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逼近了半步，与薛佩直接对视。“你好像不仅知道我是什么人，而且知道我在做什么。刚刚我提到那只跑到九幽洞口的小狐狸时，你还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你认识那只小狐狸婉灵。”讲到这里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抬手轻轻捏起了薛佩的下巴，一字一句问道，“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普通的旁观者，反而像是对我非常熟悉。所以——别撒谎，你到底是谁？”
真是……太敏锐了。
这洞察力简直令人恐怖。
咽了口唾沫，薛佩知道自己刚刚那些反应破绽瞒不过去了。“我说过了啊，我是无名之辈，只不过是跟你一个阵营的而已。”
他这倒不完全是装傻卖呆。玉玑子是妄图反抗神而且注定会被推倒的游戏BOSS，而他则是一直被整个游戏系统视为敌人……既然都有着共同的庞大敌人，那么敌人的敌人姑且可以算是盟友。
“我可以保证——我对你有用，我想这足够了。”他闭着眼睛胡扯八道，“而且你真想听我的来历？我估计我就算说了你也不信。”
薛佩说这些话的时候，玉玑子始终都在看着他。对于玉玑子来说，面前这个毫无战斗力的家伙却是奇怪而不可捉摸……
玉玑子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人？
自己明明轻而易举就能杀死他，然而对方却毫无畏惧。
拥有奇怪的复活聚魂能力，而且好像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
名字叫什么？哦，想起来了，好像是说自己叫薛佩。名字和相貌倒是平淡无奇，只是身份始终隐藏在迷雾之中。
玉玑子其实并没有多大兴趣关注一个路人。
之所以会对这个薛佩感兴趣，只是看见了他死而复生——当时玉玑子怀疑这或许跟邪影有关。
毕竟玉玑子自己也曾有过那段最绝望的经历。在莫非云被刑虐致死，而少年时代的他被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弟子剜出心脏葬尸荒野的时候——正是他自己的那个邪影少年救了他，让他重新回到世上。
所以看见这个薛佩死而复生的时候，玉玑子还以为他也有邪影相伴。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又不太像……
而且现在这个实力很弱的奇怪家伙居然还说什么……“你真想听我的来历？我就算说了你也不信。”玉玑子差点儿被他逗得笑出来，呵，难道他玉玑子还能被区区一句话吓到不成？但说无妨。
玉玑子皱了皱眉，他不认为世上有什么自己无法接受的事：“说？”
于是薛佩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神。“
“……”
“我其实以前是一个神，真的。我旁观了整个大荒的故事，而且把你们的事情都当戏看。后来出了一场以外，我不再是神了，被困在你们这里了。然后我就遇上你了，完了。”薛佩连珠炮似的讲完了这一长串，然后摊开手，摆出无辜的姿态对玉玑子说，“我提醒你了，我讲了你也肯定不信。”
第07章：契约
薛佩讲这段话的时候，自己也知道自己是纯粹胡扯八道。
玉玑子绝对不可能相信这种胡话，而且任谁都不可能相信。但问题是，这恰恰是薛佩最想要的那个结果。
他那套“我是神”的胡话其实每个字都是实情。
无论是两个世界的关系，还是他如今作为程序幽灵的处境……他确确实实是来自更高次元的被困玩家。
薛佩说的其实都是真话。甚至可以说，这是他穿越被困以来第一次说出自己的真实情况——只不过用了一种明显不太靠谱的叙述方式。
他是故意的。
比起自己努力隐瞒一件事情，薛佩更青睐的方式是直接把真相说出来——并引导对方主动将其斥为谎言。还能有什么比这更万无一失呢？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一旦有了盲点就不愿去看清。
在薛佩刚把话说完的时候，面前突然白光一闪。
[——异常数据已清除。]那串熟悉的提示语随即出现在眼前。
玉玑子就这样默默坐在原地，神色冷峻。完全看不出他刚刚曾经动手，这位曾经的皇朝国师大人斗篷下的脸庞看不出表情。
他坐了没多长时间，重新复活回来的薛佩又乐呵呵地探脑袋过来。
薛佩被杀了也没什么怨言，说话的时候神色跟刚刚没什么两样。“总之我还是坚持我最初的提议嘛，最初我第一次见你的那天我就说过了。”他坦然说道，“我说了我是一个小人物，只不过是一个能帮助你的人……我有能力提供很多情报，甚至连幽都那边的事情我也知道一点儿……”
玉玑子这个BOSS并不是传统意义上邪恶狂妄的大魔王，事实上，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只是为了那一个相同的目标。所有的背叛，阴谋与伤害，甚至到后来投靠幽都，把妖魔带入大荒——
