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部是一个古时残存的巨大堡垒,还能够隐约闻到魔兽的气息。穆拉踏着上尉回荡在空中的步伐声前进,心中的不安开始放大。终于,上尉停留在了石制通道尽头的一扇门前面。此时的上尉完全没有了之前和吉尔争辩时的无礼,他显得谦卑而谨慎:“请您遵照奥利维尔特王子的命令行事,属下协同奥兹波恩将军将竭尽全力予以帮助。若曾有冒犯之处,望王子殿下予以海涵。”说完,他掏出钥匙将门打开,向穆拉敬礼而后便离开了。
听到“冒犯”两个字,穆拉略为迟疑了一下,随后推开门走了进去。就如同他一直所期许的那样,奥利维尔正懒洋洋地蜷在窄小石室的一角。王子大人显然听到了门外面的对话,对着穆拉眯起了眼睛,笑得惬意而又悠然。穆拉不为对方觉察地松了口气,走过去企图扶奥利维尔站起离开这里。但他很快发觉了事情的不同寻常:奥利维尔面色过分苍白,而身体也完全无法用力一般的绵软。
“怎么回事?”穆拉瞪着笑得开心的某人。
奥利维尔的脑袋往穆拉怀里缩了缩,用无辜至极的语气开腔:“你答应过,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生气的啊。”
第十四章:山间小屋
穆拉只得顺势将奥利维尔打横抱起,他没有再追究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思考着现在应该带王子去哪里休息。他怀中的奥利维尔把脑袋很舒服地靠在他肩上,笑得像偷了腥的猫。
“想什么就说出来。”穆拉无奈地瞟了一眼某人。
“好戏怎么能提前揭晓呢,”即使有气无力,奥利维尔惹火穆拉的本事也丝毫不见减弱,“只要你迈出那洞口,你就能见到毕生难忘的景象了。”
穆拉继续皱眉,总算他忍着没把那个打足精神念台词的家伙扔掉,并且还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了那个所谓能看到毕生难忘景象的舞台,见证了奥利维尔预言的实现。
随着山洞外有些刺眼的光线一起进入穆拉视线的,是排列得密密麻麻几乎占满山道的帝国军队,站在队首的是在最近的战争中声名卓著的奥兹波恩将军,他正率领着整个第四装甲师团向着正被别人抱在怀里的帝国王子奥利维尔特,行了一个正规的臣子礼。
“臣下约束下属无方,治下竟然出现敢将王子大人囚禁于此的胆大妄为之人,臣下实在诚惶诚恐,恐怕万死也难以抵偿臣的过失。”
“将军不用惊慌,我知道这件事情与你无关。”奥利维尔显然早已准备好了这番说辞,“据我所知,这附近军队的统帅并不是将军您,因而您不需要负上任何责任。”
奥兹波恩将军一顿首:“多谢王子殿见谅。”接着站起身来,显出了高大挺拔的身形,“属下听到王子的消息之后匆匆赶来,迎接王子殿下的车辇一时无法赶到,可否屈就王子殿下先在这附近休息片刻?”
