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的感情都是需要时间沉淀的，如同一个母亲和刚刚出生的孩子，你不能说母亲对孩子没感情，但至少一开始并没有太过于浓厚的情感。
只有一天天的看着孩子长大，看着孩子哭和笑，看着他们从满地爬到颤颤巍巍的走路，那些感情才会从大大小小的生活片段里酝酿成河，直至成为一生也无法分割的亲情。
在过去的十年里，赵康总是像个哥哥一样喜欢照顾他，舒楼还记得在书房里，先上了几年学的赵康总想教舒楼读书，可结果总是被舒楼反过来教哪里念错了，赵康那副失落的样子惹得人发笑。
不得不承认，和赵康以及太后在一起的日子是舒楼过得很开心的一段时间。
……
……
中午的时候，舒楼和赵康一起去向太后请安，太后自然是责骂了舒楼一顿，但最后也和赵康一样拉着舒楼念叨，出去有没有受人欺负。
看到这般慈爱的太后，其实也知道赵康这善良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了。
在太后的寝宫用了午膳，赵康又拉着舒楼到御花园里喝茶聊天，无非就是问舒楼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看着总是一副天真快乐模样的赵康，舒楼低头饮了一口清茶，淡淡说道：“就是宫里待着闷了出去走走，说来也巧，我出宫第一天就在王都外看到有劫匪想要对一个弱女子下手。”
“天子脚下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发生？！”赵康显然被舒楼的第一句话给惊到了，在他看来王都的子民必然都是生活安康，小偷小摸或许无法杜绝，但这抢劫之事怎么会发生？
“陛下为何认为不能发生呢？”舒楼反问了一句。
赵康不笨，从舒楼的话语间也觉察到了什么，他说道：“七夜，这一次离开王都看起来你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宫里看不到的事情。”
“是。”舒楼并不讳言地道，“陛下，一直以来我都极力避开参与朝政，就怕惹了其他人的闲言碎语离间我们的兄弟情义，但如今陛下和我都已经不是当年会因为几句闲话就生分了情谊的人，这一次离开王都更是让我清楚的看到了中土王朝的百姓生活，真正的生活。”
没有立刻回答，赵康脸上的喜悦神色渐渐淡了去，望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说道：“今天听你说这些话倒是让我有些伤心了，七夜，我不想和你说谎，我是真的不想让你参与到朝廷的事情里来，不是有心防着你，只是真的怕这些事情伤了你。”
舒楼微微一挑眉，其实赵康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不明白。
“身在朝廷，身在皇家，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一厢情愿想要避开就能避开的。”话不能说得太直太过，舒楼心思一转，声音委婉的说道，“陛下，其实我在王都外遇到的两个劫匪他们都自称是夏侯王府的人……”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赵康就突然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我有些累了，想必七夜你也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今天先休息吧。”
目的已经达到，舒楼假装有些失望的看了赵康一眼：“陛下，可我听他们说夏侯王爷是被……”
“七夜！朕累了！”赵康的脸色微微一白，佯怒道，“今日的话朕当作没听到，以后也不要提了，朝廷里的事情，你不要参与。”
面无表情的起身，舒楼朝着赵康行了一礼：“望陛下恕罪，是七夜唐突，七夜马上离开不打扰陛下休息。”
原本的温暖兄弟谈话突然就变得僵硬尴尬了起来，赵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念了许久的弟弟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伸出去的手只能无奈的落下来。
离开了赵康之后，舒楼走在回自己寝宫的路上，回想之前赵康的表现和话语微微一笑，幸好赵康并不是像表面那样真的整天只做个逍遥皇帝。
十年前墨风华因为他把中土王朝弄得一片混乱，今时今日，就由他们慢慢整理吧。
虽然内忧外患，但在外患不足以撼动中土王朝的时候，必先把内部安稳下来。
以他今日的能力要除去几个人不难，但舒楼想要的是赵康稳稳坐在皇位上，若是赵康镇压皇位的能力不足，威望不够，即使外戚势力散了，也有其他官员团体不把赵康放在眼里做一些阳奉阴违之事。
夏侯王，便是一个突破点。
第四十六章：攻心
最近的王都里有那么几件事情成为了百姓口中的谈资，一是今年的科考状元郎被当今皇上册封刑部侍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为当年的夏侯王翻案；二是常年在宫里没什么名气的楼亲王七夜成了中土王朝历年来第一个在成年后没有搬出王都的皇帝兄弟。
这第三件事，就是楼亲王七夜在离开皇宫搬入了皇帝赏赐的府邸第一天，就遇到了刺客。
比起对朝廷不是特别熟悉的舒楼来，墨风华这个前朝国师显然要比舒楼更懂得如何将一个帝王扶持起来。
