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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蒂如斯——by___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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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

离冷与月析柝循影,隐于檐壁尾随美人,跟着那美人穿过长巷拐入另一条巷子,来来回回走了十几遭。每回都是同一条路线,竟一丝一毫偏差也无,就连那步伐似乎也是一致未变的。

月析柝愈加疑惑,眯着眼上下打量眼前美人,那身形也是极美,一笔一划工笔描出来的精美细致。腰间翡翠缠了堆纱宫花,带了繁复花纹。

月析柝忍不住探身上前细看,忽地听到极轻的口中呢喃:“……抱椤……抱椤……抱椤……”反反复复只念叨这两个字。

月析柝一愣,抬头仰望,美人缀在苍白脸容的一双眼眸正幽幽看着他,吓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美人眼中却是空无一物,喃喃念着又转身走了。

离冷站在月析柝近旁,月析柝心有余悸地看一眼美人背影,急急道:“师兄,他一直在说‘抱椤’。”

离冷眼神暗了暗,偏头望向巷子尽头隐入阴影的美人。

抱椤之名,月析柝并不熟稔,却也是听过的。

抱椤此人,昔年是独步武林的一代鬼才,武功造诣自不用说,奇门遁甲、九宫八卦无一不通,此为他傲视群雄的惊世之才其一。然则,二十年前,名声如日中天的抱椤却突然隐退,引得江湖动荡,一时揣测纷纷,唏嘘有之,感叹有之,责难亦有之。

莫非……这丹青化妖与抱椤有关?

第六章:(下)

一连数日,离冷与月析柝都来城西看这美人在花街柳巷来来回回地走,它并不伤人性命,只那一副被水晕开的面容吓得好色之徒连声惨叫,哭嚎奔走。

月析柝趴在屋顶打着哈欠看着美人走来走往,那步子还是古古怪怪,自始至终都念叨着“抱椤”二字。离冷坐在他身旁,冷冷淡淡地望着,不发一声。

月析柝看了一阵,只觉得眼都花起来,他晚晚都和离冷在这守着,也没看出什么门道,甚至觉得这美人说不准就是失踪多时的抱椤本人,被妖怪施了妖法。

“他不是女人。”离冷忽道,一开口就将月析柝吓了一跳。

“什么?!”月析柝跳起来,伸长了脖子。

美人一袭蓝紫色描金凤尾裙,腰间翡翠扣缀还夹了堆纱宫花,又生得……不,画得这么绝色倾城,怎么可能会是个男人?

……啊,不对。月析柝愣了一愣,妖颜就曾让他结结实实错了一回,照着妖颜那长相,这美人不是女人……也是极可能的。

月析柝细细观摩了半天,终于确信这美人确是男子之身,只因画得极美,扮作了女相。

如此说来,他是抱椤的可能性又变大了?

“师兄,你说他会不会——啊!”

月析柝话没说完就矮了半身,他只顾眉飞色舞地说出自己揣测,全然没在意他方才为看美人探出半截身子,此刻重心前倾,整个人就从屋顶上坠了下去,呯地摔在人家院里。

月析柝跌得头昏眼花,被离冷一把拽起依旧眼冒金星。

“又是哪个小蹄子养的猫跑这来了!”一个略苍老的女声从屋里传出。

“啊,对不起,婆婆。”月析柝连忙道歉,恭敬地弯腰候着。

一阵踢踏,屋内走出个华发老妪,虽老仍风韵犹存,妆容淡雅,穿的织锦长裙,腰侧绣一只展翅彩凤。见两个修长青年立在院里,哼了一声:“呦!还道是谁家野猫,原来老身这院被当来保你俩无用小情郎了吗。”

居然被当做偷情失败逃到这里……月析柝颈上青筋狠狠跳了两跳,稳了稳声线,躬身道:“抱歉,婆婆,我们不是有意到此叨扰。”

哪想离冷乍然扔出一句:“我与他光明正大。”

月析柝张大了嘴,僵着脑袋转不了头。

那老妪比他更诧异,瞪圆了眼,冲他俩抖着手指,指间戒指叮铃交错,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离冷又道:“此我二人之事,与你无关。”

老妪被堵个哑口无言,气得一甩袖子,道:“我可管不了你们!你们到我这院子来作甚!扰我看俊仙做戏!”

