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国统帅大梁部署图在手,一路过来连破数郡,气势如虹,李登宵见形势不利,退兵固守青州。
不顾每日萧兵命人在城门前叫骂不休,他自将馀下五万精兵分为五部,每数日带一万士兵从侧门而出,击萧军旁翼。萧
军将青州围成水桶一般,兵力分散,救之不及,而李登宵领兵并不恋战,小胜便回,数日之后,另换一万士卒出城迎战
。
如此月馀,萧兵固守疲乏,夜不能寐,粮草时有不济,青州五万兵士磨链之下,已熟知作战之法,且对李登宵领兵言听
计从,令行禁止,虽馀粮不多,却士气高涨,每日磨枪砺剑不休,正是一决雌雄之时。
夜深露重,军帐中灯火如豆。
李登宵和几位参军,围着一幅地图。地图之上用朱笔墨笔圈圈画画,布满整张图纸。
副将张参此时说:「我等节衣缩食,熬至今日,实数不易,请将军尽早下令,与萧狗背水一战。」
「我以为此事不妥,」参将何聚道:「萧狗此时将青州围得水桶一般,若是贸然出击,纵能将包围冲一个缺口,那时敌
军回防,左右夹攻,背后追击,我们三面受敌,能逃得了多少人?何况还要丢一个青州!」
「又或者这样……」另一个参将刘贺说。「我们表面上开东城门,引开萧狗主力,待萧狗在西区退尽,再从西城门撤离
……」
李登宵道:「不妥。若用此法,等于将青州送入萧狗之手,将青州父老置于何处?更何况引开萧狗主力谈何容易,若是
以数千人来引,萧狗不必回防,也足于让这数千人死无葬身之地,之后便是东城门失守,萧狗从东门长驱直入,我们能
逃得了多远?
「若是用数万军队来引,此计成后,我军也是鹰断翼、虎无牙,如何能与萧狗抗衡?」
众人听了都是暗暗点头,张参不由得虚心问道:「那将军以为如何?」
「我想,若要出兵,非得让萧狗主动退却。」
李登宵说着,在萧兵扎营的地方用手一指,道:「我军粮草不济,萧军也是多日未得粮草补给。探子传来消息,最近有
一队粮草送往萧营,若能将其焚毁乃至劫下,不出数日,萧军必退,他们若退,我们便倾城而出,打他个措手不及!」
众人默然,良久,刘贺才疑虑道:「可、可这毁粮草之事,谈何容易?他们必有重兵把守,而我们被团团围住,如何能
……」
李登宵道:「这事无须焦虑,你们待命整军便是。」
说着,转身下令:「帮我准备二十枝硫火箭。我今夜出城,拜访一下故人。」
京城的风就有些凛冽,而青州更甚。
风像是咆哮的猛兽,李登宵一身玄服,隐在夜色之中,耀眼的紫金冠也已取下,将鬓发束在脑后,风一起,几缕额发便
散在眉间。
为了轻便,他外袍下只着了一身暗色的锁甲,显得身形修长干练,他背上背了乌檀弓,箭筒里装了硫火箭。自城楼上施
展身法轻飘飘地跃下,两袖兜风将身形放缓,双脚在城墙上轻点,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下。
此时虽已是半夜三更,萧军并未放松警惕,不时有几个巡岗的士兵走营外交替走动,最近的离他不过是十丈之遥。
李登宵轻轻冷笑,从地上随手捡起一粒石子,中指和拇指轻轻一动,一个弹指,那石子便离最近的那个哨兵飞去。
李登宵既可百步穿杨,这十丈的距离如何在他话下,那士兵不过轻轻一声闷哼,就软倒在地上。
李登宵身形一动,几个腾越,远远去了。这隔空点穴之法原也不难,难得的是这力道用得极巧,不过片刻,被点倒的士
兵便会重新恢复知觉。
青州虽土地贫瘠,却多山丘林木,李登宵守在粮草必经的路线上,隐于林木之间,左手持弓,右手持箭,弓未拉满,杀
气隐忍。
果不其然,下半夜隐隐有马蹄声传来,蹄声沉闷,想来是牲口脚上都包了皮革和棉絮。
李登宵微微蹙了蹙眉。
以他远远目测,这一队所押运的粮草未免过少,要知粮草往来一次很是漫长,所以一次便至少要运送三千石的粮草,此
时却只有稀稀落落的几辆车。
李登宵看得疑窦大生,可眼看着车队就要走远了,还是一咬牙,从背上拿下五根硫火箭,搭在弦上,拉弓如满月,五箭
齐发,遇车而起火,火势在瞬间蔓延开来。