奥利维尔点头同意后奥兹波恩带着两人朝着他所说的休息之所进发。不多时,三人就来到了峡谷中一块明显经过人类改造过的坡地,一栋看上去颇有些年份的小木屋在雾中若隐若现。奥利维尔一路上奇迹般地安静,对那平时必然会引发他诗兴的小屋都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穆拉心中暗自警惕着,直到他点头表示对率大军留守屋外保护的将军的感谢并关上了木屋的房门。
“你又想做什么。”穆拉开口。
“经过这么多天疲倦的等待,我现在只想好好休息——哎呀呀,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我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呢。”
穆拉丝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怀疑,但是看着奥利维尔写满了纯真的眼睛,他只能装做什么都没听到的把奥利维尔放到了小屋里的床上,同时选择不再发问以避免给某人更多耍赖的机会。
“亲爱的,难道我已经不像当初一样有魅力了吗?还是你已背着我另结新欢?”奥利维尔睁着水汪汪的忧伤眼睛望着床边的爱人。而被这样指责的男人则是毫不动摇地吐出了冷淡的回答:“安静休息。”
王子顿时换上一个嬉皮笑脸的表情。穆拉熟视无睹地将他的手塞进被子,又强迫性地拉紧那不怀好意微微敞开的领口。正当他想要直起身的时候,袖口却被抓住了。
他回头凝视者床上的人,准备忍受华丽语言所罗织的攻击。但是出乎他的意料,本该如以往一样朗诵出半文不白词句的诗人微微颤抖着,金发凌乱的披散下来,掩盖了他脸上的表情。
“……”
穆拉倾身凑近,想听清他在说什么,猛然间却被对方大得异乎寻常的力道一拽,倒向了床上。那一瞬间穆拉还认为这是恶作剧的延续而微微恼火,不过奥利维尔接下来的举动让他意识到了事情的异常。冒着冷汗的额头死死地埋在他的颈侧,奥利维尔的呼吸散乱不堪。而伴随着不自觉的痉挛,绕过穆拉背后的手指已经深深掐进了他的背部。
“怎么了?”穆拉低声问道。
“药物……注射……”只是两个词就说明了事情的紧迫。穆拉起身就要抱起奥利维尔,但是怀里的人制止了他的行动。
“没用的……”
忽视他的言语,穆拉用毯子裹住那汗湿的身体,想要站起来。但是奥利维尔用手抓住他的上臂,语气清晰的重复了一句:“没用的。”同时为了强调自己的神志清醒似的,他抬起脸庞,略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和平时一样玩世不恭的笑容。
一瞬间,穆拉紧紧皱起的眉毛显现出了罕见的无措神情。欣赏着友人难得的表情,王子脸上的笑容微微扩大了。然而他持续的痉挛随后突然变得剧烈,只得将脸埋进面前的胸膛,遗憾地终止了那个有些欠揍的微笑。
稍微平静些后,有过教训的奥利维尔仿佛害怕再也无法开口地一气说道:“只是有依赖性的药物,第一次发作才比较夸张,无需外人帮助,稍事忍耐即可。”
接着,他便明显支持不住了,穆拉为他盖上的被子已经完全被蹬下了床,而刚才还整齐的床单也被踹得七零八落。更加糟糕的是,仅仅抓住穆拉已经不能缓解奥利维尔的痛苦,他开始拼命挣扎,反手用指甲大力地在床背后的墙壁上抓挠,试图用血液流出的痛楚来解决眼前的问题。
穆拉立即将他的双手手腕捉住,牢牢按在床上,但却只引来了奥利维尔一阵更加剧烈的反抗:“隐瞒了你一些事情我很抱歉,但请不要用禁锢作为惩罚……”
穆拉以压迫性的力量回答了王子求饶式的辩解。他按压着奥利维尔的双手,同时还要应付来自对方不停蹬着的双腿的袭击,预感到自己终将精疲力尽的他思考着必须要用什么方式来改变眼前的态势。
略略迟疑了一下,穆拉用空出来的左手拉起了床单的一角。随着“嘶”的一声,他已经迅捷地用牙齿制造出了一块长长的布条。
眼角瞟到穆拉手里出现的多余物体的王子敏锐地意识到了即将发生什么,他开始本能地挣扎,直到穆拉在他的耳边沉声道:“再乱动小心我不客气。”这句微妙地混合着粗暴和温柔的话语,一瞬间令奥利维尔乖乖地停止了无意义的反抗。
趁着奥利维尔还保持着足够配合的间隙,穆拉已将奥利维尔双手的手腕交叠到了一起。随后缠绕布条以将奥利维尔的双手固定住在床头的横杆上就显得容易了很多,穆拉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好把奥利维尔的注意力由他的双手转移开去。于是他挑选了一个很可能会使对方得意的。
“迷雾峡谷那个时候,你去哪里了?”
果然不出所料,某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忘炫耀他的丰功伟绩,表情一下子就生动起来:“躲在石头下面。”
“为什么后来找你的人都看不见?”
