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解:安伯托:着名的侦探推理小说家,“地狱是从另一边看到的天堂”这句话出自其作品《玫瑰的名字》
07.
楚寒这边说着,玉宁那边就已经打电话叫人凑热闹了。结果是气氛被一堆穷极无聊的好事之徒炒得火热,杜霖是骑虎难下了,这个时候还强硬地表示反对反而会让人怀疑。“要怎么赌?”杜霖一脸淡然地问。
“这个简单,人家刚才来讲和不是被你骂跑了吗?你再打个电话给他,找个理由解释一下,再约他到对面希尔顿的房间见面。看他到时候来不来。”玉宁说。这个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正常男人间的交情再怎么也发展不到酒店的客房里去。
杜霖一听就放心下来了,苏锦又不是姓贱的,让他刚才那么奚落了怎么会一个电话就跑回来。
夜幕降临,对面的购物大厦开始绽放灼目光辉,砖石般耀眼绚丽的灯光向人展示着什么叫做浮华于世。杜霖无意识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转过身来,他现在觉得有点烦躁,苏锦那个精虫上脑的白痴一听是酒店夜会,居然真的答应了。没有一点扭捏和矫情,好像被一个人奚落完再跟他上床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
“这混蛋,想男人想疯了吧。”杜霖在心里骂了一句,现在这房里等着看好戏的人一大群,苏锦只要走进来,难堪的就不只他一个人。而杜霖这个人什么都不甚在乎,唯独姿态是一定要优雅的,奈何现在赌局已经应下了,他也不能欲盖弥彰地找借口抽身走人。只好希望苏锦路上堵车堵死,或者走上楼梯给摔断腿。
这些恶毒的愿望都随着轻轻的敲门声被打破了,杜霖一脸冷然,还带了点仇视地往走过去打开门。苏锦就站在门口,被他的明显是不悦的表情弄得有些局促,悄悄地调整了下呼吸,笑容温存地道:“怎么了,大少爷,又是被谁招惹了?”
杜霖忽然觉得有些同情他,侧身让开,往房内摆了摆手:“进来吧。”
苏锦前脚走进去,杜霖后脚就关了门,拉住苏锦地一只手把他推到墙上。苏锦不防他这么突然剧烈的动作,吃了一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促狭地道:“不会这样都等不及吧。”
“我急色嘛。”杜霖戏谑地一笑,抬起他的下巴慢慢凑近了,鼻端传来清新的香气,他才注意到苏锦的头发大概是才洗了没多久刚刚才干。
“怎么,为了来见我还特意洗过澡吗?”杜霖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暧昧地说,他心里有些吃惊,本能地就很想恶意地打击对方,让他最好就此死了这条心,再也不来纠缠自己。苏锦也听出了他口气里的轻蔑,却无端地默认了,一手搭上他的背,颇有几分挑逗地道:“你不喜欢吗?”
“喜欢,怎么不喜欢。”杜霖搂紧他的腰,低头就吻住了眼前那张淡雅的唇。不可否认,苏锦的吻技很好,是以杜霖把持不住有些过于投入了。直到一串欢呼大笑声突然在房间中爆发,他才惊醒过来,冷淡地推开面前的人,毫无感情地扫了一眼他惊讶愕然的脸,擦着嘴退回到人群中去了。
“这是干什么?”苏锦脸上是狼狈的错愕和尴尬,看着屋中的人问。
“没干什么,就拿您打了个小赌。”杜彩宁笑兮兮地说。苏锦皱了下眉,神色冷峻下来,“是吗?赌什么?”