“打扰。”离冷一揖便要走,扯了一把呆在原地的月析柝,他讷讷道:“实在是抱歉,婆婆,我和师兄不是故意气你……”

老妪昂高了头,拿眼斜到他们牵扯的手上,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傲慢道:“也罢!恰这几日俊仙走得勤,使我忆起他唱的戏来,你们二人在那戏前也算不得什么。”

“俊仙走得勤?”离冷沈声。

老妪一怔,眼神复杂地望眼离冷,转而不耐烦道:“这跟你也没关系,既然不是借我院子避难就快离开,老身这院小,供不起你们两尊大佛!”说完就动手将人往外搡。

月析柝也回过神来,这老妪话中蹊跷,似对屋外美人之事有所隐瞒,慌忙扯了老妪一臂,装出一副可怜相,陈恳道:“婆婆,我和师兄也是俊仙戏迷,才追到此地来……”

“你说什么胡话!”那老妪却是一甩袖,换了怒容,瞪向月析柝,“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你才多大!哪里知道俊仙?诓我作甚!”

月析柝暗道一声糟糕,只得全盘托出,言语恳切,不时表达他与离冷对俊仙此人的崇敬之意。

老妪听得将信将疑,惑道:“这么说,你们是听说城西有个妖怪才找来的?”月析柝只将南荟城中所遇所闻说与老妪听,略去了村庄见闻。

月析柝一点头,那老妪即刻满面怒容,喝道:“一派胡言!南荟城里何时尽是这些登徒子了!”

你现在住的地方不正是城里出了名的花柳之地吗?月析柝暗自想道,当然这话是断不能说出口的。

那老妪又道:“这些轻浮流言自是不能相信,我亦不知巷中美人真相,却可告诉你们他扮相戏作。”

月析柝闻言惊喜道:“谢谢婆婆!”

老妪自里屋搬了长椅来,又沏了茶端出,坐到椅上抿了一口,方幽幽道:“我乃这戏楼当家,当年刚接手这戏楼,在南荟城可真真风光无限,看戏听曲儿的人都能排到城东去……哪如现在这般门庭冷落,竟落到妓馆后头,被归到青楼里头去了……我也无脸面去地下见老祖宗,也就死皮赖脸地活在这世上,守这空楼,算是过了一遭是一遭……”

老妪自嘲地笑笑,“俊仙来时,这戏楼也早蔫了,满城的人都爱去听对面妓馆里的劳什子破曲,早忘了什么叫真正的戏啊曲啊。可惜啊可惜,唱这么多年,终究也是曲终人散了。自然也就无人认出那美人的扮相,看过那出戏的人也不知哪去了。把美人当作养在深闺的寂寞小娘子……哼!可笑得老身一腔热血凉僵了……”

月析柝愣了,转头四顾,才发现这院虽旧,却是灰墙泥瓦下精工细琢,不难发现昔年辉煌之态。

“那年我接管戏楼不久,城里来了个戏班,各地巡游,朝野名声都大,平日不好找,朝中也只得几日,一路唱到我们这里。他们选了我这戏楼表演,班中最红的一个优伶扮的正是俊仙,他原名什么我记不太清了。他唱得太好,大伙都管他叫俊仙。如你们所见,巷里的那个美人,就是俊仙的扮相。”

老妪也曾是一名优伶,故而装扮极好,手指葱管一般,纤纤长长,握了小巧茶盏,又呷了一口,慢悠悠道:“俊仙这出戏,戏名‘花月正春风’,故事却并不这么好。俊仙家道中落,扮作女儿身代妹入窑。后与一翩翩佳公子一见钟情,俊仙忧他识破他并非女子,却是情郎并不在意俊仙实是男儿之身,遂郎情妾意,日日来会,花月正好。可惜俊仙苦命,好景不长。”

“情郎乃朝中文臣,正与令一权臣就开挖运河一事起了争议,被人撞破与俊仙情事,一时闹得沸沸扬扬,更落了把柄在敌之手。俊仙身陷囹圄又以男色侍人,这场恋情不齿于人,情郎腹背受敌,仍执意不愿离开俊仙。权臣暗地命人捕风捉影,散布谣言,情郎最终身败名裂。终局俊仙与情郎双双自缢,只求来世姻缘。”

“他们最终被逼死了吗……”月析柝喃喃。

“那情郎可叫抱椤?”

