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昙挑眉问道:“为何走不了?”
中年汉子微微的叹气,却仍是恭恭敬敬的答道:“听小二哥说前面的山路被封。”
“你去看过没有?”雒昙冷声问道。
中年汉子唯唯诺诺的摇了摇头,道:“没有。”
雒昙挑开窗帘的一角,向后望去。马车的轮子在雪地上留下一长串车轱辘的泥坑。目测一下,陷进去的深度大概在半个
车轮左右。又抬头看了看天,心道若是到了深夜,这雪还不停的话,他们是真的走不了了。想通之后,他飞快的说道:
“你去店里给我拿些吃的过来,今晚我就睡在这马车之中。”
那中年汉子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生活作风,也不多嘴。转身,就张罗食物去了。雒昙觑着汉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
放心的放下车帘。无心的一个转眼,他连忙再次将帘子给挑了起来。
只见千里飞雪之中,一位背着一捆木材的青年男子,正赤着双脚步履蹒跚的朝客栈的方向走去。或许是因为太冷,他的
嘴唇冻得有些发紫,一双桃花似地的眼睛少了一些妖媚的弧度,此时,望过去,反而清澈得宛若初生的稚子。
雒昙激动的冲下马车,拦在那人的面前喊道:“辛末?”
那青年男子子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挡住我了。”
“辛末。”他再一次拦在他的面前。若不是辛末看的眼神防备又疑惑,他此时,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去,狠狠的敲
他的额头。以前,辛末最喜欢的做的事情,就是用那柄乌木做的桃花扇,敲他的额头。而且,每次都下手极狠,额头不
红不肿他就决不罢手。
青年男子使劲的眨了眨眼睛,惊讶的问道:“你是再叫我?”
雒昙用力的点头。
他咧嘴一笑,傻乎乎的摇头说道:“我不姓辛,掌柜说我没有姓,也没有名字。”
雒昙脱口而出:“那他们怎么叫你?”
辛末用力的揉了揉头,傻呵呵的笑着说道:“他们叫我砍柴娃。”
若不是因为之前就有人告诉过他,辛末已经变得痴傻。这会儿,他一定会使劲的掐他的脸,看看那张笑得单纯无害、毫
无心机的人是不是带了一张人皮面具。特别是在他说道砍柴娃那三个字时,他几乎是反射性的扯了扯唇。把一个三十多
岁的男人叫做砍柴娃,这掌柜的,到底是个什么活宝?他皱着眉头说道:“你记住,你不叫砍柴娃,你叫辛末。”
可是,他却用力的摇头说道:“掌柜的说了,砍柴娃这三字很好听的。可比隔壁喂猪的那个喂猪娃三字好听多了。”
雒昙气得将五指掰得嘎嘎作响。
(3)
辛末也不再多说,使劲的提了提不断下滑的绳子,侧身避过雒昙,就朝客栈走去。
雒昙郁积的跟在他的身后。
那中年男子见雒昙进了客栈,便迎上来问道:“公子,你怎么来了。”
“今晚我住这。”说完,就朝柜台的方向走去。
客栈的掌柜是一位英俊儒雅的青年,见到前来的雒昙,舒展了眉目。“公子,可是要住店?”
这掌柜看着好生眼熟,雒昙微微的皱了皱眉,点头道:“是的。”
那掌柜不怀好意的一笑,朝他勾了勾手指,问道:“你是为了辛王来的吧?”
双眼瞬间变得锐利无比,雒昙作势就要拔出长剑。那掌柜连忙喊道,“哎呀,您可先别动手。我不是坏人。”
雒昙哪里会信,拔出长剑便架在了那掌柜的脖子上。
“公子,你这样对我,待会儿辛王见到可是会生气的哦。”那掌柜挤眉弄眼的说道。剑尖又贴近了脖子几分,雒昙冷声
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会知道他是辛王?”
掌柜尖着手指,将剑尖拨开了几分,才嬉皮笑脸的说道:“公子,你不知道拿剑指人是一件很不礼貌的行为吗?”见雒
昙的脸色越加的不善,连忙说道:“我之前见过你们?”
闻言,雒昙更加不敢大意。呵斥道:“你到底是谁?”
“羌国客栈?你之前在我客栈内带走了一个人,而且还把他给杀了。从那以后,我就被羌国朝廷追杀,逃无可逃的情况
下,就来到了荒城。”
雒昙看了他几眼,见他眼神诚恳,冷着脸收回了剑。道:“今日,我就先放你一马。若是,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
辛王的事情,我一定不饶你。”
那掌柜挤眉弄眼的说道:“这个你放心。所有对辛王有非分之想的男人都缺胳膊少腿了。”像是怕雒昙听不懂似地,又
补充道:“辛王的功夫很棒,有几个垂涎他美貌的人,都被他打断了双腿。”
雒昙皱了皱眉。“可,我听人说他现在已经变得痴傻,又怎么可能打断别人的双腿?”
