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冬冬。
默念着这个名字，赵汐又觉得身上勇气全都没有了。
第十八章
天气日益转凉，到了九月下旬的时候，赵汐已经开始把卡里的钱舀出来算计了，这四个多月来的工资，加上晚上兼职的小费，差不多已经够了孩子这次的检查。
冬冬是十月八号的生日，巧合的是今年去做检查的日子刚好跟孩子的生日就差几天。赵汐捏着存折在那儿琢磨如果今年没问题，那就带孩子好好玩一下。
冬冬非常懂事，从他爸爸开始在家里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又要去医院了。
他不喜欢医院，他讨厌那里。可每年这个时候爸爸都要带他去！
赵汐带着孩子坐在车上，揉着他的小手，“冬冬知道过几天是什么日子吗？”
赵冬冬蔫蔫的缩在他怀里，不开腔。
赵汐失笑，去挠他痒痒，“不猜出来就没礼物啦！”
赵冬冬“啊”的一声尖叫，挂上他脖子，“冬冬生日冬冬生日！”
赵汐无奈的看着周围投过来的目光，把孩子扯下来，刮他鼻头，“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还想要礼物？”
赵冬冬反驳：“爸爸还不是记不住自己的生日！”
赵汐愣了，有些恍惚的问：“那冬冬记得爸爸的生日吗？”
赵冬冬小胸脯一挺，“哼！当然记得！情人节！”
赵汐眨眨眼睛，鼻头有点酸，是啊，情人节啊。
“宝贝知道什么是情人节？”赵汐捏了捏他的脸蛋。
赵冬冬腮帮子一鼓，竟然露出羞怯的表情。他扭了扭屁股，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知、知道。”
赵汐这下可惊着了，知道！这小兔崽子才五岁就知道情人节了！
他捂住额头，无语的继续问：“冬冬怎么知道的？”
赵冬冬人傻，见爸爸这么有兴趣，就给他“科普”一下。
“啊，就是叔叔阿姨亲亲呀，抱抱，生小宝宝！”
最后一个词儿尾音还挑了上去，赵汐发誓周围那些人一定都在偷笑！
他虚虚卡注儿子柔嫩的小脖子，面色狰狞：“谁教你这些的？老师？”
赵冬冬笑嘻嘻的去掰他的手指头，全然不知老爸一发怒，没心没肺的说：“乐乐告诉我哒，他说他爸爸妈妈亲亲抱抱，就可以给他生小妹妹啦！”
说完扬起小脑袋，纯良的询问：“爸爸，我也想要小妹妹！”
赵汐脑子“轰”的一声炸了，呲牙咧嘴，“哪有什么小妹妹，小兔崽子做梦呢！”
赵冬冬本是随口那么说着玩的，可亲耳听着老爸这么果断的拒绝他，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他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舀屁股对着赵汐，一副你不哄我我就不理你的模样。
赵汐咬牙切齿，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最后提示音响起来，他们到站了。
拉着还在闹脾气的赵冬冬下车，赵汐是真的哭笑不得啊，不是他不给他小妹妹，是这小妹妹他没法儿给啊！
两人起先还能有说有笑的拌几句嘴，最后到了医院门口，就不约而同的静了音。
赵汐蹲下身把孩子的衣领拢了拢，“宝贝，害怕嘛？”
赵冬冬迷茫的抬头看他。其实他不算害怕，只是条件反射的对这里的气味讨厌。以至于在他很小的时候，只要赵汐抱着他到医院，小家伙无论刚才笑得多换，都能在走进去的那一刻，扯开嗓子响亮的嚎。
想到过往，赵汐不禁笑了起来。把儿子拉起来，没有挂号直接去的四楼。
跟其他门口相比，何望这里倒是冷清的很。
赵汐走到门口，刚敲了一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赵冬冬一见来人就缩到赵汐身后，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念些什么。
