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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瓷一别——by俗念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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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缊之,亦或是,陵国天子李蕴,顿了会,很疲惫的说道:“赵频,别闹了,让我走吧,陵国已经没了,若不是艳疏为我舍了一条命,该殉国的人,是我啊~~~你让我……在这里终日愧对列祖列宗么~~~”

“谁他娘的说陵国没了,以后这天下,都是陵国的,没的是西原。阿蕴,你要是不愿意住这里,不要紧,跟我回西原去吧,啊~~?”

“胡闹么你,西原我也不去,我要让艳疏安心的踏上黄泉路……”

赵频炸毛的恨不得跳脚,他脾气不太好,可对着心上人,总是压得下来,只敢空怒不敢发,眦着毛嚎到关李艳疏那小子毛事儿。

哥舒翰捂着一颗冻成冰块还往下掉渣的心脏,吐纳的气息跟刀子似的割裂着喉咙气管,他想到,嘿嘿,谢安逸,谢安逸,谢安逸~~你,到底是谁……

他心里急切的想要问清楚,事实不是他想的那样,他完全不敢回想冬月十六那天,城楼上那一身飞扬的红衣,和那一场肃穆悲壮的祭祀。他歪歪倒倒的往院子内走,一脚踩在积雪上滑倒,满身是雪艰难的爬起来,院内的人听见动静回过头。

李蕴转过头的时候,哥舒翰赤红的眼眶癫狂的面容便落在他眼里,他微微一愣,温润如水的眼底泛起一丝不忍,立刻扭过头去,躲避什么似的。

饶是李蕴动作迅速,那张出尘脱俗的清俊面容,还是被哥舒翰瞧见了。哥舒翰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个滋味了,他憋着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一口热血涌上喉头,他拼尽了气力才咽了下去,眼眶的热意却瞬时扑了上来,他迷茫着一双赤红的眼,有些神志不清的想,这雪下的真大,比自己成为乞丐差点饿死冻死那年的雪都大,自己连人都看不清了,前面是有四个,还是五个人?

他东倒西歪的往李蕴那边走两步摔一跤,完全忽视他家主上投递过来的疑惑惊讶的犀利眼光,哑着嗓子阴阳怪气的笑道:“呵呵~~哈哈哈哈~~去不得?是因为我么?表哥,曹缊之?~~还是陵国尊贵的皇帝陛下李蕴?~~~上艹下缊是为曹哈哈哈哈,那谢安逸呢,嘿嘿,我要见他,你让谢安逸出来~~~”

“我说哥舒,你发什么癔症。”

赵频这人,生的是丰神俊朗,飞扬的眉,狭长的眼,挺直的鼻梁,身材高大但不显魁梧,极是修长,是个十分霸气的男人,七分霸气三分痞。他穿着一身绛色长衫,此刻正毫无四海之主的宽阔胸怀,拧着眉头斜着眼,满脸都是嫌弃鄙视,啧啧,他这大将军,那可是顶顶风流的人物,自来只有别人为他争风吃醋痴狂癫傻,这会子是风水轮流转了不成,哥舒这是栽倒李艳疏那小贼溜子手里了,啧,也是个可怜人,李艳疏那小子,注定是个短命鬼……

李蕴背过头不看他,哥舒翰声音里的绝望悲痛,纵然他心里对他有著名不副实的责怪,都听得出来,他轻声问道:“你问的,是……哪个谢安逸?”

哥舒翰唇舌牙关都被冻僵了似的,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冒出来:“……自然是……临洮谢府的少爷谢安逸……”

哥舒翰听见李蕴说:“敏之,过来,哥舒将军要见你。”

吊儿郎当的谢敏之正经的走过来,冷着一张四处犯桃花的脸,抱拳行了个礼,腰杆挺直的如同冰天雪地里的一棵松柏,沉声说道:“谢义山之子谢敏之,见过哥舒将军。”

哥舒翰猛地抬起头瞪向谢敏之,眼里全是不可置信的伤痛,又或者,只是自欺欺人再也进行不下去的清醒,哥舒翰腿一软,人重重的歪倒在雪地上,他抖得厉害的手去解一直背在背上的包袱,手忙脚乱的终于解了包袱开了木盒将那两个杯子握在手里,他眼神温柔的看着这漫天雪地里愈加艳丽如血的杯子,手指轻柔的在其上摩尼,嘴里却发出激愤疯狂的笑声来,听得他怪异的说道:“呵~~哥舒翰……以为自己是个骗子,现在才发现,原来竟是个傻子,哈哈哈……哥舒翰原以为~~谢安逸是个傻子,到最后~~~呵呵~~哈~~竟然才是骗子……韩舸不是韩舸,谢安逸……也不是谢安逸~~~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哈哈哈~~~我心有愧疚,安~~安平王,李艳疏,你呢,可有……”

