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计较还生气？程凡刚很不以为然的在心里反问，当然面上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这不是计较不计较的问题。我明天查好一分钟多少钱再还给你可以吗？」
洛突然嗤笑一声，「因为我是GAY所以绝对要跟我划清界线？那简单，你刚才算帮我一次，我应该给你多少封口费？」
程凡刚微微吃惊，感觉就像一杯清凉的泉水一下子变成腐蚀性极强的硫酸。
伤人，亦伤己。
嗯……自虐性格。
程凡刚一步步走向洛，直到近的能够感觉到彼此的鼻息。洛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瞪着程凡刚，後者瞄见他的手紧抓在长裤
侧边。忽然往後撤离，说：「如果我怕你还敢跟你靠这麽近？」
洛没回答，但态度明显软化许多。
「对了，请教你的大名是？」
「洛……定一。」
程凡刚想了想，「定一……一定反过来写是吧？」
洛皱眉一脸不赞同，正要开口，又被程凡刚抢先，後者轻轻笑了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开玩笑开玩笑，不要
太介意。」
「我回去睡觉，谢谢你借我电话，明天还你钱。晚安。」
程凡刚早就走远，洛定一还站在门板後，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空气有点闷。
回自己的房间後，程凡刚在浴室里重新用肥皂洗手脸。不能说厌恶，他仔细回忆，没有口沫或者血液接触，应该不会得
AIDS吧？想到洛定一，又觉得他实在不适合得这种世纪黑死病。那个少年看起来也不像得病的样子，还是说还在空窗期
所以没发现？
啧，麻烦。命可不能闹着玩。
程凡刚再洗了一次，心想我不会这麽倒楣。
大概人跟人之间都需要一个契机，总之，程凡刚早上跟大家一起在宿舍大门口等交通车，洛看见他的时候稍微点头。上
车以後双人座，程凡刚在靠窗的位置，隔壁还空一个。洛经过顿一下，程凡刚正专心致志的翻阅公司导览手册，丝毫没
注意到他。
「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程凡刚听见声音抬头看，好像刚刚才发现他的样子说：「没有，请坐。」
两人直到公司，都没有交谈过。
公司花不少钱让他们到英国总公司研习，当然不是白混日子的，不仅课程非常紧凑，通篇英文更是搅的人脑袋快炸开，
根本没时间等你翻什麽鬼字典，程凡刚尽全力把所有听到的看到的纪录下来，幸好他有准备空白录音带，藏在包里录音
回宿舍再多复习几次。
洛定一虽然也笔记，不过程度当然比他们强，横条纸上草草几行字，而且都是书写体。程凡刚切身感受到这种差距，加
倍集中精神，才过一上午，好不容易到休息时间，那几个人去吃饭怎麽可能会叫上他，程凡刚等人都散光以後，摘下眼
镜，疲惫的揉了揉酸涩的双眼，感觉脑浆好像被人用超大型针筒抽光一样乾乾巴巴。
「喝一点热的吧。」
洛定一不晓得什麽时候又折返，纸杯里装的是热呼呼的咖啡，奶精随着搅拌棒转着乳白色的圆圈。
本来想讲不用，可是看洛定一手上拿一杯，那麽这一杯肯定是专程买给自己喝的，再推托不好，於是道了谢，闭上眼，
让热气晕散着眼皮，然後啜饮一口。
好像斟酌着用词，洛定一有点犹豫，说：「我第一年刚到英国的时候也是这样，过几个月就会慢慢习惯他们的口音。」
程凡刚摇头，「我只有三个月，不快不行。」
「不然这样吧，我们先吃饭，再一起讨论刚才上课的内容。我有一些专业名词听不太懂，就当交换，我教你英文，你教
我理论。Deal？」
撇开洛显得不太自然的表情，好像为了争取可信度而特意直视对方的眼睛。
「Deal」程凡刚拿起纸杯，轻轻碰了下洛定一的。
05.
