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熟练，一如几年前赵冬冬刚出生时他做的那样。不停的签字，不停的等待。
面前的门紧闭，亮着的灯仿佛是孩子的生命，赵汐看着眼前的一片白，心里的难过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击溃。
那里躺着他孩子，那个昨天还笑着跟他撒娇的孩子，怎么就突然被送到了这里呢？
赵汐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思维渐渐清晰，突然想起刚才医生问的话，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慌忙对旁边的白雨航说道：“哥，手机借我用一下，快点！”
白雨航面色犹疑，没有询问为什么，只是默默的递过去。
赵汐接过来，翻到电话本，找到那个人的名字。就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突然崩溃的哭了出来：“秦牧扬，快来医院！快点！求求你，快点来！”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赵汐慌里慌张的“医院”“孩子”等词语绕来绕去，半天说不到正点。白雨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他来，却还是帮着把手机拿过来，简短的说明了情况，以及医院地址。
赵汐木愣愣的坐在椅子上，突然双手捂住脸，压抑而绝望的哽咽声传出来，让白雨航和许浩然不知所措。
第五十一章
秦牧扬赶来的时候，其实也不过过了十来分钟。而赵汐竟然马上就听出了他的脚步声，抬起来的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白雨航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经猛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跑过去，竟是双腿一软就要跪倒在地。
“小汐！”白雨航惊叫。
秦牧扬也吓了一跳，慌忙将人扶住，对方却没了力似的要往地上滑。秦牧扬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揪的死紧，那人哭红的双眼马上就让他丢掉了所有的理智。
“二少爷……阿杨……”赵汐语无伦次的叫着，拼了力的要往地上跪。
白雨航和许浩然跑过来，一人一边把人扶起来，赵汐却紧紧抓住秦牧扬的手，眼里满是绝望。
“救救冬冬，求你救救冬冬……”他弯着腰不停的做着磕头的动作，满脸的泪水。白雨航和许浩然亦是满脸震惊，傻住一般，完全不知是怎么回事。
医生听到动静走过来，赵汐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秦牧扬拖了过去，结结巴巴的说道：“他，医生，他……他的血型跟孩子一样，快点！快点！”
医生满脸惊讶，赶忙把小护士叫过来，边走边询问秦牧扬的血型的身体状况，等到检查结果出来后，果然一模一样，完全符合输血情况。
赵汐亦步亦趋的跟着，听到这个消息时，吊在喉咙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等到医生把血抽走，一帮人走进手术室后，秦牧扬也没说话。
他自始至终都是沉默的，只有在医生询问时才开口回答。他的眼睛一直放在身边抓着他另一只胳膊的人身上，那个人全然没看到他的视线，只是专注的盯着他手臂上的那个针管。
血袋送进去，赵汐脱力一般滑坐到地上，秦牧扬正发着愣，看着他倒下去，竟是没反应过来。
那边白雨航一脸惊慌的跑过来把弟弟扶起来，许浩然跟在后面，脸色怪异。看到好友，勉强的笑了一下，“怎么起来了，头晕不晕？”
秦牧扬没有表情的摇摇头，跟着他在另一排椅子上坐下。
几步外搂着赵汐的白雨航同样是脸色难看，视线时不时看向另一边，欲言又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走出来，舒了一口气，“没事了。先观察一晚上，如果没问题就转到大医院。”
赵汐僵硬的点头，孩子带着氧气罩被推出来，赵汐赶忙跟上去。
白雨航看了看爱人，最后也跟了过去。
剩下两人，秦牧扬犹自按着眉心坐回椅子上，只在孩子出来时抬了一下眼，没有其他的动作。
许浩然挣扎许久，犹豫的问道：“阿扬，你……你怎么会跟冬冬的血型一样啊？”
秦牧扬嗤笑一声，眼神冷冷的，“我也想知道。”
许浩然看的担忧，拍拍好友的肩，“不论怎样，你先别急。也不要妄下结论。”
秦牧扬满脸疲惫，叹了口气，“我倒是想下结论啊……”
“阿杨……”许浩然卡住，最终说不出什么来安慰好友。
秦牧扬突然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病房走。许浩然赶忙也站起来跟上去。
赵汐坐在床前，赵冬冬的头上包了厚厚的一圈纱布，他握着孩子另一只没有扎针的手，不停的放在嘴里亲吻，喃喃的念着什么。
白雨航靠在后面的墙上，身体颤抖，忍的面色青白，却一声都不敢吭。
许浩然心疼的走过去，将爱人拉出来，路过秦牧扬时，他们停顿了一下，接着走到外面去了。
