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变成了标准而枯燥的三点一线:床、训练馆、食堂。不再有闲工夫出去放松,连星期天都满打满算
的用来训练,翻日历的速度就跟飞似的,厚厚一本,眼看着就到底了。
临近过年,训练非但没有减轻,每个运动员肩上背负的任务反而加沉重起来。因为年前队里要对每个队
员进行考核,过年回来以后又要提交申请表格选拔人员参加全国体操锦标赛。别说是过年过节的气氛,
一时间训练基地里所有的运动员连想家的功夫也没有。
倒头就睡,挖开眼就开始训练,这样的日子挨了整整一个月。隆冬的一个下午,最后一项考核结束后,
所有的人在训练馆里集合听年终报告,然后手里提着年货,怀里揣着领导发的小红包,走出门外晴朗的
天空下彩旗飘飘,悬挂在寝室楼的大红横幅上写贴着四个金黄大字——新年快乐。
小运动员们早就收拾好了行李,急不可耐的乘着接送专用车辆一拨一拨的走了。也有父母来接的,一年
没回家的孩子看见爸爸妈妈个个都流着眼泪。
三天的时间,对一般人来说可能吃吃睡睡一眨眼就过去了,但是对于搞竞技体育的人来说,一日不练百
日松,回头再想追赶上来,人家早就跑到前面去了。所以看到小队员们回家的情景,资格较老的运动员
们也只能咬咬牙挺着,告诉自己明年回去,明年拿了名次一定回去。他们现在必须留下来,否则就等于
是放弃了全国锦标赛。
苏家团圆饭刚张罗一半,电话铃声响了,苏妈妈捏着话筒一开始还喜笑颜开的忽然间眉毛倒竖,楼上楼
下听见她用多年当体育老师磨练出来的大嗓门喊道:“姓苏的!都怪你!”
“怎么了这是?”苏坷他爸围着围裙小心翼翼从厨房探头,做语文老师做了二十几年一看就是文文弱弱
的样子,跟他家强健的老婆根本没法比。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是怎么了!要不是你怂恿着把宝贝儿子送出去,他能年年都不回家吃团圆饭么
!你还问怎么了!”苏妈妈有些哽咽的说道。
苏坷他爸想也知道肯定是苏坷又不回家吃年夜饭,这样的情景他们家每年都得上演一次,原本以为苏坷
受了伤,今年总可以回来三个人开开心心的聚一聚,没想到儿子还是不回来,白忙活了。
苏坷挂下电话,妈妈在电话那头极力隐忍的难过多多少少影响到了他的情绪,可是过了年他就十七岁,
十七岁,再不有所作为的话,一切都没了。
这次比赛可能是他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块跳板。
夜幕沉寂,绚丽夺目的各色鞭炮纷纷迫不及待的划亮黑色夜空,外边噼里啪啦声音不绝于耳。体操基地
每年都专门请厨师来做年夜饭,大家一边吃一边看联欢晚会,有这么多人陪着,也就渐渐把思乡情绪给
忘了。到十一点三十分的功夫,阎定坤把特地开车出去买来的几支烟花放在花坛前空地上,旁边呼啦啦
围了好大一圈人,大家都默默等候着最后的倒计时。
苏坷比较怕这些会弹到半空中爆炸的玩意,但又很喜欢看,在大家说他胆小的调笑中,还是忍不住捂着
耳朵逃到很远的地方。
大伙儿开始倒计时了,阎定坤冲着窜到老远地方躲起来的苏坷喊:“快过来呀!”
苏坷死命摇头,笑得傻兮兮。
阎定坤奔过来的时候恰好第一支烟花升空,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瞬间就在他背后绽开一朵银花,周围
都被点亮,阎定坤脸上挂着一丝丝温暖的笑容,勾勒的他五官更加英挺。
苏坷想,哎呀阎教练你真TM酷毙了!
