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久以前起，不就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吗？
他的梦想是这整个天下。
并且只有这个天下。
“你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佩慢慢地转过脑袋，挑起眉毛轻声问道。
在他肩膀上，停憩着一只小小的金龟子。
而站在他对面的则是白袍的幽都魔君，无论怎么看都很二百五的张凯枫大人。
说他二百五，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他跑过来的次数太频繁了点儿。薛佩回到外面的世界之后又拖了一整天，到了第二天晚上才再次通过梦行返回大荒。
他本以为这次回来应该不会出现乱七八糟事了，谁知道刚一睁开眼睛，他就看见张凯枫那张脸跟他凑得要多近有多近。
薛佩被吓得差点儿跳起来，然后就听见对方来了句：“我上次的提议依然有效……”
有效个脑袋啊！而且上次的提议是啥？让我跟你着你混？薛佩的眉毛跳了跳，他就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这么个家伙关注了。而且身为魔君大人您就不能矜持一点儿吗，跑过来纠缠一个凡人未免也太没风度了点儿……
于是薛佩又干脆利落地下线了一次……结果等他再睡回来的时候，发现白袍的魔君居然还在原地等着。
薛佩都有点儿欲哭无泪了，他干脆直截了当地对着张凯枫问道：“你拉拢我到底有什么意义啊？你要是跟玉玑子有意见就找他单挑不就行了？还是说你其实根本打不过他？！”玉玑子跟这位幽都的魔君大人都是剧情里重要的BOSS级角色，他也不清楚按剧情来说两者哪个更强。
问题是他更搞不明白的地方在于……张凯枫居然莫名其妙地关注上了他，并且还摆出了一副明显的挖墙脚姿态。
“你要是有仇有意见就直接找他去呗，别找我啊。还是说你真的打不过？”他看着张凯枫说道。
事情已经够乱了，他真的不需要这位魔君大人再来添乱。
他真的不明白目前的情况是怎样的一团乱麻……不过如果能再见到一次玉玑子，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抢先把话铺开来说清楚。也许是发生了什么误会，他想要跟玉玑子单独谈谈……把话说清楚就不会再发生上次那种情况了吧？
然而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却听见张凯枫说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打？”白袍的魔君挑了挑眉毛，轻蔑地说，“现在的大荒禁止斗殴。”
薛佩愣了一下：“什么？”
“禁止斗殴，《公约》的第一条，不论种族门派修为身份一律平等，不许擅自剥夺他人生命。”张凯枫用念台词般的平板语气说道。
薛佩真心以为自己听错了。
禁止斗殴这个规定要是放在学校里……放在学生守则里……听起来都挺正常。可是看见魔君大人板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背诵一遍，给人的感觉真的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他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不得了的事。虽然之前从张凯枫和玉玑子的对话里，他也听见了一些跟公约有关的只言片语——但是那时候他还并不算在意，听过去也就过去了。
可是这个公约到底是什么？大荒正邪双方握手言和的条约？可是这东西到底怎么可能签得出来？
立场摆在那里，总不至于让八大门派、王朝军队和幽都妖魔彼此坐下来握手言和吧？
“你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慢慢地转过脑袋，轻声问道，“能给我讲讲那个公约吗？”
“《公约》就是我们之中所有完成了‘初醒’的人共同签订一个和约。你的那位玉玑子师父是始作俑者。”
“初醒……又是什么？”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张凯枫看了他一眼，然后皱着眉头说道，“我真不知道玉玑子是怎么做到的……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难道从来没讲过他在做什么吗？还是说你从来没有察觉出来任何疑点？”
他停顿了一下，片刻后他说出的内容却让薛佩不禁怔住。
“——有一种无法察觉也无法改变的力量，叫做天道。”
薛佩没有言语能形容自己的震惊了，过了片刻他才慢慢地说道：“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在这方面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了……
可是他还是没想到自己会从张凯枫这里听到这个事实。
“这个知道的话就容易解释一些了。我们中的一些人发现了自己的命运被什么操纵过，甚至明白了天道是什么东西……这个过程被我们称作‘初醒’。”
张凯枫放慢了速度讲解道，“所谓《公约》就是所有通过了‘初醒’的人共同签订的和约。玉玑子是最早完成初醒的那批人之一……然后在他跟我们之后就是正道那些八大门派的掌门。”