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打破“神”所指定的规则。
“我——要成为天下。”
薛佩以前算是个剧情玩家，所以游戏任务和剧情小说都看过一遍。对于玉玑子这个角色的性格和野心，他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所以当初在太古铜门撞上玉玑子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提议结盟。
《天下》游戏里这么多NPC，执意跟“世界规则”对着干的也就玉玑子一个了——充其量再加上那些追随着玉玑子理想的徒弟们。作为一个被世界规则本身排斥的倒霉鬼，薛佩清楚这是最适合他的阵营……想办法抱大腿是他目前的最佳选择。
“其实无论我给你信誓旦旦保证什么，到头来都是虚的。身份问题？就算把我的户口本拿给你看一遍，也不能确保我值得信任。”
看着玉玑子还没有做出明确答复，薛佩又继续补充道：“其实我觉得我最保险的地方……恰恰在于我‘根本没有任何实力’啊……”
“你看，你根本不需要担心我背叛。因为你随时可以处置我，我没能力逃跑，也没能力反抗。就算我体质特殊一时半会儿杀不掉，也可以直接把我扔去喂妖魔一百遍什么的。”他略微笑了起来，用非常有诱惑力的声音说道，“你拥有任意杀死我的权利……还有什么比这个许诺更保险吗？”
玉玑子站了起来。
看见这位一直沉默着的BOSS大人突然有了反应，薛佩手心里捏出了一小把汗。他能够用语言艺术的小技巧对人进行误导，可以笑着随口扯出一长串内容从不停顿——但内心深处还是稍微有点儿紧张。
他等待着对方的回应，然而就在这时，他却收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复。
“……户口本是什么？”玉玑子严肃地指出。
“……”
片刻之后，在孔雀坪这间普普通通的平凡小屋里，薛佩和玉玑子就这样达成了暂时的合作协议。整个过程平凡透顶，没有见证人。
薛佩将会提供属于玩家视野的那些信息情报……而作为回报，他需要某BOSS给他一定程度的庇护和帮助。
“这个协议随时可以终止。”薛佩解释道，“我会让自己一直能给你帮上忙……如果有一天我对你没用了，那么你随时可以终止协议对我任意处置……怎么样？”
对他的提议玉玑子没表示什么异议，然而等开始谈到具体要做什么的时候，BOSS大人第一次表示了疑惑。薛佩不太清楚该怎么解释什么叫“带着升经验”，在他笨口拙舌地比划了半天之后，玉玑子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哦，需要有人在你身边杀死一些野兽、妖魔或者人类。”他问，“只不过在做这个的时候不能跟你距离太远？”
薛佩被噎了一下：“……算……算是这样吧？”
NPC没有等级和经验的概念……虽然把代练升级解释成这样没什么问题，但听起来……怎么有点儿不太对头啊？
好像不是在刷经验，而是在修炼什么邪术一般。
正当他正在考虑为什么会这么不对劲的时候，就看见旁边玉玑子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走。”玉玑子简洁明了地命令道。
薛佩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自己身子一轻。
随即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被玉玑子带着离开了地面。
玉玑子原本就兼修云麓和太虚两家法术……用风腾云之类的风系法术带一个人短距离移动，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难事。
可是薛佩还是怔了一下……这是在做什么？玉玑子要亲自带自己升级？
他确实想找人帮忙带练升经验……可是他也没想打算从现在起啊！而且跟NPC能不能跟自己组队还是另一回事，他还得花时间慢慢研究……他本来只是打算先告诉玉玑子，然后让BOSS大人过几天找个人来帮帮忙……
他可没想到玉玑子居然这么干脆利落，二话不说就带着他走。
接下来他就看见这样的提示——
[——玉玑子邀请你加入队伍，是否接受？]
第08章：低级别副本
闲逸居门口。
在新服普遍级别较低的情况下，这个准入级别最低的副本还是挺热闹的。
有等朋友的，有求组队的，甚至还有摆了个摊子开始卖东西的……副本入口附近来来往往的玩家为数不少。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身影横空飞进了副本。
“啊啊……”随之而来的还有短促的惨叫声。
“——发生什么了？”
有不少玩家赶紧移动鼠标，调整视角开始看天了。
“好像……有人在天上飞？”
现实中有人飞行肯定是怪事一件，就算在游戏里也不怎么正常。不过因为那个身影飞得太快，没人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个别注意到异样的玩家已经开始纳闷了：“虽然是在天上……不过看起来好像不太像是‘飞行’啊……更像是被扔过去的……”
