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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入画 下——by琉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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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死算了。”凌双年恨恨道:“他以为我会心软呐?”

“老爷……”

“别打岔。”凌双年不耐烦的挥挥手:“以为饿成现在这个病恹恹的样子给谁看?难受的还不是他自己……”

“老爷……”

“叫了你别打岔了。”凌双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就算饿死了也没人知道……”

“老爷。”杨羡这次不再等他发话,煞白着脸指了指门口。

凌双年顺着看去,那伫立在门口的孩子已经比自己要高出了整整一个头,眉眼倒是和自己如出一辄的英挺如铸,温和下来的时候,依稀能瞧出几分神似白湘的柔软精致。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面色平静,却隐隐含着一股冷凝不语的沉默力量;深绿色的军装熨烫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如此贴切而又丝毫不紊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衬着背后的落落夜色风雪,如同一棵俊朗的修竹。

这是他的孩子,这是他毕生的骄傲。

凌双年眯起眼睛瞅了瞅,像是颇有感慨地轻叹了一口气。

凌霄城一语不发地走了进来,不待他开口,便径直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毫不犹豫地,干净利落地跪了下来;比军姿更加严肃装整十倍。

即使是跪着,他的表情也纹丝不动,仿佛是那棵修竹被风霜压弯了腰,却始终不曾低头认输。

门外的杨海和门内的杨羡齐齐傻了眼,愣愣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内厅里鎏金镂空的铜钟,不紧不满地传来十一下钟声,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眼前。

第55章:衰草枯荣,又是一岁清秋晏

“你这是干什么。”

凌双年没料到他竟能做出如此举动,怔了一霎之后,立刻便回过了神来,脸色沉了下去,沉得能掐出水来。

凌霄城并没有说话,只淡淡地抬头和他对望着。

这目光使得凌双年又是一怔。

——他今天已经被怔住了太多次了。

——或许是他根本想不到。想不到这两个他眼中的所谓孩子,能带给他如此多的震撼。

“男儿膝下有黄金。”凌双年抑制住心底复杂的思绪,“你先起来。”

“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凌霄城神色清明,“虽然知道您不喜欢这种威胁的语言,不过……爸,我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他语气淡漠而坚定:“我从来没有要求过您什么。这一次……请求您,父亲。”

凌双年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半是愤怒,一半是震惊,仿佛又夹杂着种种难以言喻的失望、恼怒、悲伤……

是的,悲伤。

——他一手栽培的孩子,原来真的已经长大了,大到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胁迫他的首肯。

“那你就一直跪着吧。”

他扶着额角站起来,指下青筋突突地跳,这是多年身居首位的后遗症,即使已经隐退两年,在遇到格外忧心的大事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头痛起来。

凌霄城并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起身,跪在内厅中央,身姿仍挺拔得像是能用肩头抗住一世风霜。

杨海不敢去劝,也不敢擅自离开,默默地站在门口站着,眼见那漫天漫夜的风雪一点一点渲染了整个苍穹。

凌双年越走越快,回到房内的时候却依然是习惯性的放轻了脚步。——白湘一贯浅眠,他怕吵着了她。

推门进去,白湘和凌慕颜坐在矮榻上,还点着灯,像是在等他回来。

“霄城跟你说什么了?”

白湘走上去替他按着额角:“你一生气就会头疼,他说什么让你生气的了?”

凌双年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他居然跪下来求我……为了一个戏子,他居然跪下来求我!”

室内的空气也似是染上了门外的凛冽,凌慕颜有些受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凝滞冰冷,急匆匆地说了句“我出去看看”便跑出了门去。

“好了好了,别气了,你看你,把孩子都吓走了。”白湘柔声劝道:“霄城都这样求你了,你还不肯松口吗?”

凌双年愤愤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向另一边。

“你呀,真是……”白湘无奈地摇头:“和霄城一个脾气,死犟到底。”

凌双年气得不肯再说话,任由白湘默默地帮他揉着额角,屋外的夜雪簌簌地吹拂着,像是一张让人无处可藏的细密的网。

过了大致有一刻钟,他还是忍不住侧了侧身子,状似不经意的看向门外。

“想去看就去呀。”白湘道:“这么冷的天,要是把他冻坏了我可跟你急。”

“哼。”

凌双年仍只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你就犟吧。”白湘拿他没办法,“一大把年纪了还跟两个小辈过不去。”

“我本来没想跟他们过不去……”

凌双年紧紧皱着眉头:“可是现在看来……霄城太喜欢那个孩子了。”

“这不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凌双年叹气:“我不希望他有这个弱点。”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白湘也叹气:“没有弱点的人,那是不存在的,而且,弱点——有时候也正是支撑着他前进的力量。”

“你这次就松一松口吧……”白湘拍着他的肩头:“儿孙自有儿孙福,听见没有?”