“然后玉玑子做了一件让我们都没能想到的事——他去了黑白羽森林。你知道那里吗？”
“知道……不过还是你先说吧？”薛佩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他当然知道黑白羽森林，那个地图被论坛上的腐女戏称为“正太的爱之森林”。黑白羽森林里面有承载着历史记忆的“记忆之羽”，而在那里可以看见童年版本的小玉玑子。有不少姑娘花时间练级，就是为了跑去拥抱一下那个小正太……
然而薛佩觉得这个还是不讲为好，幽都魔君提到黑白羽森林肯定不是为了这种事情。果然，他听见张凯枫郑重地说道：“黑白羽森林的作用是‘承载历史的记忆’。”
“它有着过去的时间线……一些早已成为过去的历史也有可能在那里发生。”
薛佩听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感觉心下一动。
黑白羽森林有着跟大荒世界不同的时间……那不就是……类似又一个副本之类的东西吗？只不过那是游戏公司根本没有设计出来，更不可能对玩家开放的副本。
——那是一个“神”也不知晓的世界。
既然这样的话……那里会不会是一个不受所谓“天道”影响的死角？
第46章：真相
黑白羽森林的作用是“记录整个大荒的历史”。
记忆之羽在游戏里能让玩家参与到过去的剧情中……通过某些任务，玩家可以回到另外一条被标注为“过去”的时间线里。那是一个完全独立的，类似于副本的小空间——通过剧情让玩家体验一下那些大荒风云人物旧时的传奇。
但如果把诸多记忆之羽连接到一起，直接拼合出另外一个世界……又会怎样呢？
那个被创造出来的新世界跟原本的世界彼此平行，而又相互独立。因为它按照设定是位于“过去的时间线”，所以现世的规则未必能影响到那里。
那将是由玉玑子创造的，由他自己制定规则的新的天下。
玉玑子做了两件事情。
一是签订合约，然后邀请大家一起来到黑白羽森林。
二则是……创世。
由记忆之羽创造出来的新世界不会被玩家打扰。从理论上来讲它位于“过去”，所以自然不会遇上正常时间线里那些的乱七八糟事。
薛佩听完了这个牛逼哄哄的介绍，第一反应是“这也太拉风了吧”，他真没想到玉玑子真的做到了这种创世级别的强悍事迹。但是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不对……怎么做到的？这根本不可能啊。”
就算记忆之羽确实能连通出历史的时间线，这件事还是完全不靠谱。
因为在创世之前……那个“跟大家签订合约联合在一起”的前提条件根本不可能成立啊！
“你在编故事吗？这根本不可能，是你在编故事骗着我玩吧。”最初的震惊和兴奋过去之后，薛佩终于冷静下来，他苦笑着说道，“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扯淡故事啊……无论种族无论正邪大家一起签了个合约然后一起和平相处？而且不仅仅如此，而且正邪双方居然都对玉玑子那创造新世界的理想表示认同和支持……这根本不可能啊。”这相当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玉玑子的追随者，这怎么可能？
明明不久之前，玉玑子还被认定为大奸大恶之徒……虽然有人相信他助魔军入侵大荒有其他目的，但他至少还是个很有争议性的人物。
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联合正邪双方签订什么公约？
薛佩就算在私心里期待他的玉玑子师父真的变成了创造新世界的人，但是从头到尾想一下，他立刻觉得这个描述只不过是编出来骗他的胡话罢了。
人见人爱的外交家玉玑子……这完全没有任何可能啊！
“这绝对不可能啊……西陵城的时候不还是定勇大将军率领八大门派一起围攻玉玑子吗？”根本完全不同的立场和阵营，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大家握手言和。
结果就在薛佩感到困惑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另外一个声音解释道——
“是放水。”
“啥？”被这个离谱的答案惊了一下，薛佩几乎是完全本能地抬起了脑袋。
玉玑子站在不远处，嘴角噙着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这是彻彻底底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玉玑子用眼角余光看了薛佩一眼，然后以平和到几乎毫无波澜的声音说出了令人震惊的事实：“八大门派掌门都在放水……事实上我也只是在随便比划……大家基本上都是在砸墙砸地板，完全零伤亡。”
薛佩已经不再感到震惊，因为他觉得没有什么能让他更加惊奇了。这是怎么了？玉玑子居然回来了，而且还对张凯枫刚刚那些离谱的故事进行了证实。
这怎么可能？
“不要用一直错误的方式考虑问题。”玉玑子非常迅速地说了一句，然后忽然毫无征兆地说道，“设想一下，如果你有朝一日突然发现你生活的世界是假的……命运都是被别人安排好了、而且会被人任意修改……你会怎样？”
薛佩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自己会突然面对这么一个问题，他本来以为玉玑子因为某种原因完全不想见到他。但是几乎是毫无意识的，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顺着那个问题的思路开始联想下来……