掌柜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啊。他时而痴傻、时而又聪明无比。就连我,都被他捉弄了好几回。”
雒昙诧异的挑了挑眉。以前,辛末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捉弄别人。明明是个妖孽一般的人物,偏偏还喜欢穿大红大紫的
衣服,往那街上一站,不知道有多少男女会对着他流口水。而偏偏,还好死不死的是,每次他都跟他站在一起。往往在
人最多的时候,辛末便会笑着勾他的手臂,含情脉脉的望着他。而这时,他就会变成众矢之的。想起往事,冷酷的表情
终于微微的和缓。他道:“那他现在住哪里?”
“柴房。”掌柜一边偷偷的觑着雒昙的颜色,一边弱弱的说道。
雒昙不悦的挑眉。“柴房在那?”
“院子里边……”
掌柜的话还没说完,雒昙就已经拂袖离去。
“的地窖啊……”看着雒昙修长挺拔的背影,掌柜的声音弱了下去。
“你在干嘛?”雒昙十分好运,刚进去院子时,就碰到正打算回去柴房辛末。
辛末抬头看了看来人,抿唇笑道:“今儿个天冷,我想早些回去睡觉。”
雒昙看了看他光着的脚:“我送你一双鞋,好不好?”
辛末笑着摆手:“不用了,我又不认识你。”
“可我认识你。”雒昙固执的说道。
辛末来了兴趣,笑嘻嘻的凑上去问道:“是吗?你认识我?那你知道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吗?我家人在那?我家有钱
吗?我爹娘呢?”
雒昙有条不紊的答道:“是的。我认识你,你叫辛末,以前的你,聪明绝顶。至于有没有钱?整个畨颜王朝都是你们家
的,你说,你们家有没有钱?”
“那这么说,我们家是世界首富咯?”辛末笑着眨眼。
雒昙宠溺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见状,辛末微微的扯开唇,露出一抹风华绝代的笑,道:“人家都说我傻,怎么你比我还要傻?要是我家真的是世界首
富,我怎么会在这儿?而且,就算是世界首富,整个畨颜也不可能是他的?“他眨了眨眼:“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爹
娘是畨颜王朝的圣上?”
“你爹不是畨颜圣上,你爷爷才是畨颜圣上。”雒昙一本正经的回答。
闻言,辛末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摆了摆手道:“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不过,现在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以后再聊
。”说着,就朝柴房走去。
雒昙连忙跟上,“你不相信我?”
辛末摇头:“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要走?”
辛末不耐烦的停下,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道:“我说了,我要回去睡觉。”
“我跟你一起。”雒昙连忙说道。
辛末警惕的看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雒昙心下黯然,他是将他当成了那些觊觎他美貌的登徒子了吗?抛开心中的不
快,他微笑着说道:“我是开玩笑的呢。”说完,就黯然的低了头去。
辛末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
雒昙苦苦的一笑,道:“因为这面具是你曾经送我的,是你让我带的。”看辛末的眼神又变得异样,他连忙说道:“你
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再来找你。”说完,转身就离开。
辛末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愣愣的回过神来。
才刚回到大厅,那掌柜一脸八卦的跑了过来。“怎样,你是不是吃瘪了?要不要我送你一点东西?”
雒昙没有回答。但是,掌柜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温下降了几分。他毫不在乎的拢紧了狐皮风衣,从袖子中掏出两个白色
的瓷瓶,递给他道:“这个是我在羌国带过来的哦。属于珍稀物品,你跟辛王两人做的时候,一定要仔细的涂抹。辛王
他其实很怕痛的。”
雒昙抛出一道冷冰冰的眼神。那掌柜连忙将那两个小瓶子丢下,一溜烟的跑了。这个人,可比十年前到他客栈的那三个
怪胎要冷酷多了。
一大早,雒昙就带着那件保管了十年的红衫,敲响了辛末的房门。
辛末睡眼朦胧的打开房门,看着站在门外的雒昙,二话不说的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雒昙吃了闭门羹,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生气。站在原地想着辛末刚才揉着双眼的可爱模样,轻轻的笑了。
直到晌午时分,辛末才再一次打开房门。他看着站在门口笑得僵硬,混身都是雪花的雒昙,不停的眨着双眼。“你怎么
来了?”
雒昙哈出一口寒气,哆哆嗦嗦的说道:“你刚刚出来开了门,又关了。”
辛末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啊。掌柜的说我有梦游症,做的事情,就连我自己也控制不了。”
雒昙拧紧了眉峰,道:“你以前可没有。”
“以前吗?”他嘿嘿的一笑道:“有没有我也不记得了。不过,我想,既然现在都会梦游,以前也一定会有的吧。”
雒昙心道,摔一次悬崖,不但本性变了,就连以前没有的缺点都一股脑的跑出来了。他多想念以前那个睿智、无情的辛
末。朝房间内看了看,他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辛末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
雒昙忙不择跌的抬起脚来,却因为站得太久,加上天气实在是太过寒冷,他的双腿早就僵硬异常。那一迈,一个重心不
稳,便直直的朝房内倒去。辛末眼捷手快的避了开去。雒昙趴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而辛末,一脸天真的蹲在他的面
前,问道:“你不痛吗?”