哥舒翰悲不自抑,状若已癫狂,大好男儿堂堂七尺,在这冰天雪地的故国宫殿里,落下了心头如血的热泪,情一字,最是伤人心。

众人瞬间被那个颜色诡异又亮丽的杯子吸引,那鲜红的釉色,更磁石吸铁钉一般能粘住视线,饶是赵频这种见多识广又对这些不太上心的人都移不开目光,盯着这杯子啧啧称奇。李蕴在见着这杯子的第一眼,立刻闭了眼不再睁开。

“哼~~哥舒将军严重了,我家少爷,凭什么要对你心存愧疚?什么骗子,别自作多情了,我家少爷隐到临洮,可不是为了等候相逢你哥舒将军~~~你以为你能安然无恙的走出谢府走出临洮,那是自己高明无双么?”

这尖酸刻薄说着话的人,正是谢安逸的贴身小厮小栓子,他一张嘴皮子利器似的削着哥舒翰心头的肉,脸上却早已淌满了泪水。

哥舒翰木然的双眼微微一瞪,随即犹如复燃的死灰瞬间又熄灭般的垂下去,整个人融到了雪地里似的死气沉沉,只有一张嘴还是活络的:“呵呵~~~我倒是忘了,安平王李艳疏能掐会算,世事皆知,哪能不知道我就是奸细贼子呢,嘿嘿~~~哥舒翰在此,叩谢安平王留了一条贱命~~~”

“可不是……”

“栓子,够了,”李蕴喝止,对着谢敏之说道:“扶他进屋。”他转身就往园子里的屋檐下走去,赵频不离李蕴两步远,跟屁虫似的跟上去,哥舒翰烂泥似的被谢敏之架进了屋。

李蕴颓然的坐在梨花木椅上,开口说道:“你恨艳疏骗了你,可你没有资格恨他,陵国百姓叩谢他舍生取义,其实他也受不起。他没有你想的那般心机深沉,也没有百姓们想的如此仁爱慈悲,他就是一个人,既是李艳疏,也是谢安逸。你疑惑的,你恨的,你想不通的,关于我、艳疏、敏之和望昭之流,你想知道的一切,我,现在就告诉你,且~~打起精神听着吧。”

第四十六章

“先从艳疏的身世说起。众人皆知艳疏是我父王的第七子,上有三兄三姊,不知的是他母亲慈妃娘娘,原名谢越吟,是敏之的父亲谢义山的亲妹妹,他与敏之,是表兄弟。谢家祖上是岭南一带的祭师,岭南自古多穷山恶水,其间巫术蛊道犯行,是块神秘的地界,旁人轻易不敢踏入,所以我母后端仁皇后千方百计的调查慈妃的来历,都无疾而终。我幼时因生母入了冷宫,曾在慈妃宫里寄养过一段日子,很喜欢她们母子,艳疏自小也爱黏着我,他小时,冰雪可爱活泼又不怕生人,当真是人见人爱。而望昭,是慈妃和父王微服出巡的时候带回来的婴儿,给艳疏做了弟弟,那年我七岁,艳疏四岁,望昭才不到一岁。父王极其宠爱艳疏,而我则是皇后嫡子,我们走得近,有心人看在眼里,自然妒恨害怕。我母后家族势力庞大,她们不敢随便动我,艳疏就没我这幸运了,慈妃孤身入宫,除了我父王,别无依靠。宫里层出不穷的心计手段,意外落水、误食中毒、失踪、冤枉,他什么都遇到过,想来能在这深宫活到现在,也是上天保佑了。”

“艳疏随了他娘的性子,不热衷权势,倒是别有一番侠义情怀,带着跟屁虫秦望昭,常年将宫里折腾的鸡飞狗跳,父王是真心疼爱他,只希望他做一辈子安乐王爷。艳疏说,等朝堂局势稳定下来,没人敢针对威胁我们兄弟,他便要离了宫行走江湖去。世人将我陵国安平王传的举世无双,虽说有些过了,却也是有些根据的,哥舒翰,望昭武功造诣如何,你可知,艳疏的武功,比之不差。可你认识的谢安逸,脉象虚浮真气涣散,身体比常人还不如,哥舒翰,你发现了吗?”

