忍睹——至少林方圆是真的不忍心看了，还能抽空摆手：“没事没事。”
方念苏又啃了一口小巴脑袋上的一丛歪毛，才乐呵呵地转过来跟林方圆解释：“这小家伙前段时间就是
被阿在关门边跑丢了，想不到是跑你家来了。”
林方圆有些惊讶，转而又有点难过地愣愣“哦”了一声。他惊讶的是现实原来这样连续剧，还是恰恰发
生在自己身上；难过的是小巴虽然太黏人了点又太过热爱狗血乡土剧了点，总的来说，还是一个居家旅
行的好伴侣，而如今它的主人已经找上门来了。
不过头次看到方念苏笑起来这么朴实，粘着小巴一歪嘴的神态有够傻气，也算是没有亏到。
方念苏抱着小巴闹了好一阵才是算数，总算是想起来到这里来的原因了。只见他一手抱着乖到不能再乖
只差双眼冒出粉红泡泡的小巴，另只手腾出来试图帮林方圆拎几个行李。
所以当他看到林方圆拎起一个行李摸了下自己怀里小巴的脑袋示意可以走了以后，眨了眨眼睛：“没了
？！”
怀里的小巴闻言也一样竖起耳朵，瞪着漆黑大眼表示自己也非常难以置信。
林方圆不知道他们主宠二位到底是谁在模仿谁。
下了楼的方念苏硬是从林方圆手中拿过了那只唯一的背包，相应地把小巴塞给了过去。
林方圆简直要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还是我自己来吧。它挺轻的你来接我已经很感谢了。”
方念苏没有其他废话，直接抬手去碰方圆刘海下的那一处开始慢慢淡去的不显眼的疤痕：“谁让有人受
伤了呢。”
因为刚抱过柔软的毛发旺盛的小巴，方念苏的指尖都是温热的。林方圆真真正正地脸红了。
一路上方念苏都显得心情异样好，嘴角一直保持上扬状态。小巴更是一到住处就开心地满地打滚，还拖
着林方圆的裤管直往客厅大电视机方向去。
方念苏也不拦它，只和林方圆介绍说：“那边是以前土豆睡觉的地方了。”
小巴，又名土豆，汪汪了两声表示完全同意。
方念苏又道：“想不到土豆这么喜欢你啊。就跟喜欢我一样。”
小巴闻言又撒欢似的转了个圈，毫无新意地接着汪了两声。
林方圆笑了下，拍了拍小巴奋力扬起的小小脑袋，方念苏在一旁微笑着，这让林方圆有一种错觉，觉得
他和小巴一样，都在热切地渴求这个抚摸。
方念苏的作息没他自己说的那样神出鬼没，一周里倒有大半的时间是待在屋里的。林方圆下班回来的时
候总能看到他和小巴滚做一团，没形象地亲密地就像两兄弟。
之前总做留守动物的小巴现在精神气好多了，每天都是神采飞扬小尾巴乱翘，明显是原版主人在身边后
得瑟了。
林方圆有点小小的懊恼……这原来是属于他的小狗。
但是小巴看到他手里的蛋黄南瓜时，即便老主人还在身边，仍然义无反顾地，表现出了强烈的热情与不
同寻常的兴趣。
林方圆只有一边郁闷地看它埋头狂啃，一边去揪它的小耳朵：“喂，你这个见吃忘义的家伙。”
小巴吧唧吧唧嘴巴，表示相对美味的南瓜而言，自己耳朵的重要性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请随便折腾。
林方圆只觉一阵好笑，一抬头，发现原本应该在看电视的方念苏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微笑着看这边了
。
方念苏大活人一个，林方圆进屋后的所有目光却被小巴完全占据，他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才想起
自己明明还买了其他的快餐：“晚饭还没吃吧，一起？”
方念苏好像专门在等这句话似的，马上从沙发上跳起来。林方圆从没想过这个公子哥摆放碗筷能这么迅
速。
林方圆把盒子一个个的拿出来：“之前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刚才又没带手机，随便买了几样，将就吃下
吧。”
方念苏伸长脖子看了下，一盒是醋溜鱼，一盒番茄炒蛋，最后是葱段排骨，色泽美好香味扑鼻。
真是十分家常十分美味。
又看了看在对着桌子发呆的有些无精打采林方圆，敲敲他的碗，笑道：“怎么，今天心情不太美丽？”
这人有时候说话文绉绉的，踮着脚尖走路一样，偏偏行的那样平稳妥当，有种说不出的奇特的美感。
林方圆点点头。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可怜的炒蛋，还是忍不住扁扁嘴抱怨道：
