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一点、再远一点。
成伯眉毛一抽,面上笑容忽的有些僵了。
严君默默地想,猫的味觉和人能一样吗?他再看看小猫,心里无端就生出这小家伙是在替田易报复的想法来……
用完饭,见成伯同田七都走了,田易方才摸摸肚子,眼中掠过一丝终于解脱了的轻松快意。
严君忍不住有些想笑,“我还以为你吃得意犹未尽。”
田易立即用一种“你在开什么玩笑”的眼神瞥他一眼,“我现今可庆幸了,每年只有一次生辰,若是多来几次……”他
苦起脸,挺秀的眉目跟着染上一层苦恼,“那样我还用得着吃东西么!成伯烧饭时明明就不难吃,可每回一做寿面,就
好象换了个人似的,怎么难吃怎么来!”
“难道成伯是故意的?”薛儿整理
“谁晓得呢。”田易倒是不以为然,随即又道,“反正每次吃完寿面,我总要有一天的时间什么也吃不下,再好吃都不
愿吃。”
“?”
“是啊,怎的了?”田易正纳闷严君为什么露出既像是疑问又像是期待的古怪神色,下一刻他便恍然大悟。
只因严君轻声道:“我刚打算做一样东西来给你庆生。”
田易不自觉地又摸了摸肚子,然后他看到严君翘起唇角微微地笑了笑——他还是第一回见严君这样笑,透着些许难以言
明的意味,带着点恶作剧似的俏皮,让那张俊秀的面庞因而格外的熠熠生辉。
严君接着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想给你做个生日蛋糕,你不想要?”
问题跟蹴鞠般被踢回来,田易苦笑了一下,“当然……想要。”
“那好。”严君满意地加深了笑意,挽起袖子就要开始忙活。说是生日蛋糕,首先那也是个蛋糕。做起来与其他蛋糕分
别并不很大,同样是将蛋清与蛋黄分离,将蛋清狠狠搅拌直到干性发泡,再与面糊混在一处制成蛋糕糊。同样是倒在抹
了油的锅里开始蒸,只是没有控制形状,就让那蛋糕形成了一个圆。
在蛋糕蒸上的同时,他又将备好的酥酪制成奶油,待到蛋糕出锅,闻得见一股浓郁的甜香时,严君将奶油倒进开了一个
口子的纱布里。将纱布围起来,就是一个再简易不过的裱花嘴,然后他就开始给蛋糕上裱花。
拿起装有奶油的纱布,严君面上方才还倏忽闪现的笑容立时隐去,只剩下全无表情的一张脸。手腕稳稳悬在半空,一点
也不容许抖动,他开始极认真地挤压着纱布,一丝一毫地在蛋糕金黄色的外皮上,绘上精致的花纹。
卷曲的藤蔓,层叠的叶片,绽开的花瓣,慢慢出现在严君灵巧的手下。然而田易看着心里就一个咯噔,只觉肚子都仿佛
抽搐起来,“这么多奶油?”
