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把我当女人,你就当我是四爷!」她扬起那根鞭子,却用了祈求的口吻。当成四爷?她知不知道这句话的力量?
「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我抱着她,冷冷的说。
「可我喜欢你!」她说。
那晚,我彻底把她当成了她哥,那是场游戏,教诲我如何去掌握一个人。也许四小姐是我第一个猎物,是我向岑木青进
攻前的训练。早晨她离开的时候,我说对不起,那是我们唯一的一次,以后都不可能了。小丫头笑笑,说别把她当小孩
儿,炎帮的女人都是上台面成市面的!出门时,她问:「你喜欢我哥么?」
我不回答。
她继续问:「恨他么?」
我还是不答。她扯了裙子补充了句:你喜欢谁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
听着她咚咚下楼的脚步,我却觉得反而是自己受了委屈。我真的不喜欢这女孩,但是就是她顶着我的后路,让我开始用
尽全力开始对付岑木青!
第四章
下雪了!
看来老人家说「邋遢冬至清爽年」还算准。我开窗闭上眼,彻骨的凉气暂时封锁了我方才对十几年前的回忆。
「孜孜花儿,马兰花儿……」「修洋伞,洋伞修伐……」「削刀……磨剪刀勒……」零碎远近的叫卖很醉人。上海不像
北方,街上笼罩下淡淡霜气穿透昏黄的灯,附近的女人照样在磕磕碰碰地骂三门。
「疯了你!这么站着!」有人从背后把全身赤裸的我彻底包裹起来,我们连续亲热了一晚,都舍不得离开对方的身体,
他就用火一样的肌肤紧贴着我。
「放开……我已经累了。」用手去拜对方的腕,因为我从来都不能抵抗那种温度。「呵,又有反应了哦!」他故意掠过
我胸口,把左边脆弱的乳首强行压在掌心跟着自己的心脏狂跳。
「我……我累了……走开啊……」我推不开他,嘴上这么说,身体却慢慢做好了迎接的准备,我们每次的交合都如烈火
般不减。十几年了,他就是那把带血的火在我体内来回抽动燃烧,烧出了他所谓的凤凰。
「……再……再进来一点……」我们积压在窗口,用有些暴虐的姿势来珍惜能够相拥的每一刻。他开始流汗,还攥紧了
我的手背,淡淡说了句:「亦臻……这里……你拿枪都拿出茧了……」
「嗯……」两人的热气足以把整个玻璃窗都抹上水雾,晕着紫红色檀木调情般的光。没有受伤时候,我经常跟不上他狂
烈的节奏。枪是岑木青送给我的……跟了我半辈子!他搂着我依偎在壁炉一旁。「你现在还恨你爹么?」我问。
「恨!」他补充了句:「但……没有十四年前那么恨了!」
「我还记得……」我说:「十四年前……我第一次拿你的枪做了一个人……」
「告诉我听听……」他吻着我的耳垂,湿湿的发烫。
「嗯,听我慢慢说……」
「五爷!五爷!你好心放过我一马,我有老娘老婆的……」一个男人半光着膀子跪在我面前。身边就是那天和弟弟宜平
失散的地方,呼呼的,我能听到自己慌乱的呼吸。
「咔嚓!」那是四爷给我的枪,打满了子弹,现在就摁在这个垂死男人的脑门上。
「三儿,你给董帮办事儿多久了?在这里卧了多长的内奸?说!」
「满打满算才一年!五爷,您饶了我吧!」他顶着我的枪一把抱住我的腿求饶。三儿是炎帮的老兄弟了,能算我师兄,
可居然被虎爷查出他也是董帮的探子。江湖开始染满杀气,我知道炎帮已经危机四伏。三儿就跪在当日我被打穿肩胛骨
的地方,我软了,想若是放了他……此刻三儿一见我心神不宁,忽然甩开我的枪头,抽出一把刀子在我大腿根就是一下
。我一个惊呼后退,血溅在对方冷笑的脸上。
「哼,你果然还嫩,跑江湖的要是像你一样心软,就是犯大忌!」
「住嘴!轮不到你教训我!」
对方流了满脸的血汗吼着:杀一个刚烈顶撞的人不算什么,杀求饶迄命才算是本事儿。他好象在教导我,睁着爱怜的双
目说着江湖的规矩。他说我要当好我的五爷,就要听他这一课!
