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在家一呆就呆了两天,这两天下班后的时间都在观看从伦敦回来的叔叔和爷爷之间的争执中渡过了,主要内容还是杜老太爷同年纪一把了还一事无成的儿子间的唠叨和反驳,只不过这次多了点新鲜内容,杜三叔从伦敦回来没谈成什么大生意,倒是拣了个孩子回来,说是要认做养子。杜老太爷勃然大怒,原因是这孩子连个野种都算不上,完全跟杜家非亲非故,非亲非故就算了,还已经年近十五了,就算领养也不可能领个这么大的,不光年纪大还跛了一只脚,都不知道是杜三叔从伦敦的哪个旮旯里淘出来的残次品,居然喜滋滋地就带回来了。但是无论杜老太爷如何反对教训,杜三叔还是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导致姑姑姑父爸爸妈妈后奶奶都或被动或主动地被牵涉进去,杜家眼看要爆发家庭战争了。
到第三天,杜霖实在受不了这场闹剧,又回了自己公寓。回去的路上还在想见了苏锦该怎么轻描淡写又不失礼数地解释这两天未归家的原因。结果打开房门才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苏锦已经搬走了,临走前给他留了张纸条,下面还压着当初从他那里赢的支票。
这让杜霖很不是滋味,暗想是不是自己之前表现得太小气了令苏锦觉得他很为这笔钱耿耿于怀。“没有吧,我们见面的时间总共都没多少,我也没针对过他。那留下这个算什么,借住费兼过夜费吗?”
杜霖环顾了一眼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这一点他比较满意,最后走进衣橱间发现整个房间都被重新整理过了,衣物其实也没动,但是苏锦在适合搭配的衣物下都挂了相同的号码,杜霖随手拿起一套换上,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居然有点感动。
“他不会真的喜欢我吧。”感动之余杜霖又有点恐慌地想,他可从没认真想过要把这桩意外发展成故事。“混了这么多年,跟女人都没混出点名堂来,更何况一个男的。”他摇了摇头,决定再不去理会这件事,也决不让苏锦这个人出现在他生活中。
可惜事与愿违这个成语的存在不是没有道理的。
周一的全体员工大会上新的ceo总算正式露面了。杜老爷起身介绍自己身边的人说:“从今天开始,eric苏先生就是我们杜氏集团的新任ceo了,苏先生年轻有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希望大家与他多多配合,共同把公司发展好。那么下面,就请苏先生来讲几句。”
早会之后,整个公司都笼罩着一种骚动的气氛,其起因自然是新上任的ceo,数字化年代,要查一个人的学历背景要多容易就有多容易。按理说,堂堂亚洲船王世家请来的掌门人,怎么也该是享誉西方金融界才是,但是很奇怪,关于这位苏先生的资料却是少之又少。弄得一干男职员们腹诽不断,本来空降兵就很不让人服气了,更何况还是个既无名气又无来头的空降兵呢。而女职员们则正好相反,比起前任ceo,新来的这位至少在视觉上就大大满足了ol们的期待,兼之背景神秘,言谈举止又风趣自信,女职员们对他已经满怀了八卦期待仰慕的积极情感。
不过比起杜霖的反应来,外面的风浪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杜霖从看到苏锦出现在会议室就是个震惊过度的表情,当然他这个人面部表情不够丰富细腻,被左右的人误以为是在凝神思考了。苏锦倒是神色自若,还对着他友好地微笑,似乎两人从没见过。一番发言也说得风趣幽默又鼓舞人心,很漂亮的表现。
杜霖的情绪于是从震惊意外又夹杂进一些疑惑和烦躁,不管苏锦表现得多坦然自若,他自己始终是觉得不自在,总感觉是被苏锦给玩了,看他的样子根本就是早习惯跟男人一夜情了的,自己也本想着把这个事情抛到脑后就忘了,但是现在大家同在一个公司工作,免不了要有接触,万一苏锦对别的同事透露这件事,他的笑话就闹大了。
抱着这种避嫌的态度,行政总监杜霖对新任ceo采取了相当冷淡的态度,除了必要的工作接触,他连公司员工为苏锦举行的欢迎会也没出席。外界的理解是,太子爷嫉妒ceo,在用行动对其表示蔑视和排斥。杜霖也不在乎这些流言飞语,他才不管苏锦要干什么呢,反正也轮不到自己盯梢。
05.