如果可以，他确实不想跟洛牵扯上关系。如果以後发生什麽『意外』，那麽自己也会被连累。但现在他也确实需要洛的
帮助，想短时间内搞懂这些鸟字，洛定一无疑是一条最快的捷径。而这能让他远远超过剩下三个人，把他们甩的更远。
健康教育课本是怎麽说的，就算是异性恋同样会感染AIDS，关键在於有没有安全性行为。换句话说就是固定性伴侣和带
套。
程凡刚说服自己，小心一点，应该不会太危险。看洛定一的感觉不像是个随便滥交的人，印象中残存那一股透明的气质
太过纯粹，除非洛比他更高竿更善於伪装，否则只要观察一个人的眼睛，通常错不了多少。这是程凡刚从前吃过闷亏得
来的经验，也是教训。
讽刺的是，命运给程凡刚最大的惩罚，就是让他因为自己种种的骄傲和愚蠢，丧失洛定一对他曾经最单纯的信任。
纵使再後悔，他也永远无法弥补这份缺憾。
然而当时的程凡刚，正汲汲营营，埋头在他一本万利的算计中，得意洋洋。
英商做的是货币投资及风险管理的生意，下午的行程是到各部门参观。时间约的是午後一点集合，程凡刚和洛两个人小
跑步赶去公司大厅，严格来说并没有迟到，正好踩着一点整整的分针。
和程凡刚同寝室的林和对面房间的吴、王等三人已经等在那里。王的脾气最冲，没放过这个机会斥责程凡刚。
「年轻人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丢脸丢到英国来！」
洛正想反驳，程凡刚拦住他，很服低作小的连声道歉。这时林出来打圆场，和事老的姿态，却也藉着场面话酸了程凡刚
几句。
没几分钟，主管也到了，他们马上换一副嘴脸，在主管的带领下，跟在旁边勤奋好学似的东问西问。程凡刚和洛拖在队
伍的尾巴，看洛的脸色，程凡刚知道，这家伙又不高兴了。
「他们都是我在台湾分公司的前辈，得罪他们不好，抱歉害你陪我一起被骂。」
「无所谓，那是你的事，我不需要怕得罪任何人。」洛冷冷的讲，轻蔑而极端。
换程凡刚皱眉，这种个性很难在行政体系里生存，老是那麽冲，换做别人肯定受不了。程凡刚没有跟他『顶嘴』，有点
分心的想自己五年前在干嘛。
走过场一样大致逛完各主要部门，主管让他们各自选一个部门以旁听的方式参与，并且做一些打杂的工作。最热门的莫
过於企划、营业以及风险控管的审核部，还有实际掌握大笔资金流动的投资部。
然而这里便突显出华人和欧美人的不同。华人讲究辈分，长幼尊卑，但是外国人不一样，最重要的是争取自我表现。於
是程凡刚只能等他们先把前三名选走，至於洛，程凡刚不知道为什麽，就是没想过，也提不起劲跟他抢，所以乾脆好人
做到底，眼神示意洛赶快报名。
只不过程凡刚这时候发现事有蹊窍，那位主管一直往洛这里看，洛好像被看烦了，说：「我跟程去总务部。」
此话一出，完全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程凡刚不知道他究竟什麽用意，就算耍脾气也要看情况，程凡刚转头想对洛说他不
要去总务部，结果还没开口，这次换被洛截住话头，问主管：「可以吗？」
主管这时候赶快说可以可以，态度上有点太前倨後恭，程凡刚相信其他人也应该注意到。
「好。那我们先走了，傍晚五点集合是吗？」洛故意看着对面几个人说话，忽然窜起的压迫感让他们只能点头，一下子
忘记反应。
讲完，洛率先走出去，程凡刚跟主管等人打声招呼後，快步跟上。
推开玻璃门，洛走到往外延伸的一块平台，类似吸烟区的设计，沿着墙壁种植一排不知名的花草。
「你想怎麽样？不高兴也不能拿你自己的前途出气。」
程凡刚想，这个小鬼，不说他几句不行。
洛双手在胸前交叉，讽刺的说：「你这种态度，就不怕得罪我？」
程凡刚忽然整个人像被泼了一大桶冷水，惊觉自己竟然将最真实的情绪外露在他面前。程凡刚要求自己，磨练自己纵使
再大的事情也要撑住面不改色，决不让人有机可趁。
但是现在……程凡刚隐约接收到危险的讯号。
深呼吸，程凡刚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我是建议你不要太过莽撞，多为你自己的将来着想，不必逞一时之快，争一时之
气。」
那种别扭的感觉又出现，洛定一转身面向围墙外。
「我当然知道，不用你提醒。」
程凡刚走到洛身边与之并肩，俯瞰公司广大的腹地。天空一片灰蒙蒙的亮，交杂着矛盾的视觉感。
两人站了一会，程凡刚伸个懒腰，说：「差不多时间该去报到。」
「你不问我为什麽选总务部？」
风吹过，头发遮住了表情，看不清楚眼睛。
程凡刚伸手替他拨开，又好像揉小狗的头一样弄得更乱。毫无自觉的动作，做起来却如此理所当然，彷佛本来就是这样
。
「反正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下次记得不要脾气这麽大，走吧。」
洛在程凡刚的催促声中跟着离开，可是手心的馀温似乎渗进脑袋里，让他有种发烧般的错觉。
……谁跟你煮成熟饭。
话含在喉咙里小声反驳，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
06.
