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靳远,就像一阵风,突兀而来,突然而走。
彻底消失在雨中之前,他吻了他。
那是林之桦平生唯一一次被亲吻,却是被一个男人、被他心中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至交好友……亲吻了,却懵懵懂懂不
知为何。
甚至直到如今,林之桦也无法确定,靳远当初究竟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思在吻他,然后又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思,不告而别
,一走就是四年光景……
“远,为什么要离开呢?”
“你想知道?”
靳远问,声音很温柔,像钢琴重弦的尾音。林之桦迷蒙的眼眸蓦然透亮,终于清醒过来,他微坐起身,稍一用力,靳远
便了然松开了手。
“我只是不懂……至于究竟能否知道,现在也没太大意义了。”
林之桦微微垂眸,语气平淡,波澜不兴。
靳远却将他手指轻扣间那一丝挣扎都看进眼里,或许其他人没有发现,但他却很清楚,要看懂林之桦的内心,手指的动
作远比面部神情要来得准确。
“其实我很希望你能去我那里坐坐,这么多年没见,有很多话想跟你聊。”
靳远开着车,状似不经意地发出邀请。林之桦微怔,突然想起手机收件箱中的最近一条短信——
我跟小函在家等你。
“今天很晚了,改天吧,你难得回来一趟,其实应该是我请你吃饭才对。”
“呵呵,真的要请我吗?如果可以凭我点的话,我倒很想吃之桦你亲手做的菜,上次在伯母家尝过一回,真是让人终生
难忘。”
“……有机会再说吧。”
“我期待着。”
林之桦让靳远在距离小区还有百米左右的路口停了车,靳远也没执意坚持送他到楼下,只是给了他一把伞。
“雨下大了,别淋着。”
“你自己呢?”
“我直接开到宾馆地下停车场,不用伞。”
“那……”
靳远看出林之桦想说什么,便随口调侃道,“如果要谢的话,下次做粉蒸肉犒劳我吧。”
林之桦默然,靳远微微一笑,对他道了声晚安,开始发动车子。林之桦撑着雨伞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车影在雨幕中渐渐
缩小,直至消失。
仰头,是深蓝色的大伞。
雨声如鼓点,击打着伞面,水线顺着伞棱滑下来,连接成一缕,没有断绝。林之桦独自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四溅
的水珠,脚下的泥点,很快沾湿了裤腿和脚踝。
林之桦低着头,循着习惯往前走,漫无目的。
直到不远处依稀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噼噼啪啪,迅速朝这边趋近。林之桦觉得疑惑,正要抬头,半米开外路灯下的水波
粼粼生辉,突然间被踏碎了。下一刻,林之桦只觉身子骤然失衡,手臂被一股大力猛拉过去,跌入一个湿冷的怀抱。
“老师!你总算回来了!”
这声短促的呼唤那么急切,和着越来越嘈杂的雨声一起,电闪雷鸣间,竟有种格外惊心动魄的意味。
“秦木?”
林之桦的肩膀被一双强健的手臂紧紧缚住,力道之大,就像要将他整个人都揉进身体里。而那把深蓝色的大伞,早已不
知掉落何处。几秒钟的时间,林之桦的头发和肩膀都湿透了,只有与秦木相贴的胸膛由冰冷渐渐变得滚热。
“你怎么了?”
林之桦感觉到秦木胸口颤动得厉害,连带着自己的情绪也跟着紧张起来。
秦木不答,只一个劲儿拿湿漉漉的脑袋磨蹭林之桦的脖颈,冰凉的雨水渗透进皮肤,林之桦禁不住浑身一颤,下意识伸
手要推开秦木,熟料秦木将他抱得更紧,死活都不放开,嘴里泄愤似的狠狠道,“以后不许晚归!不许不接电话!不许
让我担心!”
林之桦错愕,一时竟忘了要挣开他。
两个人就这么在雨地里静静相拥,雨势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小了,因为林之桦觉得自己已能清晰地听见秦木的心跳声,
带着点压抑的急迫,和剧烈。
林之桦缓缓叹了口气,抬手轻抚上秦木脊背,这个高大的男孩——或许现在更像是个强壮可靠的男人,他正弓着身子,
将自己掩在雨幕之外。
“对不起……”
林之桦低声说。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林之桦打开门,先一步进屋,秦木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外,似乎还没从先前的状况中回过魂来。
“赶快去冲个澡。”
林之桦已经帮忙把浴袍拿进浴室,秦木仍旧还傻傻站着不动,听见林之桦的声音,秦木迷茫的视线这才聚焦起来,哪知
一对上那双温润清远微微含笑的眼眸,登时又脸上烧霞,忙低下头一副做错事的乖宝宝模样。
“会把地板弄脏……”
“现在还管这些?刚刚是谁有伞不打偏要淋雨的?”
