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的战事早已结束,根据万祈帝留下的遗诏,由其年仅两岁的幼子正式登基,改元祗临,由端太后和小皇帝生母华太
后共同执政,几位肱骨大臣佐朝,直到小皇帝能亲政为止,而长公主华翎也正式亲掌御林军,手中握有军符,可调派京
中各军,守卫帝都。
之前不顾军规,一意孤行的副统领,被以军法处置,而少将军祁夜因抗战有空,被提升为副统领,接替前头人之位。多
数人都已知这位小夜将军身受重伤,能否康复还是个未知,更别说还能接着带兵打仗了,这个升官也不过是朝廷略显抚
恤的意思罢了。只是可惜了这个少年将军倒真是年轻,若是没有受伤,怕真是前途无量。
然而更多人看着祁夜,便不禁想起了如今风头正胜的白阖泽,同样是年少带兵,同样是一战成名,这个祁夜,又会不会
是第二个白阖泽呢。
第十四章
还是那间屋子,还是那个人。
一切却恍如隔世。
景修推门进去的时候,祁夜仍是昏迷不醒,左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然而依旧隐隐有血色泛出。
泪水突然就夺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了祁夜的脸上,可是那个躺着的人,却丝毫无法感觉,如同睡着了一般,安安静
静,没有半点反应。
景修就这样一直坐在床头,看着他,一言不发。
想起那次祁夜发了烧,他也是这般照顾他,煎药,喂药,那时候夜虽病着,人却是清醒的。夜总爱拿他当小孩子,其实
,他自己才是孩子,只知道关心别人,从不懂得照顾自己。
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泪水灼湿了他冰凉的手,夜,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白阖泽在景修到来之前已率先赶去了京城,李林深在北营主持大局,坚守后方。
而万俟弘看着景修日渐消瘦的脸,有什么隐隐在脑海中形成,只能长长地叹一口气,但愿是他想错了。
祁夜每天的换药,煎药,喂食,擦身都由景修一手完成,下人们看不下去,想要上前帮忙,却总是被祁夜劝走。不知道
为什么,他只想一个人呆在他的身边,就像是从前最孤独的时候,身边什么也没有,他只愿意和那只布老虎在一块,可
以就那么沉默着,很久很久。
每日枕着祁夜的床头,靠上一晚,只要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仿佛就安了心。
就这样过了几日,祁夜还是老样子,大夫说因他手臂的伤口有毒,延误了时期,侵入脑髓,所以导致昏迷不醒,而最终
醒不醒的过来,就要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听得这个消息,众人皆是惋惜叹声一片,只有景修,仿佛置若罔闻。他相信夜会醒过来,他一直一直都是那么信任他,
他又怎么可以辜负他。
万俟弘欲言又止,看着景修如今憔悴万分,不免心疼。他知祁夜在他心中的分量,这是两个少年多年来相知相伴不可割
舍的友谊,可是,做到了这个样子,还仅仅是友谊么,不管是祁夜对景修,还是景修反过来对祁夜的样子,都让他担忧
万分。
他不愿小修步他的后尘,那是一道深渊,一条绝望的不归路,各种苦涩,只有自己真正明白。然而看着还在病榻上昏迷
不醒的祁夜,他又能和小修说些什么,不过是徒增伤感,空留余恨。若是无能为力,就顺其自然吧,毕竟祁夜也是他看
大的孩子,只要平安,又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这天,景修端着换洗的盆子从祁夜房里出来,刚一抬头,猛然就怔住了,手一滑,那水盆差点掉落在地,不可置信地看
着那正悠悠从外走近的人,“洪先生?”
来人大笑一声,“哟,白小子记性不错,还记得老夫嘛。”那神情,那语气,可不正是已不知踪影多时的洪万仞么。
“洪先生,你这是……”景修心里仿佛是一道光闪过,但仍是有些不敢相信,不禁问道。
“我在这路上听说有个傻小子半死不活了,特来瞧瞧,嘿,愣着干什么,还不带路。”
景修来不及感谢,洪万仞已先往前走去了。
有了洪万仞,好像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了,想当初景修的顽疾也是靠了他才得以康复。高人自有高人之妙招,各种奥秘自
是常人不可知的,除了等待,不由其他。
洪万仞看着如今的祁夜,连月的昏迷已是让他瘦骨嶙峋,再不是他从前见到的生机少年的样子,不住地摇头,再看看旁
边忧心忡忡的景修,忽然就笑了,道,“白小子,要救这活死人办法是有,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了。”
“只要是景修能做到的,万死不辞。”他不假思索便道。
“好,好,果然有义气,不往这傻小子当年对你的一片情意。既然如此,你那后院里的宝贝便要由我使用了。”
洪万仞口中后院的宝贝自然就是景修的爱花了,他是嗜花如命的人,当年为了两株牡丹宁愿不去治疗旧伤,如今,为了
祁夜,却是再不顾什么了。与他相比,这些花又算了什么呢?