何望好脾气的笑笑，将他从后面拉出来，“忘恩负义的小东西，不认识叔叔啦？”
何望长得普通，一张脸笑起来却是和气的很。偏偏冬冬这两年的检查都是他在帮着做，以至于小家伙儿打记事起就对他极其排斥。
赵冬冬眼珠子直转，哀求的看向他老爸。
赵汐神色平淡，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冬冬乖，一会儿就好了。爸爸在这等你啊。”
赵冬冬嘴巴一撇就要哭出来，何望手快的捂上他的嘴巴，坏笑道：“恩恩，冬冬生日快到了嘛？想要啥礼物？”
孩子注意力被转移，眼泪憋回去，掰着手指头煞有其事的数了起来。
何望边讲解什么东西好玩，什么好吃，边带着孩子往门口走。
赵汐坐在椅子上，对着他感激的笑笑。何望比了个v的手势，示意他放心好了。
赵汐摆摆手，等两人走出去将门关上时，他才脱离般的仰面靠在椅子上。
他的眼睛很大，眼角微微向上挑，有点丹凤眼的感觉。而赵冬冬其实也只有在眼睛这块儿才跟他一模一样。
赵汐不知道那个人小时候长什么样，而赵冬冬这会儿如果仔细去分辨他的五官，却是跟谁都不怎么像的。只是他长得瘦小，又或许是跟赵汐生活了太久，以至于让人一见他们就不会怀疑这是不是亲父子。
或许血缘之间本身就没有那么多的怀疑。
他想起冬冬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一团，整张脸皱巴巴，苦兮兮，活像个被扒了皮的猴子。
赵汐小心翼翼的把他接过来，独属于婴儿的奶香弥漫在他鼻尖，让他不自觉的就红了眼眶。
他不知道在奶奶去世以后，在他在国外举目无亲的时候，或许就是这个孩子才让他有活下去的勇气。
可是……
赵汐双手捂着脸弯下腰去，他拼命的深呼吸，想将那一段时光忘记，却只是让心里更加难受。
他要攒钱，要攒很多很多的钱。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也是难熬的。由于是一年才做一次的检查，为防万一何望都是逮着孩子从头到脚的检查一遍的。
中午十一点多的时候何望带着孩子回来了。
赵冬冬趴在他怀里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见到赵汐，小家伙儿眼眶一红，委委屈屈的撒娇，“爸爸，好疼……”
何望翻白眼，疼个屁啊！基本上都是给你抹点药，小家伙儿就自个躺在仪器上而已啊！
他看着赵汐配合的露出一脸心疼的表情，也就闭上了嘴不拆穿。
赵汐将儿子搂过来，亲吻他的额头，“宝贝辛苦啦！中午去吃肯德基，何叔叔请！”
何望无语，老实的把白大褂给脱了，跟小护士交代了一下，就舀着车钥匙带两人满大街去找肯德基了。
医院附近哪里有这种店，小家伙儿又是人来疯，逮着一个可以撒娇的机会就拼命讨便宜。
“爸爸我要吃那个！”
赵汐淡定的拨开他的手，“太油了！”
赵冬冬看着怪叔叔何望津津有味的啃鸡翅，心里委屈极了，暗自盘算着明天过生日怎么敲诈他。
三人顶着众多小姑娘的诡异的目光吃完了一顿午餐，冬冬检查没做完，等着孩子差不多消化完了，这才开着车在兜大半个圈子转回医院去。
下午时间还算充裕，三人在何望的办公室玩了一会儿，才再去检查。
赵汐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气闷了，心口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
他站在窗口，将窗户开的更大一些，这才感觉舒服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汐感觉自己好像要睡过去了，何望才领着孩子回来。其实也不过才过去一个来小时，小家伙儿从观察室出来后就一溜烟儿的往这边跑。
他对何望办公室的路线很熟悉。
