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把我交给你……话怎么说成这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有什么……」
「难道不是？」他一反刚才淡然的态度，突然变得像是心情很好似的，对我笑了开来，语气也轻松了不少。「没有我，
肚里的小家伙闹起来，你受的了？」
我闪躲他在我肚子上划圈搔痒的动作，也笑了起来：「别这样，不是说要帮我安胎吗？」
「是啊，我来看看这个小家伙长的好不好……」
躺在床上，望著伊夫利特拿出水晶在我拉开衣袍后露出的肚子上侦测，心中泛起的愉悦之感使我嘴角不禁向上弯起。
他当我是朋友吧？
虽然他没回答我，但从他的态度看来，我知道他是真心有在认我这个朋友的。
他从最初就不曾用过德亚对待人类的态度来面对我，不仅细心照料有孕的我、安抚我偶发的心慌，还教导我识字。
就算他真如亚修斯所言，是得到了什么启示后才告知艾尔多来接近我，但那又如何，他从不看轻我，在这个没有「人权
」的世界已属难得。
我无法去恨他，也恨不起来……
在这个世界我是个外来的异类，有人能如此真诚而平等的对待我，这也算是种幸福了吧。
「你以后每天都会来是真的吗？」我问。
「你不希望我来吗？」他神情温和，语气轻松，但手上探测的动作却不马虎。
「怎么会，除非你不想见到我，那就当我没问好了。」
他抬眼对我微笑，虽然那个笑容很浅很淡，但我却觉得，那是他发自内心真的笑容，不带一丝虚伪的成分。
彼此间的芥蒂不存在了吧……我与他，依然是交心的好友，即使我们的种族并不相同。
不知怎么的，我就是觉得开心，这种感觉就像得到了一件想要很久的礼物，除了开心之外还带著一丝满足的感觉。
真是奇妙。
有了伊夫利特每日的诊疗与安胎，我腹中的小家伙可以说是乖巧无比，几乎没给我找过什么麻烦。
亚修斯还是隔几天就会出现，虽然他见了伊夫利特眼神总是冰冰冷冷，两人不时来一两句唇枪舌战……但除此之外，并
没有什么火爆的事发生。
其实这两人的修养都非常好，也都是高贵优雅型的人物，要想像他们吵架甚至是打架……还真有点困难。
我不晓得亚修斯既然与伊夫利特看不对眼，却执意进宫来看我的欲意为何，但比起先前那样假意赠我花卉植物，关怀只
流于表面的模样，我反而对如今这个话不多，大多只是默默地陪在我身旁，偶尔与我攀谈两句的他，还来的让我欣赏的
多。
算了，他喜欢进宫来就让他来吧，再怎么说我怀的也是他的孙子，德亚子嗣贵重而稀少，有子又得孙的亚修斯对我多关
注点也属正常。
这样的日子很平淡，纵然无法见到我真正想见之人，但总是有人陪伴。
回想起被希亚禁锢在拉尔庭园那无人可说话的日子，如今有人陪伴的生活已属万幸，让我无法再多做奢求。
但在夜深人静之时，我还是会下意识地把玩著胸前的链子，摸著温润的莹白的宝石，遥想著为我挂上这条链子之人。
艾尔多……
你现在好吗？
古人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与你已数个月不见，那我们之间，又是隔了多少个秋天？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在完成希亚的要求后不顾一切飞奔回艾尔多身边。
但爱一个人，并非要待在他身旁才算爱，我们的爱建立在他最初的另有所图、甚至是另一人的牺牲上，如今想要得要完
美的结局已是不可能。
无法与所爱之人厮守，无法抛下爱我之人伸出的手……在感情这条路上，我怎么就让自己陷入了从前所想不到的境地呢
？
回首时，发现身上错综复杂的情丝早已纠结在一块，无法从中解开挣脱。
「爸，妈，你们儿子如今跟男人牵扯不清，你们知道了一定会痛骂我吧……」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清寒的月光，我试图在
天上暗色的黑幕中，寻找一颗名为地球的星星。
我自问，如果上天给我一个能回到地球上的机会，我会选择踏上归途，留下这里曾经与我有著亲密关系的人们吗？
我不确定，因为待在德亚已长达六年的我，很明白此生能回到地球上的机会几乎为零。对于不可能发生的事，我无法做
出任何回答。
「这么晚不睡，站在窗边做什么？」
突来的人声打破夜晚静谧的空间，我吓了一跳，因沉思而平稳的心跳也因此而乱了好几拍。
银发高贵的德亚君王，正站在房间中央，手持一盏造型精致的橙色结晶灯，绿荧荧的双眸直勾勾地望著我。
我愣了一下，他怎么会来这里？不是在我生下奥雷尔的孩子前他都没兴趣过来的吗？
怪了，还连侍从都没带，自己提灯过来的？
我稍微整理身上的睡袍与披散的发，移步置他身边，自动替他接过手上的灯。「希亚……陛下，这么晚了怎么会过来？
您也是睡不著吗？」
希亚挑挑眉，「不用对我说敬语，平时怎么说话就怎么说吧。」
见他走至沙发上坐下，严然一付主人的态度。我无奈，只能放下手上的灯，从柜子中取出茶壶杯盘，好在房中一直都有
留著一壶饮用的热水，不然这下我想端出个热茶来都有困难。
将泡好的茶分别倒入洁白的瓷杯中，呈了两杯，我端起透明的水晶托盘走至希亚面前，将茶放置在他面前。