几个小时以後，程凡刚终於理解洛的用意。虽说总务部门乍看之下不如投资企划那些地方热门，但是它却能掌管全公司
大小事。拿一个不成文的行里话讲，谁都不想调职进总务部，可是谁都不敢惹总务部的人。光说一个滑鼠报销好了，套
交情的填张单子就换新的给你，有过节的那你就慢慢等吧，报废原因写一百遍也不会过，美其名曰：节省成本，避免不
必要浪费。
於是乎，各个部门都非常乐意多让总务部『了解』他们的『需求』，不要搞得连补影印机的纸都没有。所以，程凡刚和
洛定一两人挂着代表总务部门的橘色名牌招摇过市，想在哪里插花就往哪里去，可谓是畅行无阻，整条行政管理路线都
跑了一遍，而不是仅拘束於单一区块。甚至，比自以为先抢先赢的那三人还要受到同事特别多的照顾。
回宿舍的车子里，蔓延一股不太妙的气氛，洛倒是挺自由自在，苦的是程凡刚，虽然在学习上吃了不少甜头，可是等下
进房间里恐怕林还要再发作一次。林等三人一知道他们这种优遇就立刻提出抗议，结果被主管轻飘飘地驳回，说是个人
选择不同，没得反悔。程凡刚觉得胃里不太舒服，不习惯的土地上吃不习惯的食物，加上之前为了甄选考试连续熬夜有
点小感冒没好全，又承受这麽大的压力，就算是程凡刚也不是铁打的身体。
一样坐隔壁的洛注意到，关心的问：「你还好吧？晕车吗？」
程凡刚摇头，却觉得更晕眩，「没事，可能是太累了，回去睡一觉就好。」
这时候，有人凉凉的开口，「小程不舒服啊？看起来那麽壮，人家说头脑简单，四肢也要发达才行吧。」
程凡刚知道洛肯定不会乖乖捱骂，赶紧握住他的手阻止，洛只来得及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咽下去。程凡刚头靠在玻璃窗
边闭目养神，没发现自己的手还按在洛的手上，故而理所当然的遗漏了，洛悄悄将外套遮住他们俩牵在一起的手，假装
欣赏窗外风景，感觉好像身体的全部血液都集中在手背上，随着小巴士颠簸，一阵一阵传递皮肤的热度。
洛很懊恼的想，才一天，刚满24小时，未免太快了吧。
到宿舍，程凡刚与洛道别後回房间，已经开始猜测洛定一身分的林紧追着程凡刚不放，打算巨细靡遗地盘问，可是程凡
刚头晕的只想吐，态度也就不耐烦起来，何况人的忍耐都有限度，不要说程凡刚正难过的时候。他虚应几句了事，摆在
林的眼里变成目无尊长嚣张自大，积怨已久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一个恶毒的计画就此形成。
这一边，洛待在自己房间里还是觉得放心不下，想着程凡刚连晚饭也不吃生病怎麽会好，但又想这样的关心会不会太过
明显，好像有什麽意图似的。说到底，洛定一是一个心思很细的人，也可以说有点神经质。不在乎的人就算死在他面前
他最多看一眼然後绕开走，心情不好还会嫌死人占位子。相反的，越在乎的人他越会挖空心思对对方好，毛病是又不想
让对方知道，所以洛其实常被无意间伤害，而他都硬撑着一脸无所谓，於是也没人会发现，忽略了他的本意，留待躲回
自己的殻里，闷闷地疼痛着。
