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郁情伤神,笃定会弄箫握笛,奏响天籁。
冰壶打断我的幽思,直接道:“请公子移步!”
我拂袖而过花墙,清风相随。直入内室,卧房里侍女退下,我摘去斗笠,掀掉面纱,扑到床边,唤一声:“刘嬷嬷!”
数年不见,她虽未银发枯槁,但面容清瘦,身上已散发出将死的气息。听到我的唤声,本已迷离的她勉强睁开眼,手微
微一动,我立时牢牢握住。
“少爷,你终于回了!”
那目光如此迷散,可笑容却清澈见底。她说不动话,一直静静地笑望我。我心知,她快要走了。
是夜,秦国夫人驾鹤仙去。我竟是来送她最后一程。
清风默默支持我做了刘娘的丧事。另一个人也默默在外围打理了一切,没有人再来打搅刘娘。
三日后,我启程回铁剑轩。期间梅夕源不知怎么想的,始终没有出现。难道怕没脸见我吗?但我管不着他的心思,只想
远离这旧伤新痛之地。
离开前,我问冰壶,欲壑呢?冰壶冷冷答,死了。我问她是否愿随我离去,她转身就走了。
知冰壶不愿坦言,我问了府里的管家,还是当年的左管家。他答,当年我逃离京城,乔岳光占据王宫,奸Y无数……没
说下去我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两人是我的贴身侍女,乔岳光恨我入骨,岂会放过她们?说起来还是我对不住她们。
我再次找到了冰壶,想了半天才道:“我不知该怎么和你说。曾经我的家乡发生过这么件事,一个女仆遭遇主人非礼,
女仆宁死不从,就从楼上跳了下去,结果终身残废。许多人都赞她贞洁,但也有人说,贞操和生命相比,更重要的是后
者。既然选择活下去,与其承受伤害的回忆,不如抛开过往,明天才是希望。你……珍重!”
清风在门口听着,我转身投入他的手,却听身后响起哭声。左管家尊敬地目视我道:“冰壶终于哭了!”与我当年一样
,哭过才能重活。
我默默无言,携清风的手走出。欲壑是聪明人,所以她走了条轻松的路。冰壶和我一样,有点笨,但结果笨的人活下来
了。
清风的手忽然僵直,在曾经的王府门口,我终于见到了他。
无数侍卫奴婢们跪了一地,王者一身紫红华服,伫立于落日余辉中。
第11章
气势不减当年,只是一站却傲睨群伦;风采更胜昔日,成熟男人的魅力不言而喻。可那紫衣掩不去眉宇间的沉郁,那俊
朗遮不了一身的孤寂。
“乔烨!”他唤我,依然如当年响彻我心扉。
我不禁一颤,随后平复下来:“夕王,别来无恙。”
他紧紧凝视我面纱后的眼,“你要离去了,孤来送你。”终于还是舍不得放不下,来见我吗?
“恩。”我应了声,抓紧清风的手,缓缓走向一旁,回程的马车。清风瞥了他一眼,为我打开车门。
“乔烨!”他又喊我。我不得不转身。
“求见一面。”他炽热地望着。
清风盯着他,却是叹道:“不如不见。”
******
时间仿佛停止,所有人都在等待。只见一只右手从银边宽袖中伸出,尽管那食指和正常人稍有不同,可仍无法减一分修
长清雅,浑若无骨之美。斗笠落在地上,啪一声轻响却是敲在所有人心头。面纱拂去,白衣的年轻男子长发直垂,容光
逼人,似日月灵聚的光华,如春过大地的清新袭人,左脸上着浓色画一束桂花,疑暗香浮动。
一眼望去,世间轮转,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梅夕源贪望,又绝望着。当年他为防乔岳光,硬讨了他一子,不想入府那日远远一望,竟是个极品人儿。按捺了数日,