“魔法。”
“接着就环游利贝尔去了?”
“嗯……”
由于药物所造成痛苦的影响,奥利维尔每句话都言简意赅。让穆拉感到讽刺的是,这很有可能是他有生以来和奥利维尔的交流史中,最顺畅的一次。
“你买的那个战术导力器呢?”穆拉已经知道了那个神秘机械的名称,“不会被你弄丢了吧。”
“口袋里。”
“你一直带着?那你为什么不用魔法逃跑?怎么会被他们抓住?”
“故意的。”就算是三个字,奥利维尔也能用出无限得意的腔调。
“为什么?你就相信……”穆拉压低了声音,“奥兹波恩会帮你?”
其实对于奥利维尔是故意被捉这件事情穆拉早有预料,既然三天前他能处在一个有导力通讯器的地点向穆拉发出求救信号,那就说明他对于自己的暴露有充分的准备时间。而他选择了迷雾峡谷这个表面上由皇太子控制实则属于奥兹波恩将军势力范围的地点现身更说明他经过了精心的计算。但穆拉对于奥利维尔对获取奥兹波恩将军帮助的信心颇为不能理解,虽然最后的事实证明了对方的正确。而此时奥利维尔的回答则让他几乎气结。
“直觉。”
但穆拉随即明白,向来在这些方向不吝于自吹自擂的人此时之所以如此简洁,甚至不惜以隐瞒自己智慧的方式来说谎,纯粹是因为他已经痛到说不出话来了。接下来不管穆拉说什么,都收不到一个能与之对应的回答。奥利维尔的眼神渐渐失去了焦点,他已经快没有了神智,只单纯剩下脱离束缚的欲望。穆拉开始庆幸自己绑住了他的双手,如果不是那撕下的床单限制了他的行动,天知道奥利维尔现在能干出什么来。
就这样坚持了一夜,奥利维尔虽然依旧不停地颤抖,但终于渐渐有了停止挣扎的迹象。穆拉心中略略松了口气,抬起身子想要帮奥利维尔把手松开,自己放在怀中的一个冷冰冰的金属物体经过了近十小时的折腾终于掉了出来——那把由奈尔交还给自己的、属于奥利维尔的刺针枪。
穆拉额头沁出了冷汗,他明白对于一个被药物造成的剧痛所折磨的人而言,永远解脱是一种怎样的诱惑。他想将那预示悲剧的武器收回,但奥利维尔间歇的挣动让他始终无法放心地将手脱离开去捡拾掉落在床下的刺针枪。
最终,当那把枪无可避免地进入了奥利维尔的视线时,王子果然一下便兴奋了起来,之前的力气用尽似乎全部都是假象。他拼命拽着固定住自己手腕的布带,用一切手段企图挣脱而后接近那把从天而降的枪。最后他发现自己的努力全是徒劳,然后就像恢复了神智似地看着穆拉,眼神里竟然充满了希望。
“不行。”穆拉不理会那双在希望乞望和绝望中变换的紫色眼睛,“不行。”
奥利维尔突然就生气了,他将手腕无处可去的力量全部转移到了嘴上似的,猛然咬上了穆拉的侧颈。血液顺着穆拉的颈项汩汩流下,穆拉似乎一无所觉:“不行。”
接着,他以极温柔的声音在奥利维尔耳边说着:“朗海姆夫人会生气的。”
奥利维尔松开了沾满穆拉鲜血的口,怔怔看着穆拉。在镇定地用关闭的眼睑做了泪水的闸门之后,他软软地倒在了床上,接着便非常疲倦地睡着了。
第十五章:埃雷波尼亚帝国
当奥利维尔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周围熟悉的一切提醒着他,那个峡谷中的小屋已经距他十分遥远,甚至利贝尔王国都已经在几百塞尔矩以外的地方。现在的他正躺在帝国南部的帕尔姆穆拉的家中那张属于自己的床上,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有一杯清水和一摞报纸。虽然明白穆拉必然位于某个能接收到自己以最小音量发出的召唤的房间,奥利维尔还是难得好心地没有麻烦别人,自己享用起了清水和报纸。