大抵又过了一刻钟,凌双年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走吧,去内厅看看。”

三更雪急,深夜的风,除了寒冷,还带着一股落寞的萧瑟。

凌慕颜和凌墨白都站在内厅里,凌霄城仍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不曾移动分毫。

到底是当娘的心软,看见凌霄城在冷硬的地上跪着,白湘忍不住上前道:“霄城,有话好好跟你爸说,你先起来吧。”

“你别管。”凌双年上前一步拉开她,又转头对凌霄城道:“你是铁了心要和他在一起了,是不是?”

凌霄城淡淡点头。

“好。”凌双年冷冷一哼:“要是你能挨过家法,我就答应你。”

“爸!”

“老爷!”

此言一出,便惊四座。

凌双年本不是迂腐效古的人,凌家本是关外大家,商贾巨户,他就是看不惯家里那一套虚伪颜色,才孤身带着一队兄弟南下跑到华北一带从军行驶。后来娶了白湘,家中西化之风更甚,家谱家法一类的老旧物事,早已经不提多年。

但是,不提,并不等于不存在。

凌家想来奉行严刑酷罚,而所谓的家法其实也就只有一种——鞭笞。

鞭笞自然不同于普通的鞭打,用的是监牢里对犯人施刑的足足有一腕粗的牛筋油绳,拧成一股结实的长鞭,还要在盐水里渍上一圈,连寻常男子也需得要使出十足的力气才能够甩起来,曾有身体虚弱的犯人受了十鞭之后活活伤入肺腑吐血而死的先例。

“没听懂吗?”凌双年冷笑:“还是说你怕了?”

“杨海,”凌霄城淡淡道:“去拿鞭子来。”

“这……将军……”

杨海惊住:“将军三思……”

“快去。”

凌霄城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如炬,犀利得像是刀刃上的寒芒。

“爸……”凌慕颜急了:“这……这还犯不上用家法吧……”

“怎么犯不上?!”凌双年恨恨道:“厮混梨园,恋上男子,忤逆父命,无后无妻……就算打死他,也是绰绰有余。”

他显然是气极了,竟然连平日里不屑一顾的孔仁孝道也一并搬了出来。

“爸,算了吧。”凌墨白也开口劝道:“您就算要罚,也不必用家法吧。”

“怎么,现在就怕了?”

凌双年转身去问凌霄城:“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怎么会。”凌霄城面不改色:“要是我受住了十鞭……您可不要食言。”

鞭子拿来得很快,杨海把它捧在手上,能清楚地感受到它结实的分量。

“老爷……”

他递过去的时候还是有点犹豫,但凌双年显然不想给他犹豫的时间,一把夺了过去攥在自己手上。

握住鞭子的时候,凌双年低低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虽然不愿意,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不比当年了。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境。

或许是心理作用,二十年前还能舞得虎虎生风的鞭子如今重归手中,竟然觉得比以前重了许多。

第56章:琼壶歌月,长歌倚楼

第一鞭下去的时候,谁都没有出声,只听得见耳畔的风呼呼地刮在心上。

白湘紧紧地握住凌慕颜的手,凌墨白扶着她的肩膀,一脸的不忍。

——凌双年丝毫没有留情。

那鞭子一如当初他对待匪徒那样狠辣,高高地扬起来,重重的落下去。

只这一鞭下去,凌霄城的军装背后已经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隐隐泛起一片暗红。

但他连一动也没有动。除了轻轻皱了皱眉头,甚至连那冷硬的神情也不曾变过,仿佛感觉不到痛。

凌双年稳了稳身形,又是一鞭狠狠地抽下去。

白湘已经红了眼眶,要不是凌慕颜和凌墨白拉着她,怕是要扑上去挡在凌霄城身前。

这一次直接撕裂了皮肤,血液迅速渗出来,一点一滴地在凌霄城的背部蜿蜒成诡谲奇密的鲜红线条。

杨海悄悄在背后招了招手,让人去拿医药箱来。

凌双年方才压抑住的怒气仿佛全在这一刻喷涌而出了,接下来的三鞭是连着抽的,力道却俨然不比之前的差,长鞭和背部剧烈撞击产生“啪啪”的声响,让人听了都不由得头皮发麻。

“你够了!”

白湘忍不住推开凌慕颜冲着凌双年吼道:“他再怎么样也是你儿子!”