“但扔过去……好像比直接飞行更离谱吧……”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于是在闲逸居门口，出现了不少人面面相觑的景象，“这是什么新功能？”
此时此刻，被又飞又扔带了一路的薛佩终于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有点儿想抱怨“你能不能轻一点儿”，不过稍微想了想又把话咽了下去。
他苦着脸看了看作为罪魁祸首的玉玑子，决定放弃追究这个乱飞扔人事件。
反正自己又没真的受什么伤害……只是体验了一下高空飞行和自由落体……然后被那些正常的玩家围观了一下而已。
“我就当体验了一下正常人体验不到的新功能吧……”
玉玑子微微皱起眉头：“什么？”
“没什么，我说着玩的。”薛佩苦笑着回答。他发现玉玑子对新奇事物的接受能力挺强的，无论是面对“户口本”还是对其他玩家专属名词都挺淡定。
于是他摸了摸鼻子，小声看着周围的副本提议道，“……开始吧？”
他这是想通过被人带着刷副本稍微提一点儿自己的等级……
而对于玉玑子来说，这件事本身显然没什么难度。
就算是薛佩自己的以前的账号，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能不能单刷14级小副本”这种问题——这实在太基础了啊。要是有谁用这么幼稚而且无理的问题来质疑，薛佩肯定会直接大声嘲笑回去。
原因无他，只有在级别相称的时候才要求技巧和配合……等级差距这么大，任何人都能轻轻松松地一路碾压。
而现在的情况更是有所不同了……这次他是作弊般的带着玉玑子一起来了这里……
这种地方连薛佩自己都觉得打起来毫无压力，有玉玑子这尊大神帮忙就更别说了。
他的整个升级过程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先看一看天……
再看了看周围的小花小草……
然后再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简而言之就是一路在发呆……等把这整个过程重复一遍之后再从头开始，继续看着天空发呆。
薛佩被穿越进游戏之后，还是第一次享受如此安逸的时光。
终于不用担心一次次挂掉，只需要耐心观赏某位BOSS大人为自己打工就够了——说实话这真是没人享受过的特殊待遇。
整个升级过程……自然是平淡无奇而且全无问题的。
要是这种情况下薛佩还能挂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除非是中途突然玉玑子突然反悔故意送他去复活。
不过这种情况终究还是没有发生，闲逸居副本就跟它的名字一样……给了薛佩一段难得的轻松安逸旅程。
唯一的意外出在中途他跑出去的那一趟。
在“看天-看花-看自己”的发呆循环重复多次之后……薛佩突然打算跑出去稍微看一眼。这一来是因为他实在闲得无聊，二来也是他也想看看副本门口有没有出什么变故。
出门之后他就确认外面平安无事了……刚刚关注“空中飞人”的玩家毕竟还是少数，而且也都是看一眼就算了，没有谁闲着无聊追着这东西不放。
看到这里，薛佩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还担心自己被别人看见……甚至更糟，被人拍下来呢……
结果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有一个女孩子站在自己面前。
薛佩本来以为只是另外一个玩家正好把角色停在这里了而已……毕竟在游戏里会主动跟别人保持距离的只有薛佩这个穿越者，正常玩家谁会在乎自己的游戏角色站在哪里？结果就在这时，他突然见到那个女孩子的角色在自己面前敲出一句……
“——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超级休闲玩家？”
诶？薛佩愣了一下，紧接着他就看见熟人了。
面前站着的居然是那个名叫“水天之澜”的荒火战士，而那个好奇提问的女孩子名字则是“青萍之末”……这是一组互为搭配的友谊ID。
居然……遇上熟人了？
水天之澜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薛佩。
然而紧接着，那个叫青萍之末的女孩子突然大叫起来：“不对……哥，我认识他！他不是人，是NPC！”
——啥？
薛佩完全没想到会自己会受到这样的问候，什么叫不是人是NPC？水天之澜扭过脑袋，盯着自己的妹妹看了半天才问：“什么？你说你认识？”
“我见过他！在太古铜门就见到了……他蹲在一个根本没人上的去的奇怪地方，然后一点儿都不动弹。我还怀疑这个人身上有什么隐藏任务呢，不过无论如何都点不动他，最后就算了。”青萍之末MM非常笃定地说，“这个人应该是一个没有剧情的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