赵汐眯着眼靠在椅子上，赵冬冬一路嚷着“爸爸爸爸”的跑过来。他张开手臂将孩子圈进来，擦掉他额头的汗水，小声问道：“宝贝累不累？”
赵冬冬知道今天已经结束了，欢呼着说：“不累！”
赵汐浅浅的笑，转头去看何望的表情，他松了一口气。
何望也是一脸轻松的样子，他扬扬手把赵冬冬叫过来，“冬冬宝贝儿能林姐姐玩一会儿吗？”
小护士适时的走进来，牵着冬冬的手，“哎哟，小家伙儿长这么大啦！”
赵冬冬眼露迷茫，赵汐对他笑了笑，他这才欢快的跟着走了。
何望坐在桌子后面看到这一幕，不禁有点感慨，“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啧，真是时光如流水呀……”
赵汐噗嗤一笑，哼唧：“何医生，别这么文艺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何望啧啧的摇头，继续感慨：“冬冬那会儿才两岁吧，瘦不拉几的，我还寻思一岁不到呢！哎，虽然现在也瘦，倒也慢慢长开了啊。就是咋长的跟女孩儿似的？”
赵汐也无语，“我也不知道。”
何望蹙眉，“好吧好吧。来来，说正事。”
赵汐神色一凛，虽然知道大概没事，也不由得有点紧张。
何望失笑，“别紧张。这次检查没有大问题，孩子恢复的还是听好的。”
赵汐松下一口气，又顺利的过了一年。
何望看他神经紧绷的模样，心里也不禁有些同情，但还是照实说：“虽然今天检查的没问题。毕竟也是从娘胎里带出来，他年纪还小，没到十来岁，这事情都说不准的……”
赵汐的神色还算平静，只是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泄露他心底的不安。
何望不忍，声音放缓，“你心要宽一点，不要经常这么精神紧张。孩子会被你影响的，你要注意啊。”
赵汐身体轻轻一颤，点头，“我知道。”
何望看着他笑了一笑，“嗯，我们要乐观。毕竟以后的事儿谁都说不准，冬冬这孩子这么可爱，不会出事的。啊，平时如果心脏不舒服就立刻给我打电话啊，不要以为是小事啊！”
赵汐还是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何医生。”
何望走上前揉揉他的脑袋，“谢什么，阿晨托付的人我能怠慢了嘛，哈哈！”
赵汐笑着不说话，何望啧啧两声，“行了，看你那傻样！回去吧，改明儿我把礼物给孩子送过去。”
赵汐嘿嘿的乐，何望无语的翻白眼。
赵冬冬无比郁闷的坐在一堆护士姐姐里被捏着，赵汐瞅着赶忙把孩子拉出来，两父子急吼吼的逃了出去。
自冬冬出生有意识以来，他就知道自己大概每年都要来医院一次，而爸爸的表情也是一年一个变化，他不是很懂这是为什么。
但是此刻他知道老爸心情很好啊！
“爸爸，”赵冬冬扯着赵汐的手，“冬冬是不是没事了呀？”
赵汐笑容一僵，轻声说：“爸爸在，冬冬永远都不会有事。”
冬冬欢呼，“耶！那冬冬要过生日啦！要吃好多好多鱼，要去游乐场，要玩小车车，啊啊啊啊……”
赵汐无语，看着儿子兴奋的模样，虽然知道这是他每年必耍的把戏，却还是不忍心拆穿。
而且……五年了，孩子都没正儿八经过个生日，赵汐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
第十九章
有钱人家的小孩儿，父母会请一堆亲朋好友，或者孩子的小同学来过生。普通家庭的小孩儿也会有爸爸妈妈兄弟姐妹一块儿吃个蛋糕吹个蜡烛。
而赵冬冬，因为每年的生日都是跟医院检查相邻，他从没过过生日，都是两父子蔫蔫的从医院出来，过几天赵汐会买块小蛋糕给他，对他说生日快乐，然后就一整天关在卧室睡觉。
那时候他还太小，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跟其他小朋友那样一家三口庆生，或者邀请一堆的小朋友来玩。
赵冬冬没有朋友，因为他从小就不能剧烈运动。年纪渐长，赵汐也对他松懈了一些，却还是让他早熟的意识到，自己，还是跟别人不同的。