第二支烟花升空的时候,酷毙了的阎定坤硬是把捂着耳朵的苏坷
拉到人群当中,塞给他一根和寺庙里焚香那样粗细的烟花棒。用彩纸裹着,点燃后只会发出嗤嗤嗤的响
声,一点都不恐怖。苏坷把东西夹在胳肢窝底下,可怜巴巴的等那第三支烟花在空中开花完毕,才敢从
阎定坤那里借来火。
无数个小星星瞬间飞溅出来,苏坷把手举高,画圆,画波浪,画爱心,虽然只是转瞬即逝,却都是些很
漂亮的痕迹。
我要拿世界冠军!
我要拿世界冠军!
苏坷激动的挥舞着手中的烟花棒,也不知道这样许愿有没有用,倒是由于他的动作幅度太大,后来发现
袖子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烟火烧出个大窟窿来。
凌晨两点,市区里隆隆的烟火声终于渐渐停息,联欢晚会开始进入了重播阶段,宿舍楼里最后一盏灯也
熄灭了,整个基地静悄悄的,仿佛只有留在地面上的花色烟花壳子还在见证着跨年的疯狂。
苏坷抱着枕头站在阎定坤的房间外面,看见阎定坤掀起被子的一角就欢呼一声钻进被窝。自从不再失眠
后,他就回到隔壁恢复一人睡一张床的习惯,坷天知道他有多想念阎定坤的被窝,他身上散发的热量,
绝对抵得上一张电热毯。
低温动物苏坷边想边舒服的往阎定坤身边拱几下,讨好他的问:“阎教练,你说我表现还可以吧?”苏
坷指的是这两天不同项目的考核成绩,他除了三千米长跑得五分外,其他都是八分以上。
“我夸你好,你尾巴一定会翘到天上去。”三千米长跑,最后两圈苏坷完全是靠一条腿完成的。很多人
劝他退出这项考核,可是苏坷只是一步一步跑跳着往前说:我不。阎定坤的手掌朝下探去,覆在苏坷的
膝盖上,轻轻摩挲着。这个动作已经形成了习惯,又像个魔法,阎定坤每天晚上在苏坷睡觉之前都会做
。就连前段时间复诊的时候医生都说,光靠针灸绝对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好,估计也是小伙子自己身体的
修复能力强,要不,就是出现奇迹了。
苏坷享受着阎定坤的“爱抚”,得了表扬得意洋洋的,脑袋埋在被窝里偷笑,尾巴早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
第二十章
4月17日星期六阴
今天谢志浩完成了一个有难度的动作,教练们都过去看他做动作,我也看见了。确实是比较难的动作,
我目前还做不出来的。他的教练可高兴了,鼻子都翘起来了。
哼哼,等我学会了,也要让阎教练的鼻子翘起来!
新年里福利多多,白天训练艰苦,一日三餐倒是顿顿都不马虎。食堂里包的饺子个大馅多,汤头还特别
鲜口,吃得队员们一个个巴巴就等着教练喊解散后奔去食堂过瘾。
也就三天假期的功夫,一下子就过去了。
年假一过,阎定坤就把苏坷喊到办公室。办公室里所有的教练都在,苏坷从小皮到大,办公室就是他的
第二个家,罚站的那个角落他不知肃立过多少次,亲的跟家里后花园似的。
苏坷一进去先来一个羞涩微笑,看见阎定坤桌子上搁的那张报名表格后笑容就顿住了。
没有想到,阎定坤真的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名额。
阎定坤食指点点办公桌面:“苏坷你过来自己填。”
苏坷搬张凳子乖乖填了表格,看见比赛经历那一栏,就认认真真把从小到大参加过的大型比赛都罗列一
遍。期间陆陆续续的又有几个小队员被喊进来,一时间办公室里都是唰唰唰的书写声,偶然会响起几个
稚嫩的声音,也只是询问关于表格问题的事情。
大家都心知肚明,因为只有本次能够去参加比赛的人,才有资格站在这里。而门外挡住的那些人,只好