“生日蛋糕当然要放奶油。”严君当然知道奶油多了会腻,便是平时制的蛋糕,涂奶油的种类卖起来也不如另一些红火
,但生日蛋糕放奶油那是天经地义——反正,他小时候吃的生日蛋糕都恨不得用奶油堆出来。
“行行,你放什么都行,就是放砒霜也行……”不,还不如放砒霜直接把他毒倒呢,至少那样就不会像现下这般背心发
凉,忍不住仔细寻思自个是不是得罪了严君。
待严君将整个蛋糕做好,立即将它端到田易面前。这蛋糕约莫四寸见方,上边用奶油雕琢出精巧的图案,严君又找了根
蜡烛来,在上面刻上田易才学会的阿拉伯数字20,点燃了蜡烛,他朝田易道:“好了,吹蜡烛吧。”
“……嗯。”田易将蜡烛熄灭的时候,只觉着眼前一暗,却是严君同时将油灯也熄了,他一惊:“阿君你……”
话未说完,耳边就听见那人低低的哼唱声,词句自己一个字也听不懂,连曲调也与时下的节奏全然不同。可是传进耳中
,却有一种格外悠长而缠绵的感觉,让田易闭了嘴,静静地将这一支曲子听完。
“……to you!阿易,生辰快乐!”随着这一句话,火石的光闪了闪,油灯被点亮,严君抿唇浅笑的脸骤然出现在田易
眼前。
“多谢你,阿君。”
“吃蛋糕吧,要全吃完。”
“……”他能不能收回刚才的话,他一点也不想感谢严君!好在这蛋糕上的奶油看似太多,实则只有薄薄一层,吃起来
并不腻,同蛋糕的味道相互交融,可比成伯的寿面要好吃了千百倍。吃完这蛋糕,田易真是撑得不行,只是一转眼却瞥
见了严君心满意足的笑容。他不清楚刚才严君的举动有什么含义,但猜也猜得到是那祝福有多纯粹而诚挚。于是他没有
表露出一丁点吃撑的蛛丝马迹,只悄悄打了几个饱嗝。
这时严君才道:“阿易,你说我那个‘香满屋’,开展一个新业务……,我是说,搞一个新的蛋糕订做怎么样?”
“你是指这生日蛋糕?”
“没错,专门为小孩子在生辰时制作,你说会有客人光顾吗?应该会有吧,生辰可是特别的日子,如果能吃到特别的东
西,不高兴才怪,阿易你说是不是?”
田易哪能说不是,要是说了,不就表示他刚吃了生日蛋糕不高兴了,他便点头微笑,“是啊……”只是沉默片刻,他还
是道,“但是,阿君,你要知蛋糕如今算不上是稀罕物,我们这儿小孩过生辰通常只在周岁和十二岁时才郑重其事,平
时可不会特意去过。若是……”他顿了顿才道,“总之你心里千万先兜个底。”
“我知道,阿易你放心,即使生意不好,我也不会想不开。”严君对于生日蛋糕的前景并不像田易这般悲观,一来他真
正体会到在县里蛋糕有多少人爱吃,二来生日蛋糕的费用也不会太贵,寻常人家也支付得起。他已在心里盘算起来要如
何规定尺寸,要推出哪些花型和口味,再想到再过些时日樱桃这样的水果都会上市,严君就觉得更有把握。
这日二人在厨房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许久,到最后都睡了过去,打了一轮瞌睡方才在小猫的抓挠里醒来。望望彼此被
小花挠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两人都忍不住取笑对方一番,才由田易将它拎开,再齐齐回屋睡下。
再隔几日,便是成伯选定田易行冠礼的日子。这冠礼乃是在田氏宗祠进行,由族正为大宾,双方俱穿了正式的礼服。田
易身上穿的这衣服,严君此前从未见过,或许也是因过于繁琐正式的缘故,不过穿在田易身上,愈加衬得这人身形修长
挺拔,眉目俊秀。
族正给田易亲自束了发,缠上方巾,继而又是洋洋洒洒的一番祝辞,祝辞无非就是要保持威仪培养美德等等。因田易父
母皆已不在,祝辞完毕后,一行人前往坟前祭祀,田易祭拜父亲完成冠礼。
成伯送走了族正,欣慰地端详起眼前的田易,良久才擦了擦眼角,“少爷,今日过后你也就真正成人了,再不可庸碌行
事,要记得老爷对你的期望。明年乡试,你可千万要给老爷给田家争气啊!”
田七也不甘示弱,“就是,少爷,考个状元给大伙瞧瞧!”