我无法形容那一刻心中的感受,哀求和激将终于把我推上野兽的顶峰。「砰!」那是我人生的开始,不带半点儿怜悯的
第一枪。三儿生前和四爷很好,他抱着我的腿滑下,喃喃得说了三个字:「好……样……的……」最后还托了句要我好
生跟着四爷。
那一刻我明白身在帮派的意义。一些细雨化进我的伤口,但是不疼。后来我要了三百的大洋给三儿老家送去,还给他买
了个坟,因为他拿命,替四爷给了我一课。
忽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我吓一跳,回头看到是大阿姐。那女人冷静得朝我笑笑,伸出黑色杂花貂皮斗篷下的手一挥道
:「抬到焚凰书寓去,把这儿整干净,要快!」
「大阿姐,你怎么来了!」不知是否因为四爷的关系,我看着那赶来帮我的女人,特别亲切。大阿姐掏出丝帕,替我擦
了脸上的血迹,怜惜地包扎了我的伤,不慌不忙间看得出她见过大场面。
「四爷叫我来接你的。」她拉着我上黄包车:「最近被炎帮灭口的人,都要拉去焚凰处理干净,越快越好!这儿条子警
察多,革命革了个天皇,乱着呢,怕被租借的红毛人看到了添麻烦。」我在发抖,捏着她的手满是汗。大阿姐笑了,拍
一下我的手背道:「傻孩子,头一趟办事儿都这样,呵呵,你以为人人都是四爷那样的虎仔呀!」她夸岑木青的口吻像
毓妈。大阿姐在车上替我换了身干净衣服,说两位爷正在先生闺房里等我好信儿。暮色下的灯光照着身边的女人,紫金
天蚕的袄裙绣着牡丹,带着刺儿,闪着暖色的寒光,沧桑写在这个妓院老鸨的脸上。
为掩人耳目,我们故意从大门进「焚凰」,大阿姐顿时换上撩人三分的媚态道:「五少爷做新人咯!姑娘们腾房间咯!
」那时我已经在炎帮呆了2年半,不但个子蹿的很高,人也变结实了。焚凰的规矩我明白——「做」这个字眼,是妓院
招姑娘的行话,也用来说江湖杀人,此刻就是双关的暗号。焚凰两楼修砌了白玉的凤凰雕,腾云驾雾,但没有雕龙。大
阿姐说:当年慈禧用凤压着龙,在焚凰,凤都把龙给烧化了!底楼原本是摆大桌点盘子的地方,现在扯了几十尺的紫红
纱帐,打了百来个大小灯笼,照着中央的台面唱戏用。妓院中低等的叫「长三」,高等的叫「书寓」,焚凰是书寓中最
高级的,平素都是些皇军爷爷和租界的头儿来。他们管叫「扎台型」,意思是有品位有脸面。大阿姐换了条火红的帕子
朝半空扬,丹桂月季的四季先生穿着凤凰涅盘的真丝百褶裙涌上炎帮的房间。「别紧张,厨子会把尸体处理掉的。」她
带着笑说。
这会儿我正僵了身体往前冲,猛地撞上一个人,咚一声,脸上划过对方冰冷的扣子。
「啊呀,五少爷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快快给董爷赔个!」大阿姐一见来人便马上笑脸八分,把我向后拉。
「五少爷?」被撞的男人扯了扯一身西装毫无表情。他三十不到,个子比岑木青还要高些,一头褐色微卷的发把突兀的
阴影打在英俊的脸上,和四爷一样,短发。
「他……怎么个出局法儿?」对方边问边看我,眼睛颜色很淡,倒是没有什么唳气。
我偷偷盯着他,那人有三分洋人长相,总觉眼熟。大阿姐笑得手绢乱飞,哈哈哈地说我不是什么男风男妓,不出局接客
。那男人对我很感兴趣,他单手挑起我下巴,问我的来历。
「虎爷的人,董爷您恐怕没机会了!」大阿姐用带了玉镯的手小心分开我们的接触,很警觉。
门外有小轿车等候着,有人哈腰来催董爷上车。男人走时回头冲我道:「虎爷相中的人都不赖,撇开帮派不谈,下次我
们单独做个交情!」
见他出门,我忽然发现自己像是被摄了魂魄般。「他怎么冷的像冰一样?」我随大阿姐上楼的时候问她。
「你要小心些……他就是董邦的新接班人——董契扬!」
董契扬?怪不得我见他眼熟,这个让我略有兴趣的人居然就是他?那男人有些忧郁,也难怪,他的老爹头儿和洋人母亲
都在英国,病的厉害,不然董帮也不会那么快更换掌权者。看着真人倒是比报上的更加俊朗。我淡淡笑笑,他这块冰和
四爷这团火截然不同啊!
