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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玖夜——by萧泠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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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狠狠地说着,但眼睛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薄薄的雾气根本就不受他控制,他话声未落也凝聚成晶莹的液体,簌簌地落下来。

苏忆殇胡乱地擦去脸上咸涩的液体,很想说,这苍梧之渊究竟是什么地方,在这里呆了一阵子,他的身体上上下下都有了问题。这眼睛拼命地往外冒水,烦都烦死了。还想说,别以为他很好哄骗,露出这么一点点可怜兮兮的表情他就会心软。什么玩意儿,他早就不稀罕了。他更想说,要死要活来个痛快的,他真的一点点都不想再见到这张惹人厌的脸了!

第九十二章:离开

然而,苏忆殇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的头被轻轻压在一个温暖的胸膛里,额头抵在心口处,心跳的有序脉动声顺着相接的位置,慢慢流淌进了心里。被苏忆殇狠狠拍了一下的手抚在后背上,一下一下,像是在给小动物顺毛。虽然动作很僵硬,虽然力度时大时小令他很不舒服。

白皙的颈部,是男人温热的吐息。

耳边,是男人略带沧桑的感慨。

“小殇长大了,但舅舅已经老了。”

屁!为了压抑随时可能从自己嘴里冒出来影响自己形象的声音,苏忆殇紧紧咬住唇,只能在心里腹诽:得了吧,要老的话,早一千年前就老了。现在一千年的老怪物,“老”什么的词冠在你身份简直就是忽视了“骨灰”二字的恰当性!

掌心下是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体,衣襟上是渐渐渗透的水汽,苏鋆悦怔怔地看向虚空的一点,心里面是闷闷的疼痛。

他以为,那种不同于身体上面的伤痛早在苏晴死去的时候,他就不会再度体会。

苏忆殇并不知道,之于他,苏鋆悦是真的有着一份疼爱之情。只是,那一份疼爱,远远及不上对苏晴的感情。

残酷而无情,尊贵而冷漠。这些是外界对他的评语,但苏鋆悦却认为这个评语不够确切。

他并非无情,而应该是寡情。

他的感情太少,而且全给了他的妹妹。然而就是这个承载了他全部感情的女人,最终嫁给了一个人类。

没有人知道,在得到了这个消息的时候,无论他的脸上露出如何平淡的神情,但在心底,他是无措的。像是一个茫然的孩子,不知所措。他明明记得,那个已为人妻的女子在年少时曾经满眼认真地看着自己,说要娶他。

明媚的少女仰着脸,梨涡清浅,笑靥如花,声音如黄莺出谷般的婉转,说:“哥,等我到了妖王境界,咱们就成亲吧。我从现在开始攒聘礼,然后迎娶你进门。”

苏鋆悦的比苏晴年长一千年,那时候的他已经是火狐皇,位尊三皇之一。他上过战场,屠杀过修真者,也斩杀过妖魔。他骨子里便带着尊贵与淡漠,他从不会迁就任何人。但没有人教自己,此刻骤然加速的心跳为何……明明身体上,没有半点损伤。

所有的话在心里转了又转,到了最后,他只是拍了拍苏晴的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一如他一直看着苏晴的时候,轻声道:“咱本不就是一家吗。”

然而,就是这个曾经信誓旦旦要娶自己的女孩,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经嫁给了别人。他得到消息的时候,那个被自己捧在心尖上的妹妹已经被关进了锁妖塔里。

于是,他去了锁妖塔,看到了面容憔悴修为倒退的苏晴,以及他高高隆起的腹部。

哪怕他的表情掩饰得再好,那一瞬间他也愣在了原地。

他期待过苏晴的孩子,但那个前提是,那个孩子的父亲是他苏鋆悦。

苏晴的孩子,玖夜和苏忆殇。两个孩子,虽然一个是人一个是妖,虽然两个孩子同样的钟灵毓秀,但勉强入眼的只有苏忆殇。至于玖夜,他不仅没有丝毫的感情,心中更满是厌恶。一个完整的人类,是那个夺走了苏晴又放弃了她的男人的孩子。

苏鋆悦有时候也想要问问苏晴,那个男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类。为了他,苏晴竟然要求他不要去见他,不要去打听他的任何事情。他也想要问她,还记不记得当初自己说过的话。

苏鋆悦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想,苏晴还在身边,答案也会在慢慢知晓的吧。

后来,苏晴还是死了。

间接地死在他的手上,他所厌恶的玖夜也不在了。他的身边,只剩下苏忆殇,曾经得到过他些许疼爱的孩子。

只是,那些疼爱在苏晴的死亡之下,什么都不是。

他的脑袋里面,反反复复都是一句话——既然苏晴不在了,他凭什么善待她的孩子。若是苏晴真的喜欢这个孩子,那么,苏晴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孩子躺在自己身上,她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是痛,还是悔?

