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方始终是藏着面容，但陆清风却明显的感觉到这男人在看他，那是一种淡漠的审视，没有尊敬、怀疑或者是鄙夷，就像是在看一棵树，一棵草，没什么感情。
可就是这种没什么感情的视线，让陆清风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个人不简单。
木宗在天下间一直都是极力避开凡尘俗世的势力，可以说是本本分分的为百姓治病，陆清风想不通他们是哪里得罪了或者是招惹了这样的一个人物。
“故人？不知道阁下要见的故人是何人？”竹屋中传来木宗宗主的声音，透着隐隐的怒意。
擅自破坏了木宗拜祭花神的典礼，无视宗主的询问，单单是前面这两条理由就足够木宗将这黑衣男人视为宗门的敌人。
“这便是花神留在凡间的一枝桃花，你们所供奉的花神，也不过是一个善于嫉妒的女人而已。”言语中带了些轻蔑的味道，此话一出顿时让在场的木宗门人甚为恼怒。
“阁下莫非认为说了这样的话，还能从我木宗全身而退不成？”就算是陆清风，也不由得拧起了眉头。
“哦？”岂料黑衣男子竟然仰头笑了起来，“呵呵，你们在生气吗？是啊，一直信仰着的花神并非是传说中善良而怜悯凡人的美丽女子，不过是个会因为嫉妒就在背地里耍些手段的小人。这样的真相太过于残酷，毁掉了你们的信仰和支柱，如同是间接否定了你们的存在，你们当然会生气了，但这就是真相。”
“花神怜悯世人受病痛之苦折磨，下世创下木宗，这么多年来我们木宗救治了无数苍生，又怎会因为你的一句妄语被抹杀，反倒是阁下污蔑我木宗花神，究竟是有何目的？”陆清风与黑衣男人对峙起来。
“是否如你所言，为何不问问你自己的心呢？”阴恻恻的一笑，黑衣男人便不再理会陆清风，径直走向了那棵花神所留下的桃花树。
但木宗门人又怎会坐视不管，只是此时山路尽头突然踉踉跄跄地跑上来了一个身受重伤的木宗弟子，在力竭之前大喊了一声：“宗主，有人入侵！”
陆清风猛的一拧眉，下一刻便足下一点如弹射而出的利箭飞向了黑衣男人，忽的一瞬间，远处飞来一片薄如蝉翼的利刃直冲陆清风的面门，后者被迫出剑与利刃相对，剑身和利刃相撞的气流带起手腕的一阵麻木，陆清风虽然弹开了利刃，却也因此没能阻止黑衣男人。
如同幻觉一般，前一刻还是空荡荡的山路尽头突然就多了一个头发皆白的年轻人，冷峻的面容，双眼微微一抬，透着股阴冷的邪气，更重要的是白发年轻人的两指之间夹了一片刀刃。
双手作揖弯下了腰，这一拜却并非是拜的花神，白发年轻人阴冷的声音响起：“师傅。”
“嗯。”黑衣男人随意的一应。
竹屋里传来木君的厉声：“你们究竟是谁？”此时此刻，就算是木宗宗主也坐不住了。
“木宗不但擅长岐黄之术，同时也拥有控制花草之力，可惜一直和木宗都没有什么交集，无缘见识，今日倒是个好机会，惜沉你便和木宗的几位朋友切磋切磋。”黑衣男人快要走到桃树面前时突然又停了下来。
白发年轻人应道：“是。”
竹屋里传来木君的惊讶声音：“白发，惜沉……顾惜沉！你是墨风华！”
一直在附近看着的念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很是慌乱，紧紧靠着秦烟小声问道：“舒楼大哥，秦姐姐，那人真的是墨风华吗？”
民间一直都有和墨风华有关的传闻，经过十年前的剧变，不少人都把墨风华描述成为可怕的大魔头，在念荷的意识里这墨风华应该是个看起来很可怕，有着三头六臂的凶恶人物，可底下那人虽然言语间有些冷漠，但举止优雅，声音也不老，怎么看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
有一句俗话是“担心什么来什么”，这念荷才刚刚说完话，他们的面前突然就一个黑影出现，前一刻还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黑衣男人竟然就出现在了面前。
念荷“啊”的喊了一声，害怕的紧紧拉住了秦烟，只是此时平日里略显凶悍的秦烟面对着天底下最可怕的存在也愣住了，而旁边的小青早已经是吓得哆嗦就差坐在了地上。
只有舒楼微微皱着眉头，望着这近在咫尺的男人。
“不许伤害他们！”陆清风厉声一喝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果这黑衣人真的是墨风华，那么他莽撞的冲上去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此地用来观战倒是不错。”轻悠悠的吐出这么一句话，墨风华并没有看身边的人一眼，“你们离开。”
纵然舒楼心里有很多疑问，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知道墨风华不会随意动手，舒楼立刻就把已经跌坐地上的小青拉了起来，另一只手拉住了秦烟把这几个发呆的人往外拽。
只是在舒楼他们都快走到门口时，墨风华又开了口：“你留下。”
第三十三章：十年再相见
这个“你”是谁？
念荷不知道，秦烟不知道，难道舒楼还会不知道吗？
“你们先下去。”舒楼把秦烟和念荷推给了小青，后者毕竟是木宗门人，虽然惧怕于突然出现的墨风华，但一时慌乱之后也知道此时应该做些什么。
“你不走，我也不走！”秦烟一咬牙，竟是做出一副要一起死的样子来。