「今天你见了董爷,回头找个机会和虎爷说说这事儿,老爷子喜欢做事光明正大地来,你只要说清楚了,和谁来往都成
!」说完话,大阿姐已经开门踏进一个香气撩人的房间,门口坠着玻璃水晶帘儿劈啪作响。对这正门的一般都是上座,
虎爷抽着烟侧头和身边的女人调笑。岑木青穿了白色的长褂斜靠在一旁,看样子就等我呢。两年来,四爷知道我讨厌看
着他和女人笑,所以独自站着。
「做人要做得干净利落,不留活口。你学得不错么!」老爷子很高兴,估计有人通报在前。岑木青小心问他这次给了我
什么任务,虎爷道:「我们查到三儿是探子,叫小五把他给做了!」岑木青一听,居然打掉了手中的酒杯。我从来没见
过四爷那么大反映,起先还以为是因为他和三儿哥们儿铁,可后来才知道原因复杂……
老爷子带过一丝狡猾问:「怎么了?」
「你居然让亦臻一个人去办那么危险的事情!」他沙哑地吼了句,但我知道那是借口幌子,四爷手中捏了什么嘎吱嘎吱
响!
「知道你心疼,你的小五不是回来了么!」也不知道这老狐狸是真还是装,就顺着岑木青的话往下接。不过四爷毕竟是
四爷,震了会儿便回神过来,有些血丝的眼冲我一眨,我顺从地走去站在我的位置。两年多了,我长高了,差岑木青大
半个头,可是他还是习惯用手扶着我的腰身,还把那件白色立领收腰的衣服送了我穿,一直说我穿着好看。他很阴险,
因为穿那套衣服需要很大的定力——下身的贴身丝绸容不得你半点兴奋!
啪啪!老爷子一打响指道:「大阿姐啊,最近听说你这女人堂子里面来了些新鲜花样儿?弄来让阿拉看看!」大阿姐笑
着叫一声:「叫梦生园的小老板出来,给爷唱一段儿亮亮嗓子!」
焚凰和别的妓院不同,姑娘们也陪客人过夜,出局,但是个个被训练得能谈会唱。她们操一口地道苏杭白话,唱起苏州
评弹来柔声柔气。不过梦生园不是大阿姐家里养的,那是最近唱红的京剧班子,从无锡来。我听说那里的姑娘身段硬,
能打能唱,比起那些个软绵绵的很不一样!帘子一响,在门口砸起一阵京韵大鼓,上来几个跑龙套的小妞。
「我不要跑龙套的,我要看小老板!」虎爷不满了。
此刻上来一声悠扬拖腔,很明显不是女子阴柔的嗓子。踱门进来一个少年,唱旦角。他也剪了半短的头发,人不高,瘦
些。大阿姐得意地说他就是戏班子的老板,二十岁都不到呢!少年不屑地扫一下四爷,却把眼停留在我身上,带着明晃
晃的目光发亮。他没有穿旦角的行头,也没有带任何头饰盘面,一身雪白短衫绣着傲雪的腊梅花。因为上了很红颜的妆
,看不清容颜,只觉得是个五官干净清秀的男孩。四爷私下一笑,偷偷对我说:「好家伙,有味道阿!」味道?两年了
,从来都是四爷说我有味道,还没见他夸别人。
「是啊,都用来挑你们男人的!」我狠狠瞪他一眼。
「你不也是男人。」四爷冷静地反驳。
小老板唱的我不太懂,可我喜欢听,他的嗓子就像某种声音把我绕了进去,感觉一丝暖暖。四爷走近,我把腰身挪开,
这种想要驯服和被驯服,拒绝和渴望被强占的矛盾蔓延了整两年,何必为了一个陌生人吃醋呢?我嘲笑自己。
「爷,外白渡当家的派人来,说谈条件的!」有人打断京戏过来通报,虎爷让他带人进来,还说继续唱,别停!日本人