不过也总有人会拉他下水。
“啪。”一叠文件落在杜霖的办公桌上,姑姑杜欣惠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忍耐着不快道:“你看看?”
“是什么?”杜霖淡淡地问,两只手指捻起文件瞟了一眼,裁员报告,姑姑是人事部主管,如果裁员自然第一个需要她签字。
“你爸爸请来的好帮手,快要把杜氏清空了。”杜欣惠毫不掩饰怨气地说,杜霖正在埋头签文件的动作顿了一下,杜欣惠这句话将苏锦和杜老爷一起埋怨了,他多少就有些不舒服,貌似平和实则冷淡地道:“裁员嘛,新官上任三把火,裁点人也不奇怪。再说前段时间公司股市受挫,导致资金短缩,也的确需要节省一下开支。”
杜霖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说,自然让杜欣惠有点辞穷,也不好继续说自己的大哥怎么样了,直哼了一声,把话锋都转到苏锦身上去:“问题是他现在不是裁几个人这么简单,你看看裁员名单,这简直就是大清洗嘛,连整个物流市场部都裁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公司多不景气了呢。”
杜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扯过那份文件仔细地翻阅了一会儿。然后也没再说什么,等姑姑絮絮叨叨地抱怨了一通没得到回应地离开以后,他才沉下脸来。面无表情地拨通了ceo办公室的电话。
桌上的电话响了一下,苏锦按下免提,就听到秘书甜美温柔的声音说:“苏先生,杜总监问您什么时候有空,说有事要跟您谈一谈。”
“杜总监?”苏锦楞了一下,随即目光一闪,微笑道:“你告诉他我现在有空。”
五分钟以后杜霖走进了苏锦的办公室,看见对方正身体后靠,姿势惬意地倚在舒适的真皮椅上,一手撑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正拿着支笔,翻阅着腿上的文件。看见杜霖就抬头对他笑了笑,“杜公子,又见面了,看来咱们还算有缘啊。”
杜霖皱了皱眉,没回应他的话题,反而微带讽刺地道:“看来苏总很适应目前的工作环境啊。”
苏锦闪动的目光掠过一丝尴尬的黯淡,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淡淡地道:“杜总监有事吗?”
“为什么要裁掉整个物流市场部?”杜霖不想跟他多言,开门见山地问。
“哦,那个。”苏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自然是策略调整,人员冗杂,机构臃肿,公司不是慈善机构,没用的自然要裁掉。”
杜霖点了点头,依旧是冷淡而冷嘲的口吻:“那么请你先读一读过去十年这个部门的业绩报告,看看他们为公司的发展做出了多少贡献。作为一个初入公司的新人,我认为苏总没有资格这么匆忙武断地做出结论。”
苏锦能感觉到他的怒火,却完全不为之所动。“不错,过去几年这个部门的确做出了一点成绩。但那已经是多久前的事情了,这三年的业绩报告都显示,他们已经完全不能给公司提供可行性良好的计划了。”
“任何部门都会有瓶颈期,它们需要时间来转型和重新定位而已,并不代表就没用了。”杜霖仍然坚持说。
苏锦瞥了他一眼,十指交叉着轻笑道:“我知道杜总监原来是从物流市场部出来的,对那里有感情。但是总不能根据你个人的感情来制定策略。既然他们在这里已经没有施展拳脚的空间,再留下也是一种资源浪费不是吗?而且这件事我已经向董事长报告过,他也点头同意了。”
杜霖无话可说了,既然苏锦把自己父亲都搬出来了,再跟他吵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不过苏锦这种春风得意的样子让他很看不惯,收敛情绪,双手撑着桌子边缘倾身靠近对面的人,杜霖故意轻蔑地道:“苏锦,你在这里打工而已,别把自己当成杜氏的救世主,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
苏锦脸色变了变,没再说话。杜霖也不再理他,径直去找自己的父亲理论去了。
以杜霖的阅历,找杜老爷能理论出什么来,结果是让杜老爷婉转地劝戒安慰了一番,还是不能改变裁员的决定。
“我也知道你在那里呆过,跟员工们感情很好。但是eric说得也有道理,既然杜氏再不能给他们施展的空间,让他们出去找到更合适自己的方向不是更好吗,再说eric新官上任,如果他做的第一个决定我这个老板就跳出来横加指责,他以后还怎么管理公司。”
杜霖最终还是没能挽救物流部的命运,他很郁闷,毫不犹豫地把这笔帐算到了苏锦头上。公司员工们立刻察觉了两人间从冷淡到敌对的矛盾升级,下面甚至开始划分阵营。
06.
