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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入画 上——by琉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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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心一旦上了,就好不了了。”洪莲阖眼叹道,眼角分明有些许被他硬生生逼回去的晶莹。

绮罗心惊胆战地向窗外望去,夜色黑得就像是凌霄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能吸附住所有的光。

希冀与欲望,繁华与肮脏,都一并掩盖在了这黑暗之下,在未可见的前方蠢蠢欲动着。

依旧是那间铺着暗红绒毯的房,依旧是那张让人如卧云巅的床。

只这一次房内多了几位长须秋鬓的的大夫,齐齐站在床榻一侧。

“这位病人,嗯,也就像将军所言,是伤寒引发的高热加上外伤勾起的病根。只需好生调养便可。”看起来最为年长的一名老者斟酌着开口道:“不过这调养之道,细细说起来,也是一门博大精深的药理。不知将军给的这方子是出自于哪位名家之手?用药虽偏稀名贵,但极为精准,甚至有几味药在下也未曾想到,却是对调养气虚体弱、脾胃不佳大有裨益,如若方便,在下与几位同僚商量过了,想亲自去这位名家府上讨教讨教。”

杨海颇有些哭笑不得地答道:“什么名家,就是隔了两条街拐角不远处的一家医馆的小药童,看上去最多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这……杨先生是说笑吧?”几位大夫惊疑不定地对望了一眼,那老者又开口道:“看这方子,非有二三十年的药理积淀不能写出,还需要极高的天赋,对人体各处脉络症状和相应的药物合效有相当的研究,怎么可能出自一位少年之手?!”

“这药童就在‘洛氏医馆’里,几位若不信,可以等明儿早起去看看。”杨海瞅着凌霄城已有几分不悦的冷峻面容,立刻说道:“如此说来,按这药方子调理便好了?”

“是是,用这药方便好,那……我们就先行告退了。”几位医师也皆是识趣之人,顺着杨海的话告了辞。

柳陌红的额上仍是滚烫,面颊红得让人心头一紧,而原本应该红润的双唇却泛着苍白颜色。

“杨海,明天再去把那个叫洛梧的大夫来看看。”

凌霄城一面吩咐着,一面替柳陌红捻好被角。

“诶。”杨海应了声,思索再三,还是忍不住说道:“将军,洪班主方才悄悄跟我说,让我多关照关照柳老板,怕您太忙,顾不得太多。”

“看不出来,你也会背后说人小话?”凌霄城不咸不淡地答道。

“您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海急急道:“我就是想说,若是将军您没那意思,还是别……还是别……”

“别什么?”杨海自凌霄城七岁起便跟在左右,此时凌霄城对他说起话来也含着几分隐隐的调侃:“你是让我别对他太好?还是……别让自己陷下去?”

杨海反倒是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觉得我像是那些军阀子弟或是豪门世家的二世祖那样的人么?”凌霄城的笑意在眼底蔓开,“你放心,那等丢人的事,我还做不出来。”

“那您对柳老板为什么……?”杨海不知所以地问道。

“这事我自有分寸。”凌霄城看着柳陌红昏睡中显得格外柔弱细腻的五官,“杨海,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对一个凌家以外的人这么关心。”

“我只是觉得……我只是觉得柳老板和那些攀附荣华的戏子不一样。”杨海讪讪地挠了挠头,答道。

“你也发觉了么……”凌霄城修长的食指一点一点勾勒着柳陌红眼眶的轮廓,杏核一样的双眸在他指下轻轻颤动着,让他心下莫名地愉悦起来:“他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

杨海这才恍然大悟。

——对,就是干净。

他跟着凌霄城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有只手遮天的掌权者,也有饥不裹腹的岂食者,眼前躺在床上的这个男子的双眸,却是最干净的。

剥去重重浮华凌乱和多年来养就的疏离假象,那一双杏眸,没有谄媚,没有算计,没有虚伪,如同被月华洗过的温柔澄空,干净到……让人想在上面留下自己的痕迹。

而对于站在权利巅峰的人,这样的干净,是最具有诱惑力的。

这让人相信,世间还留有如此澄澈的美好。

“很难相信这样出生的人居然会有这么干净的眼……”凌霄城低声的呢喃恍如叹息:“是该说他天性纯良还是洪莲把他保护得太好?”

杨海答不上话,只能把目光投向床塌之上的柳陌红,秀如远山的黛眉,泄出一丝如水眸光的杏核似的眼……

“将军!”杨海惊道:“柳老板醒了!”

凌霄城低下头看去,他指下的那只蝴蝶睁开了眼,羽睫如翅般轻颤着,刷过心底柔软的角落,痒痒的,却是带着暖意的。

第7章:知人休倚画楼月

“凌将军……?”柳陌红睁眼便发觉自己已不在玉梨园,有些迟疑地问:“将军这是……?”