“当然是赌,你是不是个见了男人就发情的——gay!”杜彩宁从父母那里受了足够的熏陶,对苏锦是早已看之不惯的,今天逮到机会了,自然要狠狠羞辱他一番。其它人虽然没有宣之于口的嘲笑,但神情和互相间的揶揄也摆明是将他看低了。
苏锦从短暂的打击中镇定下来,习惯性地带出一抹自嘲的笑,靠在墙上熟练地从口袋里抽出支烟点上,然后神色自若拉开房门,对着门外招了招手。
众人不明白他的意图,于是打住调笑嬉闹都把目光转向他。就看到一个高挑妩媚的女郎随着苏锦的动作迟迟疑疑地走了进来。快速扫了屋内一眼又别扭地退后一步,直缩到苏锦肩后了。
“本来还说带个美女来贿赂一下杜少爷的,不过没想到您原来更偏爱男色。”苏锦颇有些遗憾地看向杜霖,眼神却是全然冰冷的。“看来这美人今晚我得留给自己了。”
杜霖也在看着苏锦,他看得出他眉宇间隐忍的愤怒和失望。所以一个字,一个表情都没有,他不想把苏锦最后的台阶也拆了,同时还有些释然,既然他是有备而来,那也不见得是多执着于男人的纠缠了。
正在杜霖松了口气,苏锦找好台阶准备就此退场的时候。又有意外发生了,玉宁不知道发什么疯,一言不发冲上去对着苏锦就是一拳,打得当事人差点站立不稳,连眼镜也掉落在地上。苏锦身旁那女人惊叫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玉宁扯着苏锦的领口恶狠狠地道:“你这混蛋,下次想动别人的女人记得先看清楚,否则我直接废了你。”
说完丢下苏锦去追那女人去了。屋里顿时一团乱,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苏锦倒还很泰然,擦掉嘴上的血迹,拣起眼镜戴好镇定自若地转身走了。
08.
之后几天杜霖都刻意避开,没再见到苏锦。多多少少,他觉得最理想的状态是他跟苏锦保持毫无瓜葛的同事关系。杜霖对于感情很吝啬,决不浪费精力去盲目地爱谁,更不会无谓地恨谁。如果把人比做一台机器,杜霖一定是对自身保养得最好的,崭新得让别的机器眼红。
这也不是说他就没有真心相交的朋友,其实也有几个,例如楚寒,再例如杨歆。
欧洲杯预选赛的最后一张入场券在亚洲中段时间凌晨两点盖上了手印。杜霖扔掉遥控器,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拨通了大洋彼岸的电话。没人接,他皱了下眉,估计那家伙正忙着跟教练和队友疯狂庆祝。
五分钟以后对方回拨过来了,杜霖接通来电,第一句话就是:“纽卡斯尔不错啊。”
对面传来一阵含糊的笑声,背景甚嘈杂,估计还在赛场没离开。“亲爱的,看到我那记长传了吗?”杨歆在对面大声地问。杜霖抬头看了看电视,赛后报道还在重复刚才比赛的几个关键进球。那个扎着标准马尾的俊逸中锋那一脚漂亮的长传助攻被解说员反复地强调了好几遍。杜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有些恨恨地道:“我真希望现在就在你身边。”
“啊,干什么,拥抱我吗?”
“好一刀剪了你那该死的头发。”
“……”
杜霖同杨歆从小学五年级就一起鬼混,杨母早亡,杨父另取了个女子又生了两个儿女。杨家在本地也算有头有脸,然而杨家大少爷却是出了名的浪荡子,还没离开那几年把个福音城闹得鸡飞狗跳的,圈内一班纨绔子弟们现在是一听到说杨歆要回来都脸色惨白,恨不得把老婆女儿姐姐妹妹女朋友们都锁到保险柜里去。因此杨歆想要回趟家乡简直是阻力重重,杜霖由于怨恨他常年在外逍遥快活,赌气楞是没去看这场决胜赛。不过现在他有点后悔了,怏怏地道:“你那副破败的身体居然还没被酒色淘空,还能进球,简直堪称奇迹了。我后悔了,应该亲自去看的。”
“别这么拐弯抹脚地夸我,少爷我这两年修身养性,很少去鬼混了。”杨歆在那头自我辩护说。
“得了吧,你没出去鬼混,那前两天体育版头条上登的那张是哪个弱智?”
