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要自己摸索走出来。每一步摸索何尝不是心思重重,不是费尽思量,不是血迹斑斑?曾经很久很久之前,众人只想要
把弄朱厚熜这个失去父亲的孩子于股掌。曾经很久很久之前,他眼中映出的这高高的宫墙中有深深的压抑。曾经很久很
久之前,他只在空落的大殿中默默的无助哭泣。现在一切都变了吗?卑躬屈膝间多少人要的是他手中的权利,淋漓陈词
间有多少人想的是哗然取众。
陆炳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朱厚熜掐了一下陆炳的下颚,道,“算了,我君子不跟与你小人计较。”陆炳笑道
,“凭什么说我是小人?”朱厚熜道,“凭我能屈能伸,所以我是君子。下次,你要先道歉。”陆炳瞥了朱厚熜一眼,
得意的一笑,却没有说话。
回去后,陆炳烧了朱厚熜赐的香木道观。袅袅青烟在微风中的化入碧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因为我曾经在暗夜中听你深深的叹息,因为我曾经抹去你无言的眼泪,因为我曾经与你在冰冷中相互偎依,所以罢了,
我且一切随你了。
第四十一章:花落姑苏
嘉靖二十三年。倭国僧人寿光等称贡。礼部上疏,倭国十年一贡,今贡未及期,且无倭国表文,应照例阻回。世宗准礼
部疏议。
毓德宫前殿。朱厚熜道,“陆炳,你去一趟江南可好?”陆炳问,“皇上想放臣的假?”朱厚熜道,“浙海一代倭国商
船时常滞留数月,你去探看虚实才好。”陆炳奇声道,“你若要江浙一带的状况,我收齐了给你就是。何须我走一趟?
”朱厚熜道,“三个理由。第一,浙江备倭都司府办事不必,你帮我惩处整顿一下。第二,在江浙沿海办事的锦衣卫也
多有疏忽,这个你自己酌情处理。第三,你不是允你的通房丫鬟回乡省亲?这不正好与她同行?你看我多体贴。”陆炳
红着脸道,“你少安插人在陆府。”朱厚熜道,“听陆府的闲事是我一项喜好,你怎忍心剥夺了?”陆炳嗔怪的瞪了朱
厚熜一眼,恨恨的道,“臣领旨去了。”
苏州。
陆炳一个人走在长长的小巷中。夏末秋初的江南有着绵绵不断的雨。江南的雨并不恼人,因为一把小小的绢伞就能把绵
绵的雨挡在外面。陆炳自然不会去撑绢伞,只是戴了一个水洗蓝的斗篷,恰好与身上蓝纱白衣搭配成一道风景。
江南的雨与其说是雨还不如说是雾。周围一切都影影绰绰的,却没有雨声,有一些轻微的润湿抚慰过自己的面庞和手。
寂寥的雾巷,可以清晰的传出自己脚步在青石板上的一下下叩击。小巷两边是高高的墙,有些斑驳的苔藓。有时候还有
着黄色的银翘花攀着软藤从高墙中弹出头来。若是经过人家,就会看到青铜色的门环在紧闭门上微微的颤动着,有的上
面还凝着一滴水珠缀在最下端,晶莹剔透的映着长长的小巷。
陆炳慢慢的在小巷中走着,打理着纷纷扰扰的心事。其实又哪有心思可言,因为这悠长的小巷,早就将那抹情愁荡漾出
去,还了一份清明静幽给自己。江南的雅致啊,仿佛楼阁小桥,回廊叠石都在倾听自己的心思。那层层宫墙中守着的人
儿是否会凝眸眺望,是否会听到这青石板传出的音韵?如果他能够在身边该多好,那么我们可以一起化入这细雨迷蒙冉
冉氤氲中……唉,不能与你同行的江南,有的只是长长的惆怅……
“公子,买朵花吧。”
陆炳抬眼看到一个清丽的少女,头上盘中一个斜髻,一个小辫从另一面垂了下来。陆炳买了一朵白玉兰。
“公子,是买了送姑娘吗?”
陆炳笑了笑,心中那个人千里之外,不知道是不是能够闻到江南的一缕雨中的花香。陆炳把花放在手心中,沉吟了一下
,道,“姑娘,花就送给你好了。”既然此花送与你,那么众花对我又有何赏之有?
卖花的少女明艳的笑了一下,转身走了。就听到小巷把那软软糯糯的卖花声融入雨雾中。
陆炳回了五峰园,正在书房看书。就听人报“叶荷有事求见。”
陆炳皱了一下眉头道,“让她去后厅等我。”
陆炳到了后厅,就见叶荷一脸焦虑的样子。陆炳问道,“你家中遇到什么困难?”陆炳一边问着,一边就让人唤跟过去
的小厮问话。
叶荷却没有回答,只是跪下了。
陆炳奇声道,“这是作何道理?”
叶荷道,“奴婢想求老爷救一个人。”
陆炳道,“谁?”