“柳老板是因我而病。”凌霄城淡淡笑道:“照顾柳老板至痊愈,自然是在下的责任。”

“这怎么能怪将军?!咳……咳咳……”柳陌红开口太急,却引来一阵咳嗽,原本便漾着烟波的双眸更是蒙上三分水色,直能漾进人心里去:“咳……是我自己不小心……所以才……”

“柳老板非要拒绝在下的好意不可么?”凌霄城玩味似的看着那如猫儿是的男子窘迫得微垂了睫,才又慢悠悠地开口道:“杨海,去把洛大夫留下的治伤的药膏拿来。”

凌霄城指尖用力,盖在柳陌红下身的锦被掀开来,伤口已不再往外渗血,诡异的艳红交错纵横地凝固盘踞在本该白璧无暇的双腿上,竟显出一种分外妖冶的诱惑来。

“不用麻烦将军了……”柳陌红一惊,蜷起双腿向后缩去:“只是小伤,不要紧的……”

“小伤?”

凌霄城一把扣住他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脚踝,小巧的脚趾上指甲如新月般可爱精致,泛着贝壳般的珍珠色光。

柳陌红轻轻一颤,因为长年练习而略有些粗糙的指腹刻意微重地划过伤口边沿,除了些许的刺痛,竟还有一股炽热的酥麻顺着小腿向四肢骨骸中窜去。

杨海拿来药膏,憋笑低着头移开视线。

——自家将军,这是在趁机吃豆腐么?

这个念头才刚刚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便被凌霄城劈手夺去了药膏,然后就听到一句“没你的事儿了,出去吧。”

杨海一边腹诽着“恼羞成怒啊恼羞成怒”,一边恭敬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白色的瓷瓶上是水墨勾描的梅花幽雪,凌霄城心念一动,柳陌红身上便带着这样寒梅般清雅的芬芳,浅浅地在他鼻端浮动着。

拂了软木瓶塞,墨绿色的药膏中居然也掺着一股子梅花的馥郁,还有淡淡的草药味道,半融如胶,柔柔地在空中熏浮成一息安宁。

凌霄城用指尖蘸了药,轻轻覆上柳陌红的伤处。

触手果然是一如想象中凝脂般的细腻肌肤,氲着有些灼热的温度在指尖温驯地游走,修长的食指在伤口上小心地涂抹开来,凌霄城低声问道:“疼吗?”

“……不疼。”闷闷的响声从枕头中传来,如同一个因得不到糖果而闹别扭的稚童,带着软软糯糯的鼻音。

清凉温和的药膏减轻了伤口上传来的热辣疼痛,那只在小腿上不断游弋的手力道适中地安抚性地按压过紧甭的肌肉边缘,柳陌红不禁舒服的眯起眼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慵懒的“嗯”。

那只手蓦地一重。

他睁眼诧异看去,凌霄城深不见底的漆墨瞳孔中似是燃着可以将人神销骨毁的暗色火焰。

“抱歉。”

察觉到他的惊异,凌霄城唇角勾出一个极淡的微笑。

柳陌红却看得呆住了。

他第一次看见眼前的男子真正意义上地笑起来。

如高阳般英俊的面容上却蕴着柔和得似初晨日光的点点温情,柳陌红从来没有想到过这如刀削斧凿一样坚毅的五官笑起来的时候居然会是如此温柔夺目。

他突然开始莫名地不安。

像是某种察觉到了危险的兽的本能。但这种危险,却让他无法也不愿逃开。

“怎么了?”凌霄城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漾着烟雨水光的杏眸一眨也不眨,愈发柔声道:“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么?”

那双杏眸这才闪过一丝惊慌与赫然,急急忙忙地低垂下去。

凌霄城突兀地想起忘记在哪里听见过的一句话。

——当那双眼望向你的时候,盛景良辰、湖光山色便都映在那双眼底了,仿佛你就是生命中的全部风景与意义。

柳陌红没有答话,也不敢答话。

因为他发觉,那令他不安而又无力逃脱的……

——是暧昧。

在凌府小住下后,柳陌红才发觉凌霄城的生活与自己想象中的全然不一样。

原本他以为的,像凌霄城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每日只需接受各色人物的巴结奉承,应酬交际便好了,笙歌宴上杯光交错间就可以决定大片人的命运。——这样奢靡而醉生梦死的生活。

然而事实却大相庭径。

凌霄城每日起得极早,几乎要和他们戏子早起练功一样了,不过他每日雷打不动的练习的却是身手与枪法,接着便是在书房里处理书信要务、阅读那些在柳陌红眼中生涩无比的书籍。有时吃过午饭后会去军队巡查,这一巡查就往往到深夜才回来。——这样即使在柳陌红眼中也刻板得有些枯燥的生活。

并且他从未看到过凌霄城留客过夜。即使有客上门,也只会在前厅逗留,而绝大多数上门者都是与凌霄城在书房中商讨研究,就连些许的热闹喧嚣也没有。整个凌府每日都在静谧安详的天光中沉浸着,清幽雅致得像是古时隐士隐居于世的别野,除了杨海与老秦,他没有见过任何外人走进内院。

只是柳陌红这一病来势汹汹,先前的几天他几乎都是在昏睡中度过,迷迷糊糊地即使感到有人替自己喂药上药、擦拭身体,也总是难以清醒地辨析,等到他能够完全清明地下床走动时,已是两周过去了。

“陌红,今天感觉怎么样?”