“靠,那是我助理,就吃个饭也能八卦,现在的记者娱乐水平每况愈下。”杨歆怒道。
杜霖大笑,他当然知道杨歆说的是实话,只不过特别想找着借口奚落他。而迫使杨歆收心养性甚至毅然转会的原因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孩子最近怎么样了?”杜霖问。
对面响起打火机的开合的声音,几秒钟以后杨歆的声音再传过来,淡得像春天的湖水:“最近好多了。”
“那就好。”杜霖说。他还记得一年前某个深夜自己开着车从米兰的街头扬长而去时的情景,他忍不住从倒后镜里看那个孤伶伶站在街边的死党。每次想踩下刹车的时候脑子里就回想起他刚才的话:“去年我们夺得总冠军那晚,被队友拉去一家迷幻俱乐部庆祝,有个男孩子,是我的球迷,不知道为什么也跟了进去。后来大家疯得忘了形,给那孩子下药,桑多,菲罗,和我,把他轮着……那个。”
“他死了?”
“没死,但是精神好像出了问题。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忘记前夜做过什么了,直到前两天那孩子的母亲找到我。说她的儿子这一年来精神抑郁症越来越严重。”
“他的家人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
“或许,他妈妈说他已经一年没说话了,看心理医生也没用。他妈妈来找我,说他是我最忠实的球迷,请我去见见他。我怎么敢去,不是更刺激他吗,杜霖,帮我想想办法。”
“麻烦你下车。”
“干嘛?”
“禽兽,诱奸未成年人是什么罪行你不知道吗?别把我的车弄脏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那晚我自己都喝高了,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杜霖,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下去,不然我立刻报警。”
杨歆从来都是最高明的魔术师,游刃有余地走在颓靡虚幻和清醒自我之间。只是人太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时候总会忘记那句古话,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之后杜霖有足足两个月没接杨歆的电话,直到突然得到他转会的消息。
“我说服了他母亲让我带他去英格兰,情况会慢慢好转的。”那时侯杨歆说。
杜霖活在这个圈子里,耳濡目染早已经习惯了它的糜烂,也懒于去改变什么,事实上他也明白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这些是财富加之于人性的作用,甚至无关乎道德和信念。所以他做了个高傲的独善其身者,悄悄给自己找了点精神追求。
杜霖那点悄悄摸摸的精神追求让杨歆很郁闷,因为他现在得为此连夜赶去机场。杜霖发起疯来也是很不可理喻的,非要他在天亮之前赶到阿姆斯特丹。
09.
杜霖的摄影展,是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家画廊展出,因为摄影师用的是中文化名,前来捧场的倒有一半是亚洲人。
画廊的女主人是个香港移民,三十出头的年纪,很温和平淡的一个人。见了杜霖便微笑着走上来同他握手:“杜先生,摄影展都开了三天,我还以为你不准备现身了呢。”
杜霖笑了笑:“我怯场,怕走进来一看画廊是空的。”
女主人算是有幸见识了他的幽默,回了个应景的笑容说:“我虽然是个搞艺术工作的,但是做人几多实在,你的作品不好我便不会接这次展览了,你看我这画廊里现在什么时候这么热闹过,前两天的人比现在还多呢。”
“不管怎样,多谢你,马莉。”杜霖现在受主观情感影响,觉得这位混合了书卷学院和干练精英风格的马小姐看起来十分入眼,遂把身旁的杨歆也介绍给她。杨歆对女人已经修炼到了无招胜有招站在那儿就招人的境界,今天倒是刻意收敛了,摆出一副严谨的绅士派头来。杜霖以为他看不上这位马小姐,遂客套了几句就同杨歆去看自己的作品。
杜霖喜欢拍风景照,大半个画廊的作品都是以风景为主,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的奇特景象,多是些浮世绘似的写照,不过胜在选的角度恰当,光线和人物表情都捕捉得很生动,一个系列看下来,隐隐地也展露了自己的风格。
杜霖随意转了一圈,目光被一副十寸照片前的游客吸引了。一个三十来岁的亚洲男人,身姿笔挺神情内敛,穿一套笔挺的深色呢绒装,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这让杜霖怀疑他本来是不到三十的,让这身装束给生生显老了。
“这张照片有什么特别吗?”杜霖站在他身边看了两眼,见对方神情一如既往的专注,忍不住问道。
对方闻言转头看他,这人有双忧郁沉敛的眼睛,尽管偏大,但带着这样的气质又衬在一张虽然秀气却漠然严谨的脸上就显不出一丝俏皮了。那人看了他一眼,顿了一秒才道:“这照片里的地方,我曾经去过,再见到忽然有些怀念。”
照片里的地方,是离河内有段距离的一个小镇旅馆。杜霖觉得好奇,若不是有什么特别经历,一般人都不会驻足半天来怀念这么个小地方的。“看来这地方留有你很特别的回忆。”杜霖说。
那人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我在这里向我夫人求婚,于我来说的确很特别。”
杜霖笑了笑,这人看起来严谨,说话倒是温文,而且还很老派:“既然如此,何不买回去送与尊夫人?”