无非是两个办法，一个是打击现在的权臣势力，一个是慢慢扶持属于皇帝自己的势力。
但是舒楼需要赵康下定决心，如果赵康在意他这个兄弟，他不介意“被刺杀”受伤而躺在床上。
“我和赵康虽然有兄弟情义，但我也不确定在我和他冷战了这么一阵子以后，他会不会因为我被刺杀就突然改变了主意。”穿着一身白色亵衣亵裤，“病人”舒楼正斜靠在床榻上吃着墨风华递过来的剥好了的葡萄。
紫色的大葡萄一个个光泽亮丽得像紫水晶似的，在墨风华的巧手下剥了皮剩下流着汁液的果肉，塞给舒楼之前也不忘记把葡萄的籽给剔出来，当真是贴心得让舒楼好想抱住墨风华亲上两口。
前一阵子刚刚回来的舒楼可以说是和赵康的相处中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宫里的人都挺讶异，平时关系极好的两兄弟怎么突然就冷战了起来，舒楼不去找赵康，赵康也不像以往那样每天都去找舒楼聊天。
此时朝中的官员又提了已经成年的楼亲王七夜继续留在宫中不合规矩，赵康干脆就赐了舒楼一处王都庭院，虽然不在皇宫里了，但至少还在王都里。
皇帝和官员彼此让了一步，这事情也就算结束了。
结果，这楼亲王才第一天搬出来就遇到了刺客。
“他会来的。”墨风华说道。
“这么笃定啊？”虽然不知道墨风华从哪里看出来赵康一定会因为他而有所改变，但墨风华的话，舒楼还是相信的。
这边正吃着葡萄，外面就有人通报有客人来了。
“又是状元郎？”舒楼笑着说道。
世人只知道新科状元正在调查夏侯王一案，却不知道背地里都是这位楼亲王在使劲儿支持，否则以一个没什么背景的状元，就算身为刑部侍郎又怎么敢随便翻案。
但舒楼在朝廷中其实也没什么势力，还得多多仰仗某位在朝中还有残余势力的前朝国师。
大凡是初入官场的文人学子，谁没有一颗想要为朝廷效力的赤子之心？
况且夏侯王在文人的心中也算是清廉而为民着想的好官，舒楼没办法自己亲自动手，就有劳状元郎了。
结果这状元郎也没有辜负舒楼的一番期望，顶着压力天天四处寻找资料，其实要不是墨风华安排了人暗中保护，只怕这位状元郎已经无数次死于各种意外了。
大概是怀着知遇之恩，状元郎自从听闻舒楼遇刺之后是天天有事没事就往楼亲王府跑，这葡萄还是状元郎送的呢。
现在听到有人来看望他，舒楼第一想到的就是状元郎今天又给他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看你这精神奕奕的模样，哪里像个遇刺的。”只是舒楼话刚刚说完，就看到赵康冷着脸走了进来。
墨风华没有出去的意思，继续坐在床边剥葡萄，朝看着赵康发愣的舒楼嘴里就塞了一大颗。
赵康格外多看了墨风华一眼，这人他是听闻过的，前些日子舒楼跑出宫四处游玩，有一次遇了险还是这位名为风月的神秘人救的。
就跟墨风华说的一样，赵康还是来了。
虽然是冷着脸，可赵康还是有些担心的过去查看舒楼的伤势，幸好伤口是在肩膀的位置，不然舒楼都担心赵康要把他被子给掀开了。
一看到肩膀上的绷带，赵康立刻就恢复了舒楼所熟悉的那个赵康。
“看看，弄成这样，七夜，你是真的想把我给吓死吗？”连自称也从“朕”回到了“我”。
“陛下，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看我了。”舒楼半是开玩笑的说道，“幸好陛下没有等到七夜死了才过来。”
“呸呸呸！说的什么话！”真是不明白，这家伙怎么能笑得这么开心的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可是刺杀啊，哪里有那么好的运气每次都平安度过。
赵康看着男人裹了纱布的肩头就心疼了起来。
舒楼适时的喊了墨风华先出去，虽有些不愿意，但这位前朝国师还是板着一张脸暂时离开了房间。
……
……
墨风华离开以后，赵康先是关切的查看了舒楼的伤势，被利刃所伤，好在没有伤了筋骨，只需要修养几天就好。
“唉，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样的本事，那新科状元是个心性极高的人，没想到他现在会如此听你的话。”这话里还是带了一些埋怨的味道，赵康就着床边坐了下来。
“去了一趟外面，你就变了这么多。”
舒楼坐直了，笑道：“那陛下以为，我是不是应该和以前一样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就这样无忧到老呢？”
“这样有何不好？”赵康立刻说道。
想法是好的，可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有一句话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不想谋害他人不意味着别人就会放过我们，身在皇家王宫，就注定无法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就算是一个平凡人，除去可能遭到的社会危害还有老天的不测风云，若是一味的天真下去，当危险来临时又如何自保？”
看着面前的赵康，舒楼就想到了陆清风，他们似乎都是同一类人，不是庸才也不是无知，只是都有着各自的矛盾和优柔寡断。
可既然坐在了皇位上，就不能任由优柔寡断的性子蔓延下去。
“亲王算什么？就算我是你的兄弟，也有人大着胆子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了我。”舒楼握住了眉头紧锁的赵康，“若是有一天他们认为你也是阻碍，也可以杀了你。”
赵康猛的抬眼望向了舒楼。