舒楼突然心里一暖，其实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虽然秦烟在一开始对他有些偏见，平日里也没有多么亲切，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现在秦烟其实也是害怕的，但此时并没有因为墨风华的出现就立刻离开，是真的把他舒楼当成了朋友。
患难见真情，说的大概就是现在这样吧。
“别说的我好像会死一样，一个名闻天下的枭雄也不至于为难一个默默无闻之人。”朝着秦烟眨了眨眼睛，舒楼笑着说道，他尽量让对方安心。
难得的是，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墨风华也没有打断，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模样。
“你留下来难道是想和我殉情？秦姑娘，我还不想死呢。”舒楼笑了起来，居然在这种时候开玩笑，秦烟也不知道应该是笑还是气，但总算让舒楼给缓解了过分紧张的气氛。
“你……”
后面的话秦烟没能说出来，或许是“你小心一些”，也可能是“你小子给我等着”，小青硬拉着秦烟和念荷赶紧离开了那屋子。
一时间，屋子里异常的安静。
底下正在发生什么，墨风华或许没有怎么去留意，就像是舒楼现在也没怎么去看底下陆清风和顾惜沉的切磋。
面前的男人是当初抚养了自己八年的人，尽管他们在一起八年，但墨风华从来都没有把他收为徒弟，他们算不上师徒，至于父子……更算不上了。
忘年交？或许有那么一点味道。
隔了十年，应该有个什么样的开场白呢？
舒楼不说话，他选择把这个主动权交给墨风华，如果墨风华让他留下来仅仅是为了相顾无言的话。
只是对于墨风华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踌躇和犹豫呢？
都已经忍耐了那么多年，但面对这人时还是无法把对方视为空气，心里悠悠的一叹，既然无法忍耐，就无须忍耐。
夕阳已经落下，天地间一片昏暗，远方的明月还未来得及爬上树梢，这间小小的屋子却仿佛成了他们的世界，只有两个人的世界。
墨风华如舒楼所愿的那样率先开了口：“十年不见，你倒是变得客气了许多。”
舒楼走到了墨风华身旁，曾经的他只不过是到墨风华的腰际，而今竟然都快要齐肩了。
“没事儿披个披风做什么，就算你露出一张脸来也不见得有人会认出你是谁来，况且你还会在乎别人把你认出来吗？”既然墨风华说他太过于客气，舒楼就直接不客气的说了。
嘴角的笑容似乎加深了几分，墨风华在舒楼说完话之后就解下了身上的披风，眉还是那眉，眼睛还是那眼睛，十年前的墨风华和现在站在舒楼面前的没有任何改变。
墨风华脱下了披风之后转而披盖在了舒楼的身上，天色渐晚，难免有些夜凉。
“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披风上还残留着墨风华的体温，舒楼叹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不明白的事情，又何必去想。”轻言一句，墨风华转身坐在了屋子里的席子上，“许久不见，不打算过来坐一坐？”
第三十四章：好人
“你不是要看陆清风和顾惜沉的切磋吗，坐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舒楼朝外面看了一眼，隐约只能听到两个人打斗的声音，但坐在屋子里并不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用听也可以。”坐在舒楼对面的男人和十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其实墨风华是个颇有韵味的英俊男人，只是“恶名在外”，估计也没有人会去欣赏这人的丰神俊朗了。
“那你听到了什么？”
“一个立场不坚定的人，一个对自己对世界有所怀疑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走到最后。”这一点，想必舒楼也是有所觉察的。
舒楼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虽说墨风华向来都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可他一直都有易容啊。
蓦地一笑，墨风华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不管是易容还是重生亦或者轮回，他又怎么会认不出这人来呢？
屋外突然一阵喧哗，似乎宣示着切磋已经结束。
舒楼站了起来匆忙来到了窗户边，顾惜沉还是一副冷漠的模样，白色的发在夜色里透着诡异的味道，挺直了的脊背宣示着他的胜利，而在顾惜沉的对面，是眼里透着不可置信味道的陆清风，几个木宗弟子在旁边搀扶着受伤的男子。
“虽是技不如人，我木宗也绝不会放任你们胡来！”陆清风挣脱开身旁人的搀扶，眼里透着坚毅的光，硬是挺直了脊背大声喊道。
旁边的木宗弟子纷纷站了出来，而先前一直在竹屋中的木宗宗主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陆清风的背后。