林之桦说着,拉住秦木手腕就把他带进屋,二话不说塞进浴室,秦木突然大叫一声,“老师!”
很坚决地关上门,林之桦在外淡淡道,“先洗好,剩下的出来再说。”
“不是,我是想问……”秦木将门小小打开一条缝,“那个……你……你不洗吗?”
“我只有头发湿了,暂时擦一下就行,”林之桦淡淡瞥他一眼,手里拿着条毛巾边擦边往玄关走,“你先洗,我去接小
函回来。”
“咦?老师怎么知道小函在哪?”
“你上楼梯的时候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哦……”
秦木眼巴巴瞅着林之桦,透过窄窄的门缝,他看到林之桦背对他,因为擦过头发的关系,细白的脖颈露出来,头发湿润
地搭在耳垂边,秦木不由看愣了眼。
宝宝接回来的时候已经困得不行,趴在林之桦肩膀上一直打哈欠。
“把拔~木木呢?”
“他在洗澡。”
“那把拔帮我跟木木说晚安~”
“好。”
宝宝一安心,很快就窝在林之桦怀里睡着了,现在已经快九点钟,若平时宝宝都是八点多就睡觉的,林之桦心疼地摸了
摸宝宝的脸蛋,又想起屋里另一个同样在等他回来的人,心里很是内疚。
秦木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林之桦刚进卧室,正微微俯下身将宝宝放上床,宝宝小手攥着林之桦衬衣领子,不肯松开,砸
吧两下小嘴,笑得很甜。
林之桦低头在宝宝额上吻了吻。
“晚安,我的宝贝。”
宝宝小手动了动,满足地垂落下来,在床上翻了个身,林之桦笑笑,握住宝宝的小手,再亲了一下。
“这个晚安,是木木的。”
秦木站在门口,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二十五
1
当林之桦从卧室出来的时候,秦木已经在沙发上摆好姿态正襟危坐,黝黑的眼珠灿然发亮,满脸期待的神情一点也不似
即将接受审判,反而好像要上领奖台一般。
林之桦想了想,开门见山,“对于今天这件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把小函托给徐爷爷照顾才出去找你的,而且我的打算是如果找不到你就先回来,不能让小函等太久,我觉得我处理
得很好。”
秦木对答如流。
林之桦点了点头,秦木肯定会安顿好宝宝才出去,这点他倒是充分相信,只是问题关键并不在这里。
“你觉得你这么做有必要吗?”
秦木一听那明显不赞同的语气,赶紧大声反驳,“当然有必要!你没带伞,外面雨又下那么大,我必须给你送伞去!”
林之桦无言。
秦木接着控诉,“我打了好多电话你都不接。”
“……我不是小孩子,而且那是因为特殊情况,我手机调成静音没听见。”
秦木眉一皱,理直气壮说,“就算是大人也会出现安全问题啊,这么大的雨最容易出事,我打电话你又不接,我会担心
那是正常的吧!”
“而且啊——”
秦木满脸忿忿,接着说,“你明明发短信告诉我你去学校了,可我把那里转了整整一圈也没看到人影,这两个小时你到
底去哪儿了?”
明明就不是自己的问题,被秦木这么一通话“训斥”下来,林之桦却莫名其妙感到理亏,半晌沉默,最后只能轻轻说一
句,“我后来又去了别的地方。”
秦木哼一声,别过眼。
林之桦有点啼笑皆非,看来倒是自己过失犯错了,而秦木故意摆出那副满不在乎的姿态,是在希望他跟他解释吗?
“我……”
秦木赶紧竖起耳朵,却不知怎么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发痒,那怪异的感觉来得太快太猛,他抑制不住,身体就先一步做出
不适反应。
“阿——阿嚏!”
一个响亮的喷嚏。
没缓过劲儿,紧接着又是三个,“阿嚏!阿嚏!阿……”
秦木憋足吃奶的力,才总算把第三口气咽了回去。然而他鼻子尖已经有点微微泛红,眼眶发酸,怎么有点儿想流眼泪呐
?
2
“看吧?还是感冒了。”
林之桦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手掌摊开,几片花花绿绿的药丸。
秦木抱住手臂窝在沙发里,瞅一眼那些药丸,满脸嫌恶地偏过头去,说,“不吃,太苦。”
林之桦皱眉。
秦木等着林之桦来哄,可是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忍不住悄悄瞥眼扫回去,却没看到人影。秦木惊而坐起,水杯和药丸
都放在茶几上,林之桦却已经不在客厅里。
秦木赶紧慌慌张张跳下沙发,脚才落地却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不由往后重重跌坐回去。
“呃……”
林之桦在厨房听见声响,出门一看,秦木正拿拳头用力敲自己的额头,林之桦赶紧上前制止。
“好晕。”
秦木哭丧着脸,可怜兮兮说。
林之桦在沙发上坐下,再次把药丸拿起来递给他,“先吃药。”
秦木这回倒不敢再造次,生怕林之桦又丢下他不管了,乖乖接过药来,眼一闭就着大口白开水灌下肚去。
“再吃点这个,解苦。”
林之桦说,右手像玩戏法似的,变出几个洗好的大红樱桃。
秦木瞧见那红亮亮的小果子,顿时心花怒放,尤其它们是在林之桦手里,看起来更加可爱,这还没吃樱桃呢,秦木嘴里
就跟灌了蜜糖一般。
“老师~你真是太好了!”