状元!刚松了口气的田易闻言赶紧点头应承道:“我晓得,成伯,您就安心等着享我的清福吧。”待成伯得了答案回屋
,他才偏头翻了个白眼,“田七,我那本《论语》被我扔到哪了?你去找给我。”
“……少爷,是你扔的又不是我扔的。”
“你是我的书童。”
“……我这就去。”
接着严君就听田易小声咕哝:“就没哪一日不提起乡试,我倒是也想考个好名次啊。”记起他的考试恐惧症,他了然地
再一次向田易投以同情的眼神。
章四九:青头报信
哪怕是在学历越来越不值钱、衡量一个人不再局限于分数的年代,那句“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
一说,也从不曾被人遗忘。小升初,中考,高考……哪里没有考试,没有为考试而烦恼的考生?
只是当年代换成古代,考生换成田易时……严君还是生出些许啼笑皆非的感觉。要说田易学问差,严君可不信。此前他
一直当秀才没啥了不得,可在他知道寻常秀才多半岁数都足够当田易的爹、还有不少颤巍巍的老学究后,严君就明白了
中秀才只怕比考本科还难。至于那些十来岁的小童子中秀才乃至举人,那是奇迹中的奇迹!
严君搞不懂的是,田易这人待人处事,分明就拿得起放得下,心理素质没道理会那么差才对,难道……科考真那么恐怖
?
于是最后他也只能轻描淡写来一句,“阿易,我相信你能克服。”
田易欲哭无泪地扯了扯嘴角。
此后严君的摊子香满屋终于推出了生日蛋糕定制业务,一开始谁也肯定不了最终生意将会是好是坏,绝大多数的人都只
是观望着。好在那名叫何成的少年相当好用,学起什么来都快得不象话不说,又老实肯干,脏活累活全都抢着做。而且
这少年看着面皮虽薄,嘴巴却乖觉伶俐,比起严君来,摊子的生意似乎反倒更胜了一筹。于是在过了些日子,番茄定植
的时候一到,严君一方面决定正式雇佣下他,另一方面对何成很是放心,便甩开手特意提早回家忙活起这件事。
因早就计较,家中特意留出来一块地给他种番茄用。同时四周还要栽些瓠子,田七便跟严君一块去的田里。严君见他还
拿着一簸箕灰黑色的细小颗粒,一问才知那是蚕沙,用来当作肥料。
田七先把蚕沙跟土粪混在一起,地事先已耕好,如今用锹挖了坑,将混好的肥料放入其中。跟着田七拉了严君一道用脚
使劲地将那踩上好几遭,直到彻底踩实了才停下,再浇上些水。
等水干的空隙,严君则在一旁给番茄苗定植。这些番茄苗经过一段时日的悉心照料,已大约有半尺到一尺来高。还有些
长得更高、相对却要瘦弱一些的苗,这些苗当然不能说丢就丢,只是更需特别关照。说来倒也不难,因番茄近地的茎干
很容易生出大量的不定根,也同样具备正常根系的作用。只要在深栽时将茎干多埋上一部分,减少露出地面的叶子,首
先是能让叶面的蒸腾作用大打折扣,其次还能促进根系产生。当然埋得太深也不行,那样会让下部根系透气性差,很容
易引起沤根等情形的发生。
边回忆着那些栽种番茄的知识,同时还有熟知农事的田七在一旁帮把手,严君顺利将番茄苗顺着垄平放,埋在土中,深
度约莫保持了三到四寸。
这头忙得差不多,瓠子地里的水也略干了,这时便要将瓠子种放入坑里,再拿土粪填在上面。见田七在下种时,每个坑
都要放上十颗种子进去,严君多少有些不解,“放这么多是为什么?”
