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面前的黄线和脸色严肃的警察却又推翻了他的这种想法,等到手上的电话接通,魏旭明的心更是一沉到底:之前唐溯那个电话里提到的绑架威胁事件,都是真的。
如此危险的突发恶性事件,魏旭明能够从公安系统内部得到这些情报,已经是极限了。别说内部的朋友再没有更多的相关信息,就是有,也绝不可再泄露,否则就是违规。
连靠近身处危机之中的唐溯都毫无办法……又怎么去帮助他?魏旭明紧紧攥着手机,头一次希望自己手里攥着的是一把枪,能一枪送那个丧尽天良的劫匪下地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魏旭明焦躁地转来转去,终于还是忍不住一脚狠狠踹上车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响,连旁边警察听了都觉得脚发麻。
“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有无关人员在这里?”一个沉厚的声音忽然响起,魏旭明猛一抬头,才注意到一辆警车静悄悄停在自己的车旁,说话的是个穿着便服、国字脸的严肃中年男人,正从副驾驶座位下来。
守着黄线的警察连忙敬礼:“周队!这个人说他是学校里被劫持的那个人质的朋友,而且怎么也不肯走。”
周姓队长锐利的目光从上到下扫了魏旭明一遍,略点了点头:“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人质的事情交给我们,无关人员还是赶紧离开吧。”
魏旭明丝毫不为所动:“里面的人是我的……”
周姓队长打断他,转身准备上车:“抱歉,我们赶时间,你尽早离开对我们解救人质也有帮助。或许接下来要出动特警,我们不希望有平民受伤。”
魏旭明顿了顿,听他仍是这个意思,在他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镇定地继续往下说:“……十分亲密的朋友,事件发生的时候我刚从学校出来,去那边的停车场开车,准备送他回家。我已经知道他是用自己去交换原本的人质的。他是个有独立思维能力的成年人,比起原本的人质,他更能配合我们的行动。而且他在这所学校任教已久,掌握着劫匪所不知道的交流方法,其中一定有我能看懂的部分,所以我希望我也能为解救他出一份力。”
周队长停下脚步,回头直视魏旭明:“你会手语?劫匪在学生宿舍里,隔着那么远,他能看清楚?”
魏旭明摇头:“我不太懂手语,那不是我的专长,不过我可以帮忙联络比我精通得多的人过来协助你们。同时我能确定,他知道我很快就会回去找他,所以他一定也会想办法通过我来自救。”
周队长沉默一下,对旁边的警察说:“放行。”然后转向魏旭明:“你自己把车开过来,其它的过去了再说。”
外面正在紧张地布置,里面绑匪倒意外的平静,估计是因为哭闹的宁宁已经在唐溯的安抚下离开,现在他周围很安静。
唐溯一只手伤得很厉害,试着比划手语,姿势不能到位,自己疼得脸色发白不说,宁宁也完全看不懂。无奈之下,他只能拿沾血的绷带条在地上写字让宁宁先走,起初宁宁不肯,让绑匪掏枪一吓,顿时又开始哭喊不停,唐溯于是写让他去找校医来帮忙包扎,他才抹着泪跑出去。
等宁宁一走,唐溯强忍着疼痛装出的轻松也随之消失了,他低头小口小口的抽气缓解疼痛,姿势别扭地把自己的伤口一点点包上。
绑匪闲得很,这里他早就选过,周围都是旧城区,没有高楼大厦,根本不适合狙击,而且他身上有炸弹,除非警察不要人质的命了,否则绝不敢强攻。于是他抽着烟,拿着枪就坐在床边看唐溯包扎。
“你这手怎么搞的,这么长一条口子?”绑匪吐口烟雾,“故意的?”
唐溯的绷带包了一半,闻言拿着还有血的一头,继续在地上写:“之前挂到钉子,后来自己弄得狠了点。”
绑匪随手把烟灰弹在床上,扯了条枕巾丢过去:“我就说,一般受伤哪会那么狠,你还真下得了手……拿去,我还没怎么你呢,满地都是血,看着烦,擦了。”看唐溯结果枕巾把地上的血擦干净,又轻轻垫着受伤的右手,绑匪咬着烟,玩着枪又问:“你新来的的把?脚还没站稳,所以出来冒个尖儿?”