最近闹得很凶,炎邦除了操纵了几个洋行妓院,地头上的权利已经淡了。再加上辛亥革命,剪头的留辫子的乱成一片,
码头那帮野草帮也仗着自己的斤两来谈合。
我问:「码头三道儿,按着北斗七星阵,你从几道来?」说罢排开七个杯子,相错着倒满酒。梦生园的小老板不慌不忙
地继续着,混着醉人的香。
那人混乱了,仿佛被唱声带去了半边魂,想了半天才把第三个杯子调回来,一口喝完。虎爷面不改色地笑着,一秒,两
秒三秒……忽然我拔出手中的枪对着来人就是三枪。就在同时,楼下开始骚动,女人们阿亚乱叫着跑开,几个彪形大汉
埋伏着准备冲上楼,却被暗守着的炎邦兄弟活活压在墙头。
「一个都不许放出去!如果让董帮和租界知道了动静,以后焚凰就呆不久了!」大阿姐猛地上前拿手绢塞住伤口,催促
弟兄们把尸体拖走。唱戏的小妞儿昏死了两个,小老板却还若无其事地唱着。虎爷虽然在笑,可脸部明显颤抖。岑木青
异常冷静,他凑近道:「干爹,他不是真正道儿上的,不知道暗号结盟的规矩阵,还好小五……」虎爷随着梦生园老板
唱曲儿,边唱边道:「小五是我看重的,这次正好试试他,我果然没看错!」
「老爷子,你最好让人用四爷的名义给码头工一些赏钱,威严很重要,控制好那些地皮草莽就控制了半边码头了。」我
见过码头工的状况,惹得虎爷哈哈说越来越喜欢我!
看着死人被拖走,我几乎想要砸掉枪。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不动手,他这个探子就会知道炎邦头目的老窝。楼下那么多
埋伏,他不死,炎邦就毁了!
香味掩盖了一点血腥,我听到小老板声音明显发哑,但是还在唱……岑木青从后面抱住我的身体,我很渴望他如火般发
烫的体温,感觉安全和保护。很久了,他都没真正动过我,这个可恨的家伙总是轻浮地撩拨和调情,但是只要我还有半
点矜持,他便得意地退后观赏起我忍耐不止的样子。我怕了,甚至想自己送上门来证明我的存在,可是没那个胆量。何
况……四小姐和我说过,她要看我如何成为她哥哥的主人!这年腊月,四小姐打了胎。我私下去看她,她咬着发白的唇
说:「孩子不是你的噢!」那时是我第一次把她当妹妹一样搂着疼,四小姐说她很幸福,她有了哥哥,又有了我——一
个玩具,变成暂时的主人,现在却成了很微妙的关系!那丫头对我已经没有当年的无理霸道。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哥?告诉我啦!」她常这么问我。
…………
一瞬间我想了很多。有人敢死,但是敢活才算厉害!岑木青很敢活,我正在努力地跟他学。
「爷,要不我送小先生回去吧。」我找了个借口想要离开半刻,有头脸的人都是送小姐们回闺的,我想就算对方是男人
也因该一样。虎爷朝岑木青望了眼,问:「木青,你放他走么?」四爷笑着,却冷冷地冲了句:「去吧!干脆叫干爹把
这小先生赏给你算了!」
我顺着门把小老板带出去,心里被冷了一大片。岑木青不常失态,可这次他没藏好,让人闻到一些酸味道。我没时间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