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的?”石狮掰开一只螃蟹,用专门吃蟹的钩状银勺挑起蟹肉喂到小竹嘴巴前,直到小竹吃进嘴里,他才满意地去
夹下一道菜。
石狮夹起用桂花与桂枝熏制的麂子肉,轻轻抖掉上头的辣椒和香料——小竹喜欢吃清淡的菜——然后撕下最嫩的部分喂
给小竹,一边说:“肉食不容易消化,你身子弱,只能尝个鲜;等你身子壮起来,我亲自去抓岛上的野鹿给你烤来吃!
”
小竹大为感动,抬起头来看着石狮的眼睛;石狮遂放下玉箸,微笑着问他:“怎么了?”
小竹轻声问:“大伯为什么对小竹这么好?”
石狮看着他那双湿漉漉、便如小动物一般的眼睛,一时间心中也有些迷惘。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重视闻风亭,才爱屋
及乌地喜欢小竹;但若说是沉醉在小竹的美貌里,那也只是一开始的事,到现在却是先想到小竹如和风细雨般的性子,
继而才想到他倾人倾城的容貌;而要是因为喜欢被人崇拜与信任的感觉,那这岛上不知有多少人敬他若神明。
石狮想了想,由衷地说:“我虽然从出生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在与人相处上却异常失败,周围的人只是因为我做的
够好够让他们满意才向着我,一旦我使他们利益受损,是不会再有人跟着我的。”
他摸了摸小竹的长发,微笑起来,“在岛上我遇到了几个好朋友,比如左凌、子扬和二弟;但他们与我是不同的、各自
独立的,没有我他们依然活得下去——只有你,”石狮刮了刮小竹的俏鼻,“我从没为你做过什么,你却无条件向着我
,这就足以让我喜欢你了,更何况你这么柔弱,即使你很聪明,却还未被发掘,这么懵懂的你,我自然要好好保护。”
小竹是一块璞玉,将自己本来就中意的原石,打磨成更符合自己喜好的模样的过程——石狮很享受。
石狮没发现,他说了“喜欢”。
小竹愣愣地看了石狮半晌,才又轻轻靠回他宽阔厚实的胸膛;眼泪在漂亮的眼中闪烁,小竹轻声说:“大伯才不是什么
都没为小竹做呢;您从周二少爷手里救下小竹,允许义父收养小竹,要所有帮里的叔叔哥哥保护小竹……大伯为小竹做
的,很多呢。十岁以前住在山上时,被爹娘卖入小倌馆的十九个月,被买来献给周大少爷却被遗忘在偏院的半年,被二
少爷发现带上船的十多天……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只有大伯用自己的披风裹住我,将我抱起来的那一刻,我一辈子
也忘不了——那是我的宝贝,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刻。”
有泪水滴下来,小竹嘴角带笑,脸上是幸福的表情。
石狮心中一缩,又是那种又酸又麻的感觉。
仿佛有了预感,有些东西在变化,但石狮不想阻止这种变化——纵使他还不能把握这种改变是什么,但他直觉想让小竹
幸福,他不想一个简单的拥抱就成为小竹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刻——他想给他更多、更多。
宴会还在进行,已有几个醉汉耐不住挑逗,连走带爬的到舞池中与舞娘们嬉闹成一团;管家呼喝着下人更换菜肴;左凌
喝得双眼熏红,想借机与单子扬亲近,却被对方用筷子将自己意图揩油的手给打肿,正委屈的喝闷酒;闻风亭倚在门框
上,看着外面的明月,不知在想什么……
小竹却什么也看不到,只幸福地窝在石狮怀中,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秒。
石狮隐约看到小竹满足的微笑,宠爱地轻吻他的发旋——从现在起,你是我的宝贝。
第七章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改变步调——无论你希望它变快或停在这一秒。
庆典过去了好几天,岛上又恢复平日的作息;但鬼狮子内部发现——石狮宠爱小竹更严重了。
两人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就连晚上也睡在一个屋子,就像会有人把小竹偷走似地,石狮像在防盗。
连闻风亭也因为上次的烫伤事件而不被信任;不过闻风亭最近在帮忙部署伏击周飒的事,也没心力照顾小竹。
而这也是小竹最近的恐惧——周飒的船队已经起航,不久双方就要短兵相接。
一方面他担心石狮会被周飒的人所伤,一方面又怕若自己真把义父带到周飒指定的地方,却害义父落入敌营怎么办?
思来想去,小竹只能钻周飒的语言空子——既不将义父带到指定地点,也不让他参与双方争斗。
主意打定,小竹便起了个大早。
平日里,因为石狮要练功,卯时前便要起床;虽然小竹一直要跟去,而他也允许小竹跟了一段时间,可随着天气慢慢转
凉,石狮便禁止小竹早起去吹冷风了,所以小竹近来都睡到辰时之后。
然而今日,石狮刚走,小竹便起来了。
珊瑚苑是石狮的居所,没有传唤不会有人来,连侍妾月容也不能随便进入,所以是府内人最少的地方。
小竹站在院子角落,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周飒交给他的信封;小竹一眨不眨地看着信封烧成灰烬,心中一边祈祷石狮、
闻风亭,还有帮里的所有人都不会有事。
石狮手上捧着一件狐裘外衣,快步地走回珊瑚苑来。
前几天让鬼狮子旗下的商铺挑一件毛皮披风给小竹穿,昨夜随其他货物一起送到岛上,一早管家就送过来,刚好遇上去
练功的自己,便亲自拿回来了。
才走到苑门口,却见了一缕青烟,随即便见小竹呆呆杵在院角,不知在烧什么。
“你在干什么?”