然而,那些猜测已经都不重要了。他,总要再见她一面。

单手按下苏忆殇胡乱擦着脸的手,指腹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水,苏鋆悦轻声喃喃:“小殇,你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苏忆殇的体力本来就被锁链耗了十之八九,又被冥河那一通闹得不轻。而今又因着苏鋆悦的突然转变,一面在怀疑他是否作假,一面又想要抱怨这些年他对自己的做法,两种情感纠缠,眼睛更像失控了一般,眼睛一直发酸。待得无声地将泪水委屈宣泄完之后,苏忆殇已经昏昏欲睡。

苏忆殇的头靠在苏鋆悦的肩膀上,红肿的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困倦如潮水一般,就连一向苏忆殇引以为豪的自制力也在它的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苏鋆悦咬破了自己的食指,红色的液体流出来,随即凌空虚画出一连串红色的符号,细细看去,似与水榭外墙壁上面的暗红色字符极为相似。

字符层层累加,渐渐显出法阵的模样。红色的鲜血几乎在苏鋆悦手指顿住的那一刻,骤然发亮。苏鋆悦虚按在以鲜血绘制的法阵里,向下施力。

虚空之上,法阵之中,鲜红的液体随着苏鋆悦手掌的缓慢按压,流淌的速度越来越快。

苏鋆悦的手,按在了苏忆殇右侧的脸颊上。

甫一接触,红色的字符像是活了过来一般,一面发出“嘶嘶”的声音,一面蠕动着钻进了苏忆殇的皮肤里。

右颊之上,紫色的蔷薇刺青猛地颤动起来,紫色的花瓣挣扎着舒展,青色的藤蔓也扭动着身体向脸颊处凑过来。而不断钻进苏忆殇皮肤里面的血色字符的速度瞬间降到低点,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被顶出来。

最后,苏鋆悦直接划开了自己的手掌,按在了苏忆殇的脸上。

而苏忆殇只是闭着眼睛,哪怕苏鋆悦此时折腾的动静这么大,除了眉头依旧蹙着,他的一切反映都在显示着他在沉睡。

待得苏鋆悦移开手掌的时候,他的脸显得异常苍白,划开的右手手掌也在微微地颤抖。而苏忆殇脸上原本紫色的蔷薇刺青上,一缕缕红色的丝线紧紧将它缠绕,然后缓缓渗透进去。不消片刻,那纯粹的紫色已经黯淡了许多。

“冥河。”苏鋆悦静静开口。

“属下在。”冥河的脸色早已经没有了平时的淡定,看上去有些小小的扭曲。话说,任谁看着时而癫狂时而残忍会一面笑着一面将人慢慢撕碎,哪怕对着唯一的外甥也是一副“本座的东西本座就是玩烂了也是本座的”霸道而又无情的样子,突然这么露出如此温和的一面……冥河表示,自己百年修行,修为看得过去,心性上实在是差了许多。

“不要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苏鋆悦淡淡道,头也不回,抬手,一阵“叮叮”的声响后,苏忆殇手腕足踝上面的锁链纷纷脱落。

冥河觉得自己应该跪下来,来一句“谨遵陛下教诲”。但他又下意识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妄想什么。想反驳,但又有些心虚。

对于冥河的沉默,苏鋆悦眼皮都没抬。他单手抖开一件蓝色的袍子将苏忆殇严严实实地裹住。随即又取出一张面具,戴在了苏忆殇的脸上。面具并没有严严实实将这张脸遮住。银色的面具只覆盖了苏忆殇的右脸以及额头的部分,遮盖住了他脸上即使有些黯淡褪色也无法忽略其存在的紫色蔷薇刺青。

