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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花 上——by木兰坠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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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炳依旧跪着。

朱厚熜道,“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杖你?”陆炳抬头看着朱厚熜,眼睛毫无波澜。

朱厚熜看到陆炳无畏的眼神,连道,“好,好,好,这是你……”最后“逼我”两只字到嘴边又生生的咽下去,而改成

大声叫道,“来人,传锦衣卫和廷杖。”有两个锦衣卫持着廷杖进来。

朱厚熜看了一下陆炳,吩咐道,“把长凳也抬进来。”又有两锦衣卫抬来了长凳。朱厚熜道,“把他给我重”这个重字

才出口,朱厚熜就后悔了,但皇上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又不可以收回去。只好接着道,“打,”左思右想才叹息道,“

打五杖吧。”

陆炳听到这里心也灰了,看了朱厚熜一眼,便脱了外衣,解了汗巾,自己趴到长凳上褪下后面的遮掩。该怎样受廷杖,

陆炳还是知道的。只是心下有些凄然,朱厚熜终于还是拿身份来压他了。那次在王府是误伤,而这次朱厚熜却真心要计

量了。也许像父亲以前说的,他终究是世子,是主子,是皇上,而自己终究是伴读,是侍卫,是奴才。有人喊了一声行

杖,陆炳就觉得那声喊把以前的点滴一下子都勾销掉了,只有自己在这里伶仃的受刑。正是孤躺春凳无动弹,众持廷杖

有起落。红堆落日刀千仞,碧撼凉风又一杖。然而心中的痛又更胜过这杖落刀割。

朱厚熜见陆炳单单的趴着,离那次他趴在王府刑房,已经整整四年过去了。依旧是同样的白衣黑发,依旧是那个弱质少

年。那次见他后面被打得如火如荼,就对自己说要好好待他,没想到刚刚过了四年,他又趴在了那里。朱厚熜不忍看陆

炳被打的样子,把头侧开,但关切的目光却又溜回那玉肤上不忍移开。就见那里,一下是,竹撼烟丛滑,花烧露朵干。

二下是,乍红萦急电,微白露残阳。三下是,江光摇夕照,柳影带晚霞。四下是,横木陷花从,乌紫似墨染。五下是,

碧耸新生竹,红垂半熟桃。这一下下也同时落在了朱厚熜的心里,就算陆炳跟杨慎真的有什么,自己也不该这样对陆炳

。大不了打完杨慎之后,就把杨慎发配边远,他们两个也老死不会相见了。自己有什么不能原谅陆炳的?为什么要这样

对陆炳?朱厚熜最后见到他后面红叶青苔遍落的样子,口中已无力再说一个字了,只是挥挥手让执刑的锦衣卫退下。

两个锦衣卫把陆炳拉起来,陆炳匆忙系了一下汗巾,就按到地上跪下。谢主隆恩这四个字,陆炳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其

他人走了,整个屋子就剩下高高在上的朱厚熜和下面跪着的陆炳。陆炳心如死灰,垂头看着地上。

坐在上面的朱厚熜见陆炳连抬头看一下自己都不愿意了,内疚悔恨心痛交织在一起,久久的不知道说什么。

时间停止在了两人中间。很久很久,朱厚熜才开口,“有一句话,我只问一次,也只说一次。”朱厚熜看着陆炳慢慢道

,“小炳子,你也要像他们那样逼我吗?”

这话打在陆炳心上。陆炳猛的抬头看着朱厚熜。自己什么时候也跟群臣一样,用这种跪求的方式来逼朱厚熜了?原来自

己也成了逼迫他伤害他的人群中的一个了。原来自己也伤害了朱厚熜。陆炳缓缓站起来,不愿自己再成为一个逼迫他的

人。但他终究打了自己,不也当自己是那案板上的鱼肉吗?陆炳抬头又看了朱厚熜一眼,旋即就放下眼帘,什么也没有

说,转身走出了房间。

朱厚熜见地上空留陆炳脱下来的外衣,心道,陆炳就这样走了,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空着了很久,吩咐太监唤一个擅