石狮走到小竹身后,那物件已化尽了,于是张口问道。
小竹被吓得魂飞魄散,险些跌坐下去!
石狮急忙搂住他,皱眉问:“怎么给吓成这样?”
小竹稳了稳心神,挤出一个笑,说:“大伯这样突然出声,能不吓到小竹吗?”随即瞄到石狮抱在怀里的衣服,于是故
作惊喜地问道:“大伯,这是什么?”
石狮虽有些怀疑,但也愿意给小竹留一点自己的小秘密,于是从善如流的把注意力转到怀中衣服上,“这是雪狐皮毛做
的披风,过几日天气更冷,你就得给我天天穿着。”
小竹呆呆看着衣服,心中已忘记方才的惊慌之事,只剩下满满的感动。
他忍下泪意,笑着问:“大伯,我可以试试看么?”
石狮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抖开衣服披在小竹身上,甚至细心帮他整理。
小竹摸着柔弱的狐裘,看着石狮宠爱地表情,更坚定要保护石狮的想法。
日子一天天逼近,周家船队终于进入了鬼狮子伏击的海域。
所有人整装待发,石狮虽然要坐镇府中,好及时给予支援或改变计划,可也一早便起身了。
当他走到屋子里另一张让管家新加的床边时,却意外发现床上的小竹睡得极不安稳。
石狮连忙将小竹摇醒询问,才得知小竹身子不舒服。
石狮赶紧唤来韩大夫,闻风亭也闻讯赶来。
时间不等人,到预定时间了,一向乖巧的小竹今日却意外任性,拉住闻风亭就不让走,石狮心疼他生病,就让闻风亭留
下——反正今日不过是试探,并不打算与周飒硬拼,闻风亭去不去都没太大影响。
船队就这样出发了,而闻风亭也如小竹意留在府内。
可叫韩大夫奇怪的是,凭他的医术,却诊断不出小竹究竟得了什么病。
“你说什么?”石狮站在屋外,低声问:“装病?”
韩大夫点点头,应道:“脉象正常,比之常人稍显虚势,但小竹一向体弱,他的脉象我很熟悉,这绝不是生病——除了
装病,我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石狮皱眉看着韩大夫,半响才对他说:“且看看再说吧,你只熬些补药来即可。”
韩大夫做掬离去,石狮重又进到房中,闻风亭正给小竹擦脸,见石狮进来,忙问:“大哥,韩大夫怎么说?”
石狮若有所思地看着小竹,却见他故意别过头去,于是说:“没什么,偶感风寒,喝过药就会好的。”
“这样便好。”闻风亭长出一口气,只因小竹乖巧听话,今日如此反常,可把他急坏了。
小竹听见石狮的话,也暗暗舒了口气,却越加不敢去看石狮,对为他而心急的闻风亭也更觉内疚。
闻风亭以为他身体难受,连忙安慰:“小竹,你且忍一忍,很快就不难受了,义父在这陪你,哪儿也不去。”
小竹听了这话,转过头来,不安地轻喊:“义父……”
不知他为何而不安,“我在这呢。”闻风亭依旧笑着拍拍他的脸颊。
小竹看着他温柔的笑脸,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心情平静不少。
不一会儿,韩大夫熬了药,派人送来,石狮一勺一勺喂小竹喝下这加了安神作用的药。加上由于神经紧张了一早上,小
竹很快便睡着了。
石狮坐在他床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沉睡的小脸;直到闻风亭将午饭送来,才又将小竹唤醒。
虽然心中有疑惑,但石狮还是仔细将厨房特别熬制的麦冬粳米粥一点点喂进小竹口中。
一小瓷碗的麦冬粥就快喂完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石狮将碗放下,轻轻给小竹擦了擦嘴角,才皱眉望向门口。
来人很快就跌跌撞撞地走进门来,竟是临时代闻风亭统帅船队的左凌;一道狭长的刀伤他的横过前胸,一同前来的单子
扬正紧张地替他按着不断流出血来的伤口!
屋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石狮站起身来,沉声问:“怎么了?”
左凌喘了口气,回到:“老大,我们着了周飒的套了!他比我们先到,反过来伏击了我们!”
闻风亭惊得一呆,半晌才急切问道:“兄弟们怎么样?”
左凌跪了下来,低头说:“虽然我们熟悉海域,撤退及时,而且——虽然奇怪,但是周飒并没有为难我们——但回程时
,又受到另一队船队的伏击,兄弟死伤严重!”