雒昙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骨好像就要碎裂了一般,他忍着那锥心的疼痛,摇头说道:“还好,不痛。”
辛末一脸的崇拜:“你好厉害。竟然不怕痛。要知道,我最怕的就是疼了,也不知道我以前是不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
现在就算手指头破了皮,也会痛个十天半个月。”
雒昙顾不得自己的膝盖,挣扎着坐了起来,看着他说道:“你的肺部以前受过伤。我知道,你从小就怕疼。”
辛末眨眨眼,天真无邪得任人宰割。他道:“为什么我会受伤?”
雒昙道:“因为,以前的辛王做了一件错事,他伤害了他不该伤害的人,所以,受了伤。”
“辛王?”辛末的眼神黯了一黯,道:“我听掌柜的说,辛王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呢。你说的他,应该不是说我吧?”
雒昙一脸的怜惜,若不是考虑到若是做了逾越的事情,辛末会不再理他。他多想就这样将他搂进怀中。摇了摇头道:“
辛王只是敢爱敢恨而已,他一点都不坏。”
辛末眨眼,道:“哦?这么说来你跟他很熟了?”
雒昙点点头。
“那他为什么没跟一起来?”
“因为,他忘了我。”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吧。曾经相依为命的两人,如今却只能像个陌生人一般,说着陌生的话题
。他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随着他眼神的黯淡,面具上的那朵牡丹,也在瞬间凋零了下去。
辛末一脸怜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说来,你还真可怜。你现在,一定很难过吧?”
岂止是难过那么简单。看着他脸上的同情,他真想告诉他,你就是辛末,你就是那个忘了我的辛末。可是,最终还是没
有说出来。低头,黯然的说道:“还可以忍受。”顿了顿,又将包裹递给他,道:“你能不能穿上里面的衣服。”
辛末皱眉。
他连忙低声下气的哀求道:“就穿一下,让我看看,可以吗?”
面对着他乞求的眼神,鬼使神差的,辛末点了点头。
雒昙咧开嘴唇,轻轻的笑了。面具上的那朵牡丹也在瞬间复活,雍容华贵得仿若高贵的仕女。
比起以前来,辛末瘦了很多。那件红色的绸衫松松垮垮的穿在他的身上,越发显得他身体的单薄。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五
官,雒昙心疼不已。也顾不得腿上的疼痛,抓起他,就朝门外走去。
辛末未加提防,当真被他拉着出了门去。回过神来,就直接的使了巧力,挣开他的禁锢。雒昙膝盖受了伤,拉扯起来,
自然不是辛末的对手。看着站在对面,耀武扬威看着他的他,雒昙微微的蹙紧了眉头。为什么,什么都忘记了,独独功
夫还能记得。
“你要带我去哪里?”那句话,算不上温柔,甚至还带了几分防备。
“辛末,跟我回去好不好。”见到他的疏离,他终于忍不住苦苦的哀求。
辛末不悦的皱眉,“我说了,我不叫辛末。我叫砍柴娃。”
听着后面那可笑的三个字,雒昙却笑不出来。“我没有骗你,你的确是辛末。”
辛末懒得再跟多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他固执起来的时候,十分的可怕。雒昙还记得,宫内一个不懂事的太监,得罪了辛末。辛末用计,让那太监在半日之内
,便彻底的成了一个残废。圣上责罚他,可是,他却死都不认错。原因很简单,因为那太监说他是杂种。辛末就只认一
个理,对他好的,他会十倍、千倍的奉还,对他不好的,他会十倍、千倍的讨回来。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坏。
踉踉跄跄的回到大厅,那个掌柜涎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笑迎了过来:“我就说嘛,觊觎辛王美貌的人,最后都会缺胳膊少
腿。”他打量着他一瘸一拐的路姿,啧啧有声的说道:“真是可怜啊、就这样,又缺了一条腿。”
(4)
雒昙握紧腰上的佩剑,冷声说道:“你再说,当心你的狗腿。”
闻言,那掌柜飞快的噤声,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他还记得,他一本正经的要求大他三岁的辛末叫他皇叔时的情景。辛末是七公主的女儿,而七公主则是他的姐姐。被七
公主强迫着要叫比他爱一个头的自己为皇叔时,辛末的那张小嘴撅得能挂起油壶了。七公主一离开,他就打开桃花折扇
,满面春光的看着他笑:“你希望我叫你皇叔?”
雒昙乖乖的点头:“我的辈分比你大,你理应叫我皇叔的。”
辛末啪的一声合拢折扇,就着那粗重的扇柄重重的敲在他的额头上,威胁到:“你想到都不要想。你要是敢让我叫你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