“过来。”做完一系列的事情,苏鋆悦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不知何时冒了一头冷汗的冥河身上。

冥河几步向前,站在了苏鋆悦的面前。

“伸手。”苏鋆悦的命令简短,而冥河近乎本能地就伸出了手。

冥河的手上一沉,多出来一个人形物体苏忆殇。熟悉的味道几乎令冥河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看在苏鋆悦的眼里,眉头又是一皱——虽然那个东西能够放大人内心的欲望,但若是心中不存在那颗种子,他又怎会被放大。既是对小殇抱了难以启齿的心思,那么,他还是那个被他特意挑选出来去完成这个命令的冥狐王吗。

只是眼下,再也找不出适合的人选罢了。

苏鋆悦眉目里带着郁色,但他仍旧耐着性子对冥河嘱咐,道:“出了水榭之后,西侧崖壁五十米的位置上有一处半截的锁链,那是一处机关引动的装置。打开机关后,会出现一条通往苍梧之渊外面的锁链桥。只有半柱香的功夫,但足以带着小殇离开这里。锁链桥连接着一处天然溶洞,那是一座迷宫。这是地图。”说着苏鋆悦将一张满是墨迹的丝帛拿出来,塞进了苏忆殇的衣襟里面,“按着地图,出了迷宫之后就到了妖界的西方出口。带着小殇到人界去,去南疆青要山,他……小……夜他应该就在那里。”说道玖夜的时候,苏鋆悦的面部十分之纠结,但他仍旧是努力地别别扭扭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冥河愣愣地点头。

苏鋆悦的目光骤然变得凌厉,眸底的冷光几乎瞬间令眼前的冥狐王呼吸一滞。他看着冥河,一字一句道:“记得把样子变换一下还有,无论是妖魔界还是人间仙界,哪怕就是狐族的,也不要被他们认出小殇。去青要山的路上,你们必须躲着所有的人!绝对不能摘下小殇的面具,绝对不能看他脸上的紫雪蔷薇。这些,你必须记得。”

冥河脸上肃然,郑重应道。

苏鋆悦的目光再次落在苏忆殇的脸上,手指划过没有面具遮挡的脸上,轻声自语:“也不知道你能不能逃过此劫,那个东西留着始终是祸害……可偏偏知道是祸害,我还是没能将它从你的身体里面弄出了。”

苏鋆悦阖上双眸,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锋锐。转身,冷冷道:“走吧。”

“属下定然护住殿下安危。”联想到这几日妖界里有些诡谲的气氛,冥河似有所觉。当即对苏鋆悦行了一礼,怀里抱着苏忆殇,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听着渐远的脚步声,苏鋆悦的眼中划过倦怠,随即很快被坚定充斥——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个孩子。保住,苏晴的孩子。

清冷的目光落在地上四散的锁链上面,看着上面流转着的暗红色,苏鋆悦冷冷嗤笑,道:“上古之物,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寄存在身体里面的东西都弄不出来,反倒是差点吸干了宿主。当真,可笑至极。”

锁链抖了抖,红光似乎黯淡了许多。

第九十三章:青要山,圣湖之水

九月已是秋季,但南疆的绿色出奇得葱茏,入眼便是望不到尽头的茫茫绿色。足下的土壤松软异常,甚至有了一种踩上去就要下陷的错觉。青绿色的藤葛依靠着参天的林木而生,攀附到高处后随意地垂坠下来,与几乎将整个天空遮蔽的树冠遥相呼应,如同一层密网将整个南疆笼罩。

一入南疆,遍地相似的景色令人如入迷宫之中。而这个天然形成的迷宫里面,众多有毒的蛇虫隐匿在浓绿之下,只一个疏忽就会令一条鲜活的生命流失。因此,南疆之中,当真可以称得上地广人稀,其居民大多是世代居住于此的苗民。也正因为如此,南疆又有苗疆之称。