见这一击成功,李登宵情知不得久留,立即撤离。
若他此时回头看上一眼,便可发现,那些押送粮草的萧人,虽不住惊惶地喊叫,但走走停停,哪有一丝想救粮草的模样
。
待李登宵一路急行回城,施展壁虎游壁功,手脚并用攀上城楼,天已微亮。李登宵一边暗叹,一边走入中军帐中,到床
边合目休憩。
这半夜劳累,饶是他内力浑厚,也有些吃不消,李登宵静心守气,双目微合,几个周天下来,将真气回归气海,觉得精
神微微一振,已是恢复了五、六分。
这时,几个参将副将鱼贯而入。立在帐中,微一抱拳,脸上皆是急切之色。
「将军,昨夜之事如何?」
李登宵颔首,笑道:「已是成了。不过有些古怪。刘贺,最近萧军可有何异动,朝中得知我等围困,又有何举措?」
「这……我军围困已久。京城离此地山长水远,讯息实难得知。」刘贺露出微微苦恼的样子,说:「不过,有哨兵在城
楼上观望得知,萧狗从五更开始,已有拔营迹象。」
李登宵闻言一笑。
大梁军队再三缩减粮草,今日尚且告罊,萧军大吃大喝,熬至今日,粮草不至,此时退兵,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何聚、张参听到这个消息,脸上也是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一抱拳,道:「将军,末将现在便去部署。」
李登宵摆摆手,「去吧。」
待得人皆退尽,李登宵才敛下笑意。将计划反反覆覆地研究,又实在找不出什么漏洞。
青州这座城池堵在丛山峻岭之间,占尽要害之地,两翼连山,可谓是屏障天成,右有泗水,左有斛河,若非攻克青州,
萧狗无以南下。
萧狗若是设计引他出城,大不了是拼个鱼死网破的地步,他们自己也占不了好处。
想到此处,李登宵心下微微放宽。
******
戴了束发紫金冠,穿了银甲,斜背了乌檀弓和那壶银箭,李登宵从议事的案榻上拿起七星龙渊剑。
整理妥当之后,李登宵掀帘出帐,牵了帅帐边的大宛良驹,翻身上马,一勒马缰,只见青州青石板路的尽头,五万大军
分为五部,纵列排在东城门之前,人人皆是士气高涨,只等城门大开,便冲出城外,与犯其大好河山的萧兵拼个你死我
活。
其馀三将亦身骑良马,守在城门之前,仰望城楼之上,哨兵手中黄旗打出的信号。
李登宵纵马上前,问道:「如何?」
「萧兵正陆续后撤。」
「叫他留心看着,等到萧狗撤了一半左右,就大开城门,我们冲出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听李登宵这样说着,何聚跟上面那个哨兵打了个手势。哨兵得令,更加留神审视。
几炷香的时间,哨兵转身,手中令旗由右胸至左腹划过,李登宵看了,将右手果断往下一挥,那守门的军士见了,几个
人联手将那大门推开,随即踏板缓缓放下,跨过城外护城河。
李登宵右手连挥两下,随即青州之内,鼓角齐鸣,旌旗蔽空,喊杀连天。三将带着人马冲出城外,片刻,便与萧军交战
在一起。
李登宵等五万大军尽出,青州之内只留数十哨兵,仍立在城门口,远远凝视战况。只见萧军虽是不住后退,但步履统一
,似乎并非退败。李登宵暗道不妙,回身朝城楼上哨兵大喝:「周围可有异况?」
那数十个哨兵赶忙审视左右,大声应道:「报告将军,离西城门外不远有烟尘起,似有军队赶来!」
「看清楚些!是援军吗?」
那哨兵恐慌的答道:「似是大梁军队,可……可并未打大梁旗帜啊!」
李登宵心下一转,怒火冲心,萧军异动在此一刻豁然开朗。
他们之所以能拿到军队部署图,想必早已策反了数位大梁高官,怪只怪李连城那次清除内鬼的手段得罪不少人,一些人
索性狗急跳墙,趁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北上,以支援之名,行叛国之实。
此时青州内部中空,他们从背后突袭,占领青州易如反掌,此时萧军若是再掉头反击,李登宵这五万大军到时便是腹背
受敌,安能不灭!