哥舒翰呆若木鸡,猛然想起上次谢安逸上次受伤的不同寻常,那时谢安逸给他装傻充愣来着,自己本来说要找他爹问问,后来因事淡忘了,他喃喃道:“我知他身量轻的紧,上次见他,又比之前轻上许多,而且血流难止,是~~~隐疾么~~~?”

李蕴艰难的扯了扯嘴角,终究是连苦笑都没憋出来一个,他哑着声音说道:“隐疾?不,是蛊~~~无药可救……五年前,我父王身体每况愈下,李释、李敬亭便着手开始争夺皇位,我和艳疏,是矛头所指,不得不除……其间种种,略去不说,最终艳疏定下一计,假意和李敬亭结盟,呵~~李敬亭是个什么货色,没人比我更清楚,我居然就放任艳疏那么去了,我问他李敬亭有没做什么小动作,他瞒我,他说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哈哈哈哈,意料之中~~~李敬亭最终被我终身圈禁在宗人府,我以为从此便安然无忧了,我兴高采烈的登上大统,没过几日,艳疏便开始昏厥不醒,太医们连因缘都查不到,他母亲慈妃亲自出了趟远门,带回一个身材高大的粗犷男人,是岭南一带的世外人,我听慈妃叫那人吴柳。那男人说艳疏是中了蛊,蛊名唤作“千觉”……”

哥舒翰、赵频虽对“千觉”一无所知,可李蕴嘴里的吴柳,他们倒是听说过。岭南一带的高山瘴气里有群异族,唤作着闲,幽居深谷深入简出,世代养蛊为生,极其神秘,这着闲的当代首领便是吴柳。这神秘莫测的着闲首领,之所以连西原朝堂都听闻,是因为二年前的灭族惨案,据说吴柳身负千百性命,最终还是被逼跳了崖。鉴于岭南属于三不管地带,西原、陵国的官府无一介入,着闲灭族至今还是悬案一桩,世上传言千百种,仇杀、情杀、无尽宝藏,事实如何,只有死人知道。这慈妃娘娘,认识吴柳这样的人,果真不是寻常的女子。

“何为“千觉”,便是所有痛觉,放大千倍。这种蛊,吴柳说,因为太过凶残且无蛊虫能够克制,着闲早就不再饲养了,应该早就死绝了。李敬亭真是本领通天,这死绝的东西,他也能弄到手,怪我小看了他。“千觉”入了血,便会循着血脉溯到心脏寄养,慢慢吸食中蛊人的生气,武功越高强,精气退的越快,一点见了血的小伤口,都会引发剧痛,且血流不止,中蛊之人,最久活不过七年。无法之下,吴柳化去他一声寒里暑去辛苦练就来的武功,又往艳疏身上种了一种叫做“轻生”的剧毒蛊虫,顾名思义,轻生,也作轻身,中蛊之人,体重速减,并易产生幻觉,多生轻生赴死之心。两种蛊属性一阴一阳,看能否以毒攻毒。艳疏最开始状况极其糟糕,忍不了痛,也常因幻觉而意图自杀,幸得吴先生日日贴身守着。疼得多了,便麻木了,艳疏渐渐忍得了这种疼痛,也学会克制幻觉,可吴柳说,他还是活不过几年,他的身体,会慢慢积攒毒性,就像是有了蚁穴的千里之提,怎么填补,都会崩塌……”

李蕴顿了良久,接着说道:“慈妃伤透了心,丈夫没了,儿子眼看着也保不住了,过了两月,便香消玉殒了。艳疏为她娘守了半年灵,怕是看不过我每天悲戚的模样,便笑着跟我提,说他要去走江湖,带着望昭给他当跑腿的,我应了。四年前四月,他带着望昭和栓子,离了宫。他身体不比从前,走走停停到了临洮,实在是走不下去了,那时他舅父谢义山在临洮接手了也是一户姓谢的制窑场,他便留在那里成了谢府的少爷,而敏之,则入了宫给我当了侍卫。他到临洮,不是为了你,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哥舒翰抬起眼盯着李蕴问道:“安逸他,早就知道我是哥舒翰,是吗?”