唐溯当时哪想过这一点,一听到宁宁惊惧的哭叫,他就做了这些事。但他当然不会逆了绑匪的意思,于是抿着唇,不说话了,像是默认绑匪的说法。
绑匪以为自己猜对了,摇头道:“这社会就是这样,你不做点事,能不能站稳脚先不提,就算站住了,一辈子也许只能待在原地。”自言自语完,他总结道,“所以你这样我也能明白——不过到时候你能不能活命,还得看天说了算。”
唐溯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了,双手并用从左手手腕上把木珠手链蹭下来,拿在手里,一粒粒地捻着,同时嘴唇微动。
绑匪见了,嗤笑道:“你信这个?”
唐溯没有回应,低头继续一粒粒数着小木珠,样子十分虔诚。
绑匪能落得安静,也懒得再管他,看着窗外的夜色,想到自己的事,开始把唐溯当成苦水桶,一股脑往里倒。
绑匪和绑匪的弟弟原本只是在一家工厂里上班的普通工人,因为不满上级的安排聚众闹事,被工厂开除,只能在街上游荡,打点零工,偶尔抢些小钱。
两人的年纪渐渐大了,日子却还没什么着落。好不容易,他找了个在歌厅上班的女人,弟弟也找了个高中还没毕业就在外面混的女朋友,两人花销越来越大,收入却不稳定。他的女人早年跟过一个混混,那混混在一次斗殴里死了,不过那混混一直想干一票大事然后出国逍遥自在,跟他女人研究过抢银行。
三个人想着与其这么紧巴巴过日子,窝囊一辈子,真不如去做点大事,只要准备细致点,保准一次赚得盆满钵满,然后他们就能大把花钱,他们的女人也能穿金戴银。
绑匪和弟弟拿着那女人的混混前男友留下的信息仔细研究,反复推测,终于拟定了一套抢劫计划,为了保险,他们还从非常渠道弄到了一把枪和几十颗子弹,还有一些炸药。
准备妥当之后,三人实施了抢劫计划,这次抢劫很成功,他们的包里多了三十多万巨款!三人很是逍遥了几天,但出乎意料的是警察犹如神兵天降,在一个夜里包围了他们,带队的是公安局大队长周霖华。
他们被围攻,他的弟弟因为还击死于乱枪之下,而他当时从楼上跳下,慌不择路一头撞进垃圾车里才躲过一劫。躲在车里他赶紧用另一个手机通知在歌厅上班的女人,那女人也很快逃走,跟他亡命到旁边的小县城里养伤。
弟弟的死和周队长带领重案组的消息让他在惶惶之中怒火滔天:他们明明是因为不公正的待遇才最终走上了这条路,是这个社会对不起他们,他们不过是凭自己的力量夺回了本该属于他们的金钱和幸福,为什么有的人却披着正义的光环,让他的弟弟死在来不及享受成果的时候?!
分给女人的钱还剩下不少,那女人现在有家不能回,名声也彻底毁了,跟他一样做了亡命鸳鸯,也跟他一样,决心报复。
两个人再次通过特殊渠道,倾尽全部财产,从外省搞到枪和炸药,并且仔仔细细地调查了W市公安系统的情报,凡是平民百姓能够弄到手的消息,他们敢拍胸脯说他们都弄到了!
这一次经过更加细致的安排,他和他的女人把目标直指大队长周霖华和以前的工厂领导。选择聋哑学校作为劫持人质的场所,一方面是因为周围没有适合狙击的建筑物,另一方面就是这个敏感的地方,绝对能惊动周队长亲自出马!只要周霖华过来,他就一定要拉着他下地狱!
