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没有回国,而是失踪了。”穆拉指出重点,“叔父通知了我,这件事到现在为止还是机密。”
“突然变得有趣起来了啊。”奥利维尔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果然命运就像女人,不论什么时候都让你无法料想下个瞬间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穆拉对于奥利维尔这种爱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老牌花花公子的口吻很是不满,不过他还是按照多年的习惯自动将这些话在脑海中过滤翻译成自己可以接受的语言,然后发问:“想好怎么做了?”
“征服美女是一个游戏,其间大可利用玫瑰之类的小道具和好心人的推波助澜。”奥利维尔好整以暇地回答。
穆拉皱了皱眉头:“你还要相信他?”
这次奥兹波恩将军率领大军见证了皇太子的逆行,对奥利维尔不啻于极大的恩人。但同时他的手下却给奥利维尔注射了几乎可以致其死命的药物,另人不由怀疑将军真正的目的。或许留下奥利维尔的性命只是为了更有效地逼迫皇太子,而如果帝国最后只剩下一个依赖药物生活的继承人才是对于将军来说最好的结局吧。
“合作者的胃口的确很大,不过我们或许能寄望他偶尔放弃几块有刺的鱼骨。”奥利维尔说着,突然转换话题,“我的肠胃已经开始悲鸣了,可否用一点可口的小食来安抚她?”
穆拉没有理会奥利维尔在可口二字上的重音,径自叫女佣端来了一直在厨房里保温的一碗泛着铜绿色光芒的液体:“先喝这个。”
“什么?”奥利维尔闻到那难以名状的气味,立刻手脚并用企图爬下床离那碗奇怪的东西越远越好,当他被穆拉不费吹灰之力地揪住领子的时候,只能泪眼汪汪地试图求饶,“亲爱的,我不希望你牵涉上谋杀王室这种后果严重的大罪。”
穆拉不为所动,尝了一口药确定温度,奥利维尔眼看难逃一劫,开始讨价还价:“如果能够采用王子吻醒美丽公主的方式把藏着爱的毒酒送到我口中,我想我勉强能够接受。”这句火上浇油的话令穆拉放弃了劝说某人自己喝下药的习惯,他一把捏住奥利维尔的下颌,直接把那碗洛连特教区长、名医迪拜恩所配制的被诬蔑为毒酒的珍贵药物全部倒了进去。
在奥利维尔捏着脖子发出剧烈的咳嗽以示抗议时,穆拉及时递过了一碗水:“半个小时之后吃中午饭,只有粥。”
奥利维尔悲惨的复健生活就这样开始了。这段期间帝国军正处于极为被动的挨打阶段,自从王国军使用它们那时速达到1800塞尔矩的飞艇收复了关所并开始对深入王国内部的帝国军各个击破后,帝国军的好日子就结束了。不过比起那些焦头烂额的将军们,奥利维尔深深觉得自己才是值得女神问候的对象。每日三次的药让他怀疑这是声名卓著的教区长由于爱国心的唆使针对帝国人的报复,而伴随在药物后半个小时来到的一成不变的清粥更是深刻地让他体会到了人生的绝望,相比之下反倒是戒断反应时可以采用抓咬挠等一切手段对付穆拉而不会受到指责的特权让他体会到了些许的乐趣,不过随着穆拉的事前保护越来越完备以及这种反应的发生越来越稀疏,享受这趣味的机会也不那么多了。
这段对帝国上上下下而言都充满了苦难的日子在大约一个月后结束了,军事上的失利,来自卡尔瓦德共和国等邻国的压力,七耀教会和游击士协会的多嘴多舌都成为帝国政府无法支持下去的理由。在大部分帝国军师团陆续投降后,帝国皇帝尤元特下令全军撤还回国。这一天距离哈肯大门那声震惊整个塞姆利亚大陆的炮响将近百日。