可此时李登宵看着众将士在面前数丈之外打成一片,哪里还有退路。心中了然,怕是只有把萧军的队伍撕出一道口子,
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想到此处,李登宵再不多说,拔出七星龙渊剑,拍马向前,剑纹古朴,剑光凛冽。
风凄厉,战火起,尘沙扬,李登宵的肩发随着足下大宛马风驰电掣的奔跑,张狂地向后飘起,数年沙场跌打滚爬的经历
如在眼前。
李登宵宝剑扬起,剑眉微扬,星眸如怒,随着数万大梁兵士一起大喊着:「杀!」
于是杀!吹毛断发的宝剑利器上灌满真气,铠甲和盾牌在它挥过时如同烂泥,随着萧军号角吹响,萧军数万雄师同时掉
头,大梁军队措手不及,两军胶着在一起,用同样迅速而惨烈的损耗彷佛无休止地比拼起来。
李登宵全身上下如同浴血,一身战甲血迹斑斑,落在发丝上的血凝成了一缕缕,溅入眼中的血则微微刺痛,沾在双颊上
的血,使李登宵如同修罗转世,杀得尘世如同炼狱。
可尽管如此,因为萧军出人意表地反攻,这数万士卒还是渐渐呈了败象,他们毕竟年轻,无法忽略手足战友在身边如此
轻易地死去。
李登宵一缕碎发被细密汗珠沾在额前,他一眼看见数百步外的帅旗招展,双目一凝,用剑扫翻身旁十数名萧兵,从背上
取下乌檀弓,拈银箭在手。
银箭远远沉过寻常箭矢,若是把握得当,用力十足,射程要远的多。
李登宵微微眯着眼睛,看准烈日之下,那根细细旗杆,咬碎钢牙,拉弓如月,几缕细细的血丝从他被弓弦割伤的手指流
下。
李登宵似乎对那疼痛浑然不绝,大喝一声射出,只见那银箭破空有声,呼啸而去,顷刻,那萧国帅旗就逶迤跌落在地上
。
战场为这个惊人的变故微微一静,李登宵运足内力,大声喝道:「萧国统帅已死!得副将头颅者赏银千两!官升五品!