福音城名流们最趋之若鹜的社交活动,首推颜家少夫人安慧的私宴和酒会。但作为三次受邀入白宫与总统共席的华府第一实权家族继承人,这位夫人的酒会邀请卡有多难拿到也是可想而知的。
周末这场艺术酒会乃是颜夫人为了支持本地新派艺术而特地筹办的,各国驻本地的政商界名流们为此几乎是抢破了头。杜家作为支持本城经济发展的五大家族之一,自然在受邀之列。让杜霖没想到的是,苏锦竟然也在酒会现场。
“原来颜夫人同我们公司的新任ceo也有交情?”杜霖在大厅遇到安慧,轻晃了晃杯里的红酒有些窒闷地问。
“你说——苏锦?”安慧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苏锦,又笑着回转头来。“之前我当是坊间流言,什么时候起杜公子也有耐性跟人结怨了?”
“我闲得,不过好奇而已。”杜霖轻飘飘地辩白说。
安慧看了他一眼,“管你是闲得无聊还是真有意见,反正你别欺负他。”
杜霖蹙眉,欺负这个词用在两个男人间未免太微妙了。“这么维护,看来你们交情不浅嘛。”
“跟我其实说不上交情,他跟我老公是同学。”
“高中?”
“大学。”
“剑桥?”
“耶鲁。”
杜霖迷惑地眨了眨眼,“颜竟枫不是剑桥毕业的吗,什么时候又跑去读了耶鲁?”
“他读书速度比较快,这儿呆一年那儿呆一年的,谁知道怎么回事。”安慧也没深究过老公的大学生涯,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接着又把话题转到今天的主题上:“回头记得去看看二楼左边第三间房的那副画,新派宗教主义的代表,这场酒会一完就要送给罗朗大主教带回梵蒂冈了。”
话没说完就听到门口一阵骚动,两人一起看过去,就看见一个衣着妖冶华丽长相俊美阴柔气质风范又优雅冷峻的青年在一色白衣保镖的跟随下走了进来,也由于他的气场过于强大,导致整个大厅的人都不自觉地要往他那里看,而他本人对这样的万众瞩目似乎习以为常了,举手投足间顾盼自我,全不在意别人目光的骚扰。
“哟,咱们的黑道教父回来了。”安慧意外过后,微带调侃地说。
杜霖叹了口气:“连久无消息的雷家家主都现身了,果然还是颜夫人面子大。”
安慧笑了笑,“能让你这么奉承一句也相当不容易。你先自便,我过去打个招呼。”
雷澈一出现,就夺走了全场大半人的注意力。杜霖虽然行事也低调,但并非自甘给人做陪衬,因此转身上了二楼。挨着房间地看了几副作品,然后进了安慧特意告诉他的那间房。
这整间房就挂了一副作品,杜霖慢慢走近,画本身看起来也并不显眼,文艺复兴时期的人物画风格,无论是在色彩的对比和线条处理上都秉承了传统手法,但细看却有微妙的不同。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杜霖并未在意,仍然专注地看着面前这副由华人艺术家创作出来的西方油画作品。进来的人却突然轻声开口道:“这副〈圣徒〉刚出来的时候被欧洲作家协会评为东施效颦的拙劣作品,认为画家不过是提香中期绘画风格的三流学徒,不过短短三年,就有人再次认清了它的价值。”
杜霖转过头,神色是一闪即逝的愕然。说话的人已经站到了他的身边,温润的目光带着探究的神色,细细看着眼前的画。“粗心的人不会发现隐藏在这些明亮的色彩和细致线条下的阴谋,人人都能看到天国的门在圣徒头上打开,却很少有人会发现,这一片原本金色的光投映进他的眼中以后,在一层层地被染深,最后成了地狱的颜色。”
杜霖也凝神往一脸虔诚的圣徒眼中看去,那色彩的确是在微妙地变化。他收回目光来,看了身边的苏锦一眼:“藏在天国后面的地狱,若是这样,教廷为什么还要接受这幅画?”