属于穆拉的安静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一阵完全体现不出任何皇室优雅或者威严的高亢笑声几乎穿透了范德尔将军宅的屋顶。当以为王子大人又出现了新的不适症状的中士匆匆赶来时,奥利维尔手里正捏着一份刚刚出版的利贝尔通讯,对着头版上的一张照片笑得死去活来。
早已猜到看到那张照片某人的反应必然正常不了的穆拉当即就想转身逃跑,可惜终究晚了一步,不仅被抓住了袖子还被强迫近距离观察那张照片:三天前不知躲在迷雾峡谷哪个角落的奈尔所拍摄的、穆拉抱着昏迷的奥利维尔走向奥兹波恩将军所派来的车辇的场景。照片上奥利维尔衣衫散乱,脸色苍白,手腕残留勒痕,眼角尤有泪迹,而穆拉胸前的扣子不见了,隐约还能看到脖颈上一个鲜红的牙印。虽然现在观看照片的两人都清楚地知道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但奥利维尔显然打算无视事实将一切尽量向他所擅长的方向歪曲。
“这张照片有两个可能的解释,亲爱的,就由你来做那个公正的裁判人吧。”奥利维尔的眼睛闪闪发光,现在这种语言方式证明他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于是他就接着说出了必然不可能包含真相的两个选项:“第一个是,你在无视我反抗的意愿强行做了某些不名誉的事情之后,准备将我弃尸荒野——不要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你大可以选择第二个啊——第二个,我在经过一番强烈抵抗之后终于不敌而昏倒,你想要将丧失力量的我带到某个只有你才知道的隐秘场所,然后慢慢享用。”
穆拉终于明白,不论他以多大的恶意来揣测奥利维尔的想象力,对方深不可测的思维始终会让他体会到何谓难以望其项背。在这种情况下穆拉习惯性地直接采取行动,将散落一床的报纸扔在了奥利维尔的头上,也使得奥利维尔最后那句“其实真相是我们你情我愿,显示在照片上的惨状只是一种情趣”被厚厚的新闻纸所覆盖。
“看点重要的东西。”不排除穆拉的这句忠告中有转移话题企图的可能性。
“招聘广告:由于合作者L&P另谋高就,本杂志急聘撰稿人,待遇优厚,不怕危险能吃苦耐劳者为佳……”
奥利维尔一边朗诵着《利贝尔通讯》上的广告一边啧啧叹道:“奈尔虽然脾气略显暴躁,但这也正是他的可爱之处,可惜我不小心暴露出的有如高岭之花一般身份让他不得不退却呀。”看着穆拉杀人一般的眼神,奥利维尔只好换了一份《帝国时报》。
“王国军派出谜之战车,我军战略性后撤。——那种可以在天空中飞行的美丽生物可以叫做钢铁巨鸟吧,谜之战车既没有美感也没有准确性。”
“也不是这个,虽然这条算是重要的军报。还有,你不要擅自评论帝国官方的报纸。”
“巨额土地诈骗案浮出水面,卡普亚家族疑成最大受害者。”
已经被奥利维尔的顾左右而言他气得失去了耐性,穆拉并不理会接下来奥利维尔一些关于“这桩诈骗案背后真正内幕”的反动言论,直接翻出他真正要对方看的军报放在了所有报纸的上面。
和其他密密麻麻排着文字的报纸相比,这张军报的印刷显得十分浪费。极大的版面上只印刷了一个新闻,确切的说是一场引人注目的人事变动,中心的那个是解除皇太子在帝国所有师团中的统帅身份并召其回国。这个新闻的标题用了可能在排版中用到的最大字体,使得这条新闻在一摞报纸中极为显眼。由此穆拉可以判定奥利维尔绝不是无意中忽略掉它。
“所有的新闻都像一个谜语,吸引着我去追寻背后的答案,惟有这个是已经被破解的问题,就好像失去自尊的女人一样丧失了所有的魅力。”奥利维尔愉快地解释他不认为这是一条重要新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