痛久了，再笨的人都知道记取教训。所以洛现在的踌躇犹豫，正源自於那些说不出口的伤。
想起平台上程凡刚讲的话，洛才发觉已经很久没有人站在他的立场，为他着想将来。从小父母只知道一味地要求他达到
某种目标，却不关心他为此付出的努力。他要的很少，就算一句问候，都被视为多馀。所以当程凡刚说要他下次不要再
这样，洛的反应就像渴望关注而故意闯祸的小孩，有点不好意思，偷偷的高兴。
洛考虑很多，还是抵挡不过对程凡刚的担心，决定去一趟。先打过电话，洛没几分钟就到，爬上四楼，就看见程凡刚蹲
在走廊边等，脸色一样难看。
「去我那里吧，」洛压低声音，「我房间有瓦斯炉，开小灶煮点什麽热的给你吃好不好？」
「不麻烦你，等下洗个澡睡觉，明天就好了。」
洛皱眉，口气不太好的说：「你这样子明天怎麽实习，我们两个一组，你没关系，但是我不想被你拖累。」
程凡刚勉强扯出笑容，「好，那就拜托你。」
「你……顺便带换洗衣物走，听说你这栋今天晚上热水管线维修，反正不方便。」
「好，等我一下。」
虽然程凡刚都说好，但是洛就是听出来有一点不对，好像被发现什麽，搞的他底气不足。
林才刚洗完澡，热水好的很哪里坏了，但是程凡刚没戳破，因为他知道洛的脸皮薄，禁不起说。而且他现在确实很累，
想想与其继续跟林同处一室，精神上持续紧绷，没办法好好休息，去洛那里窝一晚反倒是再好不过。
浸泡着舒适的热水，程凡刚半躺在浴缸里昏昏欲睡，他们用的是公共浴室，只有简陋的莲澎头。不像洛这里不仅乾湿分
离，竟然还有浴缸，实在享受。
敲门声响，洛试探的问：「你洗好没？面煮好了，不吃会胀。」
「好了，我马上出来。」
程凡刚穿着样式老土的睡衣和棉裤，头上披着一条毛巾，完全没有西装笔挺的菁英气势，却多了平易近人的亲切感。洛
盘腿坐在地毯上顾着用小铁锅煮的泡面，多加了一颗荷包蛋上面洒芝麻粒，淡淡胡椒粉的香气，让人胃口大开。
「吃吧。」
打从程凡刚走出浴室以後，洛几乎是强迫自己盯着锅子里滚动的泡泡，不去在意对面传来源源不绝的，那种暖烘烘，靠
在一起好像很舒服的感觉。
「一起吃。我们一人一半，不对，应该给你多吃一点。」
程凡刚拿过洛准备好的碗就要盛，洛快速地瞄他一眼，说：「你才要多吃一点，你生病。」
有一点冲动突然冒出来，程凡刚拿碗的手顿了顿，热气熏红的脸颊，很想……捏一把。
惊觉自己这种念头，程凡刚定下心神，告诫自己不可以胡思乱想。然後稳住手，把面条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进碗里，荷包
蛋盖在面条上，用筷子交叉切出边缘蛋白的三分之一放自己碗里，将流溢着蛋汁的那碗好的递给洛。
「不要，我要你那一碗。」
洛定一的眼光从锅里移转到碗里，就是不肯抬头。
程凡刚把碗放在洛面前的地毯上，终究还是没忍住，一点都不顺路但很顺手的捏捏洛定一的脸颊，自然到诡异的说：「
你太瘦了，要吃胖一点好看。」
洛定一愣愣望着程凡刚，低头，感觉手掌心擦过脸颊表面极细小的绒毛，好像每一根都长了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