不时听付女来报,少年行事大违常人,将他的禁忌做了个遍。他不信,亲身前往那院子,只见一袭红衣,妖丽夺魄,听
一句“与其让你在我怀中枯萎,宁愿你犯错后悔,与其让你在我爱中憔悴,宁愿你受伤流泪”再也忍耐不住,走近却见
他阖目卧于床上,周身散发纤细易伤之美。他静静凝望,本想走的,这样的人儿,只怕一碰就会碎了。可他偏偏睁开了
眼,一笑一句,仿佛毫不将自己放在眼底。挑战他权威的下场历来只有一种,死。纵然是他的公子,他也不会轻易饶过
。一巴掌后,掀过他身子,见了那绝美的蝴蝶,头脑中就只剩占有、掠夺。任他哭喊撕叫,管他挣扎呻吟,所入之地妙
不可言。可是事后翻过他昏阙的身子,看见他怪异的笑容,心底的震动无法言表。
但之后的情事更令他震惊,再找少年,少年却是极力付予,比之训练有素的小倌有过之无不及,可为何那声撕力竭的喊
声,投射出绝望,欢爱中的眼泪,却是倾城的幽怨。他找人仔细调查了常熙城少年的背景,意外的找到了少年的刺青师
,终于明了,他寻觅十年不得的燮国太子正是在身下婉转娇鸣的人。
于是,他夜夜将他置于身下,凶猛之极,恨不能做死方休,可少年竟欣喜地抵死而应。每每昏阙后苏醒,又摇曳腰身,
再讨欢爱。他于一次次贯穿中了然,这人他始终不想杀,只是怨了。为何偏偏那个身份?为何从不求饶拒欢?多少次搂
着他纤瘦的身子,反复挣扎于宠溺与凌虐之间。可每见那蝴蝶在眼前颤翅而舞,欲望却如灸如炽。
纵容少年涂鸦满墙,初见姹紫嫣红,他并不以为然。但曲乐公子竟为此以死相求,放过少年。他怒了。放了少年?且不
说那身份,仅是每日床第之间,他就找不到第二个那样的人儿。可当少年在怀中喷血昏迷,他的神那一刹飞了。昏迷数
日,汤药不灵,直至滴水不进。御医说少年一心求死。他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子,忽然悲从心来。他要他,要活着的他
,更要他的那颗破碎冰冷的心。而他竟只得了他的身子,那不过是个壳子,到最后,连这壳子都留不住。恍惚中,泪溅
少年。浑然遗忘,只要他舍弃一身内力也能救他。这事徐若谷做了,他事后后悔,但也无奈。心下还有一丝困扰,若少
年始终清楚燮国太子的身份,心存报复,那他救了他岂不是钻了圈套?可他也心知肚明,他已经无法挽回自己的心。他
爱他。
醒转的少年眼中的冰凉开始暖化,而他再不敢放肆贪爱。他疼如掌上宝爱如心尖肉,少年也仿佛感知,时常在夜半凝望
自己。可他逐渐担忧,若夜半苏醒没有那晶莹双眸凝望,心就会空旷寂寥。时刻担忧,终忍不住,带着少年同进同出,
每时每刻腻在一起。他知道他算完了,生平终于有了致命的弱点。
经营多年,在终登九五之尊之前,少年却逃了,不仅自个儿逃了,还带走了他府内三个公子。他愤怒,难道在少年心目
里,他就是那么会牵罪旁人的君王吗?既然如此,就全部抓回来,实了少年的猜疑。常熙城前,守株待兔。将那人儿拎
回身边,却见不惯他恭顺的模样,百般羞辱,不是跪着,就是弄着。那纤柔的身子,瑰丽的刺青,就该放在唾手可得的
脚下,驰骋行乐,噬骨销魂。再不愿放手,再不按捺。如此数日,得意万分,顺手一拍那臣服的臀,却是伤了他。接下
来,心弦大乱。
惩戒之心早消磨在那日日的欢合中,所剩的除了爱怜,还有悔恨。分明该含在嘴里,捧在心坎,分明恨不能将心掏给他
,为何却将那汹涌澎湃施暴成了凌虐?止了狂风,卷起柔情,不再碰他,只将双臂牢牢围绕。叛军来袭,第一次没有身
先士卒,一句为你灭了燮国余孽,所有猜忌荡然无存。怀中柔枝,一世所爱。
王宫前抱他,第一次见他痴迷的眼神。当即想封他为后,共享江山壮美。可朝中老臣作祟,而乔岳光狐狸般的神情令人