“她去世了。”
杜霖愣了愣,竟然没来由地深感歉意,大概是对方人太沉稳了,一言一行说出来都有种厚重的感染力:“很抱歉。”
“没关系,已经过去三年多了。”倒是对方比较释然,笑了笑伸出手来:“程学礼。”
“啊,杜——承耀。”话一出口杜霖就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被这人老派的作风一感染就把杜老太爷小时候给他取的字都报出来了。小时候因为嫌这字太老土,杜霖几乎是动用了绝食的勇气才逼得全家人把它给抛弃了,哪想到压箱底十几年居然让自己给扯出来了。对方倒没觉得不妥,寒暄了两句,便信步转身走了。
在画廊转了两圈以后杜霖同马莉又约了个见面时间就同杨歆出去吃午餐。两人在市区找了个景观很出名的餐厅坐下,咖啡刚送上来杨歆就敲了敲杜霖摊在桌上的杂志。杜霖抬头看他,就见他的眼神向杜霖身后的某个位置示意:“那位是颜夫人的新情人吗?”
杜霖回头看了看,就见离自己两个位置远的露台上的确坐着颜家的少夫人安慧,正同男伴言笑晏晏地说着什么,那男伴杜霖倒是一眼认出来了,正是自己之前在画廊交谈过那位程学礼先生。
“不是。”杜霖满腹疑问地瞄了两眼说。
“既然不是在偷情,我们可以去打个招呼了。”杨歆笑着说,说完就立刻付诸行动。杜霖没来得及阻拦他,只好也跟着起身走过去。
颜安慧同杨歆那也是老交情了,见他突然斜刺里杀出来是又惊又喜,扬起脖子一手搭到他肩上问道:“多少年没见了,小杨,想我没?”
“怎么能不想呢。”杨歆笑得十分之妖孽。杜霖觉得十分头疼,这两人遇到一起就是埃及艳后遇上了拉美西斯,能把旁人腻味死。好在旁边那位起场够正,冲杜霖微微一点头,笑容温文有礼:“想不到又见面了。”
“只能说这城市的确小吧。”杜霖也笑道。旁边的安慧见两人这样说话,便道他们是认识的,对那程先生道:“原来你认识杜氏的大公子,那也还叫我引见。”
程学礼闻言怔了怔:“难道这位就是杜氏船运的——那倒真是无巧不成书了,我们也不过今早方有一面之缘而已。”
安慧笑了笑:“那确实是巧了。杜霖,这位是我的老朋友,新加坡美隆集团的程董事长。”
“海事船舶那个美隆?”
“在东南亚没有第二个企业敢再叫美隆了。”安慧说。
“那真是失敬了,您好。”杜霖现在怀疑这个人不是显老而是显年轻了。东南亚船舶业的龙头掌门人怎么也不该只这个年纪才是。对方倒是依然含蓄而沉稳,不温不火地同杜霖客套了一番,几个人便凑做一桌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