自古,花的药用功效就被纳入了医书,而洪万仞以痴花著称,自然又是用花治伤疗毒的个中好手。
之前洪万仞就看中了景修的那片后院,奇珍一花倒还真是不少,让他心痒痒,现在想想若是那傻小子不久醒了,必要好
好的敲一笔。
也没见那洪万仞做什么,只是每天让景修煎着不同的药,几日过去,祁夜没有半分好转的迹象,让景修不免有些着急。
而洪万仞却是毫无所谓,在这白府别院吃好的用好的,被下人们当神一样供着,连自己的老宅子都懒得回去了,闲来无
事还去街上逛哒两圈,一点不为病人担心。
景修的欲言又止,洪万仞自然是看出来了,不住摇头道,“年轻人要扛得住气,他还没死呢,你就这样皱着眉头,像个
老小子,我保证,那傻小子他三日后就醒,而且精神百倍,比以往还能活蹦乱跳的。”
虽仍是放心不下,景修却也只能苦笑,“愿借洪先生吉言。”
“什么吉言不吉言,我说他醒,他就一定醒,只是那左臂能不能在恢复原状就不晓得了,那一刀太深,没截成两段已是
老天开眼了。”
只要人没事,这些便都是后话,景修此刻也只盼着祁夜能早些醒来。
三日过去。
景修一直守在床头,忽然感到了身边人的动静。
颤了颤睫毛,祁夜缓缓睁开了眼。
就像是十年前,他在这里醒来。
眼前的景和物,与梦中重合,望着那张憔悴苍白的面容,忍不住伸出手,“小修,是你么?”
“是我,是我。”景修已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看着那双熟悉的漆黑眼眸,泪水忽然间又流了下来。祁夜温柔地拂去那滑
落的泪滴,笑着,“小修,好好的,你哭什么,我这不是没事么。”
景修还是不说话,只是牢牢看着他,仿佛眼前人只是个幻影,下一秒便会消失不见。
突然间,他就被人搂进了怀里,祁夜紧紧拥着他,将首埋在他的脖颈间,在他耳边道,“小修,那时候,我真的好怕,
我怕我就这样再也见不到了你了,我怕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我真的很怕。小修……”
瞬间的空白,下一刻,双手环上了祁夜的背脊,像是世间的珍宝,再不愿放手,任泪如雨下,心却如同新生。
祁夜的手轻抚上那张已然憔悴的绝色容颜,轻声道,“小修,你知道么,在跨上战马杀敌的那刻,我真的好高兴,我第
一次真正觉得我是个有用的人,我可以保护我想保护的东西,所以,我管不了那么多,只是一路向前冲,可是……”
“小修,你知道么,在我倒下的那一刻,我又突然后悔了,我怕我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我早就是个孤儿了,没有家人
的牵绊,作为一个军人在战场死去那是荣耀,我理应庆幸,可是,我不想,小修,我不想再也看不见你。
“昏迷的那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做梦,仿佛这十多年的画面倒带了一般,在我眼前重复着,我想了很久,等我明白过来
的的时候,我却以为我再也不能说了。”
“小修,你知道么,我喜欢你。”
第十五章
祁夜醒来的消息仿佛一下扫去了院里上下的阴霾,看着白家小公子重新露出笑颜,众人都重重舒了口气。欣喜之余,也
惊叹这小夜将军真是吉人有天相,竟然能让那难以捉摸,脾气古怪的洪神医不请自来。
景修端着药进去的时候,祁夜正挣扎着准备起来。虽是恢复了意识,但也正如洪万仞所言,那左臂因伤势过重,依旧毫
无知觉,就等于废了一般。
“夜,你躺着便好,起来作甚?”景修过去放下药,说道。
祁夜坐起身,朝他笑笑,“这整天躺在床上,我就觉得我是个废人一样,若是如此,我今后又怎么能照顾小修你。”
“夜……”景修别开了脸,不愿让他看到他脸红的样子。
那日祁夜的一番话,让两人都真切明白了彼此的心意。既然挑破了这层窗户纸,总有些什么不一样了,然而,这份感情
毕竟是不被世俗所认可的,两人只能一直小心翼翼,偶尔情至深处的一个拥抱,都已觉奢侈万分。
想着都还年轻,路还那么长,纵使个中万水千山,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小修,你又瘦了?”看着景修忙进忙出那操劳的样子,祁夜很是心疼。
“我哪有,”他笑着回他,“没瞧见这几天我吃的比你还多,都长肉了。”
祁夜忍不住抚上面前人的脸颊,“小修?”
“嗯。”
“小修。”
“嗯?”