不爽。终只封赐贵妃,也算了一段心事。御医说少年体虚单薄亏损太多,宜养不宜疼爱,其实这些他都知道,不放纵情
爱却每夜辗转难安,可喜的是少年似有情于他,时常为他疏导。那一双妙手,引灵魂出窍,那一双星眸,亮透心房。离
宫镇乱之前,少年情许脉脉,婀娜摇曳,与他十指相扣,使他首次品尝到情浓意真。可为何早晨离别,少年醒着却不愿
睁眼?直转急下,与叛军对峙,才觉眼前人面熟乃少年的侍仆。所有疑问似都寻着了答案。
可笑可悲,真情真意对他,他却从头到尾无情于他,这也就罢了,要了他的心还要他的命!乔烨,当真是无心之人!力
斩李平,见其倒于身下,仿佛倒下的是自己。果然,潜回京城,听闻那无情人早随桂轻枫而去,却还为他心存一丝庆幸
,没有留在宫中,可免去战役之祸。竭力沉静下心,一一布置,先平了乔岳光,再算虚情罪人。可怎么也没想到当街见
他与人狎戏,所有希冀顷刻破灭。不顾打草惊蛇,擒了他回来。先前想好的种种折磨、羞辱,没有全部付诸,到底还是
自己的宠儿,十根指头只折了一根,脸上刻了笔画最少的夕字,哑药弃了。可孰可忍孰不可忍,少年欠他的需以身子来
还。挖空心思以各种极端的方式交合,直到少年的眸子黯然,直到少年骨瘦如柴。
他摧残他,何尝不是摧残自己?爱上了敌对的太子,爱上了负心的人儿。一日日,一时时,摧残。心底期盼他开口他解
释,哪怕是谎言他都愿信,可那人竟不解释一句。
那一夜天翻地覆,决战于京城巷尾,却是最憎恶的人轻描淡写地说出了真相。乔烨!乔烨!他声声撕喊他的名字。原来
那一句为你灭了燮国余孽都是真的,原来那一场柔情郎意都是真的,可他却生生将他的心粉碎。那样的少年活下来本就
需要无比坚强的勇气,那样的少年生来就该被人疼爱,那样的少年却再无法揽入怀中。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名叫桂
轻枫的绝色男子,凛然抱走他最心爱的人……
时间能带走一切,时间能改变所有。昔日妖娆可人的少年,而今羽翼丰满,昨日夺目惊艳的容光,眼前更是怒放,天上
地下,唯此一人。可他最美的时候,他已无缘。
他已明了当年的红色底蕴,所以身穿过往从不沾染的红,紫红郁伤。而他却身穿往年他最爱的素白。已经不在乎颜色的
选择了。他身旁的男人清俊如风,他周身都洋溢出清馨的舒展。他的美,不是为自己绽放。
收回百转千折的眸光,他垂首黯然一句:“乔烨,愿你如意。”
******
我心一颤,这个曾经爱我伤我的男人,没有选择挽留我,更没有选择强留我,而是祝我如意幸福。
天空仿佛阴郁,清风为我拾起斗笠,递到我手旁。我默默接过,该走了,可心头却觉得有点空。到底那人是爱我的。
忽然,我看见梅夕源纵横而来,清风变色。风声异变,耳畔响起鸣箭声声。
接着十数支铁箭迎面而来,清风夺过我的斗笠,手中劲风暴响,虽挡下数箭,可箭势强劲,斗笠碎裂。
“护驾……”侍卫们喊了起来,动了起来。
街对面的高楼里,数十支铁箭继而射来,但目标却不是梅夕源,竟都往我而来。
梅夕源展开衣袖,佩剑甩出,丢给清风。清风一手接过,顷刻间,又挡了数箭。
“这是强弩机箭!一弩十箭,十弩以上!”清风急吼。梅夕源在他身后赤手打落数支铁箭,但铁箭力道之大,出乎想象
。我见一支穿他肩膀,又射杀附近一侍卫,不禁无法动弹。
血染紫衣,暗红得叫人心悸。
箭势如雨。马车旁的侍卫逐一倒下,那都是与我朝夕相伴的人呐!我揪着心,没有听清梅夕源的命令:“封锁街道,前
军护乔烨,后军速往箭矢处剿杀!”