秦牧扬心里堵了一口气，脑子里一团乱，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从接到赵汐电话的那一刻，他心里就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不知竟是比他想的还要糟糕，甚至，让他慌乱无措。
医生过来两次，发现只有赵汐和秦牧扬在，鉴于刚才输血是比较高的那位，便有些尴尬的不知如何称呼。
赵汐面色平静的先开口，“我是孩子的父亲。”
医生惊讶了一下，看到旁边男人表情冰冷，也不好有什么表示，便客气地将两人请到办公室，病房里有小护士看着。
“其实寻常孩子来看，这情况并不严重。主要是摔下来的时候磕到脑袋了，流血过多，说起来，要不是这位……这位先生，您可真是好人啊，这孩子的命多亏了你啊。”
可能是孩子血液得到补充，也没有引发心脏的并发症，医生的口气就轻松起来，他以为秦牧扬是所谓的爱心人士。
赵汐却在听到这话时，似乎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了干净，他几乎是惶恐的回过头去看对方。
秦牧扬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对着医生点了点头，“应该的。”
医生又陆陆续续的讲了一些专业名词，赵汐瞪着眼睛听得一头冷汗，一边分心回答医生的问题，一边想着旁边男人的反应。
等结束以后，他才感到后背已经湿透了。走廊上的风吹过来，让他的脸色显得更加惨白。
秦牧扬心有不忍，想了想，最后还是把外套脱下来递给他，赵汐默不作声的接过来。他只穿了一套薄薄的工作服，如果不是刚才冬冬还在手术室，他恐怕早就倒下了。
两人沉默的回到病房，赵汐也不管他，兀自坐下来，拉着孩子的手就不动了。
秦牧扬坐在角落里的凳子上，脸色沉沉的看着父子俩。
一夜无话，孩子也没出问题。
第二天转到市立医院，不知谁找了关系，孩子一运过来就住到了单人间的vip病房。一通检查过后，已经脱离危险，除了手臂和小腿有骨折，剩下的只有孩子脑袋后的伤，等着醒了，看有没有后遗症等等。
特地赶过来的医科主任口干舌燥的讲完，没等说“家属请放心”，眼前就突然“砰”的一声，有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第五十二章
白雨航手忙脚乱的接住赵汐，他力气本也不大，刚要回头叫许浩然过来，旁边一直沉默的秦牧扬突然走过来，弯腰直接把人横抱起来，让医生领到隔壁的休息室。
白雨航抬手要去阻止，许浩然突然拉住他，苦笑着摇头，叹了一口气。
他有些愣神，反应不过来怎么回事。
许浩然心疼的要命，去医生朋友的办公室倒了杯热水，递给爱人，抚摸他的冰凉的脸颊，“放心，没事的。”
白雨航嘴唇阖动，握着杯子的手控制不住的抖动。他无助的问道：“浩然……你说，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啊……”
是啊，怎么了啊？
冬冬怎么出事了，他的血型又为什么跟秦牧扬一样。秦牧扬家父系一脉都是这种稀有血型，如果只是生活里那种百分之十的还说的过去，但从昨晚小医院医生的口气中，他倒也明白，这种血型恐怕不只是稀有那么简单……
白雨航握紧双拳，不敢往深里想。旁边许浩然同样一脸深思，他们知道赵汐六年前离开或许跟秦牧扬有关，却从未想到过这一层。
许浩然拍着爱人僵硬的后背，感到现在的事情真的是一团麻，让他头疼不已。
赵汐做了一个恶梦，梦里赵冬冬浑身是血的喊着“爸爸救我”，他惶恐的用刀子在自己手臂上割了一刀，流出来的血却跟孩子的不一样，他焦急的不停用刀子往手臂上划，一边念着“怎么颜色不对呢，怎么不对呢？”
赵冬冬头上的血流的越来越多，终于哀叫一声，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赵汐梦里大喊一声，声音惨烈尖锐，秦牧扬放下手边的杯子，赶忙走过来，正对上他还没对焦的双眼。
赵汐茫茫然的看了他一会儿，许久以后才出声问道：“孩子呢？”
秦牧扬把他扶起来，递给他一杯热牛奶，“在隔壁，把这个喝了再过去。”
赵汐愣愣的看着他，对方却转开头避开他的视线，露出的侧脸冷漠而生硬。
赵汐心里苦涩，将杯子放下，低声道：“等孩子没事了，我给你解释。”
秦牧扬淡淡的“嗯”了一声。
赵冬冬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期间小家伙儿不能下床，每天吃饭也费劲的要命。所幸前段时间都消失的叔叔们都跑过来看他了，每天轮流的守着他。
赵冬冬在医院的生活过的还算不错，除了忽略掉每个大人脸上那若有所思的并不欢乐的神情。
两个月后孩子出院，许浩然和白雨航把冬冬接到他们家，赵汐上了秦牧扬的车，一路开到附近较偏僻的咖啡馆，要了个小包厢。
赵汐双手紧握，不敢抬头，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赵冬冬，是你的孩子。”
他僵着不动了，嘴唇抖动的快要叫出声来。
对面的秦牧扬却是随意的应了一声，没有丝毫的惊讶。赵汐抬头去看，对方正冷冷的瞪着他。
“这种血型全世界都找不到几个，难不成孩子他妈跟我是兄妹么？”秦牧扬嗤笑，讽刺意味甚浓。