长棒伤的太医去诏狱中陪伴杨慎一夜。

次日,杨慎等人按旨再次被杖三十。而随后,另有旨,杨慎发配滇南,顷刻动身。

陆炳送杨慎到京城郊外。马车上,杨慎趴着,陆炳坐着。杨慎道,“此番一去,后会无期,兄台保重。”陆炳道,“万

事难料,说不定隔几年,皇上又招你回来了。”

杨慎道,“你不懂,皇上恨我至极。他让太医照顾了我一夜,不过是我罪不至死和你求情的功劳。但他也不忘了让司礼

监韩昌乐监刑,刑毕又命我顷刻离京。这不是恨我入骨?我有自知之明。”陆炳讪讪然。

杨慎不以为意,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你又何必为我凄然?”杨慎见陆炳的样子,不禁又

逗他开心,道,“你可知韩昌乐外号叫什么?叫油西瓜,他见上是咧嘴就笑不乐也乐,见下是撇嘴冷面颜如死灰。你看

像不像西瓜皮翻向上盖向下的样子?”杨慎用手弯着自己的嘴角做出向上向下的表情,陆炳不禁一笑。

陆炳跳下马车。就见车轱辘在风尘中越走越远,天地中飘着杨慎大声的吟唱,“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

–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注:杨慎居滇南三十余年,最后卒于戍地,作诗词无数,其中单怀归的就

有上千首。又及,在外游荡的孤魂野鬼木兰再次读到“支离散木甘时弃,攀折荒亭委路尘”,“梦里身回云阙,觉来泪

满天涯”这样的句子不禁泣下。)

陆炳这几日一直称病,休假在家。陆松下朝回家,让仆人唤来陆炳,直接问道,“你与皇上之间怎么了?”陆炳从来没

有听父亲这样问过,想了想只好答道,“他是君,我是臣而已。”

陆松道,“你称病在家。他在大殿上发火。你们之间还能没什么?他待你从来就不一般。”陆炳道,“哪里不一般了,

我不也被廷杖了。”

陆松倒觉诧异了,陆炳被廷杖的事情并不曾有人谈起,而且陆炳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按理没有被廷杖的说法

,廷杖是对朝中大臣的刑罚。难道是陆炳在私下中被责罚了?但儿子他是天天见,如果真的被廷杖了,哪里还能像个没

事人似的,能站能做。不禁纳闷的问,“几下?”陆炳道,“五下。”

陆松心下了然,不禁笑了,上下打量了一下儿子,道,“你还记仇不成?”陆炳倒没有回答。

陆松,故意叹了一口气,道,“那就奇怪了,我从小到大,罚过你的次数也不少,没见你哪次事后记恨的。我打你,你

倒不记仇;他打你,你就斤斤计较了?以前在安陆的时候,你受罚了,他便找借口留你在王府,我还道你跟他比对我这

个父亲亲近。今日看来反倒不是了。你原来心中还当他是个外人。”

陆炳听父亲直接点破他与朱厚熜之间的亲昵,有些愣在那里。

陆松又道,“五下廷杖。亏你现在还是锦衣卫,你难道不知道廷杖的规矩是二十到一百之间。五下,算哪门子的廷杖?

”陆炳不说话。陆松最后道,“我不管你是真的看不清,还是假的不明白。反正你今天下午去见皇上,明天也好好的做

你的侍卫,不用再这样无病呻吟的窝在家中。”

傍晚,朱厚熜在乾清宫的东暖阁看奏疏,就听报陆炳递了一封密函进来等回话。朱厚熜拿那密函在手还没打开,就道,

“快宣他进来。”见太监跑出去,朱厚熜打开陆炳的密函,里面一张纸上面什么也没有写,只不过中间夹了一朵梨花。

朱厚熜想着梨通“离”一时之间竟唐突不安起来。

一会儿就见陆炳进来。朱厚熜禀退左右。等众人退下,朱厚熜拉陆炳到案前。陆炳一言不发,也任朱厚熜牵着他。朱厚

熜见陆炳不说话,心中千万个问候也不知从何说起,正好见案台上有一碗刚刚送过来的桂花羹,便端了起来,舀了一小

勺送到陆炳嘴前,轻声道,“你素来喜欢吃甜的,我天天吩咐他们做,你却不来。”