「请用茶。」
他瞥了一眼，算是听见了。
连个谢谢也没有，还真是没礼貌……但后来又想起他是个君王，你听过哪个君王对伺候的人道谢的吗？
无奈我这个有近七个月身孕的人，还得挺著肚子替他提灯端茶送水……看他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今晚我是别想睡了。
09
他端起茶啜饮一口，「你刚刚……称呼我什么？」
我扶著后腰慢慢入座，被他的话弄得微微一怔。
……他该不会是想找麻烦吧？
难不成，其实他不喜欢别人叫他的名字？而我刚才叫了，他不高兴？
虽然我已经许久不曾见到跋扈嚣张的贵族气焰了，但不代表面前这位有著最高地位的人没有啊。
我有些忐忑地回：「希亚陛下。」抬眼见他没什么要发火的表情，这下才稍微放下心来。
「你还真清楚该怎么加敬称，以后不用加陛下两字。」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也许是最初的记忆有些模糊
的关系，总觉得他的语气远比第一次见面时冷淡的多。
但奇异的，这样的他与第一次噙著优雅笑容的他相比，我反而觉得现在的模样比较好。
也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吧，那种表面优雅温柔的样子，全都是装出来的。
「是……希亚。」
他微微一笑，便继续喝茶不再说话。
坐著与他沉默以对，他不开口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我住在他的宫殿里，所有的生活物资都是他所给予，但其实我与他根本只是个才见过第二次面的陌生人而已。
要我给一个陌生人生孩子呵……再次意识到的现实让我的心不禁沉了沉，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我偷偷揉了揉腰腹后背，日渐沉重的肚子稍微坐久一点就会感到腰间酸疼，平时要坐我都是坐躺椅，背后垫了个软枕。
但现在希亚在对面坐著，我总不能说我想去拿个垫软垫半躺著吧。
君王还坐著，而我这个人类又怎么能躺著呢。
唉……今晚真倒楣……
我正慢慢调整著姿势，耳边就听见希亚的话从对面传来：「虽然早知道你比一般的人类特别，但亲耳听见你叫我的名字
时，老实说还真是有那么一点冲击。」
冲击？大概吧，记得奥雷尔第一次听见我叫他名字时也是像见到什么一样，表情精采的很。
想到当时他那吃惊的脸……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但碍于希亚在面前，只能压抑在喉咙里闷笑个两声。
「你不舒服？」希亚冷不防问了这句。
我眨眨眼，意识到可能是我闷笑的声音被他给当成了不舒服的哼痛了。不过这样也好，因为我的腰的确不太舒服。
「有点，希亚陛……希亚，我可以拿个靠垫来使用吗？」
「你坐著会不舒服？」他问。
这不是废话吗？没瞧见我肚子多大了，要我直挺挺的坐著简直是在逞罚我的腰！
心理诽腹，但嘴上还是解释道：「肚子大了，压迫到腰间与脊椎的神经，会无法久坐……」
希亚的视线因为我的话而盘旋在我隆起的小腹上，我被他看的有些窘……好在他并没打量太久。
「不舒服怎么不去躺著，刚才还站在窗前这么久，天上是有什么好看的吗？」他说著就起身走至我旁边，在我讶异的视
线中伸手扶我起身。
「很惊讶？以为我这个帝王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人？」他斜睨著我，眼神有些玩味的打量。
虽然他的口气称不上温柔，远比第一次他威胁我时还冷淡，但他的动作却很温柔小心，与他的语气十分不协调。
靠在床上，后背还塞了几个软枕，得到纾解的腰背使我偷偷舒了口气。一旁的希亚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自行拉了张椅
子过来，坐在床旁边看著我。
「夜深了，你不休息？」他要这么一直坐在旁边盯著我看？
「睡不著，你不也是，那我们来说说话……」他顿了顿，又说：「能与有著与我们同样智慧思想的人类在深夜谈话，这
种经验还真是难得。」
与他们有著同样智慧与思想的人类吗……
我苦笑，如果德亚人最初没有对误入这里的金发人类，用著对待动物的方式饲养培育的话，如今德亚生长的人类，在智
能与行性上，也应该是与我没有太差差别。
「你的肚子算起来……也差不多是七个月了。」他说。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你觉得伊夫利特这人怎么样？」
我一愣，怎么话题会突然转到这里？
「他很好，很照顾我……」
「既然这么好，你有考虑过也为他生个孩子吗？」
……什么？
脑中空白了几秒，随即一股热度不受控制地在我脸上蔓延。除了突来的羞耻外，心中燃起的是种名为羞辱的火焰。
他以为……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接近我只是为了我的「生育」能力？
他又以为我是什么？随意哪个德亚人的床我都会爬上的人类？