老妪摇头,片刻又道:“世俗不容,便只有一死了之。”

月析柝听得胸口难受,扭头去看离冷,转首便落入深邃黑眸中,幽深如潭。

“俊仙走的戏步都是当日台上所唱,我在门前看了几晚就认出来了。能认出这戏步的,城中大约也没几个了,有的也年逾花甲,怕是病入膏肓的人了。”老妪长叹一声,放下手中茶盏。

月析柝慌慌张张收回视线,离冷那双柳叶般的眼眸黑得不见微光,让他莫名惊惶,他赶忙垂下眼睑,只这一刻,脑中忽然精光一闪,抬首急道:“婆婆!你看一下,这是不是也是俊仙走过的戏步?”

说完月析柝跳起来,依山脚村庄所见,尽力将那青衣美人的步调还原出来。

那老妪皱起了眉,眯眼瞪着扭捏前移的月析柝,道:“……你这步子不似戏步,恕老身愚钝,看不出这……”

话至半途,老妪顿了下来,离冷面无表情地起身上前,一手钳了月析柝左肩,一手扣住他腰将人斜着倾过来,把他当个布偶捏着甩来荡去……

“七步生莲!”老妪惊呼。

月析柝被摇个头晕眼花,离冷放开手后,他踉跄几步跌回椅上,以掌按紧了脑袋。

老妪叹完,颇为惊异地道:“这正是俊仙所创戏步,不过此为女伶之步,俊仙不曾唱过。你俩个小娃娃从何处学来?”

月析柝按着头,朝约莫是离冷的方向使劲瞪一眼,方道:“我和师兄在南面一村也发现与巷中一般的美人,走的正是这戏步。”

老妪闻言一惊,面上神色古怪,好一会,幽幽说:“怕也是曲终人散,俊仙差了戏妖来各地唱的吧……”

老妪这一说看似荒谬,实则也不无道理。月析柝神情一凛,有了些头绪,刚要发问,额上突兀地覆了一只温热手掌,拢在发上轻揉。

月析柝狠狠呆了一呆,听得离冷漠然声调在耳后响起:“俊仙身在何处?”

老妪默然仰首高望黑紫长天,逆光打来,水鬓寒气,眸光潋滟,刹那竟觉突现不老容颜。她一双妙仁轻轻阖了,低低呢喃好似挑了夜穹苍华:“俊仙已殁,今时今日,恰一甲子。”

原来……俊仙竟已死去多时。

难道是魂魄不得安息,故而以戏魂作祟,用以丹青化妖?

月析柝小声道:“婆婆,你知道俊仙……葬于何地吗?”

“许是皇城,”老妪睁眼看了看他们,道,“他死在那里。”

“多谢婆婆!我们这就告辞了。打扰万分抱歉。”月析柝深深一揖。

老妪手执茶盏,静默凝视他们离去良久,忽地嗓音沙哑地吐出一句:“……永别,俊仙。”

织锦裙上彩凤翩飞,她淡雅的妆容仿佛回溯到了许久之前,唇红齿白——“好像雪雕出来的小人!”

竟回忆起了当年与他在楼台初见,方才及笄的她身披桃红缎面长披风,他身穿青蓝团花狐皮长袍,抬手挽了挽她及肩黑发,抽出发髻紫晶璎珞为她戴上,笑说:“你生得真美,好像雪雕出来的小人!”他的手宛若柔荑,软软穿过她的长发,直挠得心口都是绵绵。

院外,巷中美人在银白剑光下化作一方绢纸画幅,上绘丹青美人:一袭蓝紫色描金凤尾裙,流泉般墨发下眉目如画,步步生莲,仪态万千。

第七章:(一)