陆炳红唇轻启,含了一勺到口中,轻抿细咽,眼睛却飘到别处,就是不看朱厚熜。朱厚熜喂陆炳吃了两口,帮他擦了擦

嘴,拉他到了里面的软塌旁,解了他的汗巾,又推他趴到软塌上,拉下他的衣服,露出后面润滑的肌肤。见上面五条紫

黑的粗杠赫赫然的控诉着自己前些日的残忍,朱厚熜叹了一声,用手抹了药在手上,柔柔的抚过陆炳的后面。一切都弄

好了,再看一下确定没有遗漏,最后轻轻帮陆炳把衣服拉好。又叹了一口气,朱厚熜问道,“你决定了吗?”

陆炳以为朱厚熜问他是不是决定原谅他了,便嗯了一声。

这一声轻嗯听到朱厚熜耳边犹如晴天霹雳,被轰炸得久久不能回魂,他决定走了吗?要永远的离开自己吗?是自己伤他

伤得太重吗?过了良久,朱厚熜才沙哑的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我可以去送你吗?”

陆炳听得是稀里糊涂,转向朱厚熜问道,“走哪里去?”

朱厚熜黯淡道,“你不是决定走了吗?”

陆炳奇声道,“走哪里去?我明天还要做侍卫呢。父亲大人严令。”

朱厚熜一听犹如被人从地狱一下子拉到天上,轻飘飘起来,腾云驾雾得不知如何是好。稍稍抓回了点正常的气息,才小

心翼翼的求证道,“你送了梨花过来,梨不是通离吗?”

陆炳随意的奥了一声道,“我在家院中,随手采了一朵花。只是想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朱厚熜才意识到是自己意会错了,但不知陆炳是故意还是无意。看到陆炳偷偷的笑着,朱厚熜有些佯怒,一手随意的拿

起那密函,准备拍到陆炳身后,终究不忍,而是蹲下把头枕在他的旁边。

作者注:对于身边的人的疼痛,我们才能够感受;而对于别人的感受,我们总是有些轻描淡写。一次一个朋友对我说她

年过九旬的姥姥过世了,我当时还搬出若年过九旬无痛无病的离开就是喜丧来安慰她。现在看来,恨不得穿了时间的隧

道去掐死自己。

又及,“大礼议”这件事情其实是一个皇帝与大臣的较量。如果大臣能够退让一些,以后的世宗也许就不会那样的刚愎

自用,以折煞大臣为乐趣。至于这件事情本身是对是错,我用王守仁的一句话来概括好了,“却怜扰扰周公梦,未及惺

惺陋巷贫”。这是他的学生问他对大礼议的看法的时候,他回答的话。也就是说这本是权势之间的较量,一群人闹哄哄

的,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只不过吵着睡觉了。后面一句说的是这些人的吵闹其实与民并没有多少关系。

又又及,两方面的人我都很佩服。当然看的人可以说我“骑墙”。杨慎他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为此愿意在已经接受了一

次廷杖之后,还愿意跑出来说自己的观念。这里没有所谓识时务的说法,这种东西在我看来是气节,让我感动。皇帝他

当时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为了他幼年的那份回忆他愿意对抗所有的力量。他对父亲拳拳的尊敬和爱意,不得不让我

感动。那是一个十三岁就失去父亲的孩子啊!历史的中很难再找到更多的痕迹,我就举一件事情吧。在嘉靖十八年的时

候,世宗改未央宫为启祥宫,以纪念他父亲的出生之地。那时候世宗三十三岁。想想看一个十三岁就失去父亲的孩子,

在整整二十年之后,还惦记这那份感情,那么这中间的二十年,思念是怎样蚕食他一点点长大的心?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第十三章:良辰美景

嘉靖四年。张璁桂萼两人因大礼之议深得圣心。张璁升为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桂萼升为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