苏锦耸了耸肩,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态:“大概教皇也同意安伯托(1)的话吧,地狱是从另一边看到的天堂。”
“是吗,那受教了。”杜霖不冷不热地说。却看见苏锦笑了笑,挡到他面前说:“我是来讲和的,你也好歹表示一点大度吧。要是让人家知道我这个打工的一来就招惹了太子爷,以后还要怎么混下去?”
杜霖看着苏锦那副即使收敛锋芒也过于神气自恋的样子,不自觉起了种恶意,勾起一抹看似优雅慵懒实则淡漠刻毒的笑容,从容地道:“我承认不赞同你的做事方法,但对事不对人,何况我们之间又谈不上私交,讲和的话可要从何说起呢?”
苏锦怔了怔,脸色瞬间带上一抹失措的尴尬,很快又恢复过来,目光复杂地看着杜霖,最后露出个咬牙切齿的冷笑,转身走了。杜霖成功地气走了苏锦,心中感到一阵快意,转过头继续观赏眼前的画,没想背后忽然传来突兀的掌声。
杜霖回头,看见楚寒和玉宁慢慢地鼓着掌走进来,楚寒是一脸的痞笑,玉宁则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杜霖被他们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没好气地道:“喝多了你们,神神叨叨地干嘛?”
“这不是称赞你吗。”楚寒大手一伸拦住他的肩,“你小子这口气憋得久了吧,终于找着机会报仇了。”
杜霖这才明白他们是在说把苏锦奚落走的事,面无表情地道:“这么大两个人还玩偷听,好意思不。”
“我们只是碰巧听到没出声而已,不然可错过了一出好戏。”玉宁不以为意地说,看杜霖完全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凑近了暧昧地道:“我敢打赌,那个苏锦对你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杜霖皱了皱眉说,他现在是做贼心虚,最怕提这茬,没想到玉宁一眼就看出了异样,只好佯装不解。玉宁也当他真的不知道,神情更意味深长了,幽幽地叹了口气:“哎,人家对你真心一片,你居然对人家放出那么狠的话。不像话啊,杜公子。”
接着楚寒也跟着一块儿取笑他,杜霖没法装做不明白了,扫了两人一眼,冷淡地道:“少在那儿神经过敏了,当全世界都跟你们一样呢。”
“嘿,我又不是gay。”玉宁申辩说,“但是我保证你们这位ceo是,而且绝对是对你有非分之想。”
“尽胡扯!”
“要不要来打个赌?”玉宁被他漠然处之的否定刺激了,越发执着认真起来。
“谁跟你打这种无聊的赌。”杜霖继续否决。
玉宁吹了声口哨,仰头望天叹道:“杜公子害怕咯,不会是在那儿死鸭子嘴硬吧。”
“得了吧你,你就想找个借口开赌盘吧,行啊,反正无聊,把其它人也叫来一块儿下注,我支持杜霖。”楚寒也跟着抬杠,一脸志在必得地对杜霖说:“兄弟,我这可是在支持你,等会玉宁输了咱们要他脱光了从这儿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