把唐溯当成苦水桶倾诉完毕,绑匪浑身舒爽,开始用他自己的手机打电话。听他的电话就知道,他和那女人今天是兵分两路,那女人跟他去以前工厂领导办公室放了炸药,并留在那边负责引爆,而他则过来劫持人质,引出周霖华,伺机报仇。事后他能轰轰烈烈的死,女人那边神不知鬼不觉,也能趁乱从领导隔壁的单位金库弄些钱,到外地去继续过日子。
绑匪打完电话,看唐溯很老实地坐在地上继续数木珠,一副虔诚向佛的模样,不疑有他,到窗边小心地看了看,忽然兴奋起来:“嘿——绝对是那个死狗来了!”挥了几下枪,他过来一把拽起唐溯,“一会儿老实点!你能不能活命还能看看炸弹炸不炸得死你,别让我提前先送你上路!反正我是不要命了!能拉着那只狗上路才是我今天要干的事!”
距离事件发生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唐妈妈又打电话过来问,校长拿着唐溯的手机,回应说唐溯的学生出了点事,唐溯在处理,所以可能还要再晚点才能回家。
武警狙击手已经就位,因为周围实在没有再好的制高点了,他的位置在教学楼顶。此时已经很晚了,视野太差,启用狙击手只是最后最后的一道保障,不到万不得已,狙击手不会行动。
因为跟着周霖华,魏旭明第一时间就接触到了所有警察方面的情报,包括唐溯的伤情略有加重,包括绑匪身上就绑着炸药,包括强攻、远程狙击都不太可行……
明明他们只是暂时分别,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警察们还在讨论,魏旭明一个人远远看着依旧灯火通明的宿舍楼,独自咀嚼把心脏放在锅里高火焖煮的滋味。
讨论还在紧张进行,一个警察忽然叫道:“绑匪出现在一楼大厅了!”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周霖华伸手,马上有警察把唐溯的手机递过去,他刚拿在手里,手机就响了:“叫那只死狗周霖华接电话!”周队长眉毛都没抬一下,平静地回答,“我就是。”
“你一个人过来!现在就过来!”周霖华环视一圈,点点头。周围的警察表情严肃,纷纷拔出枪,而周霖华只是散步一样走进去。
被枪指着脑袋,唐溯依然握着木珠手链,嘴唇微动。
那边周霖华和绑匪周旋,这边,魏旭明跟着警察从远处观察现场的情况。
因为隔得太远,魏旭明看不清现场究竟如何。旁边一个警察用望远镜观察着现场,嘀咕道:“这个人质还真镇定,一直在念经,绑匪的枪还指着他呢。”
魏旭明闻言猛然一惊:“他并没有宗教信仰,他不是在念经!”与拿下望远镜的警察对视一下,魏旭明干脆伸手抢过望远镜自己看。
望远镜里,唐溯果然在枪口下不为所动,手上拿着木珠手链一颗颗捻过,嘴里念念有词。
他在说话……他在说话!
魏旭明欣喜之余焦躁更甚,望远镜倍数有限,他实在看不清唐溯到底在说什么!
把望远镜塞回还没反应过来的警察手里,魏旭明远远看着唐溯,忽然拔腿就向他跑去!
“喂!站住!”警察这时反应过来了,伸手拉住魏旭明的手臂,被他一用力甩开,警察不敢随便跟进去刺激绑匪,在魏旭明背后咬牙切齿大叫:“你快点回来!”
绑匪看到有人冲过来,果然紧张起来,枪口抵着唐溯的头,大叫道:“别过来!停下!再不停老子就开枪了!”
魏旭明堪堪在周霖华身旁被他拉住,一边挣扎一边大喊:“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弟弟!”他知道,绑匪是来帮他弟弟和自己报仇的!