等其他的参赛机会了。
苏坷出了办公室门,就被小豆丁和齐齐围住了,两个小朋友目光炯炯地仰望着他,苏坷被他俩看得发毛
正想远远躲开,衣服下摆就被拉住了。
“苏哥哥,请客。”张思齐洋娃娃一样的脸上出现一抹邪恶的笑容。
丁豆忙帮腔说:“肯德基麦当劳奶油蛋糕……”
苏坷两手叉腰:“请等我到二十大寿,谢谢。”
两个小孩嘴巴嘟起来,可以挂上个油瓶。
“不是哥哥小气,哥哥那是关心你们,爱护你们,为了让你们保持苗条身材,为了让你们远离洋垃圾,
为了让你们懂得勤俭节约才是中华美德,为了……”
张思齐和丁豆两人眼里分明写着大大的不信任。
好吧,就当是为了让你们开心。好不容易哄走两个小鬼头,苏坷那本来就不胖的荷包又遭到新一轮的洗
劫。他叹口气说:“我是这样关心着下一代儿童的成长啊……”
在备战全国体操锦标赛的同时,体操世界杯的分站赛在国内某个城市举行,由于比赛安排在白天,为了
不耽误训练任务,专门有教练去把比赛录制下来,晚饭结束后所有队员一律都到放映室观看比赛。
苏坷吃了晚饭在小花园里溜达两圈,然后挑最后一排位置坐了,正赶上点名,急急忙忙喊了到。电视机
里首先观看是鞍马比赛,队里平时负责鞍马训练的教练坐在电视机旁边,边看边给大家讲解。然后镜头
一转,变成了自由操的比赛,苏坷身边的张思齐全身肌肉突然就绷紧了,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机荧屏,徐
教练比刚才那教练狠得多,边分解电视机里运动员们的动作,边把那些动作和队里队员们的动作作出比
较,他手下所有的弟子都被挨个点到名字,吃批评。
说到张思齐的时候,苏坷明显感觉到那孩子坐得笔直的身体猛得一缩,连两条腿都在不住打颤。
也不用这么大反应吧?苏坷疑惑道,不就是被点名字说缺点嘛,每个人都被训了啊。
就在这个时候,电视机里突然闪过一个苏坷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红色外套,胸前一个国
旗标志,脸上淡淡的看不出表情。对了,就是那个爱扮酷,女生看到尖叫男生看到怒吼的家伙。
“别开小差。”
突如其来的耳语让苏坷身后鸡皮疙瘩层层爬起,他已经挑了最后一排位置坐了,为什么还是躲不掉教练
“炙热”的眼神。还有,阎定坤到底是什么时候到他身后去的?!你那样突然在人家耳朵旁边说话真的
会把人吓出心脏病啊,阎教练……
荧幕里,谢志浩举手向裁判示意,很潇洒的上单杠。
苏坷很有闭上眼睛的欲望,无奈室内一片灯火通明,阎定坤就跟阎王爷一样站在他身后,所以他的眼睛
必须要保持正对电视的角度,要是敢斜一下就等着明后天杠上受罪好了。
“大家看谢志浩的节奏,同样难度的动作,有时候拼的就是节奏和空中姿态。”阎定坤的声音在不大的
房间里显得特别低沉,他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不要说专业的裁判,就连电视机前半点体操单杠项目都不
懂的人在看了谢志浩的动作后都会觉得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漂亮,恰到好处,松紧搭配的动作就如行云
流水一般,让人不知不觉就沉浸其中。
苏坷看见谢志浩稳稳落地,场馆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由于俄罗斯名将因伤没有参加比赛,这个分站冠军八成他是拿定了。
录像带整整放了两个小时,跟电影散场似的,大家挨个儿出去,最后阎定坤关灯的时候,发现苏坷还坐
在位置上。
阎定坤问:苏坷,你要做总结?”