。同年,世宗册立陈皇后,同时册封张妃方妃。

一日,陆炳正在家中练习棍法,就听到圣旨到。陆炳摆香案跪接之后,却是赐婚,并曰梨花素白,与喜相冲,要求砍去

全院梨树。陆松听到传报之后,也旋即返家。

陆炳看到父亲满脸笑意,而自己倒成了一个局外人一样,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自从杨慎走了之后,陆炳与朱厚

熜之间渐渐有了间隙。陆炳开始隔天差五的不去乾清宫,见朱厚熜没有什么反对,也就慢慢变成偶尔去乾清宫,最后索

性不去了。直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去了,忽然接到这样的圣旨,陆炳一时之间只觉得“咚”的一声像一个石子扔在

心里涟漪一圈圈荡开。

陆松已经在那里笑得合不拢嘴了,道,“皇上一直与你亲昵,他不开口,我也无法帮你订婚。现在圣上大婚了,他还能

想到你的问题,真实皇恩浩荡,皇恩浩荡,皇恩太浩荡了。”陆松捧着圣旨才要进屋,就看到儿子还愣在远处,立刻推

他入室道,“赶快换衣服,进宫谢恩去。”陆炳愣愣的任小厮帮他更换衣服。

直到见到朱厚熜,陆炳还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朱厚熜见到陆炳不说话,便自己也不搭讪,依旧看书。陆炳见朱厚熜在

忙着也就没有想打扰他,于是在一旁立着。朱厚熜本想着,等陆炳先开口,他便可责问陆炳这些日子哪里去了。现在却

偏偏遇到一个榆木疙瘩。朱厚熜觉得心情有些烦躁,便把书页翻得是啪啪做响。陆炳当朱厚熜是热得有些心烦,便倒了

一杯凉茶放到朱厚熜旁边。朱厚熜虽说在看书,但眼光一直瞄着陆炳一边,见陆炳倒茶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的,更添了几

分烦躁,手随意一挥,似乎要故意显得随意。这一拨就正好拨到茶杯,好在陆炳身手快,接住了茶杯才没有让茶洒在案

上。

两个人的手在推茶杯接茶杯时触了一下,又赶快分开。这样朱厚熜也不佯装看书了,叹了一口气,让其他人退下了。而

陆炳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那茶杯里面的茶还在翻动着证明他们手指在光闪雷电的瞬间碰在一起过。

朱厚熜见陆炳这样,只觉得嗓子干涸,清咳了几声才道,“我赐婚也是好意。陆家本来子嗣就不旺盛,你又是嫡子嫡孙

,这样也算给你爹一个交代。你爹是兴王府的旧人,总不能让他着急。”朱厚熜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说辞过于牵强。他当

时觉得自己大婚了,也应该给陆炳一个,反正享受或是痛苦都得两个人一起体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自己赐

婚原是好意,也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陆炳父亲的头上,感觉更加有些滑稽了。

陆炳叹了口气,扭身就要走。

朱厚熜立刻叫道,“别,你别走。”

陆炳转过去,看着朱厚熜,冷笑了一声,问道,“怎么样,要我谢恩吗?”

朱厚熜忽然觉得自己千般不是起来,结结巴巴的道,“不是,不是,不是,我……”

陆炳幽幽的看着朱厚熜道,“兴王走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要一直陪着你。我真的曾经以为我这一世就是陪着你看着你

,我也就放你一个人在心上就好了。杨慎问过我,‘你家公子哪里好?’我脑中想的是你在满树木棉花下的一笑,红花

再美,春风再柔也不及于此。无论怎样,我就想像那颗木棉树一样立在你的身边,你生我便生,你笑我也开心摇曳枝干

与你同乐,你忧伤我依旧静立着陪你。”

朱厚熜第一次听陆炳这样说出来,就似朦朦胧胧的窗纱一下被吹走了,又似隔栏屏障轰然倒塌了惊心,这空间什么都不

剩了,只有这个人在眼前。明朝本来男风就盛行,大家捻个豆腐偷个暖香也是习以为常,而朱厚熜也并非只与陆炳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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