我还以为希亚对我的看法不是如普通德亚人那样，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即使给了我奢华优渥的生活，但他心中依
然不曾尊重过我！
我忍著怒气，双手紧握身住旁的床被。「希亚……请容许我说句可能会不顺耳的话。」
他挑了挑眉，没说话。
我直接说：「……希亚，我有自己的思想与情感，我的感情早就属于我女儿的父亲了，如今又为何要扯上伊夫利特？我
与他……虽然我是介入他的人，但我们还是维持著很好的友谊，但也就仅此而已。」
希亚闻言先是看我，然后轻笑。在深夜朦胧的灯光中，他的笑容种更显优雅，但也但著虚幻深远的距离感。「你或许是
这样认为，但有时候内心深处潜藏的心思，有可能连你自己也无法察觉……」
我看著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歛下笑容，恢复到前一刻的冷淡。「想看看你的『人性』究竟有多少罢了。」
我无言，搞不清楚他今晚来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拿起床柱上垂挂成串的水晶链把玩，状似悠闲，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带著尖锐的刺：「你虽然说爱著艾尔多，但转头又
与亚修斯的儿子纠缠不清，难到这就是你所谓的『自己的思想与情感』？」
他的声音优雅悦耳，但却字字刺入我心。
慢慢的，我呼吸逐渐不稳，胸口深处有著酸涩尖锐的疼痛。
是的，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他的话，的确是我心中纠结的死结。
被他当面道破说开，心中那小心藏起只能趁夜晚无人之时独自抚平的伤口，如今却因为他的话而被拉出藏匿的暗处，曝
露在光线下显得鲜血淋漓。
「我……」压抑住心中翻滚的情绪，我低声道：「我爱艾尔多……这点无庸置疑，但你叫我如何待在他身旁？那样要至
伊夫利特于何处？我喜欢他这个朋友，但到后来却发现自己才是无意中带给他心伤的人，你说，我怎么能在他们身边继
续下去……」
深吸口气，又说：「我与他们的关系也许在你眼中就是如此，但其中许多事的始末……一个外人，又怎么能明白……」
话到最后，声音已然哽咽。
我停下又深吸了几口气，努力稳住内心奔流乱窜的情感波潮。
我知道自己的话到最后已有些不敬的责怪意味，但除了那样说以外，我不知该如何做，才能使希亚在最短时间内明白我
此刻的心情。
早在做出这样的选择时就应该知道会被人这样看待，但如今真的被人当面说破，即使我已做好了准备，但所受到的伤害
，还是远比我所想的还来的深……
希亚灿绿的眸子斜视著我，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那双深幽的眼，却闪著一丝难解的光芒。
我红著眼框瞪著他，眼泪始终没有在他面前流下。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嘴角勾起了淡淡的浅笑，俯身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而后，在我睁大眼楞住之时，悠然起身笑著离去。
我怔在床上好一会才发现房中只剩下我一人，转头见柜子上头一盏不属于这房间所有物的精致结晶灯依然漾著荧荧的光
辉，与我脑中所残留著前一刻那持灯之人所留下的话语互相辉映——
『伊夫利特并不是艾尔多的爱人，所以我想，你的伤心是放错地方了。』
脑中在接受到他话语的瞬间，像是有什么突然腾空爆开，整个脑子被炸的晕乎乎的。
希亚说的……是真的吗？
10
手中的书被人抽走，我抬头一看了，发现伊夫利特站在旁边，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你没在看。」他说。
我嗯了声，他说的事实。
「想什么走神的这么厉害。」他放下书，将一碗青绿色的药汁端给我。「你这几天都是这样，是心里有什么事吗？」
我接过药，看著碗里还冒著热气的翠绿色液体发怔。
该问吗？
希亚前几天那句话一直盘旋在我脑中，明明我是那么想去确认真实性，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敏感的伊夫利特也察觉我精神明显不集中，每次当我想开口，抬头见到他那双澄金色透亮的双眸时，话却又吞了回去。
我该怎么说？问他与艾尔多真实的关系到底是什么？还是干脆问他是不是艾尔多的爱人……
无论怎么问，我都觉得很难开口。
「……夜临，又在发呆了。」旁边传来叹气的声音。
我眨眨眼，抬头飞快的对他微笑，仰头把药喝下去。
午后，外头的阳光在冬日清冷空气中洒下一层薄金色的糖衣，我靠在躺椅上，一手抚著七个月大的肚子，望著窗外的景
致发楞。
伊夫利特端了一盘水果过来，「要吃点吗？你中午也没吃多少，等一下应该会饿。」
我摇摇头。「谢谢，待会再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