如果发现世界是假的，那会是什么心情？
如果命运和记忆都被高高在上的诸神操纵。
如果几天前还能在门口一汪湖水，一夜醒来突然发现那座湖没了。原因仅仅是因为有人调整了地图，这世界随时都是会被改变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肯定不会开心啊。”薛佩稍微想了一下，很快得出了答案，“这简直就是坑爹啊。”
太坑爹了吧，换我我也逆天。
结果玉玑子居然点了点头，顺着薛佩的话接着说了下来——
“所以签订公约的其他那些正道掌门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发生冲突的理由了。实际上，只要是通过了初醒的人……大致上都跟你的想法差不多。”
薛佩再一次地怔住了，同时他忽然感觉某些东西豁然开朗。
等等，幽都和东海的争斗根本什么都算不上啊！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天道是个什么东西之后，几乎任谁都得叫一声坑爹啊。
“有大堆玩家来来回回观光并且打来打去”“一夜醒来之后有可能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另外一张脸，只因为玩家和游戏公司觉得你以前的脸不够好看”……在这么不稳定的坑爹世界里生活，不可能有谁感觉心情愉悦。
所以八大门派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统统给玉玑子放了水。
玉玑子于是顺畅地联合众人签订了合约，在黑白羽森林开始开始建立那不被天道束缚的平行新世界。
想要弄清虚拟意识的思维方式，就要站在这群虚拟意识的角度上来考虑问题。
这就是为什么在薛佩返回现世的那段时间里，整个大荒都变了模样的原因。《公约》被签订了，那些名词也大致是在这个时候诞生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整个大荒的诸多正道领袖全都跑去追随了玉玑子的狂悖理想……这个说法其实一点儿都不为过。
玉玑子现身之后其实总共只说了两三句话，然而他说完之后的这段时间里，薛佩终于搞明白了这一切究竟如何。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震惊的程度，这整件事其实挺容易概括，可是它的剽悍程度还是脱离了薛佩的想象。
然而他还是有疑惑挥之不去：“可是……这应该都是好事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由记忆之羽创造出了不被天道管束的新世界，联合了大荒正邪双方大家一起友好生活在新的天下……这对于玉玑子来说，应该是好到不能再好的好事吧？可是为什么玉玑子对此总是闪闪躲躲，而且张凯枫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既然这样……为什么师父你要跑掉？为什么你无论如何都不跟我说话……”他有一大堆问题想要问出来，结果刚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因为你是唤醒者。”张凯枫对着他说道。
方才玉玑子冷不丁出现，这位白袍的魔君大人也没能反应过来。此刻他终于走上前半步，对着玉玑子说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讥诮，“黑白羽森林的新世界之主啊，你就这么言而无信吗？你不可以主动来找唤醒者的。”
“我从来就没有离开。”玉玑子的回答却非常平静，“我刚刚只是处理了一下我自己的事情，所以暂时走掉了一下……现在事办完了，我回来了。”
薛佩站在一边，感觉面前这两位煞星似乎又有吵起来的趋势。
这下他倒是也平和多了，他感觉自己心里某个纠结的小地方……似乎一下子被展开了。黑白羽森林的那些相关问题已经不再让他困扰，而且刚刚玉玑子也说了，他的离开从一开始就只是暂时的。
“可是《公约》呢？”张凯枫的声音再次提高上来，“那可是在你倡导下签订的和约，你打算自己一手撕毁它吗？按照《公约》，你不可以跟唤醒者有任何直接接触。”
“——稍等一下。”
薛佩在这个时候插话说道。
他看了看玉玑子，又扭头看了看旁边的张凯枫。随即他干脆走到两个人中间，摊开手来直接说道：“整个世界都和平了不打仗了……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还会冒出来莫名其妙的新禁令？”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问，“还有你们说的那个唤醒者……到底是什么？”
“是你。”张凯枫立刻说道。
薛佩没看他，而是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玉玑子师父——玉玑子没否认，他这才点点头相信这称号没问题。
“听起来不错的绰号嘛。”他简单地评价道，“为什么给我？”
张凯枫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因为你确实是唤醒者。”白袍的幽都魔君轻声说道，“人人皆知你就是唤醒者薛佩，你的名声跟玉玑子或者我比起来少不了多少……只有你自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