“小修。”
“夜,你怎么了?”景修抬头。
“没什么,我就是想叫你,想一直一直叫着你的名字。小修,等我伤好了,我就和白大哥去说,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
要在一起。”
景修心中不免担忧,然看着祁夜那般坚定的模样,还是点了头,“恩。”
看着景修如姑娘般害羞的模样,祁夜心口一颤,低头,一个轻吻便印在了景修的额上。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即放,却都
让两人红了脸,只是那缠绕心中的丝丝甜味,久久不曾散去。
还是景修先回了神,道,“快把药先喝了,凉了就不好了。”
祁夜看着景修,突然像个孩子般撒娇起来,“小修,你喂我。”
景修怔了怔,虽然之前也给夜喂过药,但那毕竟是他意识不清的时候,如今……但见祁夜目光灼灼,含着期盼,犹豫再
三,还是坐了下来,将药碗拿在手中,一勺一勺地往祁夜口中送去。
之后祁夜说,“忽然觉得就这样病下去倒也不错。”
“说什么傻话呢。”
“呵呵,就是这个话了。”
咳咳咳,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猛咳声,两人均是一惊,下意识地隔开了些彼此间的距离。
往外一看,原来是洪万仞。
“哟,气色不错嘛,也不枉老夫和那白小子的一番心血了。”洪万仞看着祁夜,道。
“祁夜多谢洪先生救命之恩。”景修扶着他下来,朝洪万仞行了礼。
那洪万仞却是摆摆手,“嘿,别忙着谢我,我可不是那悬壶济世的活菩萨,真要谢,就谢你身边的这位吧,白小子对你
倒还真是一往情深,比宝贝还宝贝……啧啧。”
一番话说的暧昧不明,让那两人都尴尬万分,不知道如何接口。望了眼对方,只剩苦笑。
好在洪万仞也不管他们难堪的表情,只顾自己说话,看到了桌上放着的点心,也不客气,张嘴就是一口,点头道,“这
东西味道还真不错。”
“先生若是喜欢,景修让厨子们多做些便是,先生不必客气。”景修见他很是喜欢的样子,便道。
“我不客气,我和你小子客气什么?对了,我这次来就是来看看你旁边那傻小子,告诉他那手臂有七八成是复原不了的
,要是嫌碍事呢,还不如趁早截了它。”
“洪先生……”听得这话,祁夜忍不了开口。
洪万仞瞥他一眼,“老夫没和你说话呢。”
“我……”祁夜吃了瘪,好在他不是不了解那洪万仞的为人,知道他说话一向如此。景修转身,安慰般的朝他轻笑下,
然后对着洪万仞道,“那先生可有什么法子没?”
“当然没法子,他这手臂顶多也就装饰用了,不过好在是左臂,右手能使就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到了紧要关头,
他却故意停下了话,祁夜和景修知道他脾性如此,早就有了耐心。
洪万仞伸手捋捋那花白胡子,道,“每日拉那几十次的手臂,偶尔请人来扎上个那么几针,说不定还能端端碗什么的。
”
“还有,白小子,谢谢你的花了,老夫定不会亏待你这些宝贝的。”最后又看了看祁夜和景修两人,摇头又点头,让两
人颇感疑惑,半响才听得那洪万仞道,“说句不好听的,你们两个小子的事,难,就好之为之吧,诶。别看老夫,老夫
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随着一阵大笑,他推门而出。
景修赶紧上前,问着,“先生这是要走了么?”
“呵呵,小子,老夫这一生都在躲一个人,要是一个地方待久了,难免不被逮个现行,那不都前功尽弃了,而且,趁老
夫还没死,这一路多去走走,倒也快活,你们两小子就但求多福吧,老夫可没那么多力气花在你们身上。”
洪万仞走后,祁夜问景修,“你把姚黄魏紫都给了洪先生?”
景修点头,“反正我也没精力照顾他们,洪先生又都是我们的恩人,所以……”
“小修。”祁夜没想到为了他,景修竟能放弃这些,不禁感动,一把抱住他,舍不得放手。景修微红着脸,推不过,也
就由着他去了。
祁夜康复的这段期间,白阖泽回来过一次,看望祁夜,顺便交代了几句话,却又匆匆赶去军营了。
景修总觉得哥哥有什么事瞒着他,但也不好过问,哥哥总有他的道理。万俟弘看着他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不说。
景修陪祁夜在后院练剑,两人又仿佛回到了那些年少时光。
葡萄架,透过树叶缝隙的光,满园的花草,不知名的清香。
只可惜小白被留了在常州,那日景修千里奔波,无力去顾及它。也不知小东西如今可还好,还依旧是吃饱了便在院子里
头晒太阳吧,想想,它倒还真是无忧无虑呢。
瞧见了景修不经意露出的笑容,祁夜放下剑,走到他身边,乐道,“怎么了,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说来听听。”
“我忽然想起了小白。”景修微笑着。
“呵呵,那小东西,我也怪想他的,当年见到它的时候还那么小,又脏又瘦,捡回来后才知道原来是只那么漂亮的猫儿
。也不知它现在怎么样了?”
“蒲伯定会照顾好它的,而且嬛姐姐又那么喜欢它,它可不会寂寞。”
“说的也是。”祁夜笑。
“对了,你的手怎么样了。”景修问。
祁夜看了看左手臂,摇头,“还是那个老样子,好在是左臂,不碍事,只要我还有一条臂膀,依旧能上战场把敌人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