“就因为是我儿子,所以更不能留情。”

凌双年定了定神,他的手也因为巨大的力道而被震得虎口隐隐发麻,粗糙的绳柄握在手心里,硌出血色的印子来。

“妈,您别激动。”

凌霄城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仍然是咬着牙面不改色地对白湘淡淡道:“让爸……罚完吧。”

——若是不罚他,连他自己心里也不会好受。

他微微闭上眼睛。

——还不够的。

——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

第六鞭落下,鞭子上已溅满了他的血,每一次鞭打都能带来切肤蚀骨的剧痛,像是生生撕扯下来一块肉。

为了不发出声音,嘴唇被他咬破了,口腔里一片铁锈的甜腥味,化不开的血气涌上来,被他硬生生地阻在喉间。

其实那十鞭所耗的时间并没有多少,但凌双年却觉得真真是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每一鞭挥下的时候他的手都会随着长鞭的抽动而被磨痛,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鞭下那具年轻结实的躯体在鞭子落下的时候微微发着抖,那曾与他血肉相连的孩子死死地咬着下唇,固执的不肯发出一声闷哼,即便鬓发都已被冷汗打湿,顺着他刚毅俊朗的脸颊轮廓流下来;背上也是血肉模糊的一片,看上去狰狞而恐怖。

但他依然是淡然的,没有低头的。

——果真是太年轻了。

抽下最后第十鞭,凌双年在心底默默道。

——只有年轻人,才会有这样奋不顾身一往无前的勇气。

“霄城……霄城你怎么样?”白湘见他听了手,立刻扑上来想抱住凌霄城,但凌霄城背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口,一片刺目的鲜红,竟让她找不到地方可以抱,只得揽住他的肩膀,流着泪哀哀地问道。

“妈,别哭了,我没事。”凌霄城勉强撑住一口气露出个微笑来给她看,还不忘立刻对凌双年道:“爸……您说了您不会食言的。”

凌双年胸口一滞,仿佛所有力气都在刚刚那一刻用光了,终究没有别的话说出来,冲杨羡扬了扬下巴道:“你带他们去。”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杨羡等的便是这句话,立刻也跟着走出去准备开车,凌霄城却没有站起来,而是对杨海吩咐道:“杨海,你去把人接回来。”

凌慕颜已经拿了伤药在替他包扎,血水一盆一盆地换走,纱布裹了三圈才能勉勉强强地止住血。

“将军?您不亲自去?”

杨海愣住,他以为凌霄城会迫不及待地自己亲自去接人回来。

“我不去了。人接回来了先让厨子做些清淡的羹汤,不吃的话灌也得给我灌下去。还有,让他睡我房里,我今晚睡客房。”

“……是。”

多年养成的习惯让杨海并没有多问,应了声便走进门外的夜色风雪里。

“霄城?”白湘有些疑惑:“今晚怎么突然要睡客房?”

“……我不想让他担心。”

凌霄城见众人皆是不解,淡淡的解释了一句。

白湘默然。

片刻后却又欣慰地笑了:“你也知道疼人了。好,我让人去把客房的火炉生起来。”

凌霄城在凌墨白的搀扶下进了客房,原本强撑的那口气撑到现在也已经所剩无几,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痛,愈发清晰起来,疼得让人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

他只能趴在床上睡,为了不压着伤口,上面只能盖一层薄薄的绸被,白湘怕他冷着,特意让人多生了两个火盆,都堆在卧床四周,终究还是不放心,差人去找了个大夫来。

“嗯……”那白发白须的老医生把了脉,“不碍事不碍事的,看起来伤得重,其实鞭鞭都避开了筋骨要害,只是皮肉伤,看着严重而已,有点发烧,捡几副药吃了,休养个几天,也就好了。”

白湘总算松了口气,谢了大夫让人带下去开药,再回过头去看凌霄城,已经烧得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伸手一探额头有些烫,打来温水替他擦了浸出的冷汗,白湘看着那张英挺俊朗的脸,在沉睡之中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还略带稚气的柔和温暖,但他就连在睡梦中都还轻轻皱着眉头。

“一转眼你们就都长大了……”

白湘扶着凌慕颜的手站起来:“好了,都去睡吧,别吵着霄城了。”

准确来讲,柳陌红并不是被杨海接回来的,而是被半扶半抱地塞进车里拉回来的。

杨海初初见他的时候也吃惊不小:“柳老板,您怎么瘦了这么多?”

——得,自家将军果然是明智的,要是他自己来看到柳陌红这样消瘦憔悴的模样,非得心疼死不可。

——不过这好不容易养好了的身子,转眼间就又病弱下去了。

“幸好你来得快。”杨羡打着方向盘道:“要再饿上个一两天,估计人就得昏过去了。”

直到柳陌红坐在凌霄城的寝卧里,也依然没有反应过来这一瞬间之间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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