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佩没能力向他解释“玩家”的性质。
“呃……都不是。”他最终只能说，“都是无名小卒。”
这句话一出，金元术的态度又转化成了愤怒。“你想把我师父找来——就为了说这个？”他显然认定薛佩是在故意捣乱了，“先不说师父自有他的意图，我们也不清楚他的行踪……就算我知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陪你玩这种把戏？”
只有五个人而且按修为实力都不算太强……看起来不是特别值得重视的敌人。
——但那是“来刷副本的玩家”啊。
薛佩发现自己的提醒和警告无济于事，他没能力把事情说清楚。
如果抛开玩家规则的话，其实游戏里几乎所有副本任务都很胡扯。能够同时进入副本的玩家队伍只有五人，只要寒霜宋程风金元术和他的那几个召唤兽大家同时过来转一圈……基本上就能分出胜负了。
可问题是……游戏规则早就给整个副本做出了安排……任何游戏的副本BOSS在玩家面前都蠢得要命。每次只控制适量的手下前去迎战，绝对不会超出玩家能对付的数量。
按照太虚观副本来说……最先跑去跟玩家对战的肯定只有金元术一个人。在这整个过程中，寒霜、宋程风——乃至那几只被金元术养在后院里的灵兽——都绝绝对对不会帮忙。荒唐之至，但这就是游戏本身的规则。
要怎么才能告诉对方……你们真正的敌人其实是那冥冥中不可见的规则？
金元术好像也对他的纠缠感到厌倦了，直接撵他催他走人。显而易见的，薛佩想要找玉玑子面谈的请求再次被拒绝了。
他心里有某种沉沉的东西坠着。
要怎么才能打破那无法改变的规则……要怎么才能告诉对方，你们的世界其实是被创造出来的，一切都只是为玩家服务？
就像《楚门的世界》里，男主角发现自己的人生其实是一场被诸多观众在茶余饭后欣赏着的真人秀。而他要怎么才能说出口，其实整个大荒都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虚假世界。
倘若一切皆为虚妄，那么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薛佩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在离开前他又沉默了一段时间，最终只能起轻声问出一句。“你不会在某一天突然变成傻子吧？”他斟酌着问，“比方说……如果真的有那么莫名其妙的五个人出现……你该不会突然变成蠢货，自己把自己折腾死吧？”
“——出去。”
金元术现在只剩下这一句回答。
显而易见，他现在连薛佩的预言本身都不再相信。
第18章：信任
被撵出来的薛佩有点儿闷闷不乐。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靠在躺椅旁边开始发呆。
他完全找不到具有可行性的方案……被困在一幅画卷里的人，似乎不可能突然拥有超脱出他所在世界的能力。
每次想到太虚观只是一个“用来刷装备的副本”，薛佩就感觉心里不太舒服。
他抬起手来，让阳光透过自己的指间照在脸上。
一切看起来都很真实，无论是他自己的手还是周遭的景物。光有点儿刺眼，让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这整个世界……都是假的吗？
薛佩如今被困在游戏里已经十几天了，但是他还感觉现在的生活不太真实。
他在现实中有自己喜欢的专业，光明的前程，还有那么多跟他在寝室里嘻哈打闹的好哥们……而这一切都再将与他无关。
现在的自己变成了虚拟空间里的数据，连自己是否真的存在都无法确定。
想要改变一些东西，想要对某些人伸出手去……可是他怎么可能做到呢？他连自己算不算是活着都弄不清，居然还妄想去拯救别人。
他就这样看着天空……像是在思考很多事情，又好像根本什么也没想。
“在想什么？”忽然间，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边响起。
紧接着，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捡去了掉落在他额间的一片碎叶。
薛佩猛然坐了起来。
他发现玉玑子居然就站在自己身后——深蓝的长袍和纯黑的斗篷长垂而下，正好贴在他刚刚躺着的石椅边上。这位神出鬼没的BOSS大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依然是这般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薛佩认真地想了想，对玉玑子回答说：“我在考虑如何救你……还有你的徒弟。”他想要听玉玑子问“为什么说要救”，或者“你这么废的一个家伙怎么说话这么狂妄”——他差不多已经想好了回答。
但是对方没有问。玉玑子完全没关心薛佩说了什么，就好像他们刚刚只是互相寒暄打了个招呼一般。
“我有件事想要让你验证一下。”玉玑子直截了当地说道，“跟我来。”
玉玑子这些天一直在外面不知道忙些什么……他这次的突然出现也毫无预兆。薛佩记得就在半个时辰以前，金元术还承认自己确实不知道师父行踪。
结果现在玉玑子居然对着自己伸出手，要求他跟着一起走。
薛佩沉默了一会儿，但没有动。