洛梧笑吟吟地拿出一枕白布棉垫,准备替他号脉。

洛梧每日都会背着药箱来凌府看柳陌红,说是探病,还不如说是玩耍比较贴切。

和柳陌红熟识之后,他便开始直呼其名,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好多了,只是伤口有些痒。”柳陌红如实答道。

洛梧撩开锦被看了看,说道:“结的痂已经快脱完了,新肉长出来,自然是会痒的。千万别去挠,挠破了留的伤可就得留一辈子了。”

“洛梧……”柳陌红可怜巴巴地望向他:“我什么时候可以重新开始练功?两周多不练,我怕……”

“唔,这个嘛,还得登上几天。”洛梧托着下巴沉吟道:“你烧刚退不久,底子虚得很,连路也不宜多走,更别说练功了,至少要再等上一周。”

“还要再等一周啊……”柳陌红苦恼地皱起眉来:“要是耽误了练功怎么办……”

“怕什么,你唱得那么好,歇个两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洛梧不以为然道,又开始眯起眼笑起来:“再说,你要是唱不了戏了,就叫凌将军养你呗。”

“你瞎说什么!”柳陌红心下猛然一条,面色已是白了三分:“这里不是玉梨园,你说话别这么随意……”

“陌红,你在害怕什么?”

洛梧面上仍是一片笑意,眼神却倏地犀利起来。

“凌将军对你的好仍谁都能猜到是什么意思,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洛梧放柔了口气,又说道:“你这么一味被动地逃避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柳陌红语塞,几度张口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啊?”洛梧蹙眉道:“若不喜欢,你大可以和他挑明了说,凌将军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他不会让你难堪的。”

“洛梧,你不懂的。”

柳陌红勉强一笑,话语中却是满满的酸涩:“不可能的……像我这种身份的人,不可能……有未来的。”

——这是他在玉梨园中从懵懂稚子长到如今,唯一确定的事。

断袖娈童之风从古吹到今从未停歇,尤在这戏院子中愈演愈盛。

戏子们身段柔软纤细,面容姣好清秀,不知多少有说不得的癖好的达官老爷们寻乐子都爱往戏院子里钻,偏偏戏子又是低贱卑微的命,玉梨园还好,洪莲在上海滩颇吃得开,但别的小戏班里这些腌臜之事早已是屡见不鲜。

那些逝去的戏子们的亡灵,是否也会夜夜在那早已无人的空旷戏台上再唱一出《游园》,想起当日满座衣冠胜雪的繁华场面?

而那出《游园》,惊的是谁的前尘绮梦,伤的又是谁的流离哀魂?

这些都是戏班子里心照不宣的秘事,染着欲望的肮脏颜色,在这纸醉金迷的颓靡下腐朽出破败凄凉的沉香。

第8章:几孤风月,何处潇湘

“……随你怎么想吧。”洛梧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不过,陌红,我真的不信凌将军会是那样的人。”

“为什么?”柳陌红笑得悲艳:“你又怎么知道?”

“他的眼睛太深,我看不透。”洛梧却是异常认真地说道:“但是通常拥有这种眼睛的人,一旦对某个人上了心,便是真心。”

柳陌红仍只是笑,笑出了眼中浮华过眼千帆尽处的苍凉。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洛梧也撇开了话题:“你身子骨弱,别想这些伤神的事了。闷气郁结于心,更要不得。对了,你不是想要练功么,虽然不能下床,但躺在床上唱几句,也算不得荒废了吧。”

“我怕吵到凌将军。”柳陌红微垂了头道:“我住来凌府已是叨扰了,怎么能再吵着别人。”

他垂头处露出一小截儿如玉脖颈,透着蜜样的光泽,看得洛梧也是心中一荡,细密的长睫低低掩住杏眸,偏又漏出几分水光,面上绯红淡淡渐染,让洛梧无端端地想起一句“恰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般不胜娇羞”。

“我想这世上,还没人能把柳老板的戏当成是叨扰吧。”

话音未落门便被人拉开了,凌霄城眸光暗暗地看着床上垂着头的柳陌红,沉声开口道:“就连我亦知,柳老板的戏在上海滩可是一票难求。”

“将军说笑了。”柳陌红一惊,慌忙抬起头来:“不过是些靡靡之音,入不得将军的耳的……”

洛梧掩了唇笑得眉眼弯弯:“正好,陌红正愁着找不到地方练功呢,不如将军就把你的公文军务拿到这房里来,每日听他给你唱一曲解解乏,岂非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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