绑匪一愣,果然被触动了一下,嘴动了动,却没出声说什么。但是在这个距离,魏旭明已经足够看清唐溯的脸……
在对指的枪口下,对视的目光牢牢相接。
魏旭明死死盯住唐溯的唇,将他的话牢牢印在脑海之中,直到绑匪又叫嚣起来,周霖华把他强行推给警察拉出去。
到了门外,警察们正准备开始训给他们添麻烦的魏旭明,魏旭明忽然说:“他说,在XX工厂的主任办公室有炸弹,附近有个女人等着引爆;绑匪身上的炸弹是真的,周队不能靠近他们……”
说完这些,魏旭明就彻底沉默,不回答警察的任何问题,眼睛直勾勾盯着远处依然在枪口下的唐溯,好像这样就能确定他与他永远能看到活生生的对方。
警察们不敢不重视魏旭明的话,立刻向上面转达了这个情报。上面很快派出另一组小分队前往XX工厂的主任办公室去处理可能存在的炸弹。
周霖华深谙谈判之道,与绑匪周旋半天,就是不靠近绑匪,倒是让绑匪说得口干舌燥。
过了不到半小时,那边的行动组传来消息:果然在XX工厂主任办公室发现一个装有炸弹的包裹,而且也在附近抓获了一个可疑的女人,并且已经控制了对方!
随着时间的流逝,绑匪的情绪越发焦躁不安,抵着唐溯脑袋的枪口也戳得更加用力。魏旭明在门口站着盯了绑匪半个多小时,从眼底一层层泛上的血红让几次想要仔细询问他的警察们打消了念头。
那边基本结束,这边却到了关键时刻。
借助夜色的掩护,特警已经潜伏在绑匪周围,但是绑匪不但身捆炸药,手里的枪口下还指着一个人,他们万万不能乱来。
听着旁边警察们紧张的讨论分析,魏旭明处在失去理智的边缘,但还是因为一句话而震动:“周队已经让绑匪不知不觉靠近楼下的台阶,现在如果能让人质配合我们,让绑匪摔倒什么的,特警就能扑上去制服绑匪……问题是,怎么给人质传递信息?当着他们的面打手势或者说话,一定会惊动绑匪!”
魏旭明不知道是第几次强行插入警察们的讨论了,他推开一个围在桌前的警察,一只手用力按在桌面的学校平面图上,眼底翻滚着期盼与畏惧,话很清晰,音微颤抖:“想办法告诉他……六。数字,六。他知道要怎么做……”
警察一头雾水,但是魏旭明和人质好像是思维共通,又或者是有他们所不熟悉的不属于三次元的交流方式……总之,魏旭明说的话,是他们现在这样机不可失的时候最能尝试的方法!
通过无线耳机,把魏旭明的话告诉周霖华,周队长心念电转之间,对上唐溯的目光:“你的遭遇我已经彻底明白了,的确是XX工厂的李主任对不起你们……但是他是无辜的,他只不过是一个聋哑学校的普通教师。刚才他哥哥那样冲进来,你也看到了,如果你在杀我的时候也拉着他一起走,这世上,又会多一个你一样的哥哥。”
绑匪枪口纹丝不动:“你们说话总是这么漂亮——但是屁用没有!”
周霖华对唐溯点点头,然后看着疑惑的他说:“他的哥哥很希望他能平安回去,哪怕是现在,他也想让他的弟弟知道一个字。”他的视线移到绑匪握着炸药控制器并且圈住唐溯的手上,谈了这么久,周围又没有丝毫动静,此时放松警惕的绑匪的手指并不在开关上。
唐溯现在扮演的是哑巴,而且绑匪也好奇,所以替他问了:“什么字?”
“六。”
唐溯只愣了一秒,眼里闪过一丝喜悦,忽然脚下发力——用力往后一靠!
唐溯的后面是绑匪,绑匪的脚跟后面就是学生宿舍门口的台阶。唐溯突然的动作让绑匪站不稳,连带手上的动作也乱了!为了保持平衡,他双手挥了一下,下意识要拉住什么东西,但是唐溯是有准备的,离开了绑匪的枪口和手臂,他灵活地扑了出去,被周霖华一把拉住拖开几步,然后周围埋伏已久的特警以常人肉眼几乎看不清楚的动作扑上去将绑匪迅速制服!
被周队长接住的时候,唐溯就知道自己安全了,背后的动静他完全不想管,只是拼命在门口涌进来的人群里搜寻魏旭明的身影。
当魏旭明从一群警察间冲出来的时候,他与唐溯几乎是一瞬间就锁定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