我只见他向我们冲来,却是往死亡而来。我附近除了清风,已经没有活者。
一支箭贯穿清风肩胛,清风却忍痛向前一步继续挡剑。梅夕源赶到他身边的时候,情况只比他更糟。他将剑给了清风,
自己只抓了支铁箭抵御,加之冲过来背对箭势,竟身中三箭。
清风与梅夕源并肩为我挡箭,更多的侍卫赶来,但更多的人倒下,死去。
时间飞快时间缓慢,我睁着眼,泪水难以控制,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挡在我身前,任谁死在我面前,我都会抱
憾终生。
梅夕源与清风为我挡死,这样的一幕猛然使我明了,他们都是我命中的男人。无论痛苦与幸福,无论折磨与疼爱,无论
伤害与包容,都是爱。毁灭的,幸运的,纠缠不清的,万般温柔的,身体的,心灵的,付出了就是爱,得不到得到都是
爱。
生死之际,我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声:“谁都不许死!一个都不许死!都要给我活着!活着……”
清风身一颤,一支不一样的铁箭往两人间隙疾射而来,梅夕源不假思索,以身补位,那箭瞬间洞穿他的胸膛,还不止,
带着他的身躯钉到我身上,将我们两人穿在一起。
我的身体猛地惊痛,而倒下的梅夕源,血染我白衣。我终于喊出他的名字:“梅夕源!”我展开怀抱,从身后抱住那紫
红的男人。王者为我弃命不顾,而那一支铁箭将我们重连在一起。
清风一人挡于我们身前,打下最后的几支铁箭。机制的强弩终于停了。
清风以剑支撑,转过身来,却是一手扯住梅夕源的衣襟,喝道“不许死!混蛋!”侍卫们赶到,无人敢上前半步,更无
人敢声斥辱骂王者的清风。
梅夕源却对清风道:“截断我身上的箭……”话还未完,血已喷出,人昏迷。
清风颤手放开,眼神伤感地望我。他的侍卫全死了,他的爱人抱着旧情人。
我泪眼婆娑地望他,我知为难他,但是这时候我不能松手放开梅夕源。
许久才听他从唇间艰难地吐出两字:“罢了……”手一挥,侍卫越过他。
看清风转身,我急急喊道:“别走!”
******
那修长身影一顿。他拒绝过他两次,第一次他来清风苑他拒绝抱他,结果导致少年投入夙敌的怀抱,几乎伤得无法挽回
。第二次已是五年之后,他再次投怀送抱,他却顾虑重重,担心夕王的前车之鉴,只能得到他的人却得不到他的心。再
度拒绝后,幸运的是他的爱人足够勇气,推开了房门,也推开了所有伤痛。
五年的默守,一年的相爱,而这期间另一个男人一直身处于无尽的追悔和伤痛中。当年的少年就不是池中物,而今更胜
金鳞。他对他说“不如不见”,正是怕他见了更伤感。可是,那人终究见了。
爱是自私的,三年前梅夕源求见,他反刺他一剑。爱是宽容的,他何尝不感叹于梅夕源的真情。慕乔人落花纸纸,慕乔
人画了桂花,慕乔人祝他们幸福。慕乔人与他并肩挡箭,而他竟在爱人呼喊二人都不准死的时候分神了。最后,慕乔人
以身挡箭。
清风回身,还有理由拒绝吗?
******
我凝望清风红着的眸,那简单的几步,让他走得多么艰巨?
“清风……”我乞求,“我需要你,比任何时候都需要……”
他跪在我身旁,两指掐断连着我和梅夕源的铁箭,将梅夕源让给赶来的侍卫。
“忍住,我要起出箭头!”
断箭离身,清风止住我伤口的血,坚定地说:“我不会离开,决不会。”我紧紧搂住他,如此完美的男人,我哪里相配
?
“清风,我是你卑微的爱人。”我在他怀中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