“怎么了？”玉玑子的语气还算平和，不过似乎隐隐有一点儿催促之意。薛佩深吸一口气，突然感觉这位BOSS大人在自己面前都算是挺温和的。他可是看过剧情故事的人，知道玉玑子说出过多么霸气黑化的台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主动去把“态度还算友好宽容”的玉玑子惹急都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然而薛佩发现自己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口说道：“我拒绝。”
周围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低了少许，玉玑子的眉毛轻轻挑起。
“——给我个理由。”
“太虚观里你的那几个徒弟会遇上一场大灾……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最近在太虚观多留一段时间，暂时把你在外面的事放缓一点儿……”薛佩听见自己在说话，每一个字都非常清晰，“我知道我这样空口白话没什么说服力……但是我可以发誓，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底气有点儿不太足。
他有什么资格警告玉玑子呢。
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人告诉你“会出现危险”的预言，并且要求你改变行为模式……任谁都不会高兴吧？
但是他知道有些东西自己不得不说，因为那个他想要改变的结局。
他看着玉玑子那双忽然变得晦暗不明的眼睛，沉默片刻然后再次开口：“我知道你前一段时间做了什么事情。”。
薛佩轻声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你去做了什么，一直都知道——你在验证我所说的那一部分预言。因为你不相信我，无论什么时候，你永远只相信你眼睛所看到的事实。”
玉玑子这几天一直忙得脚不沾地，是因为除了那些一直在筹划的大业以外……还验证了一些跟“薛佩”这个人相关的内容。
“既然你查证过了，你应该知道我这边的情报和预言都是真的……所以我求你，今天无条件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别离开。更不要带我离开。”
“留在这里……别问原因，可以吗？”
玉玑子非常缓慢地转过头来看着他，虽然什么也没说，却让薛佩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会被再杀掉一次，或者遇上什么更糟的事情。
说实话，薛佩一点儿都不喜欢被杀——他甚至自恋般的佩服过自己，因为他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能死这么多次而不发疯。
——他其实是个怕死的人。
把“能够不死聚魂”当作自己的优势，不过是被困游戏的他惨到身无长物……所以他只能反过来把自己的苦难当作优点。
他怕死，也怕疼……他一点儿都不想激怒玉玑子给自己找不痛快。
可是薛佩知道自己必须说出来。
按照游戏规则进展下去的话……玩家过来推副本打BOSS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然后在一次通关之后呢？金元术他们被玩家干掉了，爆出了装备，然后他们会在规则的作用下再度复活。同时忘掉关于玩家和复活的事情，等着下一波玩家再冲进来，继续杀他爆装备。
……玩家规则至高无上，NPC会忘记一切跟玩家有关的异常，同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继续为玩家服务。
无论是太虚观还是云麓仙居，对玩家而言只不过是副本而已……所以便是一次又一次的无尽重复。
“这一剑是为了金坎子。”噩梦中那个悲惨凄凉的结局，会如同轮回一般不断重复，“这是为了元术。”
——那个血色的结局会发生几万遍，乃至几十万遍。
薛佩会出现“无论如何都要改变规则”的念头，并不是自身难保情况下还能产生的奇怪同情心……那仅仅是因为，他知道重复死亡是一件多么让人绝望的事情罢了。
他自己经历的次数充其量也就那么几回，而在玩家规则的推动下，副本刷新的次数是……无限。
那是跟他相较之下，更甚百倍、千倍的痛苦。而且身在循环之中而不自知。
“拜托了……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薛佩站在玉玑子面前，用很轻的声音轻声请求道。
——我知道那是怎样的绝望……所以我无法坐视我周围认识的人承受比那悲惨千倍的命运。
第19章：玩家观光团
“——信任吗？”
对方用极低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薛佩努力观察着面前BOSS大人的表情，想要判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结果就在下一瞬间，他却听见玉玑子的轻笑打破了周遭的静谧。“我可以相信你没有搞什么阴谋或者别的企图。”玉玑子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忽然毫无征兆地俯下身子凑近过来，“因为但凡有所求的人……都不会像你这么直接，而且这么蠢。”