赵汐静静的听着，没有答话。突然下巴上被人捏住，对方那张满含怒气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说话！当年你是舀了我的精子去代孕，还是找了什么女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怀上的？”
他的声音十分冰冷，赵汐轻轻动了一下，没有挣开，低声的重复，“他是你的孩子。”
秦牧扬突然发火，手上一甩，“我他妈知道他是我儿子！我是在问你他是怎么出来！”
“赵汐！你今天最好给我个解释！否则赵冬冬今后就不是姓赵，而是姓秦了！”
“阿杨？”赵汐惊慌的抬头，眼神哀求。
“别叫我阿杨！”秦牧扬冷漠的打断他，“我真是弄不懂你，你到底在想什么？凭空给我弄一个孩子出来？你到底想干什么？用他来想念我？还是又想有什么企图？”
赵汐的脸蓦地变的惨白。秦牧扬也是顿了一下，狠狠吐了一口气，心里堵的要命。
赵汐扶着桌子缓缓站起来，眼神哀求，“阿……二少，秦先生。我求求你，不要带冬冬走，好吗？我、我很抱歉，可是我只有这个孩子了，你不要带他走……”
他见对方冷着脸不为所动，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大，越过桌子抓住对方的胳膊，拼命的哀求，“拜托你！真的拜托你，你不是要和林小姐结婚吗？你们会有孩子的，一定比冬冬可爱，你们会有很多很多孩子，不要带走冬冬，好不好？”
“求求你，不要带他走好吗？”
赵汐得不到他的回答，慢慢绝望的松开的手，双臂垂了下来，茫然的睁着眼看着地面，不知接下来等待的是什么。
“好好照顾孩子。”秦牧扬突然站起来，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赵汐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眼眶红红的，望着男人高大的背影，心里有一根刺扎的他要呼吸不过来，再也忍不住蹲到地上哭了出来。
是啊，冬冬是你的孩子，是我用来思念你的孩子。
赵汐从来没觉得世界这么绝望过，从莫名其妙被告知怀孕时没有，从冬冬出生后没有，在之后六年的艰难生活里，也没有。
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男人的眼神让他这么难过，这么崩溃。
赵冬冬长得并不像秦牧扬，赵汐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但这个孩子却的的确确是他的。
他从来没想过要告诉对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抚养了六年，看着那个从襁褓里长成可以蹦可以跳的孩子会离开他。
赵汐感觉自己难过的要死了。
赵冬冬已经被接到白雨航家里，小家伙儿腿上的石膏已经拆了，胳膊上还绑着，说是没恢复好。
赵汐回到家时，赵冬冬正在餐桌上被白雨航喂着喝粥，向来冷冰冰的白叔叔此刻却是一脸温柔的不得了的神情。
赵冬冬看到爸爸回来，赶忙轻轻推开递过来的小勺子，小腿一瞪就跳了下来，跑过去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抱住他的大腿。
“爸爸，你去哪里了呀？秦叔叔呢？秦叔叔怎么没来啊？”
赵汐被儿子抱着无法动弹，眼睛愣愣的看着他，没说话。
白雨航心里一痛，赶忙跑过来把小家伙小心的抱起来，“嗯，冬冬吃饱了么？要不等一会儿许叔叔回来给冬冬带蛋糕，好不好？”
赵冬冬注意力被转移，抓抓他的脸，笑嘻嘻，“哦。”
白雨航蘀孩子把嘴角的米粒擦掉，放到沙发上，抱枕什么的都放好，打开电视放了动画片，便拉着赵汐到卧室去了。
白雨航一把将门关上，焦躁的来回走动。回头看到赵汐没血色的脸，暗自叹了口气，出门去厨房倒了杯热水。
“谢谢。”赵汐接过来，轻声说道。
白雨航无奈，在他对面坐下，“跟我道什么谢。”
赵汐垂着眼“嗯”了一声。
白雨航犹豫了一下，起身坐到他身边，将人拉过来抱住，手掌放到他头顶，缓缓的抚摸着。
渐渐的，传来压抑的哽咽声，起初还小小的不敢放开，最后声音越来越来，如果不是这套房子隔音效果好，外面的赵冬冬已经听到他爸爸嚎啕的大哭声。
“哥，哥……”赵汐紧紧抓着他胸前的毛衣，无语伦次的叫着。
白雨航心痛，拍拍他的后背，“我在这，小汐，我在这。不要怕啊……”
两个人，一个边哭边喊哥，另一个就不停的耐心答应的。等到半个小时过去，赵汐抬起红肿的眼，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深吸一口气，赵汐从兄长的怀里出来，抹了一把脸，不说话了。
白雨航从桌边盒子里抽出纸巾，递给他。
赵汐接过来，仔细的把脸上擦干净。
“浩然今天不回来了，说吧。”白雨航掩饰起眼里的情绪，淡淡的问道。
赵汐手指抓着杯沿，微微苦笑，“冬冬是秦牧扬的孩子……”
白雨航愣了一下，点点头，“我猜也是，我有问过医生，那种血型只能是遗传。”
赵汐没有说话。
“小汐……”白雨航欲言又止，“那冬冬……”
赵汐猛地抬头，“哥，你也认为我是贪秦家的钱，才特意弄这么个孩子吗？”
白雨航僵住，狠狠在他头上拍一下，“想什么呢！我是想问你……算了，不问了。”
赵汐移开视线，看向别处，像对别人说，又像自言自语，“他只是跟秦牧扬有相同的血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