苗民并非散居各地,他们也有着自己的政权。南疆之中有十大苗寨,各为其政的同时也隐隐保持着平衡。然而,这十大苗寨所占据的地方,也只是南疆的外围之地。

南疆这种地方,愈是深入愈是危险。苗民之中,尚有擅长蛊术的蛊苗。蛊苗组成的苗寨不在十大苗寨之内,其位置在南疆的深处。他们擅长利用苗疆里最危险的毒物制造蛊毒,他们在身上纹出各种毒物的纹身,他们从不过问南疆之事,甚至极少走出南疆密林之中。但,只要是苗疆的子民就不会有一人胆敢招惹蛊苗的人。

然而,就是这个堪称苗疆之中最为神秘莫测又不好招惹的蛊苗聚居的地方,却传来一声声连绵有如海浪一般的祝颂声。

夜,正深。然而,整个苗寨里,包括年幼的孩子,无一人入睡。

这些令外界谈之色变的蛊苗,无论老少,皆是一身如雪的白衣,整齐地跪在地上。白衣在月光的照应下散发着莹莹的润色光芒,随着他们不停地以额触地的动作,身上的白衣如同银色的波浪。他们口中喃喃着祝颂的低语,不同的面容上,是相同的虔诚严肃。

而在这些银色的波光前,是一抹如墨的暗色。

高高的祭台上,有着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个女子仰着脸,象牙一般白皙的面容因着柔和的月光,更添了一分皎洁。她的年纪已经不轻了,眼角处也有着淡淡的细纹,但见到她的人却总是不约而同地忽略她的相貌而注重于她澄澈异常的眼眸。就好像此刻,那双眼里,小小的月牙映在其中,令她整个人多了一分神子一般的圣洁美丽。

女人一身黑色的长袍,衣角袖口上面绣着暗红色的曼珠沙华。粉色的唇不停地开阖着,时而低吟时而高亢的祷告声自她的檀口中溢出,沙哑而略显低沉的声音为这片茫茫夜色更增添了几分诡谲的意味。她的双手向天,广袖随着她一个又一个的手势而轻轻晃动,有如荡漾的水波。以着暗红色细线绣成的曼珠沙华也似乎随着这些动作而变得鲜活起来,一簇簇有如燃烧着的火焰。或者说,它们更像是流淌的血河。

——正如簇拥着祭台的那片红色的彼岸花。

没有到过南疆深处的人永远无法想象,在那片层层叠叠仿佛无边无际的绿色会在这个地方戛然而止。自此处之后,无边无际蔓延开来的是大片如鲜血一般的红色,那本是开在黄泉路上的花朵,此刻却在南疆之地尽显妖娆。

在大祭司的带领下,苗疆的蛊苗正对着它们的圣山祈祷祝颂。

苗寨的正西方,所谓的月初之地,是一座高入云端的山峰。入目之处,尽是漫山遍野的红色曼珠沙华,仿佛这座被云雾笼罩的山峰便是传说中的魂归之地一般。

此山,名为青要。

青要山,毫无疑问,便是南疆的圣山。

无论是晴天或是雨季,青要山约千丈高度的地方,永远笼罩着飘渺的云雾。无论是春天或是冬季,千丈之下也永远都开满了曼珠沙华,甚至连普通的林木都不见一棵。而从这青要山出来的毒虫毒蛇,其毒性也要远远强于南疆各处。

蛊苗的苗寨也并非位于青要山的山脚下,确切地说,它们两处之间隔着一处宽约百丈的山谷。由于山谷的存在,青要山显得更为飘渺。因为无论是从哪个方向,只要想上青要山,必定要走过这片山谷。它的地形看上去,更像是原本的青要山,因着不知名的原因,山体周围百丈之内,尽数塌陷到地底一般。

山谷之中,也尽是红色的曼珠沙华。比之山上的红色,谷中的花朵簇拥着,更像是一片血色的海洋。微风拂动,血色的海水便轻轻荡漾开来。

曼珠沙华,黄泉接引之花,当灵魂渡过忘川,生前的记忆便会散落于地上,化作这些妖娆得近乎诡异,红艳近乎残忍的彼岸花。

面对这片血色的海洋,跪拜的众人无不心存敬畏。

因着对圣山以及传说中居住于圣山云端之上的神明怀有的敬畏,蛊苗一族在每年的蚀月之夜,即当空之月为血红色的那一日,在大祭司的主持下进行一场盛大的祭祀,但凡属于蛊苗这一族的人,哪怕只是尚未满月的婴儿,也要彻夜祷告,向神明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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