叶荷道,“陈齐。”
陆炳皱了一下眉头。叶荷微微道出。原来陈齐是陈淳的独子,而陈淳的山水画以逼真见闻。苏州知府不知道从哪里知道
了圣上喜欢江南牡丹的,于是命陈淳画一幅牡丹花。不料陈淳却忽犯疾病而亡。于是苏州知府想陈齐既然是陈淳的独子
,应该也能够画。于是命陈齐画了一张,谎称是陈淳画的,献了上去。结果却被识破不是陈淳所做,苏州知府为了推诿
自己贪功之责,便问了陈齐的欺君之罪,关入大牢。
陆炳转念一想,奇声问道,“这事你从何处得知的?”
叶荷道,“奴婢的父母都是在陈府做事的。”
陆炳想了一下问道,“你从何判断不是陈齐自己以次充好,而是苏州知府刻意诬赖。朝廷命官是让你随意污蔑的吗?”
陆炳见叶荷不语,冷笑道,“你原先便是在陈府帮佣,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才被卖作夫人的奴婢。这段过往,我本来不想
问。既然今天你又提出来,不妨先将这段过往讲一下。”
叶荷吓得面如土色,瞪着眼睛看着陆炳。陆炳道,“我是做锦衣卫。这点事情,你自然瞒不了我。”
叶荷只好道,“奴婢本是陈齐身边的大丫鬟。后来陈府夫人见奴婢与大少爷有私,便赶我出府。后来爹娘觉得丢人,便
将奴婢卖了。”
陆炳一笑,道,“你倒是诚实 。起来吧。”
叶荷道,“老爷。”
陆炳问道,“我若救他出来,你要跟留在这里,还是要跟我回京。”
叶荷道,“奴婢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
陆炳笑道,“这毒誓你不必发。在京的时候,我有时留你在书房,不过是见你乖巧。后来留你服侍了几场,也是喜欢你
性格静谧。你若心中真的另有他人。我也不会强留你在身边。这些日子,你还是先回这五峰园中居住。你父母那里暂先
不必再去了。”
叶荷听了之后行礼退下。
陆炳心想苏州知府是正四品,真是出了京之后就觉得自己官大了。想到这里陆炳不禁自嘲的笑了一下。然后唤来锦衣卫
经历沈链,让他去苏州知府衙门把陈齐给提出来。
不到一个时辰,沈链就带着陈齐进来。
沈链进了后厅道,“指挥使,我们真该多出京办办事情。你看,今天我一亮锦衣卫的身份。人就立刻被我带回来了。”
沈链一边说一边解了陈齐的枷锁。
陆炳笑道,“原来你也是一个仗势欺人的,看来我一直都看错了你。”
陈齐愣愣的站在一边。陆炳问道,“你身边原有一个唤作荷花的丫鬟,你可记得?”
陈齐不知道这是哪一出,但月余的牢狱生活让他有些成了惊弓之鸟。陈齐弓着身子答道,“那是九年前的事情了。”陆
炳点点头,现在陆府的夫人是续弦,听荷在跟夫人入府之前已经在夫人身边服侍了四五年。否则夫人不会带她入府的。
那就是说听荷被赶出陈府的时候不过十二三岁,那么大的女孩能够跟这位陈齐有什么私?
陆炳道,“你记得倒是清楚。你的那位丫鬟后来到了我府上当差。又凑巧投了我这位下属的缘分,被他认作了妹妹。现
在听说你蒙难,便求了他救了你。”
陈齐听了对沈链连连作揖。沈链本在一旁凑趣,没想到陆炳将话茬引导他的身上。好在与陆炳合作次数多,也随机应变
的一本正经安慰了陈齐几句。
过了几日,沈链在松鹤楼请陆炳吃酒。陆炳道,“明日我要启程继续南下。苏州的事情就托付你了。”沈链笑道,“你
直接说帮你通房丫鬟完婚比较合适。反正官司已经解决了。”
陆炳道,“你这话休要再提。既然是成人之美,就没有理由再重提旧事的。”
沈链道,“指挥使,你怎么知道陈府有陈淳的牡丹图?连他儿子都不知道?你从何得知的?难道是陈淳托梦给你的。”
陆炳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朗朗乾坤,说什么鬼神之语。你真该回去好好读读论语。”
沈链道,“可你昨日让我交了一幅牡丹图给苏州知府,说是陈淳的遗作。”
陆炳笑道,“我既然说是了。苏州知府就没有理由说不是的。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不知道嘛?以后你要好好的伺候好我
。”
沈链道,“可是……”
陆炳道,“你不要那么多疑问了。本官自有道理。”
毓德宫。
朱厚熜看到呈上来的牡丹图,不禁笑出来,心道,这个小炳子画技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点进步都没有。若说是牡丹图,还
不如说是荷叶图来得准确。他那心灵手巧的丫鬟,居然能够看他的“牡丹图”刺绣出真牡丹。现在跟了别人,真是可惜
。
第四十二章:伊缘侬情
嘉靖二十三年。
陆炳到了浙江沿海。先是观察了十日,然后唤来浙江沿海负责的正副千户。
千户叫做许波而副千户叫做何吉。两人都是袭的父职。许波大一些也不过才二十,何吉小一些,不仅胖而且个子矮,看
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本来两人在浙海盘踞一方,既有官府的奉承,又有商船的孝敬,所谓海阔天空上司不管,长
辈不在,日子过得好不逍遥。结果听到指挥使要来巡查的消息,两人开始相互唉声叹气,数着时间过日子。
陆炳见两人颤颤巍巍的站在前面,便道,“你们今日不必紧张。俞大猷俞指挥曾经跟我赞过你们。当时他与倭寇作战,
你们两个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提供了不少敌情。”
何吉和许波两人心中暗道侥幸,当时畏于俞大猷的余威,也是被他鼓动,年幼无畏到倭寇中借着嬉闹刺探敌情,没想到
现在能够用来保自己一下。
陆炳问道,“你们可曾查过沿海一带的商船,可有倭寇乔装的?”