“李艳疏会占卜算卦,可他是人,不是神,他要是掐指一算就能知道世事,就不会吃尽苦头了。他知道你是敌国奸细,可他不知道你是哥舒翰。”

“既然知道,为何不举报我~~~”

“或许是~~认识韩舸的人,是临洮谢府的谢安逸,而不是安平王李艳疏。”

哥舒翰猛然站起来,醉酒似的没站稳,歪倒了好几次才站住,他冷然说道:“呵呵~~~好一个临洮谢府的谢安逸,既然只是谢安逸,又为何要掺合到这场战事里来~~~这分明,不关谢安逸的事……”

他嘴上说话愤然责怪,眼角却有克制不住的泪水淌下。

李蕴被他这一句不关己彻底激怒,他斜着眼睛冷下脸孔说道:“哼~~~何谓不关,战事分明是你西原挑起,我陵国每一位百姓生死存亡,都与这场战事息息相关……”

哥舒翰嗫嚅着嘴唇,无言以对,于理一字,他们确实站不住脚。赵频也张嘴想说些什么,被李蕴横着一眼森然扫过,悻悻闭了嘴。

李蕴昂着下巴接着说道:“论疆域,我陵国比你西原还富庶辽阔,粮草兵马,应有尽有;论将士,我陵国亦皆是热血男儿,大将之才不在少数;论地势,临洮位置优越易守难攻,占尽地利。我若是决定豁出去拼个你死我话,我陵国未必会输给你西原,鹿死谁手,尚无定论。我李蕴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这条命,本来就是艳疏舍了半条命,从阎罗殿里拉出来的。纵是不敌亡了国,我李蕴即刻便从城楼上跳下,与故国共存亡,亡国之君,比起降国之君,总是要来的好听些……”

李蕴端坐木椅,两手搭住扶手,眼神傲然,背脊挺直,下颌微昂,嘴唇微抿,温润的面容沉着肃然,居然也绷出一道坚韧锋利的弧度,语气平静却又透出一股坚不可摧的力度,普普通通的素色长衫穿在身上,都盖不住一身浑然的气势,。

这一刻,纵然哥舒翰悲痛不已,都忍不住被李蕴的气势所怔摄,呆呆的看着他,生了锈一般转的慢的脑子里,头一次生出这么清晰的感觉,这个吴侬软香处生养一般的温柔和气富家公子,他是陵国国君,一代帝王,醒掌天下兴亡,愤然一怒便可伏尸百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他五年前在残酷诡谲的皇储之战脱颖而出得掌大权,且迅速镇压住各方混乱纠杂的势力,将陵国治理的富庶繁华、井井有条,纵然他看着再无害再温和,其手段谋略经纬才华,可见一斑。就好像他家主上赵频,你看他来,活脱脱一个潇洒随性的市井流氓,从来不受伦理条框约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爱长着嘴巴议论说教指责不屑,自己纠结去吧,爷才没工夫理睬你。可你要是迷了双眼以为他是个二百五混不吝,那就大错特错了。你看得见他胡搅蛮缠、出尔反尔没正形的时候,可他杀戮决断、密谋算计的时候,你却看不见,这种人,其实才是最可怕的。

“可你知我稳坐高堂,衣食无忧,心里的滋味么……赵频,你知道么~~你知道么……”李蕴盯着赵频,拿食指点重重着自己的心口,那力度,好像他点的不是自己的手指,而是一把锋刃一把利剑,要亲自将自己戳的千疮百孔,心里的悲痛难过屈辱郁愤,会沿着疮孔泄露出一点点。

赵频平生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却担不起这指责的目光似的,避开眼不与之对视,李蕴连着两个“你知道么”,让没脸没皮没心没肺惯了的他第一次生出愧疚来,他看着悲痛的李蕴,心里想到,这是他今生的爱人,也是他最对不起的人,为了自己的宏图伟业和野心大略,他将他的故国,一寸寸摧毁,让他从坐拥天下变成一无所有,可能在百年后,他会成为史书里令人不齿的懦弱亡国君主,后人会在茶余饭后的闲谈里将他贬的一无是处,可自己知道,他有多勤政,有多爱民,有多励精图治,有多渴望万事长安。在李蕴冰凉的目光里,赵频心里几乎生出一股绝望来,这人,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了,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自己和他之间,隔着深重如山无法跨越的国恨,自己会一统天下、令四海臣服,可他不会站在自己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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