田七这回倒没再拿鄙视的目光看他,“这是少爷要我做的。”大约是因为他自个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等出了
苗,十个茎拢到一处拿布条缠起,缠个……五寸左右吧,再用泥盖了。再过些时,它们会长在一起,到那时只需留下最
壮实的那根茎就行,其他的全要掐掉。”
“……。”严君点头,明白这其实就是一种人为的自然选择。说话间他已将那些番茄苗全部定植好了,因番茄在生长初
期需水不多,因而只略浇了些水施了些肥,之后也只需要隔上三五天才浇上次水便可。
这日的事忙完,再过些时又到了收获芸薹和冬麦的时节。湾里到处是一派忙碌景象,田家自然也不例外。虽说开年那一
场水灾下来,收成比起雨水合宜的上一年要差了许多,但好在当时田易和严君的及时帮忙,五叔等几家都已种上了别的
庄稼,损失也轻了些。
等这忙完了,又差不多到了收获芸薹和冬麦的时节。湾里到处都是忙碌的景象,田家自然也不例外。开年的那一场水灾
下来,收成比起雨水合宜的上一年来说要差了许多。好在田易当时帮了忙,五叔等几家都已种上了旁的庄稼,损失才轻
了些。可即便如此,地里只要种下了东西,每个人的脸上就只会写满希望,没有谁怨天尤人,更没有谁偷懒耍滑,纷纷
期待着下年收获的时光。
或许光是看着他们,就会格外有动力……严君加紧了手上的动作,心里琢磨着还有什么新鲜花色能做。他的蛋糕摊子开
到现在,回头客是越来越多。同之前设想的一般,蛋糕已成为县里最流行的零食。小孩子爱吃,大姑娘小媳妇爱吃,上
了岁数的老人家同样爱吃,在客户群体的定位上可以说极是准确。
这天何成跟着严君回了田家大湾,原因是又收到了一份订单。这份订单的数量足有八百个,同样是先交了三成的定金,
约好明日午时来摊子上取走,大约又是哪个大户订的。对此严君已经习以为常,自从那回芳草来订蛋糕后,后面她又为
府上的宴席来过两回,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数量。似乎被秦府带动了一般,严君也收到过几次别家的订单。这种订单做起
来虽有些辛苦,但卖出去比起吆喝买卖要轻易得多,赚得也不少。
何成不是头一次来,但进门时依然露出些腼腆之色,田七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他,赶忙过来招呼,“何成你来啦,我
给你倒水去!”
“……”严君默默看着他,心想田七似乎从没给他倒过水。
田易似是瞧出他的心思,温声道:“阿君,早上听你嗓子有些嘶,我给你用百合、赤豆和莲子煮了汤,你先坐会,我去
端来你喝了。”
“在厨房?我自己去拿吧。”
“叫你歇着你就歇着,都忙一天了,脚还不软啊?”田易把他拦下,自己去厨房端了汤出来递给他。
心想我又不是拿脚卖蛋糕,严君却顺水推舟地停了脚步。待到接过汤,喝进嘴里微微带了丝甜意,也不知是因这汤中本
就添了糖,还是因这汤是田易特意给他做的。
有田易和田七再加上何成帮忙,这八百个蛋糕也要花费好长时间才能制成,何成索性被留下来住一晚。严君想反正自己
未见得能睡多久,便道:“我还不知到什么时候才做完,以前赶订单的时候都差不多要到快天亮,不如何成你去我屋里
睡吧。”
何成还没来得及回答,严君就听田易吩咐田七,“田七你去把你屋子收拾收拾,让何成去跟你挤挤。”
“哎?我那床就那么点地方……”田七下意识地才说到这就对上了自家少爷似笑非笑的眼,连忙改口,“是啊是啊,何
成到我那睡,严少爷你本来就睡不到多会,自然要好好睡才是!”
严君也不在意,此时他的全副心思都已沉进了蛋糕里。打蛋,调和各式口味,制作种种蛋糕糊,转瞬又是大半个夜晚的
忙碌。待到做好时,厨房里田七不知什么时候也被赶去睡下了,只剩田易在旁边,面上沾满了疲惫。他先是一愣,“你
还没睡?”问完了唇角却忍不住地想翘起来——在这样的夜间,虽是忙得脚不沾地,可有这人陪伴着,似乎任何事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