苏坷眨巴眨巴眼睛说:“阎教练,我要揭发。”
阎定坤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苏坷清清嗓子说:“我怀疑张思齐小朋友正在受到‘虐待’。”
第二十一章
5月1日晴星期六
今天是国际劳动节。劳动节,就是要用来劳动的。我今天把寝室打扫了一遍,把塞在床缝里的糖纸统统
秘密处理掉了!在清理抽屉的时候,我还找到一包藏在旧铅笔盒里的话梅,还没有过期,还可以吃。
寝室真的干净了很多,我们望着自己辛勤劳动的成果,开心的笑了。今天过得真有意义,以后一定要多
打扫打扫。
张思齐趴在床铺上,一边的丁豆正在奋力搅毛巾,搅完一条搭在张思齐酸痛的一条小腿上,再把另一条
小腿上已经凉掉的毛巾取下来,重新在热水里漂过。
“豆丁,没关系,你快去休息吧,我腿已经没那么疼了。”
丁豆皱着眉头说:“大家都以为,徐教练是最好说话的,没想到他这么狠。”
“豆丁你可别到处乱说,徐教练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丁豆想了想说:“我看阎教练的外号送给他得了。”
张思齐扑哧一下笑了:“那不成了徐王爷?哎呀徐王爷……听起来怎么跟古代人一样啊!”
丁豆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两个人立刻停止谈话,竖起耳朵来听,果然听见有人正在轻轻的敲门。
苏坷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传来交谈声,心里早就笑翻了天。他看看时间还早,寝室门上两块玻璃却只折
射出微弱的台灯光芒,于是只是试探性的轻轻敲了几下门,警告一下里面的两个小家伙不要乱说话,正
主此刻就立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苏坷清清嗓子,门打开了,丁豆穿着棉毛裤探出脑袋来,在他看
见是苏坷和阎定坤后小脸吓得煞白。
“人家寝室还亮堂堂的,你们倒是睡得早。”苏坷笑着往里面张望:“神神秘秘的,开小会呢?”
“张思齐累了,所以就先睡了。我不打扰他,就只开了一盏台灯。”丁豆撒谎不打草稿。
苏坷若有所思地说:“哦……”
丁豆抬头望着两个人,眼里很是无辜:“张思齐睡觉了。”
苏坷看阎定坤一眼说:“哎呀,那刚才我在外面听见的交谈声是什么?”
寝室里是没有电话,丁豆总不能说我在自言自语吧。
阎定坤终于开口了:“丁豆,我们看一下就走。”
丁豆心思也算细腻的了,他想我这样挡着不是越抹越黑么,于是在阎定坤的淫威面前,他乖乖让出一条
路来……
房间里干干净净的,两个小男生打理得很好。丁豆枕头边上一盏台灯亮着,小人书看了一半,用书签夹
着放在台灯下。苏坷将目光转移到张思齐床铺上,看见那被窝里鼓鼓的一块,只留几缕黑发露在被子外
面。
苏坷走过去,想把被子拉下来一点,帮张思齐透透气。
可是用力拉了一下,发现被子还是纹丝不动。他又气又好笑,轻轻在齐齐背上拍了拍说:“还装哪?”
张思齐全身僵硬,在被窝里捂得脑门上出汗。
阎定坤把日光灯打开,丁豆心想,还是老实招了吧。
“阎教练,你们就别折腾齐齐了,我……我……”丁豆鼓起勇气说:“齐齐被徐教练打了。”
张思齐猛然从被窝里露出脑袋来,恶狠狠地盯着丁豆。
丁豆被他看得往苏坷身后缩了缩,继而一五一十的把所有内情都禀告给上级。
事情是这样的,徐教练由于爱徒心切,这两天对张思齐很苛刻,给他开小灶不说,往往动作练不好就火
气大到打人。张思齐腿上,胳膊上,还有背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瘀痕。由于是冬天,大家都穿着宽松的运
动服练习,白天根本看不出来,只有到了晚上,丁豆看见他换衣服才发现的。
现在不是从前的旧社会,师傅们往往会急于求成,使用不科学的锻炼方法,徒弟们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
。在这个文明有秩的社会里,有各种法律条框的约束,在家里打孩子那叫家庭暴力,在学校里打孩子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