第十六章:帝都大剧院
在这场百日战争以帝国的失败而告终后,战争参与的双方都步入了漫长的战后恢复期。满目疮痍的利贝尔王国需要重建家园,而帝国皇室和政府也有众多问题需要面对。虽然从最初就对于战争抱不甚支持的态度,但这并不能成为皇帝推托责任的理由。对参战士兵家属的抚恤和慰问、与各国政府会谈重塑帝国的形象等工作占据了他绝大多数的时间。等到皇帝终于有时间见到他那从南部小镇一路奔波赶来的小儿子时,已经是七月初了。
这正是帝都一年中最宜人的季节,皇帝到来时奥利维尔正十分惬意地在皇宫的庭院之中噙着宫廷著名点心师所制作的甜点趴在石桌上假寐。虽然在穆拉看来这些甜点除了让某些特定人群在味觉上得到满足,对健康殊无益处,不过考虑到某人对于饮食的寡淡长达一个月的抗议,现在这点享受倒是并不过分。
皇帝阻止了门卫的通报,同时示意穆拉不用叫醒正闭着眼睛回味嘴里甜香的王子,在石桌旁的另一个座椅上坐下端详了一会儿睡眠中的小儿子,伸出手就像多年前经常会做的那样揉了揉奥利维尔的一头金发:“小奥列回来啦。”
奥利维尔睁开了眼睛,对着慈祥的父亲笑得甜美可爱:“家里的甜饼还是那样让人想念的美味。”
“喜欢就别客气,我让人准备了,这次回去多带点。”皇帝显然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这个孩子总是能够让他暂时忘掉很多不属于普通人的烦恼,当然还有可能带来更多不在他想象范围内的麻烦。
“父皇的好意真是令我感动,只不过,我没有那个贸然接受的权利呀。”奥利维尔的表情委屈万分。
“哈哈哈!总算能有人管住你了,朕果然没有看错人,想当初你把宫里面闹的鸡飞狗跳的,连你娘的传家之宝都能拆了……”说到这里,皇帝收敛了笑容,拍拍奥利维尔的头,“现在有好好收着吧?”
“像生命一样好好保管着呢。”奥利维尔答应着,拿出了那个自从回到帝国之后穆拉就交还给他的可作通讯器使用的古代遗物交到父亲手里。
皇帝凝视着那闪耀着金属光辉的宝物,目光中是难以掩饰的怀念。就如同喜欢追忆过去的普通老人一样,他开始断断续续的叙述年轻时的往事。
在皇帝的叙述中,奥利维尔的母亲才是那神秘古代遗物的真正传人。在两人第一次相遇时,那位有着超乎常人的果敢和决断力的女性正是用那宝物联系了附近的军队,拯救了逃亡中皇子的性命。这些内幕从皇帝的口中说出,自然会引起听者的注目和讶异。穆拉此时便处在这样的心情中。然而奥利维尔却似乎并不高兴纠缠于这个话题。
“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却偏偏没有名字,这重要的遗物也会哭泣吧。”老人的儿子,用这样的问题岔开了父亲对母亲的追忆。
皇帝笑了:“古代遗物都是有名字的,不过你祖父从来都管它叫‘碗’,谁都不觉得那是个正经名字,最后它就变成没有名字了,朕也没有想着给它取……”
皇帝还要接着说些什么,他的管家匆匆走了进来。过去奥利维尔所熟悉的卡普亚家的老管家因为家族的某些事件而被撤换了,这个新的管家并未向王子或是穆拉行礼,只是附在皇帝耳边说了一段话,而后退下。
皇帝皱起了眉头,明显觉得自己的好心情遭到了打扰,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宰相有要事找朕,朕得回议事厅了。最近太忙了,什么事情都要朕善后,军队也是,皇太子的事情也是……”皇帝说着,拾起石桌上的点心尝了一口,“奥列呀,你恨你哥哥吗?如果他回来,你能原谅他吗?”