」
这一声厉喝,清晰的传到每个士兵耳里,大梁军士皆精神一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加上国恨家仇,皆奋勇向前,将生
死置于度外,而萧国军士听了,战场之上,难辨真假,见帅旗已倒,都萌生退意。
至此,战场形势生生逆转,数万兵士喊声震天,硬生生将萧军部队撕开一道缺口,眼看着胜利在望。
可偏偏此时,青州失守,从后面赶来的叛军从青州西城门进,至东城门出,离李登宵他们不过是百丈之远。
李登宵心中苦闷,昨夜未休憩奔波一夜,此时苦战劳神,加上极怒攻心,几乎要一口鲜血喷出。
就在这此时,变故又起。
叛军前,与那叛国的高官并驾齐驱的副将,掏出腰中弯刀,将那高官的头颅一刀砍下,提在手中,高喝道:「有血性的
大梁男儿!与我一同前去!助将军杀敌报国!」
那叛军部队中似乎也多是爱国之人,只苦于那高官淫威,此时听那副将一声怒喊,十有七八都拍马向前,与李登宵手下
数万士卒一同抗敌。
李登宵胸中大石落地,只觉得四肢无力,见形势已定,萧军退败,拍马回走。在离那副将数丈处一个抱拳,说:「多谢
兄台此举。敢问兄台高姓大名,李登宵回朝之后,为国为民,都定当相荐,高官厚禄以请。」
那副将似乎愣了一会儿,随即吃吃笑了起来。
「你要怎么荐我?我的官可再也升不上去了呢!」
李登宵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浑身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
那人将遮得低低的头盔取了下来,再撕去满腮须髯伪装,露出一张俊美难言的脸:「三哥,果然只有那把剑才配得上你
。」
李登宵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喃喃:「你……你……一国之君……」
李连城轻笑道:「我放不下心来。」
他驱马向李登宵的方向前行了几步,直到近得可以清楚看到李登宵一身血污的狼狈模样,然后探身过去,两人在马上隔
空轻轻相拥,又各自催马回头。
第六章
此战后,萧军退兵一舍,李登宵也并不一味紧逼,只是下令整兵清点伤亡人数,上报朝廷,此外休养兵力,以备兵戎再
起。
李连城自那日后便留在军中,大梁五品官员方可面圣,遂军中副将无一曾仰天颜。加上他那日立下军功,军中诸人对他
也是客客气气的。李连城这几日便一直黏在李登宵左右,居同帐、卧同榻。除了奇怪他跟得紧,李登宵也并未觉得有何
不妥。
数日之后,萧军派遣使节送来降书,此战后,萧军元气大伤,军队供给本就大损国力,何况十万大军只馀十中之一二,
投降谈和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李连城看了那降书,虽言辞之间极尽谦卑,却提出送女和亲。一为免赔款,二可得数十年休养生息的太平光景,将来潜
伏于梁国,亦是难防之事。
想到此处,李连城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们想和亲?」
使节一鞠至地:「琳琅郡主愿嫁与骠骑将军为妻。」
「嫁我?」李登宵不由一惊,回头看了一眼李连城,见他面色铁青,显是不乐,于是续道:「郡主是天人之资,在下才
疏学浅,怕是无缘与郡主共续鸳盟。」
那使节微微抬了头,两人这才发现这使节眉目中自有一股清逸之气。使节笑道:「这个不劳将军费心了,郡主自幼思慕
将军英雄盖世。」
「若是不允呢?」
「若是不允,我国虽然力有不济,又岂是任人欺凌的?自当倾一国之力,不惜灭国之祸,也要与大梁再拼死活!」
两人均是心中一凛。
李登宵沉默一会儿,伸手在降书上签了字。
那使节见他应允,微微一笑:「请将军在此等候数日,郡主的鸾驾已在路上。」说完,躬身退去。
李登宵见李连城默然不语,心中微微一痛。
「怎么,有什么奇怪的?」李登宵苦笑着说:「这种乱点鸳鸯谱的事情,你不也经常做吗?」
李连城沉默一会儿,缓缓抬起头,「他若要打,我们便陪着他打。倾全国之力又如何,我不愿意见你娶妻生子。」
李登宵苦笑道:「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不理智了,打仗哪里是好玩的事情,若无战争,何愁无太平盛世……」
李连城有些焦急地握着李登宵的手。李登宵第一次见他如此慌乱,只听他急道:「早知如此,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你出
来……」
李登宵听到这话,心中一痛,用力地将李连城的手甩开,大声道:「是!我本该不见天日,我发什么疯要帮你拼死拼活
、打仗杀敌,我本……」说到这里,淡忘的仇恨涌上心间,李登宵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李连城知道说错了话,急忙解释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李登宵毫不留情地打断他:「那是什么意思!」
他极怒之下,狠捏着李连城的肩胛骨,李连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对肩膀上的疼痛恍若未觉。
良久,李连城轻轻地说了一句:「三哥,我只是喜欢你。」
李连城看着李登宵,慢慢地握住李登宵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把李登宵的手轻轻扯下来。
李登宵浑身僵硬着,脑袋几乎不能运转,呆呆地看着李连城似乎是自嘲地笑着,掀帘出帐,翻身上马,急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