只是这一声厉喝却只换来了顾惜沉轻蔑的一笑，手中的长剑斜斜一指，一抹寒光闪现，透着肃杀的味道。
既然是有备而来，又怎么可能是单枪匹马。
昔日的风宗弟子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此时的木宗早已经被重重包围，没有任何的预兆。
其他的弟子都去了哪里？
“你都做了什么？！”陆清风面色霎那间变得苍白，向来清淡的面上也露出了极为恼怒的表情。
“或许，你应该问一问你背后的人。”狭长的眼微微一眯，顾惜沉的话音刚落，陆清风就听到了身后木君的深深一叹。
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木君，你……”不可置信的转过身，陆清风无法相信这一切，他想相信顾惜沉说的话都是假的，可面前木君的沉默又代表了一种答案。
他颤抖着声音：“这是为什么？”
作为一个旁观者，舒楼纵然不知道木宗内部有什么样的内情或者矛盾，但作为陆清风的朋友，他能感觉到陆清风此时被欺骗的心痛。
“不管你们想要做什么，杀人肯定不是你的目的吧？”舒楼转过身望向了依旧坐在屋子里的男人。
“你是一个好人。”悠悠说了一句，墨风华起身来到了舒楼的身旁，静静望着底下反而被木宗弟子捆绑起来的陆清风，“我不会杀他，木君也不会杀他，但今日以后他注定不会在木宗还有一席之地，对他而言并不一定就是坏事。”
“你好像知道很多。”
墨风华笑了：“看得多了，自然知道的就多。”
他侧身面朝了舒楼，抬起手将披风的兜帽拉起来盖在了男人的头上：“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讲过的七夜之神的故事吗？”
没有去等舒楼的回答，墨风华望向了屋外不断开出桃花又不断散落花瓣的桃树，声音平淡：“他也是一个好人，难得的好人，可为什么一个好人却没有他应得的好结局呢？”
话音落下，墨风华转瞬间已经从屋子里出来来到了桃树前，舒楼微微一抿唇转身速度的跑出了屋子也来到了下面，陆清风面色苍白的被扣押在旁，念荷和秦烟也被木宗弟子看守了起来，舒楼一跑下来立刻就有木宗弟子朝他走了过去，只是看到舒楼身上属于墨风华的披风，几个人就犹豫了起来。
木君朝舒楼的方向看了一眼，带了几分疑惑，但也还是随手一挥让几个弟子让开。
此时，墨风华已经走到了桃树跟前。
第三十五章：花神现世
不管是陆清风还是木君，众人的目光很快就被墨风华的一举一动吸引了过去。
双手缓缓抬起，墨风华微扬下颚，眼中一片冷火燃烧，寒冷的夜刹那间被无形的气流所包围，那些从桃花树上散落的花瓣飞舞的越发狂乱，以至于不少人都得弯下腰把脑袋埋起来，念荷和秦烟虽然是被木宗弟子给敲晕了，但也幸亏有了几个木宗弟子在旁边施法设下屏障才让她们不受到花瓣的侵袭。
这哪里是花瓣，简直都快成了刀刃，一片片的落在地上，刺进了地里。
身在木君设下的屏障中的陆清风虽然没什么危险，却是心底一凉，舒楼怎么办？他连忙朝舒楼的方向望过去，本想喊舒楼赶快过来，可是他一看，那些花瓣到了舒楼的身旁就像是发狂的猛兽被安抚了下来一般温柔的落下。
难道是墨风华施了法术？
没来得及去想那么多，陆清风和旁边众人很快看到了他们一辈子都无法奢望的景象，片片桃花突然化为一股花流猛的冲向了天空，天地刹那间摇晃了起来，下一刻那些冲向九天的花瓣突然又落下，温柔的洒落了一地。
待花雨散去，一道柔光里出现了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女子，手里持着一枝桃花。
绝美的面容，祥和的容颜，如沉睡般微闭着眼眸，冰肌玉肤，一朵红白相间的桃花印于额间，与木宗后山峡谷中伫立的花神雕塑一模一样，无形的神威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难以承受神力的众人纷纷跪倒在地，就连宗主木君也一时失力跪在了地上。
放眼望去，此刻站立着的也只有三个人，面色苍白苦苦支撑的顾惜沉，一脸淡然的墨风华，和毫无所觉的舒楼。
“凡人，是你唤醒了我？”双眸猛的睁开，那含着冷漠与寒光的视线落在墨风华身上的时候，却激不起一丝波澜。
话刚刚说完，花神像是被什么给吸引了一样突然就转身朝着舒楼的方向望了过去，那本是轻柔无欲的眼眸里刹那间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连着呢喃了两句，下一刻，花神突然一下子朝着舒楼飞了过去，那柔和的脸上竟也出现了凶狠的表情。
舒楼有一些被吓到，他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但就在花神几乎要飞到了他面前的时候，一道白光如同一张网一样把花神拦了下来。
“放肆！”花神的一声怒喝，震得四周的人纷纷支撑不住的倒地不起。
即使是仍然站立着不愿跪地的墨风华弟子顾惜沉也是一口血吐了出来，此时用法力支撑着的木君等人也明显脸色发白。
“惜沉，暂且退下。”墨风华还是记得他有个徒弟。
“是。”顾惜沉也不强留，迅速带着几个风宗弟子退开。
“退下！”木君毅然决然的下了命令，众人纷纷彼此搀扶着迅速离开，幸好也带走了昏迷不醒的念荷和秦烟。
这一下子，只剩下了被人们遗忘的舒楼，以及彼此对望的墨风华和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