奥利维尔对于皇帝隐藏在这句话中赦免皇太子意图的暗示仿若不觉:“对于困惑于真相的我来说,皇兄的失踪是拨开迷雾的最大障碍,若皇兄有朝一日能重回宫廷说明情由,我定然会为了迷惑得解而欣喜万分。”
“傻孩子……”皇帝拍了拍奥利维尔的肩,“回去之前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爸爸一定帮你完成。”
对于这个皇帝心血来潮问的问题,奥利维尔倒回答得胸有成竹:“我的毕生心愿就是在豪华的帝都歌剧院举办一场个人音乐会,让整个帝国都铭记住那些闪耀着光芒的华美乐章。”
“才多大啊,就说毕生。”皇帝无奈地摇摇头,“这没什么难办的,让卡普亚去和剧院打声招呼就行。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帮你办好。”
奥利维尔点点头,没有提醒自己的父亲他叫错了新换的管家的名字,而是一本正经道:“父亲,您作为这场演奏的投资人,不要为了不知如何分配演出后丰厚的收入而烦恼哦。”
皇帝停止了正向门口迈去的步伐,看着奥利维尔的眼神里有着感动:“……长大了啊。”
满怀感慨的皇帝大人在数位侍从的陪伴下匆匆离去,穆拉却并没有急着呼唤仆佣收拾石桌上的残局,他在等待某人的解释。显然奥利维尔不可能仅仅为了玩乐或者筹款而举行一场引人注目的音乐会,而之前对于皇太子的罪行过于轻描淡写的解释也显得极为不自然。在这方面穆拉对于王子的了解要比那位由于负疚而显得过于慈爱的皇帝深的多。
“音乐所拥有的无穷魅力不仅可以吸引身怀珠宝的富人,有时候连隐没在森林里的狼也会经受不住诱惑而闻声出动,穆拉君还要好好领悟啊。”
“那之后呢?”
“捕捉狼的笼子会有更高明的猎人准备好的,不希望那只狼重回王座的,绝不只有善良的兔子。”
两个星期后,位于帝都中心地带的大剧院举办了一场空前绝后的音乐会。观众是包括皇室成员在内的帝国上流人士,演奏的款项全数捐献给帝国政府用于战后重建,演奏者则是帝国的二皇子奥利维尔特·莱泽·阿鲁诺尔。这位音乐会的主角在演出开始前半个小时才终于到达了剧院。
剧院门口如织的人流中所混杂着极多保安,大都身着便衣但举手投足间便体现着干练和专业。一路紧张的穆拉略略松了一口气:“安全工作做得很好。”
“不愧是那位大人所负责的啊。”奥利维尔指了指远处正向他们走过来的新晋宰相,基利阿斯·奥兹波恩。他正是这次百日战争中战功最为卓著的帝国将军,虽然最终战争的失败让他颇受诟病而离开了军部,不过这反倒成为了他进入政坛的良机。他的强硬立场在战后人心惟危的帝国政府得到了很多支持,而皇帝的信任也让他最终坐稳了宰相的位置。现在,这位由数人陪伴而来的宰相正向着王子行礼,这已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不动声色,疏而不漏,这是我见过最为高明的会场安全布置。宰相大人不愧是最得父皇信赖的臣子。”
“保护皇室诸位大人的安全是臣下的分内之事,皇帝陛下为了国事操劳,理应享受一个轻松的假期。即使有不法之人想要借机造乱,臣下也绝不会让他们惊动皇帝陛下。”
“宰相大人对父皇的心意真是令人感动,在下谨替父皇致上谢意。”
两人一番你来我往,最后奥利维尔略一颔首算是结束对话。王子与随从在宰相的谦让之下率先步入了大剧院,接着径直朝后台而去与宰相分道扬镳。
“猎人的笼子完美无瑕,让人无法挑剔。”奥利维尔勾起了唇,“穆拉,看到宰相身后那个温和的死神了吗?”