“……”
他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发现玉玑子用一种安抚炸毛小猫似的态度……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想让我陪你呆两天……就这么简单不是吗？”玉玑子挑起半边眉毛，慢条斯理地说道，“其实你下次可以直接讲……不需要绕这么多弯子，也不需要这么视死如归。”
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的时候，薛佩目瞪口呆。
这是……答应了？
他心里酝酿了一大堆“如临大敌”和“死也不怕”的情绪，结果对方居然出乎意料地通情达理。而且看现在的情景……怎么感觉自己像是被调戏了似的？
而且那种完全不介意的态度，简直就像是在纵容自家养的什么小动物……薛佩忽然有了一种“自己是不是被玉玑子当成了捡回来的新召唤灵兽”的错觉。
然而不管过程如何，至少最后的结果如他所愿。
薛佩的思路其实挺简单……太虚观副本的剧情是“趁着玉玑子不在太虚观时，应太虚代掌门请求发生的反攻”。
——既然这样，“让玉玑子留下来”不就是阻止副本剧情发展的最直接方法么？
剧情不成立了，应该就不会给玩家发任务了……虽然这方法看起来有点儿蠢也有点儿不靠谱，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他只是想要改变那个他不愿接受的结局而已。
可惜没有能够“改变”的力量，所以他只能借用这么蠢又这么不靠谱的方法。
玉玑子答应了这几天呆在太虚观里，不再离开。
虽然把玉玑子留下来了，但是薛佩其实还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可行。也许玩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接到任务？或者剧情的矛盾会引起系统当机？
不过这些担忧都没有发生，一连两天，太虚观一直是平安无事。
金元术最近的脸色似乎更青了一点儿……“不知道那个被捡来的新人又跟师父谈了什么。”他不止一次地抱怨过，“他好像总有本事让师父做出不合常理的反应。”
当忆菡眨着眼睛把金元术的态度转述给薛佩的时候，薛佩只觉哭笑不得。
被这么一概括，他看起来好像更像是“玉玑子的宠物”了啊……而且还是撒娇打滚不让主人出门的小狐狸型宠物……
他只能苦笑着跟忆菡解释说“没这回事”。
金元术显然是不相信他的预言的……至于玉玑子是否相信，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
薛佩已经把“过几天会出现五个玩家”这件事详细描述了一遍……玉玑子答应了暂时留几天看看情况，但是并没有做其他表示。
“其实并不是那五个敌人都多么危险或者多么特殊……只是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你家的这几个徒弟门人有可能会瞬间全部变笨……”薛佩试着解释清楚一点儿，结果发现自己到了正事上居然越说越口拙，“呃，等等，我不是说他们几个都是笨蛋了……那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确实会出现某种规则，让大家做出平时根本不会去做的蠢事……”
——某种不可见但同时也不可战胜的，玩家规则。
薛佩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解释明白，结果玉玑子忽然轻声问道：“……天道？”
他被问得愣了一下。不过紧接着，他就点了点头。
“是的，天道。”对大荒这个世界而言，游戏规则这东西不就是天道么。
于是他看见了玉玑子从案桌对面抬起头来，用平静而从容的声音说道。“我不畏天，不畏神。而且我只想把我自己的规则变成天道。”玉玑子的声音很轻很慢，仿佛这是已经写定了的事实。
……可是就算是你也没能摆脱玩家规则的束缚啊……就算你的战斗力堪称人间凶器，就算你可以谈笑间召唤出毁灭与死亡无人可敌。
但那些规则和数据，依然改变不了。
薛佩突然感到心里有点儿堵……他觉得自己好像隐约考虑到了什么东西，不过又始终触摸不到。
然而一直到了把玉玑子留下来的第三天，依旧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虽然说“没状况”就是最好的状况，但是薛佩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安。而且金元术对他的敌意越来越重，就差没当面指责“你那所谓的预言都是胡扯”了。
另外一件事是，玉玑子要离开了。
他没法阻止——现在他还能找出什么理由呢？这位行踪飘忽的BOSS大人已经为了他改变了一次行程，他没能力再留他一次。
“不过玉玑子出去的时间多数不长，应该不至于正好出事吧？”薛佩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者根本不会发生我想的那些事情，都是我自己胡思乱想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