舒楼知道他说的这些话其实赵康都明白，但有些话知道是一回事，被人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
只是赵康大概没想到这些话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在赵康的心里，或许他一直都是一个无害的安静的弟弟。
那些震惊来自于话语背后所代表的真实和残酷，还有一个自认为“天真”的弟弟对世事的明晰。
等墨风华再进房间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
“都谈好了？”墨风华走了过去。
此时赵康已经离开回宫，只留下了一大堆珍贵的补品。
舒楼从床上走了下来，随手在受伤的肩膀上轻轻一拂，纱布下的伤口骤然消失。
“我想他应该是明白了，不过……”
“不过什么？”
略有些苦笑，舒楼走到了墨风华身边轻轻把脑袋搁在了男人的肩膀上：“我看出来他对我的改变有些惊讶，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以后我所做的一切大概会不断的让他感到惊讶，甚至是厌恶吧。”
墨风华搂上了舒楼的背，那些渗透男人脊背的力道似乎在无声诉说着，不管今后别人怎么看，发生了什么，他都会陪在他身边一直走下去。
“不会后悔吗？他是你重视的亲人。”墨风华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来舒楼和赵康之间有着亲密的兄弟情义。
甚至于，对赵康来讲这感情或许还不仅仅是这些。
只是他的师傅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有些迟钝，估计赵康对他再怎么好也只会被认为是单纯的亲情，甚至连赵康自己都没有觉察出来。
但墨风华并不担心，赵康和舒楼，永远都不会走到一起。
“不后悔。”
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会后悔。
第四十七章：吻
既然要为夏侯王翻案，就得从那案子的源头查起。
有了状元郎的帮忙，舒楼可以更清楚的理明白当初夏侯王为什么会被满门抄斩。
时值正午，太阳火辣辣的烤得人昏昏欲睡，肩膀上的“伤”在数日调养之后已经渐渐恢复，当今皇上赵康听闻自己的弟弟在皇城根下被人刺杀龙颜大怒，现在王都里都是四处调查刺客的士兵，就像是那暴雨来临之前的狂风，越刮越猛。
平静的王都，都是表面上的假象。
这个聚集了中土财富与权力的地方，注定不会平静。
“十年前林贵妃因为国师叛变而在混乱中去世，这夏侯王就是林贵妃的弟弟，不过当时夏侯王并没有在王都所以算是逃过了一劫，夏侯王虽然和林贵妃有些亲戚关系，但太后心性仁慈并没有因此对夏侯王有任何不利的举动。”
挺直了腰杆子，状元郎坐在亲王府花园湖边的小亭子里乘凉，他的对面是斜靠在躺椅上正在嗑瓜子的楼亲王，楼亲王旁边坐了一个男人正在垂钓。
“这些我都是知道的，此后夏侯王一直都是被剥夺了军权在王都里做个闲散王爷，因为他时常接济穷人做好事，在王都里的名声也不错。”舒楼这些事情也还是知道的。
状元郎点了点头，接道：“夏侯王接济穷人十年都没有出事，但是去年冬天夏侯王开粥施舍穷人，结果当时有数十人因为喝了王爷的粥而死掉，后来夏侯王就被宫中的人逮捕，再后来就有人在王爷的府里发现剧毒以及谋害太后和皇上的人偶。”
再再后来的事情，也就是夏侯王惨遭灭门。
一个只做好事不参与朝政的王爷不会无缘无故被人陷害，夏侯王一案虽然漏洞百出，但所有人都好像集体失明了一样装作没看到以最快的速度结案，如果不是幕后有人指使，只怕朝廷办事的效率也没这么高。
“有什么新发现吗？”舒楼问道，这状元郎总不会天天过来喝茶的。
“这是我悄悄带出来的东西，”状元郎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布包，布包打开之后赫然是赵康和太后的人偶，“王爷请看，属下曾仔细查看过，这些人偶的制作和外形与民间一个被称作红莲教的组织有些关系。”
“红莲教？”舒楼抬起了眼皮，这又是哪个迷信团体？
“红莲教主要是在南方一带，由来已久，自称是火神的信徒，能够驱魔祛鬼，保佑百姓，他们的标志是一团火，王爷请看。”状元郎脱掉了木人身上的衣服，只看到木人的背后有一个火焰的图案，只是那图案已经变得焦黑。
其实当时之所以那么快的就处决了夏侯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时候赵康和太后同时犯了病，身体发热难受，再从夏侯王府翻出了两个木偶，似乎就是罪证确凿了。
赵康和太后病的时候，舒楼也有在旁边照顾，但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普通的感冒发烧。
吩咐状元郎继续查案，舒楼查看了手里的木偶一会儿，手肘朝一直背对着他钓鱼的墨风华戳了戳：“好徒弟，你的鱼钓上来了没有？”
这都好一会儿了，怎么就没见墨风华钓条鱼上来。
“愿者上钩啊，师傅。”鱼竿放到了一旁，墨风华笑着转过身就抱住了男人。
“抱这么紧，热死了。”嘴上抱怨着，舒楼倒也没有把墨风华推开，他把人偶拿给墨风华看，“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有什么想法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