“那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笑容很有礼貌,却让人感觉到寒意。”
“果然一涉及到这种事情,穆拉君就敏锐得让人吃惊,完全不像某些事情上的迟钝……”奥利维尔叹了口气,“据宰相对外宣传,那人是他所聘请的历史学者,有着教授的头衔。不过在黑街上倒是有着广泛的关于那个人与猎兵团交往甚密的传言。认为他不仅仅是一个普通交易者的意见也很值得重视,据说这次卡普亚家族事件的解决就有他所贡献的力量。”
穆拉默然,奥利维尔总是能从不良人物云集的黑街上获得很多秘密但可靠的信息,他并不赞成奥利维尔“蛇行蛇道”的说法,不过对收买情报这种有效的行为也没有充分的理由阻止。卡普亚家族作为一个成名已久却在最近迅速没落的贵族家庭,获得了很多关注。但事实上其没落的真正理由并非报纸所报道的被土地商人所欺骗,而是家族中的吉尔牵涉皇家内幕过多过深。皇帝为了掩盖家丑选择了间接利用土地商人的方式将卡普亚家族放逐,而对于知道一切的吉尔,据称利用上了教授那令人恐惧的力量,黑街上传说这种力量可以让人失去记忆。
“这样好吗?这么信任他。”穆拉对于宰相无法不反感,天性正直的他不习惯利用某些无法用光明磊落来形容的手段完成目的。更何况,他到现在也无法摸透宰相的真正立场。
“他既然有成为指挥家的野心,我又何必要打扰他的雅兴?现在他所要清除的那个发出噪声的人,并非老老实实完成和弦的我呀。”
奥利维尔笑着,朝摆放在前台中央的钢琴走了过去,随着导力灯光的亮起,帝国王子的个人音乐会拉开了帷幕。
音乐会从开始便进行得非常顺利,剧院里透出专注的气息。观众们的目光表明,他们的全神贯注绝不仅仅是在向王子表明礼貌,而是真正被音乐所吸引。奥利维尔选择了一些帝国著名的古典音乐作为演奏曲目,他的演奏镇定自若、技法纯熟而且感情充沛,即使曾有众多几乎无法超越的大师一遍遍演奏过这些名曲,王子的演奏依然让人印象深刻。
站在演奏者身边协助翻琴谱的穆拉感到了些微的吃惊,他一直认为奥利维尔所谓自己是专职的演奏家的说法只是一种习惯性的自吹自擂,但现在看来,他显然已经有这样自称的资格。考虑到他在十五年的短暂人生中并没有将大多数时光投入到苦练琴技之中,或许奥利维尔自诩天才的自恋语句也有些道理。就在穆拉有些无奈的认识到这一点时,音乐会已经接近尾声。压轴的曲目响起,这首曲子由于是王子本人作曲而格外引人注目,据称曲子的名称是《琥珀之爱》。
当最后这首音乐演奏至第三个小节时,穆拉便已经听出,这正是奥利维尔待在帕尔姆期间号称为那首发表于《利贝尔通讯》的同名诗作所谱的曲子。只不过和在范德尔将军宅用鲁特琴所弹奏的版本不同,现在奥利维尔演奏的是经过变奏的雄壮的钢琴曲。铿锵的音符随着奥利维尔手指的舞蹈有序地蹦跳着,穆拉想着自己那个关于奥利维尔儿戏的演出惹怒整个帝国的担忧并没有成为现实而有些欣慰,但就在乐曲进行到最高潮时,穆拉发现他的放心来得为时过早,那另一件他所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首先,穆拉发现剧院二层的包厢处有一些不寻常的动静,在整个剧场的观众都凝神倾听着奥利维尔那最后几个重音之时,这些响动在一直绷紧着弦的穆拉耳边也就显得格外刺耳。接着,穆拉一眼扫去,就看到了朝着奥利维尔方向瞄准的,黑洞洞的枪口。穆拉想要出声示警,但是已然来不及,奥利维尔结束了他的压轴曲目正站起准备向热情的观众谢幕。那个暗杀者——且不管他是不是奥利维尔举办这场音乐会所真正想邀请的那位尊贵的客人——显然是找准了这个目标会最大的暴露在狙击范围以内的时机,预备出手。
穆拉看到那枪口略略向上一抬,枪口出有火星迸出,来不及多想什么便急急一个跨步将奥利维尔压在身下。而重心不稳向后倒的白衣钢琴家,修长的手指为了支撑身体胡乱的按压在象牙色的琴键上,奏出了迥异刚才的混乱曲调,突兀地撞击着音乐厅辉煌的拱顶。伴随着钢琴的回音渐渐歇止,会场陷入了可怕的死寂,穆拉甚至错觉他能听到那钉在钢琴盖上的子弹发出的“咝咝”的冒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