林之桦表情没多大变化的,只说,“吃完就去床上躺着,感冒要早点休息,你这些天都睡得太晚了。”
这话语气虽淡,其中关切之情却溢于言表,秦木于是有点飘飘然,感冒似乎瞬间好了大半,七窍百骸无一不通透无一不
舒畅,心眼儿也就此跟着灵光起来。
秦木见林之桦收拾好水杯药盒转身要走,突然“哎哟”一声,拿手猛按太阳穴。
“头很疼?”
林之桦果然又回来,在秦木旁边坐下。
“嗯,好疼~”
秦木使劲揉,动作乱无章法。林之桦看他痛苦的神色,心一软,抬手点按上秦木太阳穴,指腹轻轻揉推,力道极尽温柔
。
“这样会不会感觉好一点?”
“好多了!”
秦木一声长叹,悄悄朝林之桦靠近,大概是病人享有格外优待的特权,林之桦不仅没推开,还稍稍挪了挪肩膀好让他靠
着不会太咯。
这明显的纵容让秦木更加得寸进尺,索性身子一歪倒下去,恰恰躺在林之桦腿上,还不怀好意地转动几下脑袋。
“你……”
林之桦尴尬地停住动作。
“老师,这样好舒服!”
秦木明亮的黑眸满含笑意,直视林之桦略略躲闪的眼,那白净的脸上微微泛起薄晕,让秦木看着有些心痒。
“头还是疼~”
秦木拉住林之桦的手不让他离开。
林之桦拗不过,而且秦木的头发都还是湿的,直接去床上睡容易加重感冒,这样一想似乎也心安理得,林之桦到底还是
纵容了他,习惯性的纵容。
“老师~右边可以再重一点~”
“这样?”
“额头那里也想揉……”
“好,你闭着眼就行。”秦木满足地枕在林之桦腿上,心里美滋滋的,正要依言闭上眼好好感受,突然想起什么,手往
茶几下层一摸,摸上来一张纸。
“这是什么?”
“嘿嘿!”
秦木笑得很狡猾,林之桦将纸展开一看,字迹潇洒,大气天成,第一印象便是风度翩翩桀骜不羁的那种,只是这内容…
…
约法三章:不许晚归!不许不接电话!不许让我担心!
响当当三个惊叹号。
林之桦默然,一时不知该给予怎样的评价。
秦木大大咧咧躺着,手状似不经意缠上林之桦的腰,嘴里却一本正经,跟着念出后面的补充说明,“第一,如果有事不
得不晚归,必须及时说明详细情况,而且八点十点要发回短信确认平安;第二,如果特殊情况没接到电话,半个小时内
必须打回,否则要做好心理准备接受家法。”
林之桦仍旧无言。
“至于家法是什么,以后可以再一起慢慢商议。”
秦木打一声响指,洋洋自得。
林之桦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吃豆腐,他的注意点完全集中在这张纸上,可这纸的内容也只有让他扶额叹气的份儿,“你
什么时候弄的这个?”
“就刚刚你在卧室哄小函睡觉的时候。”
“请问,我为什么要遵守这种不平等条约?”
好脾气的林之桦也是会奋起反抗的。
“谁说不平等条约?这是家规,你看,白纸黑字!”
白纸上方最大的四个字赫然写着“林家家规”,林之桦眉毛一抖,秦木又道,“也就是说我同样必须遵守,小函将来也
不例外,而且你想想啊,为了给小函做好榜样,培养他良好的生活习惯,这个东西完全有存在的意义。”
果然搬出宝宝,林之桦就无话可说。
秦木一见大功告成,非常满意,重又舒舒服服躺下去,枕着林之桦的腿,嘴角翘得老高。
简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林之桦想,半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那张所谓的家规先放到一边,伸手又帮秦木按揉太阳穴。
“老师……”
“嗯?”
“你还没告诉我,你后来是去了哪里呢?”
林之桦略一思索,觉得秦木知道也无妨,便说,“是以前的一个朋友,在母校有场个人演奏会,我临时决定去捧个场。
”
“个人演奏会?那不是很厉害!他演奏什么乐器的?”
“钢琴。”
“什么?!”
秦木惊跳起来,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林之桦见他连眼神都开始变得犀利,顿时有些莫名其妙,“是钢琴有