屋内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冷气;闻风亭问:“是周飒的人吗?”
左凌仔细回忆说:“看打扮和船只倒是不太像,可对我们的情况的熟悉却是一模一样的。”
石狮问到:“就算没有天时地利,难得你们还打不过几个护院!”
左凌摇头答道:“虽说是护院,但武功都异常高强,就算在当今武林也可排上名次,更奇怪的是,这些护院,还有第二
次袭击我们的人,都十分熟知我们身手最好的几个兄弟的招式——周飒预谋已久!帮里必有内鬼!而且……”
见左凌犹豫,石狮更加阴沉地问:“什么事,说!”
左凌神情复杂地看了小竹一眼,似乎下了什么决定,缓缓说道:“而且周飒让我带话给小……闻竹——说为何事情与商
定的不同。”
什么?!
闻风亭惊慌地转过头看着小竹,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石狮阴沉地缓缓看向小竹,虽然眼前的小人儿也是一副震惊万分的样子,但石狮脑中却浮现出这样一些画面:
“怎么给吓成这样?”
“大伯这样突然出声,能不吓到小竹吗?”
“他的脉象我很熟悉,这绝不是生病——除了装病,我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
石狮冷冷地开口:“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小竹惊慌地跪坐在床边,拼命地摇头,结结巴巴地说:“不!他答应我不伤害任何人的!”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却让所有人心中一凉。
石狮心中瞬间像燃着了一把火,那些心底深处最黑暗的记忆全涌了上来,手下的背叛、爱人的抛弃,一瞬间,小竹泪流
满面的脸与珊珊怨恨的脸重合了起来,石狮更是压抑不住即将爆发的怒气!
“单子扬!”石狮吼道:“按照帮规,叛帮者该当何罪!”
单子扬踌躇了一瞬,沉声答道:“死罪。”
“大哥!”闻风亭一下子跪在石狮面前,急切的说:“小竹一定是有苦衷的,你听他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是周飒的人,利用我们的信任,假意设计计划让我们中了周飒的圈套——这不就是事实吗?!”
石狮怒吼着,心中却被单子扬那一句“死罪”而震醒了不少,虽然小竹背叛了他,但他还是不想让他死。只是话一出口
,也只能顺着说下去:“要你死太简单了,单子扬,帮里什么刑法可代死罪?”
代死之法其实比死更痛苦,但单子扬心思敏捷,早已看出石狮所想,而自己也实在不愿小竹不明不白就因石狮怒气而死
,于是擅自改了说法:“因人而异,闻竹体弱,八十大板可也。”
八十大板?不是照样要了小竹的命吗?石狮心中一惊,闭眼硬是将怒气压下一些后,盯着小竹说:“虽然你背叛了我们
,但看在你义父的面上,今日你若承认背叛了鬼狮子,并发誓不再犯,我就饶你一命!”
小竹哭着用力摇头,眼泪飞溅而出,他知石狮最恨被人背叛,而他宁可死也不愿石狮讨厌他,只是哭喊:“大伯,大伯
,我没有!我没有!不是我泄密的,我没有背叛大家!你相信我!”
石狮火大地将他拖下床摔在地上,骂道:“你还不承认!”心中却希望小竹早早认错,好免去责罚。
小竹给一甩,心中凉去大半,却意外稍稍平静下来,他流着泪仰头看石狮,说:“我与周少爷并不认识,也从不曾将帮
中秘密透露给他……大伯,大伯,小竹死不足惜,但却让真正泄密之人漏网,你要相信我啊……”
石狮以为他仍然在为自己圆谎,更加怒不可遏,气他不自重,甘心做周飒之宠,又气他不知悔改,一时怒火攻心,吼道
:“拖出去,杖责八十!”
闻风亭不可置信地看着石狮,哀求道:“大哥,大哥,他还是个孩子!原谅他这一次!”
石狮心中烦闷,对着闻风亭骂道:“这就是你教的孩子?你能证明他没做对不起帮中的事?你要我以后如何服众?不罚
他叫他以后如何在帮中立足?!”
闻风亭一呆,而外头待命的人已将小竹拉了出去绑在长登上。
闻风亭反应过来,马上往外冲去——无论如何,不能让小竹被打!
单子扬知道石狮的怒气不能再被撩拨了,于是一个箭步闪到闻风亭身前点住他的穴道。
“子扬?你想干什么?”闻风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单子扬低声警告:“这是帮主的极限,你想害小竹死吗?”
闻风亭也知道这道理,却私心想保护小竹;如今不得动弹立在门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竹受刑,更是心如刀割!
单子扬走到院内,接过执刑人的板子,高声说:“闻竹叛帮,受刑八十大板!”
说完便将板子打在小竹身上。
虽然单子扬已徇私减轻了力度,但毕竟是杖责之刑,小竹一身细皮嫩肉,自从上得岛来,何时受过这罪?不出十棍,背
上衣服已被血肉浸透!
“大伯,我没有——啊!”小竹只觉整个背都像被钉上钉子一般的痛,可还是喊着:“大伯……大伯……小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