许波赶紧道,“绝对没有。下属彻查过。”
陆炳问道,“那一般倭国商船会滞留多久?”
何吉道,“一般商船靠岸不过是做生意,少则三日,多则五日,最多也不过十日,就会自行开走。”
陆炳道,“你倒是聪明,知道我到这里不过是十日。”
何吉一听陆炳的口气,立刻跪下了。陆炳道,“你先起来。”何吉站起来,心中正想松一个气。就听到陆炳道,“该打
该罚,也得等我问完话再说。”何吉一听这话,腿又是一软,还好旁边的许波扶着他。
陆炳问道,“许波,你从何断定这些商船上面都是手脚干净的人。”
许波道,“每有商船到,下属都派人混入细细查问。”
陆炳问道,“你们关于倭寇的消息,是不是有一些也是这些行商之人提供的?”
许波道,“正是。”
陆炳点点头,看着何吉问道,“商船若是停靠超过十日,一般你会拿多少好处?”
何吉立刻一脸正气的道,“下属绝对……”
陆炳止住了何吉的话道,“你不必隐瞒,更不必诅咒发誓。否则我派人去你家搜一圈。”
何吉只好道,“按照船的大小的,往来的交易。一般官方会占二成的利。”
陆炳道,“锦衣卫与备倭所的人平分?”何吉道,“主要是备倭巡视。其实锦衣卫拿的不多,主要是……”陆炳止住了
何吉的话,道,“我到这里自然是问锦衣卫的事情。你不必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陆炳想了一下道,“这沿海我若是再看到听说有倭国的商船停靠超过七日,你们两个就等着挨板子吧。”
许波何吉两人沉默了一下。许波道,“大人,万万不可。”
陆炳冷笑道,“锦衣卫属于军籍,上级罚下属有何不可的?”
许波道,“锦衣卫在这里的职责是侦查敌情,所以一定要与商船搞好关系。若出面赶商船,只怕会影响以后收集情报。
”
陆炳道,“你们父辈就在此做千户。所谓将门无犬子,好好办差,不要把父辈的脸都丢尽了。”许波何吉相互一望,只
好退下。
过了五日,陆炳正在千户所里面。就见许波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指挥使,不好了,不好了。”
陆炳问道,“什么事情,可是倭寇打来了。正好……”许波拦住陆炳的话道,“不是,是何吉被备倭所的人抓了。”
陆炳不以为意的道,“一场误会,何必大惊小怪。备倭所不可能扣着一个锦衣卫千户不放的。”
许波支支吾吾的要说什么。陆炳见许波的样子,便道,“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许波道,“何吉是扮作备倭巡视时被抓的。”陆炳愣了一下,便笑道,“你们两个居然想出这个主意来。你们当是唱戏
呢?一个演曹操,一个演关羽啊。”
许波见陆炳没有动身的意思,只好求道,“指挥使,可不可以去救救何吉?”
陆炳道,“他不过是吃一点苦头。放心,顶多伤筋痛骨一下。”
许波看看陆炳,又有些怕,垂下眼睛道,“何吉自小得长辈疼爱,没有受过什么苦。指挥使若要治下,救了何吉之后,
拿属下问罪好了。”
陆炳奇声道,“你们?”
陆炳看着许波,见他对自己满怀畏惧,不敢看自己,然而这个充满畏惧的人却低低的说了声,“我们自小一起长大。”
陆炳听了这句话,淡淡的笑着道,“好,你随我去备倭所。你可知道他被关押在备倭所的何处?”
许波道,“备倭所中有我们的人,到了就知道了。”陆炳转念一想,便吩咐亲信换上金飞鱼服。一行十余人纵马到了备
倭所。
备倭所的侍卫正准备上前询问,陆炳就道了一句,“锦衣卫奉皇命行事,何人敢拦?”众人也不下马,就冲了进去。
做内应的侍卫一边后退一边带路,不久就将人引到何吉被扣的地方。刚下马进去,就听到何吉的骂声传来,“你们是什
么人,敢打小爷的板子。等小爷出去了,一定抓你们回去算账。啊。”然后又听到,“年羊,你不得好死。明明跟小爷
一起喝过酒,还……啊……”
陆炳一行人循声冲了过去,立刻制住了行刑的人。何吉一见冲上来的许波就道,“还好你来了。他们快要打死你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