“……人为什么要工作呢？”
方念苏一愣，温和道：“这实在是个大问题。”
事实上他的影子都几乎要大笑起来，他少看到林方圆做这样可爱到幼稚的小动作。这个举措倘若是在别
的成年人身上，他大约会嘲弄一番。然而此时此刻，他真心觉得这个小小的，无意识的，带点撒娇意味
的神情和有着娃娃脸的林方圆简直是天衣无缝，两厢辉映。
不明就里的林方圆还感激地点点头，终于开口向他诉苦：“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制造一个广告会这样辛苦
。”
他进入NS才是月余，天上掉了馅饼，居然由整理小工晋升为小小小广告人一枚，才暗暗也是莫名其妙地
开心了没几天，手上的任务已经让他觉得眼冒金星不知南北。
虽然进入PH的那三个月也的确恐怖到不堪回想，那时没有哭天抢地，咬咬牙也就这么着过来了。
但林方圆在这一刹那觉得，抱怨一下，似乎也没那么坏吧。
只是偶尔一下就好了。
方念苏咬了一大块又香又嫩的排骨，顺手夹了块上等肋排在林方圆碗里，示意他可以开工。
“谢谢。”
虽然本来就是自己付出了时间金钱的东西，林小朋友还是非常有礼貌。
而且，也的确非常好吃啊~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等真要开口的时候，林方圆才发现自己的语言组织能力果然不行，“好像每
个岗位新手都会遇到……”
看到一边认真地啃着排骨一边用“啊我知道啊那接下来呢”的渴求眼光看着自己的方念苏，林方圆犹豫
了一下说道：“我觉得大家已经非常努力了，但他为什么还总能挑出毛病来？”
何况，真是非常匪夷所思的毛病。
比如湖水的波纹好像不是很自然，飘过去的云朵也很怪异，连最后出场的那朵向日葵，他都能拍胸脯保
证说是世界上最丑的那朵被他们公司找来了。
林方圆庆幸策划稿里没有出现女主角，否则可怜的小姑娘们一定被他念到哭。
“他？”方念苏此刻小心翼翼的对象换做了醋溜鱼，“不会是说你们公司的郭老先生吧？”
方圆在很开始的时候就提到过郭老了。
“怎么会。”林方圆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美食和对面胃口大好的某人，“郭前辈是个好人。”
方念苏小心地把刺挑出来，“你也是。”
这是两张没有预兆的莫名其妙的双方都缺乏敏感度的好人卡。
所以林方圆说了今天的第二次的“谢谢”顺便把前面的谜底曝光下，“说的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客户。之
前明明已经表露出了欣赏这个创意的态度，但却把送去的样片不断否决，其实我们真的已经很努力地往
他的要求去完成了啊……呃，不过其实他人不错，只是工作时也太严格了点。”
最要命的是，自己小小一枚新晋员工居然是对方接洽人。几个星期下来，不觉得手忙脚乱也不行。
林方圆在心里叹气，画蛇添足似地地加了最后这句。他从小受的教育，便是背后说人坏话的不是好孩子
。
“广告客户啊，”方念苏好容易才把没停过一刻的筷子放下来，略略沉思了片刻，修长的眉皱成一个不
易察觉的纠结弧度，“嗯……我们家里有醋吗？”
第十六章
林方圆渐渐发现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和他的新房东有关。
那就是，英俊潇洒的海鲜克星方念苏先生，居然是一位逢鱼必卡刺的人物。
比如说上次的醋溜鱼事件。还有这次的红烧鱼事件。
虽然隔个几天就要去买醋有点麻烦也有点浪费，但诚实地说，方念苏被卡地眼泪汪汪鼻头通红的样子还
满好笑的。
方念苏一边猛灌醋一边拿眼瞥他，意思是偷偷笑就行了不要把笑意挂脸上啊。
虽然菜肴里加醋可以增味，糖醋里脊糖醋鱼之类也的确美味。但相信没有正常人会觉得大口喝醋是件快
乐的事。
“没办法，”韩在近来特别喜欢做一个摊手的动作，他觉得自己做起来真是又成熟又洒脱，“偷腥总是
要付出点代价的啊。”
这样说着地风凉话，同时不停筷地夹着已经拖到自己跟前的红烧鱼，吃地不亦乐乎还念念有词，“哇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