曾经很懵懂的问过父亲，可却惹来赵汐连续几天的情绪低落。
从那以后，他就大概的明白，他的生日，是不能过的。
赵汐也很无奈，不是他不想给孩子好好过个生日，只是，每年这个时候的检查，年底经济的拮据，实在让他无法欢乐起来。
明知自己这样做不对，无论现实生活怎样，他都该给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
可是……赵汐摩挲手中的相片，在这一天，他真的不想撑下去。
周末赵汐休息，赵冬冬从门口里探出个脑袋，跑过来，看看他手里的照片，小心翼翼的问：“祖奶奶吗……”
赵汐眼神黯淡下去，轻轻的“嗯”了一声，将孩子抱到自己怀里来，给他翻相册看。
赵冬冬有些不情愿，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被“逼”着看完一整本相册，而且……他都不认识啊！
赵汐无视儿子的不满，从头开始翻。
“呐，这个是……”
“祖爷爷！”赵冬冬赶忙接口。
赵汐一愣，使劲儿揉了他脑袋两下，“嗯，儿子记性真好，那这个呢？”
赵冬冬撅着嘴，“伯伯和小姑。”
赵汐咧着嘴笑，目光却有点哀伤，他叹了口气，“你本来还有个哥哥的……”
冬冬从未听过这句话，眼睛一亮，扒住他胳膊，“冬冬有个哥哥？”
赵汐眼神渐渐暗下去，声音轻柔，“嗯，叫蒋博文。”
赵冬冬愣住，接着喊道：“冬冬才叫博文，他的名字跟冬冬一样吗？”
赵汐笑了一下，捏住他的脸颊，“对啊，跟你一样的名字。”或者说，这个名字本来就是那个孩子的，他嫂子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孩子的。
赵冬冬皱起脸，“那、那冬冬叫什么啊？”
赵汐一愣，接着哈哈大笑，“哎呦宝贝儿，你就叫这个啊！”
赵冬冬苦瓜脸，可怜兮兮的说：“可是有两个博文，爸爸会分的出来吗？”
赵汐收住笑声，擦掉眼角不小心流出来的泪，将儿子搂在怀里，“你是我的宝贝呀，爸爸怎么会分不出来。”
赵冬冬松下一口气，拍拍小胸脯，“啊，那就好，那爸爸你给他换个名字吧！”
赵汐苦笑，摇了摇头，“哥哥在另一个地方，很远很远。”
赵冬冬瞪大眼睛：“咦？在哪里？”
赵汐揉了揉鼻子，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嗯，爸爸也去不了的地方。”
赵冬冬看爸爸面露倦色，就识相的不再问了。今天的好多对话已经超出了往年的惯例，赵冬冬有些后怕。
果然，赵汐马上就把相册合起来，打了个哈欠，把他往客厅赶，“宝贝儿去看电视，爸爸累了，睡会儿啊。”
赵冬冬撇着嘴，却不敢胡闹，闷闷不乐的走了出去，倒也算乖巧的自己看起动画片儿来。
他不喜欢生日！讨厌生日！
电视里梳着朝天辩儿的小姑娘娇兮兮的对妈妈撒娇：“麻麻我想吃冰激凌！”
美貌的夫人温柔的笑，摸摸她的发顶，“宝贝儿生日，想要啥都行。”
赵冬冬眼眶一红，“啪”的一声把电视给关了，瞅瞅父亲卧室紧闭的房门，心里委屈的不行，转过身趴到沙发上不动了。
赵汐睡到晚上六点多才醒过来，脸色却是更不好看。他睡得并不安稳，一个接一个的梦，最后挣扎着惊醒的。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了，房间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客厅也没有声音，黑乎乎的。
赵汐心里突然害怕起来，连拖鞋都没穿的奔出去，电视没开，台灯没开，他有些夜盲症，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
“冬冬，冬冬……”赵汐轻声的叫着，按下按钮把灯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