溪边嫋娜身姿,朱唇皓齿的美人挽鹅黄裙角翩然起舞,将一色山水舞出别样风情。

古宅废旧庭院,粉妆玉琢的美人亭亭而立,素手纤纤,缓步徜徉,仪态万千。

马道平桥曲廊,花容玉貌的美人抹在碧云之上,锦袍披雪莲步柔柔,美若天仙。

丹青化妖蜿蜒浮戏之川遍布水域沿岸,多不胜数,多以美人扮相现形,其中也不乏孩童男子。

那数目起先确是慑人,月析柝也沈了脸,面色略有凝重,和离冷改了直往皇城方向取道水路,他却在细细琢磨了每处情形时顿感迷惑。

他曾在溪边得见观赏丹青美人的诸多小妖。那是几个尚未完全修炼成形的小妖,有的还留着一双兔耳,有的还长着一条狐尾,甚至还有整个脑袋都还是小山猫模样的……

它们挤着身子凑到水前,争相恐后地望着水中美人,边巴巴盯着边手舞足蹈地也跳起来,四周弥漫摇铃般清脆嬉笑,好不热闹。

小妖怪们修行甚浅,光顾看那美人舞姿,丝毫未留意有人在后,只嘻嘻哈哈地笑闹打得欢。

离冷和月析柝被猛然冲出来的妖打个措手不及,这妖护子心切,跳出来便要取他们性命,哪管他二人并无恶意。

小妖怪们见长辈被两个凡人打得招架不住手,纷纷惊恐地瞪圆了眼,紧张兮兮张大嘴。有几个年纪尚幼的嚎啕大哭起来,直哭得月析柝手足无措,他本就无意伤到妖,这一来更是乱了阵脚,劈里啪啦败下阵。

小妖怪们立刻眉开眼笑,喜气洋洋地以为这凡人害怕了,满脸泪痕地瞪着他,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脑袋上一对耳朵竖得高高的,实在好笑。

离冷也未下重手,这妖被剑招逼得现了原形,是只成了精的大山猫。噗通一声被踹下地来,月析柝劈手将它圈进怀来,扬高了眉斜睨回去,抱起大山猫冲小妖怪示威。

小妖怪们愣愣望他,都忘了上一刻还在龇牙咧嘴地挑衅,尖尖的耳朵耷拉下来,又有几个哇一声哭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乱嚎……

月析柝头疼地拍拍大山猫,抱着它坐到一块岩石上,好声好气地将他们来意说与山猫听。那山猫起初抓挠不停,拼死不合作,听到俊仙之名,却是瞬间安静下来。

小妖怪们也呼啦啦围上来,一个个扑闪扑闪着眼睛,扒拉着月析柝的裤腿衣摆,拱着身体挤上来。

至此,方才了解,原来这水中之舞也是俊仙曾在不远小镇唱的一出戏。

当年,大山猫带这一班小妖怪乔装进镇游玩正巧赶上,听罢便再忘不了。几年前在镇外偶然寻得这空壳美人,遂引着来了山里。小妖怪们修行不济,每当练到枯燥烦闷之时,来看一阵美人起舞,倒能静下心来继续了。

“我们真的很喜欢他。孩子们这些年也都习惯有他在身边,还请两位公子不要把他带走。”大山猫望着美人恳切道。

月析柝为难地看看离冷,离冷漠然望他一眼,忽然转头走进树林。月析柝呆了一呆,蓦地一喜,赶忙答应了。

“谢谢公子!谢谢!”

大山猫化了人形,低了头合掌对月析柝俯身一拜。一众小妖怪们也依样画葫芦地合起手掌,半伏在地对他拜了一拜。

他们身后,美人挽裙而舞,漫天的水花从他鹅黄的裙裾涌出,如同盏盏灯火。

月析柝心头困惑,往后几回,也都为此疑虑,更甚者是惊叹。

大凡都是看过俊仙唱戏的妖或人,一到夜晚即候着他出现,看那水波涟漪的戏步,偶尔会响起一把凉凉嗓音,唱个几折。

恐怕这些丹青化成的美人在他们眼中早已不是妖了……月析柝忍不住这样想,以常人对妖的认识,若不是真心对俊仙的喜欢,怕是一见那微微渗水的妆容就骇得逃走了吧。

带着如此重重疑问,他们终是来到皇城。途中并未带走多少工笔画幅,毕竟面对那样陈恳的请求,月析柝下不去手,离冷也不多加阻挠,每回都只转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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